第一章 血殺戮 
那一夜,是上元佳節。 
從除夕開始,巽國的都城檀尋斷斷續續連下幾場雪,到了這一日,總算天放了晴,也使得一年一度的花燈會如期舉行。 
納蘭府闔府的男眷都會往檀尋城賞燈,而未出閣的女眷卻並不能去。 
源於納蘭一氏,是巽國除帝王天家外,最具威望的家族,縱不是近支王爺,襄王納蘭敬德因著赫赫的戰功,終被冊為世襲王爺,手握重兵。所以,納蘭府的家規更嚴於其他世家。 
可是,在那一夜,納蘭敬德的掌上明珠,納蘭夕顏,抵不過外頭焰火滿天的熱鬧,一時耐不住,同丫鬟碧落騙過奶媽,換了男裝從角門溜出府去。 
為避免碰到府中之人,她特意戴了一張極其猙獰的小鬼面具走於喧譁的檀尋城街頭。 
這,是她留在巽國的最後的日子── 
巽國的皇帝軒轅聿,即將下旨把她許婚於夜國新登基的皇帝百里南。 
只待象徵性參選秀女後,這道聖旨就會正式頒下,然後,她會隨前來迎親的夜帝百里南,同回夜國。 
對於這樁婚事,納蘭敬德並不反對,滿朝上下亦是歡喜的。 
畢竟,當今天下,三國鼎立:巽國、夜國、斟國。 
巽、夜兩國素來交好,現任國君更是惺惺相惜。唯斟國的國主銀啻蒼,性格暴戾,並不與兩國有任何往來。 
現在,隨著巽、夜兩國的聯姻,勢必使兩國的關係更為緊密相連。 
但是,對於納蘭夕顏來說,這僅意味著,她留在巽國的日子,越來越短了。 
嫁什麼人,從來不是她這樣的女子,該去考慮的。她早知道,到了年紀,就會像表姐們一樣,進宮參選,倘若落選,再被一道聖旨指婚給朝中名門望族之後。 
這是世家千金的命數,於她,不會例外。 
所以她該考慮的,是好好地享受每一刻屬於她的快樂,這才是最重要的。 
雀躍地走在街頭,人,真擠啊。不知何時,碧落就與她被擠散了。 
獨自一人,她並不害怕,徑直朝花燈最盛處走去,迎面卻馳來一條舞龍的隊伍,那栩栩如生的龍首,追逐著前面的火球,舞得煞是精彩,甬道兩側,滿是百姓歡呼的聲音。 
她往人堆前湊去,因著身子嬌小,沒幾下,倒也讓她湊到了最前面,恰好,那火球正舞滾到她跟前,她歡喜地叫了一聲。 
隨著這一聲,驟然間,天地變色。 
轟然巨響,龍首追逐的火球驀地炸開,似金色的焰火一般四下蜿蜒濺落。 
擁擠在甬道兩旁的不少人被濺落的火舌灼傷,整個歡慶的街道,頓時陷入一種瘋狂的無措中。 
夕顏的袍角亦被火星子燎到,她下意識地用袖襬將那些火燼撲滅,已被人群擠得向後退去。 
甬道邊,是積雪初融後化成的薄冰。 
冰,很滑。 
哪怕再熙熙攘攘,沒有緊急的情況發生時,人們都會避開這些薄冰,可是,在此刻無措的瘋狂逃離中,往往就會忽略這一切。 
這種忽略無疑是致命的。 
跑在前面的許多人滑倒,更多的人踩踏著倒下的人,不管不顧地繼續向前湧去。 
四周是此起彼伏慘絕人寰的尖叫,這種聲音,滲進夕顏的耳中時,她有片刻的怔滯彷徨,不過,很快,她就定下心神。 
隨人流朝一個方向逃離,顯然不是一個聰明的法子。即便她能避開腳底的薄冰,卻並不能擔保會不會因著後面人的推搡被絆於地。 
她停住隨波逐流的步子,迅速擰身,往反方向奔去。 
這一轉身才發現,除了因火球炸開,迅速燃燒的火龍之外,舞龍隊早不是雜耍的樣子,人人手上都提著亮澄澄的鋼刀,向不遠處張燈結綵的泰遠樓廝殺而去。 
泰遠樓,是達官貴人上元節賞燈的去處,坐擁最美的街景,駐兵嚴密。 
此時,儼然成了人間的修羅地獄。 
正是一場絕殺。 
利刃沉悶的刺破甲冑,再刺入皮肉,那聲音彷彿能刺透人的耳膜,直抵心中,而更讓她難耐的,是空氣中瀰漫的,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以及甬道上蜿蜒淌來的血水。 
夕顏的手,有些冰冷,她是害怕看到血的,從小到大,看到流血,她都會心悸。 
站在火龍旁,漫天的火光映在她那張小鬼面具上,投下一層深深淺淺的陰影。在這片陰影裡,遠遠地,似乎有官兵朝這裡趕來,但是,瘋狂避逃的百姓,早失去應有的秩序,互相踐踏間,人越堵越多,只把官兵隔在了那側。 
來不及多想,現在,她站的地方,無疑並不安全。 
彎下身子,她試圖從火龍的縫隙裡鑽到對面的小巷去,只這一鑽,陡然看到,更多持著鋼刀的人向這裡湧來。 
她不清楚那些手持鋼刀的人是誰,也從不知道,府外的一切縱然新奇,卻也是瞬息萬變的。 
在她迄今為止的十三載中,她很少出府。 
除了每月月半往暮方庵茹素三日,其餘時間,她都會待在納蘭府中,偶爾有尚書令的二小姐慕湮過府,也僅限於後苑的相攜遊玩。 
對於這樣的生活,如果說不厭倦,是假的。 
所以,她才會在遠嫁夜國前的最後一個上元節,央求碧落帶她出府。 
卻沒有想到,燈海璀燦的天堂,剎那就化為人間地獄。 
而現在,她必須要想個脫身的法子,畢竟手持鋼刀的人離她越來越近。 
火龍! 
她突然有了主意,以袖遮住手,接著,握住火龍的把子,用全身力氣疾速地將整條火龍一扯,火龍的龍身順勢便橫亙於甬道中,也暫阻去了手持鋼刀之人的路。 
手脫離把子,她朝對面的小巷飛快地奔去,耳邊的呼呼風聲,暫蓋去了刺耳的廝殺聲。 
巷子很黑,沒有一絲的燈光,兩旁都是緊閉的門戶,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奔進巷中,不時望一眼身後,生怕有人追來。 
果不其然,沒跑出多遠,巷後出現明晃晃的冷冽之光,顯是幾名手持鋼刀的人往裡尋來。 
方才的舉動,不過暫時讓她得以脫身,這群看起來窮兇極惡的人,並不會放過一個阻住他們去路的人。 
她心慌不已,不過,她必須要冷靜,也必須自己給自己尋得生路。 
死,不可怕,死無其所,才是最可怕的。 
巷子很黑,這份黑暗會讓人恐懼,也是她的掩護。 
不遠處,是一處分岔路口,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去,邊奔邊扯下袍子的一角碎布,待奔到分岔路口時,她略停步子,只將這塊碎布,勾掛在轉角處的柵欄上,而後,迅速俯低身子,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她奔去的那側,豁然開朗,有明亮的燈火閃爍進入她的眸底。 
凝睛再瞧時,那片燈火處,正是血光肅殺的明亮。 
兜繞了一圈,竟是到了泰遠樓前。 
奔跑的腳步一滯間,燈火深處陡然出現一道淡淡煙水藍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佩戴著上元節的面具。 
在他身後,是絕殺渲染出的一片明亮,可是,這張面具卻猶如謫仙般俊美。 
她望著這張面具,有一瞬的失神。 
不過一瞬,就向男子奔去。 
「快躲起來!」放粗聲音低啞地說出這句話。 
無疑,男子是逃離這場絕殺的一名百姓。 
因為上元節,唯有逛燈市的百姓會選擇戴面具,也只有在這樣的節日,人,才能把自己的真實隱藏在面具後。 
倘若沒有這張面具,她不知道,邁出府門後,是否能這樣隨意。 
這麼多年,父親似乎總刻意地把她藏起來,不讓任何外人見到。 
她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母親說,因為她是名門閨秀,所以這是必須的。 
但是,慕湮呢? 
身為尚書令的女兒,她不也是名門閨秀嗎? 
對於這些,縱使心存疑惑,可是,她知道,有些問題,即便再怎樣問,或許都是沒有答案的。 
這麼多年,她在深閨中,除了努力讓自己得到屬於自己的快樂,另外學會的,就是永遠不去多問任何一件事。 
沒有答案,誰說不會比較快樂呢? 
此刻,她環顧四周,一旁正是置堆垃圾的地方。 
沒有任何猶豫地,她帶著他奔到那處,跨過形形色色的垃圾,忍住那些難聞的氣味,拿起最裡面那個稍大的籮筐,道:「快!」 
面具男子一手接過籮筐,稍怔一下,旋即用另一隻手輕攬她的腰,一併蹲罩了進去。 
這是唯一的一個籮筐,很大,能容得下兩人。 
現在,她是男兒裝扮,自然無須有所避諱。 
在泰遠樓慘烈的廝殺聲中,那幾名追著她的人,不一會兒就折了過來。該是那條巷子走到底,並未發現人,他們意識到,布條不過是個障眼術吧。 
其中一人,提著鋼刀徑直朝這垃圾置堆處走來。 
夕顏儘量摒著呼吸,她身旁那名男子,更連一絲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只是,攬住她腰的手稍稍抽離開去。 
黑暗中,她看到那把鋼刀泛出明晃晃的光澤。 
這光澤,湮進她的眼底,讓她感覺到恐懼。 
可是現在,恐懼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躲在籮筐裡,看來也不能避過這場劫難。 
提刀的男子越來越近,明晃晃的鋼刀刺戳著外面的垃圾,眼見是要刺進籮筐內來,突然,一道銀光閃過,那男子悶哼一聲,應聲倒下。 
她有些驚訝地順著銀光的來處,轉望向身邊的男子,只見他的手心已然射出另外幾道銀光,銀光過處,外面提刀的男子紛紛倒地。 
四周,很靜。 
她的心跳聲,並不靜。 
做完這一切,男子伸手將籮筐掀起,長身玉立在月華下。 
他輕輕拂了一下衣袖上的塵土,手指潔白修長,如最美的玉雕一樣。 
「躲,並不能讓性命無虞。」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低徊,帶著磁性。 
若干年以後,彼時的這句話,仍一直深深銘記在她的心裡。 
包括這個夜晚,一併地成為她記憶裡,永不褪色的一幕。 
這是他和她的初識,這份初識,卻註定是在血腥的烘托下。 
夕顏起身,目可及處,剛剛追捕她的人都斃命於地。 
原來,這個男子並非是普通的百姓。 
他從泰遠樓來,又身懷這樣的武藝,那麼就遠不是逃離絕殺般簡單。 
可是方才,她並沒有想到這一層,緊急的情況下,她只當他是同樣無措,想逃命的百姓。 
念及此,她下意識地稍稍向後退了一退。 
一退間,卻見他的手驟然抬起,一道銀光向她射來,她沒有躲避,因為銀光的速度之快,根本避無可避。 
銀光貼著她面具而去,扮做小廝的帽冠束帶被割斷,帽冠墜落於地,青絲如瀑地披散下來。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倉促轉身才發現,暗處本還躲著一名持鋼刀的男子,此時,趁著他們說話,鬼鬼祟祟地靠近他們欲待偷襲。這一道銀光,正中他的眉心。他直挺挺地向後倒下時,她看到那銀光恰是一菱形的暗器。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吧。」 
身後,男子悠緩啟唇。 
青絲覆蓋下,面具的繫繩亦被割斷,隨著她轉身,那張小鬼面具離開她的臉。 
而且,在這之前,他竟已識破她的女兒身。 
他看到她面容的剎那,有一瞬的失神。 
透過面具,她在他的瞳眸深處讀到一抹失神,帶著別樣的意味。 
可是,彼時的她,並不想去探究這種意味是什麼。 
哪怕他的身份並非普通百姓,至少他並沒有想傷她,反是護了她兩次,不是嗎? 
所以,她心裡所想的,僅是另外的念頭,與她的處境息息相關的念頭──她不認識回去的路了。 
知道這是泰遠樓,是因為納蘭敬德設宴都會於此,她也隨父親來過幾次。可是怎樣從泰遠樓回去,卻讓她驟然發覺,與碧落走散後,她連回府的路都是認不得的。 
每每出府都是坐著小轎,對於京都錯陌的道路,她一無所知。 
身為世家女子,原來離開府第,離開僕人,就一無是處。 
「請問城東怎麼走?我是第一次到京城,在賞燈時與家人走散,不認識回去的路。」 
她開口問他,帶著欺瞞的性質,她並不能告訴這個陌生男子,她是納蘭王府的郡主。 
只要回到城東,她該能識得回去的路吧。 
因為納蘭王府幾乎占了大半城東的位置。 
他凝向她,瞳眸裡彷彿蘊了一絲笑,又彷彿什麼都沒有。 
「我送姑娘一程吧。」 
他望了一眼火光廝殺中的泰遠樓,旋即手覆在夕顏的袖外,夕顏僅覺得耳邊呼呼風聲響起時,身子竟騰空掠去。 
人,原來也可以飛啊! 
只是每個起落間,他需要輕點一下屋瓦,但對於夕顏而言,無疑一直都處於飛的狀態。 
除了剛掠起時的一陣心悸,更多的時候,她是愉悅的,這種飛起來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他徐徐落到一小巷中,道:「這就是城東,姑娘可否認得回家的路了?」 
夕顏認得出,不遠處那紅紅的高牆內,就是王府,只要往那方向走去,又豈會不認得呢。 
但是,她並不能這麼說。 
「多謝公子,我已識得路了,有勞公子相送。」 
她福了一禮,低垂眸華,靜等著,並不先走。 
「舉手之勞,我也暫住於此。」面具後的聲音,儼然帶了一絲笑意,他微躬身,返身先朝一邊的巷口走去。 
夕顏立在原地,待他的腳步聲遠去後,方抬起螓首。 
除了兩邊略略昏暗的燈籠在地上搖曳出光影外,整條小巷,或者說,整片城東,很靜。 
因為這裡是最靠近帝宮的所在,又是遍佈著京城達官貴人的府邸,所以歷來,入夜後,除了打更聲外,再無其他嘈雜的聲響。 
稍稍將披散的青絲束好,才發現小廝帽和面具都沒有了,這樣子回府,被守角門小廝瞧到,定然會驚動上房。 
可是,現在不趕緊回府,眼見著夜色漸深,一到戌時,奶媽必會按著慣例到她房裡值夜,就一定瞞不過母親了。 
也罷,大不了認個錯,想父親也不會怎麼罰她。 
她迅速朝王府跑去,未到角門,就見碧落一身青碧衫裙地站在那,焦急地左顧右盼,原來這小丫頭竟比她先回來了。 
「郡主!」 
碧落輕喚了一聲,夕顏已奔到她的跟前,輕輕噓了一聲,碧落顯見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畢竟是從垃圾堆裡鑽出的,會好到哪裡去呢。 
「郡主,您沒事吧?您去哪兒了?奴婢找不到您,都快急死了!」 
她在街市走散後,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郡主,因惦記著郡主回府,無法進角門,才不得不先回府,並借著上元節的藉口,送了守門的小廝一壺下了巴豆的酒,不一會兒,那小廝就撐不住,托她暫看著,往後面的茅房自行方便去了。 
虧得是上元節,府上值角門的就一人,否則真是難辦了。 
「先別提這個,沒被人發現吧?」 
「沒有,王爺還沒回府,就是慕小姐來了,奴婢讓她等在繡樓下,眼瞅著您再不回來,真是瞞不過去了。」 
碧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角門的小廝如廁這麼久,也差不多了,幸好郡主回來得及時。 
夕顏瞇眼笑了一下,道:「這就好,我從後樓上去,換身衣裳,就下去見她。」 
碧落忙喏聲,帶著夕顏進得府內。 
小巷的陰暗處,煙水藍的身影駐足在那兒,望著隱進府內夕顏的背影,沒人知道,面具後的臉上,是什麼神情,只知道,這抹身影就站在那兒,直到身後出現六名白衣身影,方決然離去。 

※  ※  ※  ※  ※  ※  ※  ※  ※  ※  ※  ※ 

夕顏換好裙裝,從繡樓走到梅廳時,慕湮正若有所思地手托香腮凝著窗外的寒梅,廳內的錯金暖盆中,攏著上好的銀碳,嫋嫋的熱氣間,慕湮就淡淡地坐在那,眸華若水,嫻雅娉婷。 
身為尚書令的二千金,又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的慕湮,其實一直以來,都是讓夕顏欣羡的。 
她並非欣羡慕湮的美,固然慕湮的美,確實是傾城傾國的。 
她欣羡的僅是慕湮可以隨心地出府,這種自由,是夕顏一直所沒有的。 
十三年來,她認識的世家小姐唯有慕湮與她特別投緣。每隔幾日,慕湮就會過府來探望她,並給她帶來一些屬於外面的東西。 
今日是上元節,慕湮該是又帶來什麼好玩意了吧,夕顏繞到她的身後,本想嚇她一嚇,赫然看到她的髮髻間別著一朵簪花,煞是玲瓏剔透,定睛看時,原是一朵夕顏花。 
玉樣的色澤,宛若琉璃的質地,映在夕顏的眼中,熠熠生輝。 
夕顏順手,將那簪花從慕湮髮髻間取下,慕湮驚覺回眸時,夕顏巧笑嫣然地道:「這個好,是妳今晚燈市得來的嗎?」 
她皓雪般的手腕搖著那朵簪花,望向慕湮,慕湮的翦水秋眸裡漾過一絲其他的神色,但彼時的夕顏根本沒有注意這剎那而逝的神色,亦沒有去探究這抹神色背後的意味。 
她只拿著那朵簪花,以為是慕湮特意給她帶來的,畢竟這種朝凋晚綻的花,不僅是她的名字,更是她唯一鍾愛的花。 
「這──」慕湮猶豫了一下,旋即笑道:「是今晚在一小攤處得來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是這花,卻是妳最喜歡的夕顏,我正想著,妳是否要呢?」 
「怎麼不要,妳給我的東西,哪次我不要了,呵呵。」夕顏說著,就把那花簪到自己的髻上,不知是心裡太過歡喜,還是匆忙梳就的髻有點鬆散,那花別進髻間,竟有一絲的疼痛,她微顰了下眉,又問:「上元節的燈會,可是熱鬧?」 
慕湮的眼眸本隨著她別上那支簪花,有瞬間的失落,但因著她這句話,驀地粉臉暈了一絲紅霞,訕訕地側過螓首,「不過是尋常百姓的樂趣,怎入得了我們夕顏郡主的眼呢?」 
夕顏的小嘴一噘,嗔道:「好沒意思的話,妳也來編排我。尋常百姓的樂趣,又豈是我們官宦人家所能比的,可惜,我竟是一天都得不到的。」 
是的,今晚過後,沒有多少日子,她就將進入夜國的後宮,一入宮闈深似海,更何況,又是遠離故土。 
思及此,心裡微微起了一些傷懷。 
聽出夕顏的惆悵,慕湮轉回螓首,牽過夕顏的手,道:「手這麼冷,這大冷天的,可見妳穿得太少了。」 
「未必是穿少了,或許是,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夕顏凝著她,頓了一頓,又道:「湮兒,這次妳也會進宮應選吧?」 
「嗯,當然,妳我同年啊。」慕湮淡淡一笑,遠山黛眉間卻攏了一抹愁緒。 
二日後,就是巽朝三年一度的選秀,夕顏和慕湮本是同年,自然都在應選之列,可是,夕顏知道,應選對於她來說,不過是走個過場。 
在應選當日,巽帝軒轅聿就會下旨,賜她公主封號,聯姻夜國。 
這點,朝中諸臣皆已得知,所以慕湮也是知道的。 
「二日後,我們終究還是要分開了。」夕顏的手撫著髻上的夕顏簪花,唏噓地道。 
慕湮淡淡笑著,抬手替她正了一下髻上的簪花,寬慰道:「聽聞夜國後宮,至今尚無一妃,夜皇又溫文爾雅,可算是女子的良人。」 
這一抬,茜羅紗袖層層疊疊地墜委下來,半截凝脂玉肌頓時顯現出來,映著皎紫的紗袖,只迷了人的眼。 
「不過是夜皇方登基,今年春季自然也是要充盈後宮的。唯我們這兒,每年都是在正月裡選秀,寒冬臘月的,也冷了人的心。」 
夕顏隨口說道,話音甫落,慕湮的眉心一顰,夕顏方意識到說錯了話,雖為世家女子,對於進宮為妃終是有著計較的,畢竟,宮門深如海,紅顏錯白首。 
「湮兒,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夕顏邊說,邊伸手輕握住面前她抬起的手臂,這一握,慕湮低低吟疼了一聲,夕顏這才看到,她手臂的外側蹭了深深淺淺的一道紅印子,此時,猶滲出星星點點的血來。 
「湮兒,妳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今晚逛燈會,不小心蹭到的。」慕湮收回手,臉上又飛了一抹紅暈。 
「碧落,取藥膏來。」夕顏叮囑道:「雖是小傷,也馬虎不得,萬一留下傷痕,豈不是美玉有瑕。」 
「真的不礙事。」慕湮臉上的紅暈稍退,眉心還是輕顰了一下。 
倘若說,今晚之前,她對入宮選秀並無多大在意,可是,今晚之後,難道她真能放下心來,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縱然,這是世家女子必走的一條路,唯有落選,方能許配人家,否則她就永是待選之身,名義上亦是皇帝的女人。 
只是,今晚遇到那人,這麼多年來,她平靜無波的心,不可避免起了一絲漣漪。 
心悸的漣漪。 
此刻,看著夕顏髻上的那支琉璃簪花,慕湮卻僅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夕顏從碧落手中取過藥膏,悉心塗到慕湮的手臂上,「上了藥膏,這傷才不會留下疤痕。」 
方把藥膏塗完,突聽廳外傳來容嬤嬤帶著哭腔的聲音,「郡主,不好了,郡主!」 
容嬤嬤是夕顏母親的近身嬤嬤,這般失態倒是第一回,夕顏斂了笑意,望向奔來的容嬤嬤,「嬤嬤何事如此驚惶?」 
「郡主!快到前面去吧!王爺、王爺,遇刺身亡,大少爺也……」剩下的話,容嬤嬤是再也說不出了。 
這一語出,猶如驚雷平地炸起,夕顏不過一瞬失神,旋即攏回心神,將藥膏放至一旁的几案上,急忙起身。 
「顏顏──」慕湮的話語帶著一絲艱澀,只喚了一聲,卻說不出其他話來。 
她扶了一把夕顏,發現夕顏的手臂已然瑟瑟發抖。 
「母親現在怎樣?」問出這一句話,夕顏強自鎮靜。 
「夫人暈過去了!郡主,您快去看看吧!」 
她的手撐住几案的一角,用力地撐著,話語依然是平靜的,「湮兒,今日家門突有變故,不能陪妳了,改日,再聚。」 
改日,其實她和慕湮之間,入宮在即,又豈來改日呢? 
再聚,二人不過名位已定,分離之際。 


第二章 驚入宮 
甫進正廳,已可聽見府內女眷哀哀的哭聲。 
做為權傾當朝的王爺,納蘭敬德除王妃外,只納了一位側妃,僅有的一位側妃莫蘭也是當今懿安太后陳果一道懿旨所賜下的。 
這麼多年,母親誕育二子一女,側妃僅誕下一女。 
算起來,當今太后還是夕顏的表姨媽,夕顏的母親,前任尚書令的千金陳媛,與太后是表親關係,所以母親的身份亦是尊榮的。 
但是,這份尊榮,母親沒有用來作為標榜去傷害任何人,包括那位太后賜下的側妃。 
而那位側妃莫蘭仗著是太后賜下,每每在府裡,就給身為正妃的母親臉色看,此時,更是聽得她聲音尖利地從廳內傳了出來。 
「王爺,您就這麼走了,拋下我們母女該怎麼辦啊?王爺啊,您走了,這府裡,哪還容得下我們母女啊!」 
夕顏邁進高高的廳門,拾起裙裾的剎那,心,如墜深淵。 
廳內,早掛起白色的縞素,縞素映著廳前懸的一個大大的「祭」字,讓她的心底一陣的酸楚泛上,她努力的將這份酸楚逼退,一併將眸底隱現的霧氣逼了下去。 
「來人,扶側妃下去歇息。」 
幾名丫鬟上去攙住莫蘭,莫蘭反手一甩,不再拿帕子捂臉拭淚,嚷道:「喲,王爺還沒走遠,郡主就想擠兌我了不成?」 
「正因為父親還未走遠,您在這嚷著,又成何體統呢?」夕顏頓了一頓,遂吩咐杵在一旁的丫鬟,「還請側妃稍做歇息,定了心神,再到前面來吧。」 
只說出這一句話,夕顏並不願再多說一句,眼瞅著出了這麼大的事,宮裡一定會派人下來,若讓上面的人聽去,傳到太后耳中,王府又得多件事端。 
她清楚,太后和母親雖然是表親關係,可是太后素來不喜歡母親,這其中的緣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目前她不能讓王府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添任何亂子了。 
大哥,二哥是陪父親一同去賞燈的,可是,從剛剛踏進廳門的剎那開始,她看到廳內皆是僕傭,容嬤嬤未說完的話,讓她的心怎能不如墜深淵呢。 
幾名丫鬟得了郡主的吩咐,強行帶下莫蘭的同時,管家納蘭建已至夕顏跟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夕顏的聲音很低,她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遏制手心的顫抖,問出這句話,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如,再怎樣悲痛,她都要堅強,不能讓人看出,她的脆弱。 
因為這個家,現在僅有她,站在這。 
「郡主,今晚王爺和兩位少爺到泰遠樓賞燈,未曾想,一群歹人借著舞龍靠近泰遠樓,雖有近身侍衛相護,但歹人來勢洶洶,又個個身手過人,王爺和大少爺終是不敵……,二少爺亦被砍傷了雙腿……」納蘭建哆嗦著嘴唇說出事發經過,兩行老淚頃刻就流了下來,再是說不下去。 
沒想到,父親竟去了泰遠樓賞燈。 
雖說泰遠樓為達官貴人賞燈處,父親往年也是不常去的。 
偏偏今晚── 
二哥,還活著。 
夕顏用這個念頭,竭力止住快要崩潰的神經,冷聲道:「建叔,府裡出了這等事,這裡一切少不得勞你費心了。該做什麼,只管吩咐他們去做,缺什麼,只管拿腰牌去庫房取。府裡大小事務,我代母親,就交給你了。」 
「郡主,老奴知道。」管家拿袖子擦了一下淚,望著府外,「王爺和少爺也該回府了,老奴先出去候著,天黑得拿大燈籠照著,王爺和少爺回府的路才更看得清楚。」 
「建叔,我和你一起去,拿燈籠照著……」 
夕顏不知道,在面對抬回來裝斂著父親和哥哥遺體的棺木時,是怎樣的心情,她只知道,她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沒有眼淚,心裡很痛,這種痛,再再地提示她,這一切是真的,真的發生了。 
從這一天起,別人的元宵團圓佳節,註定成為她生命裡不可泯滅的痛。 
也是,最初的痛。 
安置完前面的一切,宮裡果然派人來了,賜下一副據說是先帝時的金絲檀木棺,因先帝突染急症駕崩於頤景行宮,所以根本沒來得及用上這副棺木,幸好當時榮王送了一副頤景特產的千年水晶冰棺,可保屍身長年不腐,故回到檀尋後,也沒有再換這副金絲檀木棺,如此,這副棺木,今日反成了納蘭敬德的棺柩。 
這對於納蘭府,亦算是聖恩浩蕩。 
可是,夕顏從這份浩蕩裡,品到的僅是一抹愈濃的悲涼。 
不過這種悲涼在她步進母親的房間時,她只能悉數壓進心底深處。 
她不能讓母親為她擔心。 
軒窗外,曙光曦明,原來已一宿未眠,她緩緩行至母親榻前,母親早從昏迷中醒來,雙目空洞地望著床欄,蒼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從容嬤嬤手中端過小米粥,寬慰地道:「娘,喝點粥吧。」 
母親的手隨著這句話覆到她的腕上,眼睛一閉,一顆淚珠子墜落在錦被,鼻翼微翕,夕顏柔柔地望著母親,又道:「爹爹若在,不會願意看到娘不管不顧自個的身子,況且,如今二哥也需要娘照顧啊,娘一定要趕快振作起來,府裡這麼大一幫事,女兒一個人實在做不來。」 
在母親面前,她溫婉乖巧著,也唯有這樣,母親念著餘下的兩名兒女,會振作地活下去。 
死,其實很簡單。 
在尋死的心裡求活,才是最難的。 
王妃的手顫抖著撐在床榻邊,容嬤嬤早會得意,上前將一個錦墊靠於她的身後。 
就在這時,廳外突然傳道:「聖旨到!」 
夕顏忙扶住母親,容嬤嬤將厚厚的披風攏住王妃單薄的身子,傳旨的公公早步進廳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襄王為平定血蓮教,以身殉國,特冊襄王為襄親王,另赦造親王陵以撫英靈萬年。欽此!」 
「妾身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夕顏放下粥碗,扶著母親一併跪下叩首。 
親王,自古均須帝嗣方能冊封,今日加此隆恩,並赦造親王陵,對於父親確實是無上的榮光。 
然而,這卻是用父親的命換來的,更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愈將茅頭對準了王府。 
昔日,父親手握一朝兵權,雖有暗槍,並無明箭,如今呢?恐怕朝中的宿敵,誰都不會顧忌一個已死的親王。 
王府,要護得周全,恐怕── 
心下百轉千迴,王妃踉蹌起身,接過聖旨,吩咐容嬤嬤打賞傳旨的公公,夕顏扶著她的手能覺到無法抑制的震顫。 
「顏兒……」王妃終是喚出她的名字,望向她,眉心皺得愈緊。 
「娘是不是捨不得女兒遠嫁夜國?」夕顏阻斷母親想說的話,扶著母親緩緩坐到榻旁,一手端起粥碗,舀了一勺,輕輕吹著,再遞到母親的唇前,「其實女兒嫁去夜國,並無絲毫怨言,娘該知道女兒的心氣極高,縱然夜帝雖非女兒一人能擁有的夫君,可是,女兒願將終生託付的,就是這樣的王者。並且,女兒以巽國公主身份聯姻夜國,念在兩國歷代修好的份上,夜帝必會厚待女兒的。」 
說出這句話,夕顏略低螓首,藉著母親慢慢喝下那一勺粥,掩去眸底的情緒。 
這句話,偏要將違心說成由衷。 
卻只能這樣,不能不說。 
父親去後,王府再無依傍,諾大的王府,稍一不慎就會土崩瓦解,唯有她遠嫁夜國,以夜國帝王之尊,該能護得闔府一個安寧。 
雖然,這是下下策,卻也是如今唯一的一策。 
「顏兒,娘實在捨不得妳,捨不得……」王妃語意又起了哽咽。 
「娘,只要妳好好的,二哥好好的,女兒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從小到大,難道連這,娘都不相信女兒嗎?」 
王妃凝向她唯一的女兒,是的,從小到大,她的顏兒確實沒有讓她操太多的心,唯一的擔心,是顏兒的容貌,對於顏兒,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娘,再多歇息會兒吧。」夕顏輕聲道。 
「顏兒,為娘真的捨不得妳。」王妃的淚又落了下來,她姝豔的容貌上,不過一夜,憔悴幾許,喪父喪子加離女之痛,快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想到,活著是這般地難捱。 
夕顏柔柔地扶著母親上得榻去,明日參選完,雖還可以回到王府,但是,隨著夜帝的返程,她陪母親的日子,終究一日少於一日了。 

※  ※  ※  ※  ※  ※  ※  ※  ※  ※  ※  ※ 

她低垂螓首,遏制住眸底的霧氣,待到霧氣再現時,她已坐於秀女的車輦內,緩緩駛進帝宮。 
手心,是出府時撚下的一朵晨間凋謝的夕顏花,她纖細的手指握住這花,彷彿握住的就是自己接下來的人生。 
今日,並非碧空如洗的好天氣,繚繞著灰霾。 
載著秀女們的車輦緩緩駛入乾永門,朱漆宮門次第而開,車轆的吱嘎聲蓋過車內秀女們低低的啜泣聲。 
她悄然掀起茜紗簾的一角,微仰螓首,但見那巍峨宮牆,斑駁的深色彷彿浸蘊無數帝宮女子的眼淚,只這麼一晃晃地,遮去沿途所有的鮮妍明媚。 
在放下茜紗簾的一刻,一顆清淚墜落在她手心的夕顏花上。 
府內,她不能肆意的流淚,現在,終是可以了…… 
輦停,早有宮女上前,引著三十二位秀女分成兩列,沿瀝青色的甬道向帝宮深處走去。 
這裡是兩儀門,除帝后之輦外,其餘宮人,哪怕嬪妃至此,均須下輦行走。 
這不過是宮中的一則規矩,而對於應選的秀女來說,宮裡的規矩遠遠不止這一則,看似不經心的規矩,一旦觸犯,往往就是要人命的。 
這一批三十二位秀女,是巽帝軒轅聿即位十年來第三次選秀,亦是選取名門望族之女,故禮儀舉止,皆是無可挑剔。 
彼時輦內的低低抽泣,在下輦時,都只化為嬌俏臉上的一抹希冀。 
是的,該流的淚,都流了,剩下的,該是對這位巽帝軒轅聿的希冀了。 
一朝選在君王側,畢竟是大多數世家女子的願望。 
因為心氣高傲使然,哪怕這後宮是一座最金碧輝煌的囚籠,是一座吞噬無數紅顏芳骨的墳墓。 
但是,對於她們中的大部分來說,終是夢想起程的地方。 
三千寵愛於一身,就是這個夢的終點,卻並非唯一的終點。 
因著這層緣由,秀女雖均需著粉色紗羅裙,梳垂綰髻,但是髻上的髮飾並無統一規定,這也成了秀女間初次一較高下的地方。 
夕顏走在右隊的最後一列,她的髻上僅戴了一枚琉璃夕顏簪花,正是慕湮贈予她的。 
父親尚未出殯,她就不得不穿粉衣華裳,唯有這一點素淡的髮飾,亦算是個憑念吧。 
即便戴著薄紗氈帽,她仍能辨出,慕湮姍姍行於左隊稍靠前的位置,不過,她的髻上只飾點了幾顆珍珠,在這奼紫嫣紅的秀女佇列中,同樣不怎麼醒目。 
難道,她並不願入宮為妃嗎? 
夕顏纖細的手微攏了一下被寒風吹散的薄紗,只這一攏,手是冰冷的。甬道邊,還能見細碎的冰渣子,今年檀尋的冬天,真的分外寒冷。 
太監身著青色直衣,彎腰躬身在前引路,不過一盞茶工夫,行至一座殿前,早有宮裡的嬤嬤迎了上來,在這裡,夕顏第一次被人驗身,也第一次,被嬤嬤在右臂的上端點上一顆血紅的守宮砂。 
這守宮砂,唯有參選過的世家女子方會被點上,象徵著貞潔,更象徵著,她們曾經有幸能成為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這五個字,從夕顏心底滾過時,僅換來她唇邊的一道淺弧。 
在嬤嬤的導引下,她來到另一處殿內,驗身完的秀女都聚在這裡等候傳召。 
此時,因沒有先前的拘謹,本相熟的幾位秀女早湊在一起,低低地私語著。 
「月姐姐,妳是太傅的女兒,該見過皇上吧?說說,皇上長什麼樣呢?」一頭戴綰金纏絲花的秀女,問一旁淡淡淺笑的秀女。 
那太傅的女兒,不過二七年華,卻生得清秀俏麗,在一眾除去薄紗氈帽的秀女中,顯得猶為出眾。 
「這世間再無像陛下這樣猶如天神的男子了,他的俊美,是任何男子都比擬不過的……」 
太傅的女兒說出這句話時,眼底浮過一抹光彩,那種光彩是一種嚮往的希冀,更帶著女兒家提及心底中意男子時的羞赧。 
「咦,什麼花這麼香?」突有一秀女問道,這一問,其餘秀女的注意力皆從太傅女兒身上收了回來。 
夕顏站在殿門處,早有秀女循著香氣朝她走來,「妳薰的是什麼香料?怪好聞的。」 
夕顏依舊戴著薄紗氈帽,並沒有像其他秀女一樣,進得殿內就脫下置於一旁。 
這薄紗氈帽雖讓呼吸到的空氣並不清新,可是卻能讓她在呼吸中覺到一點的溫暖,亦能掩飾她眸底偶爾的落寞。 
此刻,她略低螓首,淡淡道:「我並未用什麼香料。許是,這殿外的梅香吧。」 
這座殿外,種著無數的梅花,沿途走來,沾染得彷彿連廣袖處都是梅香纏縈。 
「可這不是梅香啊。」那秀女顰了一下眉,搖了搖小臉,一旁早有另一秀女輕扯她的袖襬,帶著嗤笑道:「人家是不願告訴妳薰了什麼香料,這香料沒準一會兒就入了陛下的心,怎會告訴妳呢?」 
夕顏的臉隱在薄紗氈帽後,並無一絲的動容,只先前那秀女受這言語挑唆,小嘴一噘,拂袖不再理夕顏。 
「顏兒……」一聲低喚,夕顏轉身,是慕湮進得殿來,她除下薄紗氈帽,一張粉臉染了些許紅暈,「妳身上自幼就有的味道,又豈是尋常香料可比呢?」 
說出後一句話,慕湮的聲音並不低,那些秀女聽了,都做不以為然狀。 
是啊,誰會相信,一個人自出娘胎,肌膚就帶有香味呢? 
這種香味,彷彿是花香,卻又不同於任何一種花,夏季隨著出汗,香味更甚,冬天進了生碳的屋子,這種香味也是不容忽略的。 
「哎呀,這不是慕姐姐嗎?」未待夕顏啟唇,太傅女兒走到慕湮跟前,拉近乎地道:「慕姐姐,上回妳給我的女紅圖,我琢磨了這幾日還是繡不出要領,少不得妳再指點我一二呢!」 
這一聲姐姐,並不是就著年齡而喊,恰是衝著慕湮父親在朝中的地位來稱,其餘一眾秀女也紛紛圍了上來,只說些討好的話語。 
慕湮的姿容雖讓她們嫉妒,但是她們也明白,對於這樣註定要成為帝王嬪妃的女子,除了討好之外,冷落敵對絕非是一個聰明人該有的選擇。 
夕顏從人堆裡悄然隱到一旁時,方瞧見唯有一秀女並沒有上前,淡雅地坐在那,只支著香腮望向軒窗外的梅影。 
她不知道那秀女是誰,瞧髮飾也沒有任何出彩之處,僅別了兩朵應景的梅花,但是那秀女的側臉卻是極精緻的,她望著那秀女的側臉,直到主事公公的聲音在殿外傳來。 
「秀女,襄親王長女納蘭夕顏、尚書令次女慕湮應選!」 
夕顏返身,走向殿外時,知道那些秀女的目光中有著詫異,雖然父親不在了,可襄親王這三字,於朝中依舊還會如雷貫耳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後,怎樣繼續維繫整個王府,就是她該去做的事。 
因為昨日聽宮裡派下的太醫說,二哥,恐怕再也站不起來了。 
所以世襲親王的爵位,對於不能再建軍功的二哥來說,不過是最空的頭銜。 
她一步一步走著,沒有任何後悔,沒有任何怨尤。 
哪怕對於父親和大哥的死,她始終心底有著疑惑未消。 
是的,疑惑。 
父親雖率軍鎮壓過閩西的血蓮教,但是檀尋城守護森嚴,血蓮教又怎能潛伏進城,繼而策劃這一場絕殺呢? 
再有,僥倖存活下來隨侍父親的僕人說,父親是受了左僕射的邀請,方去了泰遠樓賞燈。可惜,左僕射也死在絕殺中,再無人知道,當初的實情。 
這些疑惑,她僅能隱於心底,畢竟前朝暗流詭訛,終非是她這樣的女子所能辨清的。 
眼前,她腳下的路該怎麼走,她很清楚,很清楚…… 

※  ※  ※  ※  ※  ※  ※  ※  ※  ※  ※  ※ 

夕顏、慕湮隨主事太監經栽滿綠梅的甬道,來到一處巍峨的殿前,殿上書著蒼勁有力的三字──兩儀殿。 
主事太監這才止住步子,道:「請二位秀女進殿,覲見陛下。」 
「諾。」夕顏和慕湮稍整沿途被冷風吹散的儀容,緩步走上玉石築就的臺階。 
殿內籠著一種幽雅的香味,夕顏不知道薰的是何香料,而這種香味也恰如其分地掩住了她的體香。 
每每夏日,在王府後苑,她的體香就會引來彩蝶翩飛,幼時,她是喜歡彩蝶繞著她飛舞,而她會輕輕地,轉著圈子,享受這種恣意的快樂。 
但是,隨著側妃有意無意地嘲諷,夏季她開始待在繡樓,不再出去。 
她並非懼怕側妃什麼,只是不願意母親為此有絲毫傷神。 
母親對側妃始終是忍讓的,這種忍讓或許從太后賜下側妃那一日就已開始。 
如今,她即將遠嫁夜國,這種忍讓對於她來說,亦猶為重要。 
邁著細碎的步子,她和慕湮止步於殿內深赭色的蒲團後。 
有引導太監讓她和慕湮下跪行禮後,垂手躬立在一旁等待司禮太監唱名。 
這些規矩早在入宮前半月,就有專人到府中教她們習得,雖是極其簡單的規矩,卻一遍一遍,教到萬無紕漏發生的可能。 
一朝面聖,縱是機遇,也是禍福一線。 
這些,都是帝宮最真實的本質。 
「襄親王長女納蘭夕顏,年十三。」一蒼老的太監聲音徐徐在殿內響起。 
夕顏向前邁出一步,低垂的眸華,看到地上三尺見方的金磚拼貼無縫,中間光潔如鏡,映出自己嬌小的身形,及薄紗氈帽後略為蒼白的小臉。 
「臣女納蘭夕顏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甫啟唇,她的聲音很低,喉口哽著些什麼,始終說不大聲。 
跪拜如儀間,手心觸到金磚的冰冷,額心貼到手背上,隱隱覺到,自個的手也是冰冷的。 
這是她第一次拜他,裙邊因下跪發出輕微的窸窣聲,除此之外,殿內再無一絲的聲響。 
「平身。」 
許久許久,久到,她懷疑他是否聽到她的請安,她是否要再說一次時,才傳來軒轅聿的聲音。 
不知是殿內廣闊,還是本身他坐得就很遠,他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縹緲空落的回音,一脈脈地漾進她的耳中。 
「臣女謝主隆恩。」 
緩緩起身,依舊低垂著螓首,等待那個聲音宣佈,她遠嫁夜國的命運。 
「妳叫夕顏?」軒轅聿只問了這一句,未待她回答,又道:「除去氈帽。」 
「是,臣女名喚夕顏。」這一聲,依舊說得那麼輕。 
纖手微抬,她除去薄紗氈帽間,餘光卻看到,慕湮的手緊張地在瑟瑟發抖。 
但是,她沒有時間去注意慕湮的失態,眸華隨著抬起的螓首,已看到面前,原是一道明黃的帳帷,此時兩側的宮人輕挽帳帷,一軒昂的身姿從帳幃後信步邁出。 
通天冠下,垂著十二旒白玉珠,她無法看清他的樣子,不過須臾,他已然走到她的跟前。 
他的目光駐留在她的臉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頷,讓她與他直視,薄唇微啟:「記下留用。」 
這簡單的四字,落進她的耳中,她的眸底,是一抹驚訝,是的,驚訝。 
而就是這簡單的四字,讓她成了他的嬪妃,他的女人。 
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 
因他指尖抬起她的下頷,她不得不微仰螓首,這一仰,眼眸透過冠冕下低垂的十二旒白玉珠,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臉。 
只這一眼,恰如太傅女兒所說,世間再也不會有比他更俊美無儔的男子。 
王者的威儀和這份俊美融合在一起,使他周身散發著高傲的氣息。 
此刻,他半瞇起眼眸,深深地凝注於她,黑白分明的瞳眸深處,湮出一道冶藍的華彩,這道華彩讓她有片刻的目眩,不自禁地就被吸進他的瞳眸裡,她的臉開始暈紅,有些無措,更有些莫名的忐忑。 
他瞧著她,輕輕一笑,這一笑,他的腮邊,竟有一個含蓄的笑渦。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笑,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再沒有見過他笑。 
哪怕這一刻的笑,其實也不過一瞬。 
他湊近她,在她的耳邊輕語:「朕說過,戴著簪花,不論妳是誰,朕一定會再找到妳……」 
這句話很輕,但站在夕顏旁邊的慕湮卻聽得分明,她用力咬著下唇,手發抖得愈漸厲害。 
而夕顏隨著他說出的這句話,身子一滯間,他已離開她的耳邊,鬆開她的下頷,轉身朝御座走去時,磁性的嗓音再度響起,「傳朕旨意,冊尚書令之女慕湮為鳳翔公主,聯姻夜國。」 
「臣女……慕湮謝主隆恩……」 
這一句話,慕湮說得極其費力,她甚至連下跪的禮儀都忘記,只抬起螓首,望向正欲轉身走回赤金九龍寶座的軒轅聿。 
軒轅聿隨著這一句話,腳步止住,凝向慕湮。 
夕顏望著兩人此時洇出的一縷微妙情愫,深深吸進一口氣,她想,她或許明白怎麼回事了。 
上元節賞燈的百姓,都會戴著面具。這是一種習俗,如今看來,恰不過是成全了如今陰差陽錯的習俗。 
面具後的真實,無人可辨,但聲音總是不會變的,不是嗎? 
這支簪花,原來是屬於慕湮的,或者說,是軒轅聿許給慕湮的一份信物。 
她卻將它誤拿了來。 
她,現在又算什麼呢? 
慕湮的身子,向後退了幾步,他凝著她,再走不上前一步。 
殿內,似乎連空氣都漸漸停滯不前。 
直到傳來一聲通傳:「太后駕到!」 
深朱色雲紋錦裙從夕顏的眼前走過,一女子的聲音旋即響起,「皇上要將尚書令次女聯姻夜國?」 
帝王金口玉言,縱然心中有悔,又豈能改,又豈容改呢? 
「是。」他只說出這一字,凝著肅殺的冰冷。 
「皇上!」太后僅喚了這一聲,知道帝意再無轉圜。她走到夕顏跟前,戴著護甲的手勾起夕顏尖尖的下巴,語音淡漠,「生就這一張臉!果真,惑亂君心!」 
軒轅聿的眸華隨著太后這一句話,凝向夕顏,薄唇浮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是甚醉朕心。傳旨,冊納蘭夕顏為醉妃,賜居冰冉宮。」 
一語甫落,他徑直走回那高高在上的赤金九龍寶座,明黃的帳帷覆蓋下,再辨不清他的神色。 
夕顏站在那,太后的犀利護甲刺進她的下頷,她不能躲,也躲不得。 
廣袖一鬆,袖內那朵已經凋謝的夕顏花就這樣墜落到金磚地上,太后拂袖間,錦履踩過那朵花,她的心,也隨之在某一處,疼痛起來…… 


第三章 帝宮深 
天永十年正月十七,巽帝軒轅聿頒下聖旨,冊襄親王長女納蘭夕顏從一品妃位,賜號「醉」。 
另有十三名秀女被納入後宮,均冊以美人之位。 
此外,封尚書令次女慕湮為鳳翔公主,於正月廿七,隨夜帝百里南,同返夜國。 
對夕顏來說,從秀女一躍封為從一品妃,這在巽朝是第一次。 
並且,從一品妃位,也是如今後宮最高的位份。 
緣於,五年前,中宮傾儀皇后難產薨駕後,軒轅聿不僅沒有再立后,更是一道聖旨,命當時的惠妃、蕭妃、卓妃都一併自縊殉葬皇后。 
也從那時開始,這五年內,後宮嬪妃的位份,最高都只封到了九嬪,再無人冊到妃位。 
因此,後宮子嗣是稀薄的,除周昭儀誕下一位公主外,軒轅聿沒有任何子嗣。 
偶爾有嬪妃懷孕,也會因種種意外導致流產。 
這些是夕顏甫入冰冉宮,掌事宮女離秋,提點她宮中規矩時,一併說的。 
夕顏坐在軒窗下,聽著離秋將這些循循道來時,臉上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 
軒轅聿在後宮,或許不僅代表的是諸妃的天,更是一道,冷血的殘忍。 
她今日的入選,源於陰差陽錯,將是這道冷血的殘忍所不容的。 
畢竟,此次聯姻的女子,必是應屆秀女中翹楚者方可擔當,這樣方不違了兩國歷代交好的初衷,更見證兩國帝王之間的惺惺相惜。而這三十二名秀女,無論家世或者容貌,唯慕湮和她為翹楚。 
所以除去她外,能聯姻夜國的,僅有慕湮。 
再過十日,慕湮就會遠嫁夜國,恰是軒轅聿將自己中意的女子親手送去夜國的日子。 
他中意的本是慕湮,如今她該如何自處?又能如何自處呢? 
夕顏想起那日殿選,慕湮的手在聽到軒轅聿的聲音時就開始瑟瑟發抖,縱然彼時她不清楚,這其中的意味,不過現在,她該了然,慕湮和軒轅聿在上元節那晚,有過一段令他們難忘的過往。 
這段過往,哪怕有著簪花的約定,因慕湮的無心,還是錯過了。 
可是,軒轅聿會相信,這本是慕湮的無心嗎? 
罷,罷,罷,不去想! 
再想,都改變不了任何事,不是嗎? 
閉上眼,心底能品到清冷,明日,就是父親發喪的日子。 
本來,如果是她聯姻,那麼父親的發喪日,她依舊可以重孝扶靈,但今日,她既然封了妃,再出宮,又談何容易? 
軒轅聿會容她回府盡孝嗎? 
殿內,攏了銀炭,只這炭火,根本抵不過深夜的寒冷。 
窗外,又飄起雪花,這已是今年入冬的第四場雪了。 
離秋近得前來,伸手把虛掩的軒窗關闔,夕顏躊躇了一下,還是啟唇,道:「我想求見皇上。」 
「娘娘,如今您是從一品妃位,不能再自稱『我』,否則倘被別有用心之人聽到,這宮裡的一眾奴婢都得受罰,於娘娘在宮內的立威,亦是不好的。」 
「本宮想求見皇上。」她又說了一遍。 
「娘娘,陛下若要見娘娘,自會傳召娘娘,這是宮裡的規矩,沒有上諭,嬪妃是不得擅自覲見陛下的。」離秋垂手躬站於一旁,又道:「今日晚膳後,陛下並未傳召娘娘,也未翻娘娘的牌子,還請娘娘早早歇息吧。」 
夕顏驀地站起身,語音裡並沒有一絲的慍意,只道:「本宮有要事求見皇上。來人,備肩輦。」 
「醉妃──」 
冰冷的聲音越進殿內,隨之,是一眾宮人的跪地請安。 
醉妃,這個醉字,落進她的心裡,卻是別樣的滋味。 
「臣妾參見皇上。」夕顏在這片請安聲中,一併福身行禮。 
「都退下。」軒轅聿的聲音比軒窗外的寒雪更冷冽。 
可是,再冷,她都避不開呀。 
她保持福身的姿勢,容色是謙躬的。 
面前這人,雖是她名義上的夫君,但是她更清楚,他於她,有的,或許僅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厭棄吧。 
縱使如此,又何妨呢? 
她本就不會奢望地期待,任何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低垂的眼眸,看到她的跟前,邁來玄黑色的袍裾,袍裾上用泛著幽暗螢光的藍絲線繡著九龍雲紋圖案,這種藍色的螢光籠著那抹玄黑,以至於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每每她獨自面對夜的漆黑時,總會想到玄黑,其實並非是屬於夜的唯一色彩。 
「果然是襄親王的女兒。」他冷冷地擲出這句話,她僅將螓首低得更低。 
他的奚落,他的誤解,她沒有辦法解釋。 
因為從小她就相信,若一個人信你,他自然會信。若他心底本就存了偏見,也不是幾句解釋就能轉圜的。 
更何況,今日之事,無論怎樣解釋,都改變不了任何的結局。 
「皇上,臣妾……」 
不過,她總該說些什麼吧,緘默同樣不會讓現在的狀況有任何好轉。 
「不必說了,朕知道妳想要什麼,也清楚,襄親王把妳藏了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他近身,語音更冷,「但是,心機太深的人,註定是活不長的。妳,可明白?」 
夕顏深深吸進一口氣,壓下心底的委屈,雙膝微屈,跪於地道:「回皇上的話,臣妾明白。既進了宮,臣妾只是希望能在皇上的庇護下得一隅安寧,除此之外,再不會做其他非份之想。」 
她的額際覆於手背,行大拜之禮。 
是的,她只求一隅的安寧,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對如今外強中乾的襄親王府最重要的。 
「庇護?」他念出這兩字,語音犀利,「難道,襄親王培養妳這麼多年,就為了尋求朕的庇護嗎?」 
未待夕顏啟唇,軒轅聿已一手將她嬌弱的身子從地上提了起來,她踉蹌起身間,他的手緊緊扣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 
「莫以為,朕念著妳的美色就會容得下妳太多的造次,也不要試探朕的底限在哪兒。」 
他扣得她很疼,可她並不能喊一聲疼,偏要在臉上依舊做到容色不驚,「臣妾不敢!」 
頓了一頓,她抬起眼眸,望向軒轅聿,「但,臣妾有一事相求。明日,就是襄親王出殯之日,臣妾懇請皇上……」 
她的話甫說到一半,他驟然收手,她的身子隨著他一收,險險地就要跌了下去,她竭力穩住身子,仍舊說出下半句話,「能容臣妾歸府,以盡餘孝!」 
「既然妳選擇入宮,就該知道,是再回不去了。」軒轅聿的唇邊浮過一抹殘忍的弧度,「這帝宮,就是朕為妳這樣的女子,建造的最精緻完美的囚籠。」 
說罷,他拂袖,徑直往殿外行去,「傳朕旨意,醉妃重孝在身,茹素守孝三年!」 
一語出,熟諳宮規的宮人都知道,其中的輕重。 
代表著,這三年內,負責帝王翻牌承幸的尚寢局將不必準備醉妃的牒牌。 
也就是說,這位看似顯赫入宮的醉妃,不過是空擔了一個最虛華的名銜。 
三年,不算長的一段時間,但對帝宮的女子來說,卻是最珍貴的年華。 

傾城紅顏系列《代孕皇妃》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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