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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三十三天宮,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我不相思。」 
「哦?那你的那個印記,卻又是為誰而刻?」 
「為生命裡不可錯過之人。」 
「那不就是相思?」 
「不,人生苦短而相思漫長,紅塵不盡生死一瞬,天知道等待我的將是邂逅,還是錯過?怎能立於原地,任光陰被一點點消磨?」 
「那你將如何?」 
「紅塵有她,我去紅塵。」 
「紅塵將亂。」 
「紅塵亂,我擋;地獄開,我去;四海怒,我渡;蒼生阻,我覆。」 
「何苦?」 
「但為她故,不懼十丈軟紅、顛倒折磨之苦。」 


序章 墓室吹燈 
「頭兒,這墓穴裡怎麼陰森森的?有點邪氣啊!今天出門看黃曆了沒?」黑黝黝的墓室裡,挪動著幾個灰頭土臉的影子。其中一個擦擦汗,半直起腰衝著裡面的主墓室喊道。 
「看了。」孟扶搖半跪於地,頭也不抬地刷著墓穴裡那具巨大的青色石棺上的浮灰,嘴裡叼著個微型手電筒,難得說話還口齒清楚,「今日是黃道吉日,宜入殮、除服、移柩──你看,移柩就是搬棺材。真巧,都和死有關。」 
「靠,妳能不能說點吉利的?」先前喊話的胖子小袁翻翻白眼,一抬頭看見壁頂形貌詭異的牛頭人身壁畫,在燈光的映照下筆觸鮮活,彷彿隨時能走下來,不由得有點心驚地縮了縮。 
孟扶搖根本懶得理他,專心幹自己的活。浮灰漸漸刷盡,現出三頭雙身獨角的異獸圖騰,背生雙翼,凶睛怒目。孟扶搖看在眼裡,別有古文明聖物獰厲之美及鈔票現金庸俗之美。 
孟扶搖眉開眼笑地撫摸圖騰,手一伸,「鐵撬!」 
有人趕緊遞過鐵撬。 
「胖子,來,和皇帝棺槨來個親切會見。」孟扶搖一把扯過胖子,「你那邊,我這邊,一二三,一起掀翻。」 
「別啊老大,妳為啥總抓著我不放?」胖子死命掙扎。 
「因為你是菜鳥。」孟扶搖對他露齒一笑,「菜鳥就是用來給老鳥蹂躪的。別磨蹭,快點,趕著把這個墓給搞定,這兩年我媽的住院費就不用操心了。」 
「瘋子,盜墓狂,才二十二歲就盜了一堆墓!值錢的、不值錢的,大的、小的,近代的、古代的,而且還無品味、無節操、無挑選,只要是墓就盜,有妳這種三無盜墓人士的存在,簡直是發丘道人、摸金校尉前輩們的恥辱……」胖子嘟噥著,手下卻不敢省力氣地慢慢抬開棺蓋,然而下一句話突然堵在了喉嚨裡。 
「哇靠!」 
四周的人聚攏來,眼睛裡瞬間反射出重重寶光。 
青色石質外棺內,竟然還有一副紫金棺槨,罩了一層華貴珠襦,每顆珍珠都碩大如拇指,光芒圓潤,耀人眼目。 
別的不說,僅僅這套珠襦,就價值不菲。如果能完整拿出去,當真是「價值連城」。 
發了!發了! 
這座墓來歷神祕,但是一路過來的種種葬制也看不出什麼稀奇處,眾人都以為不過是小打小鬧,頂多是個封建士大夫的墓,王侯都勾不上,不想居然能有此收穫。 
還是老大英明,一路力排眾議,打了雞血似的堅持前進。那種少見的執拗勁,逼得大夥兒不得不跟著,沒想到竟然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眾人興奮地倒吸了一口氣,唯有孟扶搖像是被珠光刺了似的瞇著眼睛,嘴裡念念有詞。 
胖子湊近了去聽,聽見她喃喃道:「透析每次五百……一週三次……住院費每天三百……腎源加手術費二十五萬……抗排異藥物,每月三千……」 
胖子撇撇嘴,看著孟扶搖年輕而風塵僕僕的臉,想嘲笑幾句,然而話到嘴邊卻又止住,換了一聲嘆息。 
二十二歲的她,原本應該在大學考古專業穩步研讀,或在考古研究所做著工資不高卻清貴悠閒的學術研究,然而卻早早肄業,十七歲便扛個背包上山下海,加入這個危險的、朝不保夕的地下職業,成為盜墓一族中年紀最輕的摸金客,在員警追捕和生死歷險夾縫中艱難生存。五年來從跟隨別人到自己組隊,從默默無聞到獨當一面,她已經是業內有名的盜墓老手了。 
少女盜墓狂人,出了名的貪錢如命,是個墓都要進去遛三圈,一塊磚頭也要撿出去在黑市上叫賣,為此她被業內人暗笑飢不擇食。然而只有他們知道,背負著親人生命延續重任的人,沒有權利選擇。 
如今遇上這麼一票大的,她也算苦盡甘來。胖子咧嘴一笑,想著要是還有其他什麼好東西,這珠襦就給老大一人拿去,也好讓她早點甩脫身上重擔,金盆洗手。真是的,一個女人家搞這個做啥?整天凶巴巴地壓人頭上,趕緊收手回家嫁人才是咧。 
孟扶搖不知道胖子的腹誹,專注地算著這次收穫多少。她眉開眼笑地一拍棺前石獸,震得四面浮灰一陣飛起。 
孟扶搖想著老娘的病,有點開了小差,就沒注意到她剛才那一拍,棺底發出沉悶的迴響。這迴響穿透連接著幽深墓道的墓室,再從遠處的墓門處反彈回來,餘音陣陣,悠長陰森,像是遠古巨人從地下蹣跚走來的腳步聲。 
明明是在密閉的地下,卻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冷風,吹得人人都打了個顫。墓室內光線微弱,映得每個人臉上一片慘青之色,望去如同鬼魅。 
大家對視一眼,都有點發毛。 
這次到這個北方邊陲之地,盜這座據說比曹操墓還要早上近百年的無名大墓,從一開始衰事就沒斷過。先是吃錯了山間野菜,人人拉肚子拉到腳軟眼花,免費為雪原的貧瘠土地提供了來自富庶城市的寶貴肥料若干;再是小李早上鑽出帳篷,莫名其妙地被一條守在門口不冬眠的毒蛇給咬了;更糟的是,打開墓門時,根本就沒打算下去,安排在入口望風的新手小劉,生生被一塊突然掉落的樑石給砸破了頭,到現在還沒醒。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按照盜墓賊的禁忌,有點詭異,不宜再探。 
可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帶隊的是號稱「盜墓狂」的孟扶搖孟大小姐!這位大小姐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腦子有點不正常。 
當然,這個不正常,僅限於她掘墓時的無限熱情和瘋狂狀態,以及遇見非一般事態時完全不同於常人的另類選擇。 
總而言之,孟大小姐是絕對不會因為什麼拉肚子啊、蛇咬啊、石頭砸啊之類的純機率事件便放棄她所熱愛的扒墳事業的。對於一個曾經抱著自己第一次挖到的文物,在古墓裡歡喜地睡上一天的非人類來說,這點事實在不配叫事。 
「鐵鍬、十字鎬!先把棺槨支起,免得壓壞珍珠,小心不要剝落棺身,那是紫金,紫金!」她那特意染得鮮豔喜慶的紅髮一甩,在黝黯的空間裡頓時刷出一道亮麗的色彩。孟扶搖摩拳擦掌,目光亮得像蒼穹之上不滅的星火。 
其他人卻沒有第一時間上來,孟扶搖皺眉回頭,看見同伴們神情有點委靡。 
「怕?別告訴我平均每個人都鑽過三個墓的老賊們這次突然害怕了。你、你、你……」她一一指點過來,「一拳頭揍翻條子的老四啊,一錘子夯倒白毛屍的鐵頭啊,盜墓世家薰陶出的全面發展的『盜二代』啊,拉幾次稀就拉跑了你們滿腦子的發財夢了嗎?」 
她登登登地大步過去,在背包裡嘩啦啦一陣亂找,翻出幾根蠟燭。她翻著白眼,不耐煩地在墓室四角各點上一根。幽幽燭光在四角搖曳,看起來竟帶點綠色。 
「老大……妳這是幹什麼?」 
「《鬼吹燈》看過沒?」孟扶搖啪地打了個響指,笑吟吟道:「既然你們認為有鬼,我就從善如流。喏,蠟燭如果熄了,咱們就撤,如何?」 
「真的?」胖子賊兮兮地瞅著那蠟燭,心裡盤算著──等一下扒下棺身上的珠襦,便直接吹熄了先…… 
他們還沒來得及靠近,魔女已經開始分派任務。一群人被支使得團團圍著棺槨轉,哪裡還顧得上四角的蠟燭。以至於突然貼地起了一陣旋風,西南角的蠟燭顫了幾顫突然熄滅,也沒有人能及時發覺。 
棺蓋很重,千年來石縫內的分子不斷活動,部分連接處已經彌合。幾人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支起。孟扶搖高高地站在一塊墓石上,雙手撐膝,大聲喊道:「一、二、三!」 
一陣摩擦聲響過,棺身被移開,幾個人上去,小心地用薄鏟將珠襦剝了下來。 
「兄弟們,幹得好!」孟扶搖大力鼓掌,一邊用手電筒照著戰利品,一邊得意揚揚地唱著自編的小調。 
「再過兩千年,我們再相會,送到博物館,裝進玻璃櫃,你一櫃,我一櫃,別分誰和誰,不怕盜墓賊圍著我們追……」 
一眾幹活的苦力翻著白眼,只恨自己抽不出雙手來捂耳阻擋某人五音不全的魔音穿耳。 
胖子蹲在外棺棺蓋上,隱約看見棺蓋背面好像有銘文,趕緊小心地用考古專用的刷子刷了。 
這也是出身考古專業的孟扶搖的規矩,雖然她為錢淪落成盜墓賊,卻還記著儘量保護文物。值錢的陪葬品要取走那是沒辦法,棺槨壁畫之類帶不走又有考古價值的東西,她向來不許他們毀壞。 
銘文用朱砂填了,千年過後依然鮮明。朱砂裡不知道摻了什麼東西,散發出一種甜腥的味道,聞著令人不安。 
「上天蒼蒼,地下茫茫;死人歸陰,生人居陽;生人有裡,死人有鄉;至此且住,不得……相妨。」 
手電筒光晃來晃去,鬼火似的亂竄,胖子的臉色變了。 
孟扶搖埋頭對付內棺,漫不經心地說道:「哦,是漢代風格的鎮墓文,不過最後一句有點不一樣啊,說什麼來著?」 
她眼角無意中一瞥,發現支起的外棺之下,竟然好像有個黑黝黝的洞。她小心地探頭過去一看,隱約看見地下竟似乎還有巨大的空間,頂著雕刻繁複的石柱,石柱下方一片金光沖起,和身後的燭火交匯,照見那大殿正中,一座似乎是青銅製的臺子。 
孟扶搖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造型的臺子,眼前突然一黑。 
隨即聽見胖子撕裂般的破鑼呼聲。 
「蠟燭滅了!」 
「你爺爺的,鬼吼鬼叫什麼呀!」孟扶搖笑罵一句,正要站起身來。 
轟! 
身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整個墓室都開始搖晃。七八個人齊齊站不住腳,葫蘆似的滾成一堆,隨即又是一聲裂響,如同巨人帶著裂天拔地之力重重跺腳,墓室的地面突然開始傾斜;地下的洞不斷擴大,棺槨轟隆隆地倒滑,狠狠撞上牆壁。磚石被簌簌震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坑。幾個人抱著頭滿地亂滾躲避,胖子肉多不靈活,滾得不夠精巧,被砸得嗷嗷亂叫。此時外面的響聲,卻一陣比一陣地緊起來。 
孟扶搖在一片鬼哭狼嚎裡勉強抬起頭來,先一把抓過滑到身邊的背包頂著頭,然後大叫道:「大概山崩了!最近暴雨多!快出去!立刻!」 
靠近墓道的人翻滾著探頭一看,叫聲裡立刻帶了哭腔,「墓道被泥石堵了!」 
「哭個屁啊!哭就能通嗎?」孟扶搖在滿地碎石裡打了個滾,抬頭看看穹頂,大叫道:「先前這裡還有個盜洞,從這裡出去!」 
「那個洞沒挖完,還堵著半截屍體!」 
孟扶搖將背包繫在脖子上,一躍而起,還沒站直,一陣巨震又把她給震趴下了。孟扶搖乾脆也不起來,齜牙咧嘴地一把抓住一柄十字鎬,骨碌碌地滾到先前那個盜洞口,豎起十字鎬拼命搗。 
唰啦啦先是掉下一條腿,血肉模糊地落到孟扶搖身邊。孟扶搖瞅都沒瞅一眼。 
然後是身子,砸下來的時候孟扶搖讓了讓,那一截東西帶著一道血線滑向了傾斜下去一半的墓室下角。 
孟扶搖身子剛讓出來,緊接著一顆乾癟的腦袋砸了下來,正好砸在她肚子上。孟扶搖一把揮開,「去!別打擾我幹活!」 
砰地一大捧黃灰色砂土漏下來,眼前出現一點天光。孟扶搖被灑了個灰頭土臉,卻咧著嘴得意地笑。 
「沒死的都給我過來!有路了!」 
大夥兒連滾帶爬地過來,孟扶搖揪住一個衣領就要往洞裡塞,那人忙按住她的手。 
「妳先!」 
「走!」 
「妳是女人!」 
「我是老大!」 
轟隆聲還在繼續,地面傾斜幾成直角,下方巨殿顯露卻已無人關心。現在墓室裡只有他們立足的這一塊還是平地,但也即將不保,何況還有神出鬼沒、快如利箭的飛石。 
那人在洞口不肯上,死活要讓孟扶搖先。 
這個時候還講什麼義氣啊!孟扶搖眼睛快和頭髮一個顏色了,牙齒咬得咯咯響,揮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懂得謙讓女士的紳士盜墓賊眼冒金星、神情呆滯。 
就這麼一呆滯的工夫,孟扶搖一把將那傢伙塞了進去,順勢還踢了他一腳。 
「再嘰嘰歪歪,搧死你!」 
這一搧著實很有效果,後面幾個極其順溜地爬了出去。孟扶搖一伸手去抓最後一個胖子,卻抓了個空。 
她一轉身,看見胖子已經快滾到塌陷的那半邊,正拼命扒著地面上一切飛速倒退著的東西,試圖穩住自己的下落之勢。他身後,大片大片的亂石正齜著嶙峋的利牙捲了過來。 
胖子嗷嗷地叫著,已經無法正確表達任何一句話了。 
孟扶搖回頭看看,一腳勾住石壁上一處突出的銅地燈,倒身在地,伸長手臂,在胖子掉下地洞的那一刻終於勾住了他肥厚的手臂。 
胖子眼淚漣漣地哭喊:「姐姐啊,我就說不要開棺的啊……」 
「去死!」 
孟扶搖一把揪住這傢伙厚厚的頸皮,送他「去死」了。 
胖子爬到一半,因為屁股太大,卡在盜洞口上不去。孟扶搖轉頭去找十字鎬,喃喃道:「我戳!」 
胖子號叫一聲,一運氣,立刻上去了。 
孟扶搖哈哈一笑,正要爬上去,眼睛忽然一亮。 
她看見後方不遠處,不知道是哪裡震裂了,現出一座青玉小鼎,正搖搖晃晃地滑過來。 
孟扶搖立即眼疾手快地一把撈起,哈哈大笑,「好!好東西!」 
這可是實打實的值錢玩意,那珠襦被這山崩折騰得估計毀壞了不少,賣不出好價錢了。而這鼎要是能完整弄出去,這一趟也就沒白來。 
頭頂上胖子的臉在晃動,大喊大叫:「上來,快上來!」 
青玉鼎鑲了金,有點重。孟扶搖費力地托起,沒注意到鼎離地後,有一處隱約紅光一閃。 
腳下立足之地還在不斷塌陷,只餘臉盆大小。滿臉是汗的胖子從洞頂探進腦袋,看見的卻是青玉鼎。他急得大吼:「不要這個,要妳!」 
「我呸!哪兒輪得到你要我!」孟扶搖笑罵,將鼎舉上去,「快拿著!」 
胖子無奈,只得伸手接鼎,喃喃罵道:「不愧是只記得錢的死女人……」 
鼎太重,他雙手接過來,孟扶搖才舒了一口氣,正要向上爬。 
轟! 
一道刺目紅光血錦般亮起,瞬間包圍了孟扶搖全身。她腳下一空,亂石飛砸,最後那點立足之地徹底塌陷。 
「啊!」 
剛騰出手去接孟扶搖手臂的胖子撈了個空。 
「老大!」 
胖子連聲音都扯破了。 
一陣奇異的怪聲響起,似琴似簫、似鳳鳴似龍吟。響聲裡隱約聽見孟扶搖的聲音,掙扎著說了一句── 
「兄弟!別忘了賣了錢分我一份……」 


第一章 十七年後 
「第三個。」 
孟扶搖腳踩身下人的胸膛,支肘於膝,微微傾身,就著密林中碧綠枝葉間透出的陽光,饒有興致地端詳著掌中的物件。 
那是一方黑色六菱形的符狀物體,花紋古樸,似一枚烏青的獠牙,森森閃耀在日光裡。 
孟扶搖手指輕輕撫過那突出的稜角,露出一絲莫可名狀的笑意,將黑符在掌心拋了拋,吹了一聲口哨。 
她仰起的下頦,在碎金般的日光裡滑出流麗的弧度,延伸出整張臉精緻得恰到好處的線條。潔白的額上,兩道十分秀逸的眉,舒舒展展地伸開去,越發顯得眉下那雙黑漆漆的眼,亮得肆無忌憚、收斂不住,如同名劍帶出的鋒刃。 
「嘿,天煞皇朝的通行令符!好運氣!」 
孟扶搖拍拍手,隨隨便便將黑符往懷裡一塞。塞進去的時候,懷裡隱約發出金玉之物交擊出的細微脆響。那裡,已經有了兩塊類似的符牌,只是形制略有不同,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國家而已。 
孟扶搖仔細聽著那交擊聲響,揚眉一笑,等集齊了天下七國的通行符,便可以…… 
「扶搖!」 
身後傳來有人穿花拂葉走過來的腳步聲,孟扶搖瞇了瞇眼,手指一拂將身下那人點了穴道,一腳踢入前方的灌木叢。 
她隨即站直,回首,看著來人。她的笑意在唇角漾開,眼神晶瑩明亮,帶著幾分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欣喜與關切。 
「驚塵。」 
走過來的青衣少年,俊秀挺拔,膚色明潤,衣著氣質都看得出家世優越。尤其他嘴角一抹微笑,溫醇親和,令人如沐春風。 
他就是玄元劍派最優秀的弟子、出身燕京門閥世家的貴介公子、劍派裡最受女弟子們愛慕的燕驚塵。 
「妳又在後山貪玩。」燕驚塵在孟扶搖身側三尺遠站定,嘴角噙著一抹溫文而又責怪的笑意,「不好好練功,明日比武又是倒數第一,挨罵的滋味好受嗎?」 
孟扶搖滿不在乎地笑笑,隨意地掠掠鬢髮,「沒事,輸啊輸啊的,也就習慣了。」 
她漫不經心地重複著兩人常有的對答,沒有注意到今日燕驚塵眼神中的矛盾和猶豫,更沒有發現燕驚塵在聽見這般回答後,面色又微沉了幾分。 
「扶搖……」燕驚塵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低聲道:「妳就不能多下點工夫好好學武嗎?我們五洲大陸,實力為尊,一個學武永無進境的人,將來行走天下會舉步維艱、到處受人冷眼的。妳……就不曾想過,改善現在的處境?」 
他頓了頓,又接了一句,「哪怕,只是為了我?」 
孟扶搖心中一動,抬眼看著燕驚塵的眼眸。他眼底深處的猶豫、不安以及隱隱的疼痛令她心底也生出微痛。她想起最近驚塵這種失望的眼神,好像越來越常見了。 
孟扶搖張了張口,幾乎一瞬間,便想將自己深藏於心的祕密給說出來。 
她想告訴他,自己根本不是學不好武功;她想告訴他,之所以不肯修煉玄元劍派內功,是因為和本門破九霄功法衝突;她還想告訴他,只要再給點時間,總有一天會讓你驕傲地為我微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為我被譏嘲羞辱,也害你尊嚴受損,尷尬為難。 
只是……不能。 
臨別時師父的叮囑猶在耳畔──永遠不能在任何門派中顯露妳的本來武功。 
她立了重誓,不能違背。 
驚塵忠於師門,癡迷武學,如果她告訴了他真相,那麼玄元門主遲早都會知道。 
孟扶搖深吸一口氣,掀起密密的長睫。她的眼神清亮乾淨,照進燕驚塵因為長時間等待已經微微帶上失望之意的眼眸。 
「驚塵,我,已經盡力了……」 
燕驚塵定定地看著她,良久,緩緩舒出一口長氣。他聽見這個回答,眼神裡的緊張和失望都突然淡去,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淺淺無奈。 
他突然換了話題。 
「一年後在天煞都城磐都舉行的真武大會,集齊七國貴族武者,考校武技、兵法、策略,爭奪天下前五名,勝出者可掌各國軍武大權。師父說了,玄元劍派,由我和裴瑗師妹代表參加,明天我就要先期趕回家族備戰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淡淡的,身後遠山外的夕陽,自樹葉之尖遠遠投射出淺黃色的光斑,落於背光而立的燕驚塵全身,令他看起來斑駁遙遠,神情模糊。 
孟扶搖的心震了震,勉強笑道:「你們是劍派中最傑出的一對弟子,太淵國主都給你們賜了『珠璧雙劍』的名號,玄元劍派不派你們,還能派誰!」 
燕驚塵深深地看著她,語氣聽起來有些怪異,「扶搖,我其實更希望『珠璧雙劍』這個稱號,指的是我和妳。」 
孟扶搖笑得更勉強。 
她何嘗不希望,一個女人再大度,也不會願意自己喜歡的人和別的女子並稱,並被所有人認為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夕陽落得很快,剛才還漫天深紫嫣紅一片爛漫晚霞,轉眼間便只剩一層薄紅,穿過深翠的樹葉,映得三尺之外一直沒有走近的燕驚塵,身影有些虛化。 
孟扶搖心底突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慌亂,脈搏一陣鬆一陣緊地跳起來。那種強烈的不安令她忽然覺得,有些話必須現在說,不說……也許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驚塵,我要告訴你……」 
「扶搖,我要告訴妳。」燕驚塵突然截斷了她的話。他說得很快,好像怕自己慢了一點便再也說不出來一樣,「家族給我來了信,已經幫我向裴家求了親,裴家收了聘禮,真武大會後,我……便要和裴瑗成親了。」 


第二章 貴賓名犬 
孟扶搖欲待出口的話,突然便哽死在喉中。 
她抬眼,定定地看著燕驚塵。燕驚塵卻不看她,眼睛盯著前方一朵半殘的花,把話說得飛快。 
「扶搖,妳的情況,家族不會允許我……和妳在一起。裴家是皇族一脈,便是我的家族與之相比,都差上一截。這次求親,原本沒有希望,聽說是阿瑗親自答應的。裴家既已應下,再無悔婚之理,我們燕家也得罪不起裴家……」 
孟扶搖突然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話語。 
「別你們燕家你們燕家的,說你自己!」 
「我……」燕驚塵頓了頓,眉目間罩上一層沉鬱之色,半晌道:「扶搖,我的夫人,將來在五洲大陸也是要有地位的,容貌才學,武功家世,缺一不可。尤其不能資質太差,否則會令我的家族蒙羞……」 
「說你自己!」 
燕驚塵被孟扶搖這麼一喝,也激起了貴介公子的怒火,大聲道:「我!我受夠了妳的不爭氣!受夠了因為妳,被人嘲笑的感覺!」 
孟扶搖退後一步,怔怔地看著因為大喝而顯得有點猙獰的燕驚塵。 
暮色一層一層地湧上來,灰暗的顏色塗滿天地,翠綠的葉子映成了灰綠,看起來污濁不潔,令人窒息。浮在這灰暗背景裡的那個溫和少年,扭曲的眉眼,令人感到陌生而單薄。 
天地間只剩下了風拂捲衣袂的動靜,獵獵有聲。 
半晌,孟扶搖突然笑了。 
她一笑,像花開在暗色的寂靜裡,有點淒清,但更多的是決然、燦然的美。 
「好,好。」她對著燕驚塵拂拂衣袖,那姿勢像是在把袖上的塵灰連同燕驚塵一起拂了去。她淡淡道:「我明白,你不能忍受你的夫人是一個毫無天分的蠢材,你不能忍受帶著這樣的蠢材出席國宴聚會而被人當面或背後譏笑,你更不能忍受你完美無缺的貴公子生涯,因為一個不相配的夫人而破壞了……燕驚塵,相信我,裴瑗會是個十全十美的夫人。你帶著她,就像貴婦牽著貴賓犬,到哪裡都身價百倍,相得益彰。」 
她面含微笑,眼睛裡卻毫無笑意,聲音沉而冷,像一截寒光在鞘、欲待拔出的刀鋒。 
「恭喜你,你找到了你的貴賓犬。」 
她說完,看也不看燕驚塵,轉身就走。 
「扶搖!」燕驚塵突然衝了上來,一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袖,聲音裡也多了幾分無奈的苦楚,低低道:「扶搖……其實我是喜歡妳的……」 
「留著你的喜歡,去討好你的貴賓犬吧!」孟扶搖笑得森然,手指一抬,一道寒光突然出現在她指縫中,抬指間流光掠電,直直劈向那截被攥住的衣袖。 
刀光未至,寒氣已迫人。燕驚塵起初以為孟扶搖不會下狠手,猶自緊攥著不想放,然而孟扶搖連停頓都沒有,反手一撩便撩向他的五指。 
燕驚塵嚇得立即縮手,但還是慢了一步,五指被劃開一道整齊的紅痕。半晌,泛著白色的肌膚有鮮紅的血細細浸潤而出,無聲滴入黑色的地面。 
「妳……」 
「我!」孟扶搖頭也不回,背影挺直,在漸濃的夜色中勾勒出倔強的輪廓,「我要你記得,有些錯誤,就像你手上的那道傷口,一開始什麼都發現不了,時間久了,便要令你疼痛流血。」 
她背對著燕驚塵,輕輕一笑,笑意涼如新升起的那輪上弦月。 
「相信我,燕驚塵,你會痛,遲早。」 

※  ※  ※  ※  ※  ※  ※  ※  ※  ※  ※  ※ 

這一夜月色森涼。 
孟扶搖盤腿坐在地上,出神地望著那一輪清瘦的月,覺得有生以來在記憶中似乎這一夜的月最冷,周邊一道青色光暈,看得人心都發寒。而星光閃爍得詭異,飄搖不定,如變幻反覆的人心。 
她依稀想起初見他的那一日,風雨交加。她一頭重重磕在泥濘裡,求拜林玄元為師;想起風雨裡山門前林玄元身邊那謙謙少年的和煦微笑;想起那天雨中少年向她伸出的手,修長潔淨,溫暖如春。 
扶搖,其實我是喜歡妳的。 
扶搖,沒有實力,在五洲大陸是要一輩子被人瞧不起的。 
扶搖,妳得努力點,妳這樣……以後怎麼辦? 
扶搖,妳什麼都好,可惜就是……天賦太差。 
啊……她早該發現了啊,卻因為害怕孤寂,一廂情願地沉浸在那少年給予的溫情裡,不願覺醒。 
從未奢望能和誰一路同行到最終,卻也未曾想到,這一段溫暖會以這樣諷刺的方式折戟於中途。 
孟扶搖自嘲地笑了笑,揮蚊子一樣地大力揮手,神情決然。 
既然命中註定孤獨行走,從此以後便再不要為他人的溫暖駐足。 
孟扶搖將那些不願再想起的回憶趕開,專心運功。不久後,她頭頂起了蒸騰的霧氣,周身也微微發出淡碧的光。 
破九霄功法,是她那真正的師父死老道士的不傳之祕。 
當初她挖墓挖得太狠,硬把自己給挖穿越了。穿越了之後,她又莫名其妙地丟掉了在這個世界五歲之前的記憶。而從五歲開始,她便被一個死老道士摧殘著苦修十年。十年中,共分九層的破九霄功法,她才練到第三層的巔峰狀態。到了第三層之後,死老道士便把她趕了出去──破九霄三層以後的修煉,需要在紅塵之中經歷堅實的磨煉,才有可能大成。 
這一練便過了漫漫長夜,又過了日光噴薄的上午,等到孟扶搖睜開雙眼,已經是午後了。 
孟扶搖一睜開眼便皺眉嘆了一口氣,第三層巔峰已經半年之久,始終沒有突破。如果一直停滯下去,拿什麼去參加真武大會,拿什麼叫人家「遲早會痛」? 
這也算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心底那個願望,想要實現只怕更加遙遙無期了。 
孟扶搖咬了咬嘴唇,起身大步下山。她算算時間,燕驚塵今天應該已經走了。 
他走了,也好。 
孟扶搖現在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她準備收拾包袱馬上走路。 
她下到半山,穿過一處隱密的山坳,前面依山而建、飛簷斗拱、連綿宏偉之處便是玄元山莊。 
她還未走近,便聽見一陣喧譁。一片吵嚷聲裡有人尖聲大叫:「玄元劍派號稱太淵三大劍派之一,怎麼連個像樣的弟子都沒有?」 
接著便響起師父微帶尷尬的乾咳聲,還有一眾師兄弟姐妹不憤的反譏之聲,同時夾雜著長劍紛紛出鞘的清越聲響,可謂熱鬧非凡。 
孟扶搖皺眉,知道五洲七國武風濃烈,各門派之間常相互挑戰,八成又是誰家找場子來了。 
孟扶搖掏出懷裡的易容工具,匆匆對著溪水給自己化了個猥瑣妝。一直以來,她的容貌只在燕驚塵面前展現。 
她進了山莊,穿過演武場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間。玄元劍派的演武場,是太淵數得上號的頂級大型演武場之一,占地廣闊,氣派宏偉,平日裡根本不會啟用。孟扶搖不動聲色地從場門進來,原以為可以順利離開,眼角一瞄,卻吃了一驚。 
今日的演武場,居然擠滿了上百號人,穿著各種服色,在場中各據一角。看樣子竟然是幾家門派同時前來向玄元劍派挑戰。 
孟扶搖甚至在人群中發現幾位氣定神閒、目光沉斂的男子,氣度絕非尋常人可比。 
玄元劍派的門下弟子除了燕驚塵全數到了,圍成一團,神情嚴肅而擔憂。有些師兄弟好像還受了傷,正拄劍恨恨地吐著血沫。 
空氣中,充滿凝重不安的氣息。 
演武場一側的看臺正中,盤坐著門主林玄元。看樣子他已經比過一場,好像沒討到好,臉色微微灰白,靜坐調息。場中正在比試的是一個黑衣人和玄元劍派的大師兄。 
那黑衣人劍勢極快,星光萬點盤龍飛舞,劍凝海波氣象萬千。由於變化極多,看久了,甚至會令人微微生出暈眩之感。 
孟扶搖聽見自己的一個師兄低聲道:「那是無痕劍,太淵十大劍客之一。據說他來歷神祕,脾性古怪,天知道白山派怎麼請得動他的!」 
「我說怎麼一年一度的太淵十大劍派試劍會突然提前舉行,原來是白老狗找到這個幫手,存心來踩我們玄元來了。」 
「他一個人,挑我們全派,好大的煞氣!」 
「那又怎麼樣?人家有這個本事,沒見大師兄到現在也只勉強和他戰成平手嗎?」 
「唉,今天咱們只怕真的要被踩了。」 
孟扶搖無動於衷地繼續前行,還未走出幾步,忽聽「啊」的一聲慘叫。 
帶著血氣的罡風烈捲,一條黑影突然倒飛而出,重重向她砸來。孟扶搖急忙跳開,那人偌大的身軀帶著一溜鮮豔的血珠滑過天際,重重地落在她面前。 
飛濺的鮮血落在場邊的兵器架上,半晌,一滴滴濃稠的血滴落在白石地面。紅白交映,觸目驚心。 
滿庭無聲,在場的所有玄元劍派弟子,用驚駭的目光緊緊盯著抱著右手腕掙扎翻滾的男子,那是他們中武功最出色者之一的大師兄。 
半晌才有人想起搶上前將他扶起,隨即發出一聲驚叫。 
大師兄右手鮮血淋漓,手筋已經斷了。 
好毒辣的劍法! 
玄元劍派一片靜默,場中其他人的狂笑聲因此聽來越發刺耳。 
只有那黑衣人無動於衷,立於場中,冷冷擦拭著染血的劍身。 
他擦劍的布看來有點眼熟,竟是大師兄右手的半截衣袖。玄元劍派的弟子們都露出憤怒之色,只有孟扶搖,眉梢挑了挑。 
好快的劍!只是那一瞬間,不僅廢了對方手腕,還齊齊整整地割了一截衣袖。 
何況他的對手,還是應變極快的一流高手! 
白山掌門的狂笑還在繼續,玄元劍派的人群裡卻響起了低低的欷歔之聲。看來今日玄元劍派要在太淵皇朝大丟面子了。 
現今的世道,各國強橫勢力相互之間爭鬥不休,並以獲勝次數的多寡來奠定自己的地位。如今玄元劍派作為太淵三大劍派之一,在試劍會這樣一個重要場合,車輪戰都戰不勝對方,傳出去,其地位定然一落千丈。 
此時場中一片寂靜,目光都集中在孟扶搖身前的傷者身上。孟扶搖反而不好動作,她試探著動了動腳,場中那黑衣少年立即目光冷冷地轉過來。他依舊面色死板,像是戴了面具,眼光卻清冷透澈,如鋼釘般鋒利,一釘子便釘入了孟扶搖的眼底。 
那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仞沉淵,深不見底。而最幽深之處,一點詭異星火,不滅飄搖。 
和那樣的目光對上,便彷彿腦海裡鏗然一聲巨響,炸出漫天滿眼的璀璨星花。 
孟扶搖倒抽一口氣,心想這樣鋒利明銳的眼神,難怪出劍驚人。她立即轉身想退開,身後卻突然響起白山掌門刺耳的聲音。 
「你們玄元劍派,不是還有個燕驚塵嗎?」 
林玄元怔了怔,答道:「驚塵昨夜已經回京。」 
「怕是風聞咱們要來,落荒而逃吧?」幾個掌門齊聲大笑。 
「這個呢?」一人一邊笑一邊指住欲待溜走的孟扶搖,「我記得她也沒出戰過,怎麼,也想學燕驚塵,腳底抹油跑路?」 
林玄元變了變臉色,默然不語。他身側一個弟子立即伸手推了孟扶搖一把。 
「杵在這裡做什麼?沒本事就不要出現在人前,害師父難辦,還不滾!」 
孟扶搖長眉一挑,目中怒色湧起。半晌,她吸了一口氣,握握手指,默然走開。 
不和勢利人等計較,降低自己格調。 
她混跡異世這許多年,吃過了許多苦,那些虛浮的躁性,那屬於那一世盜墓狂人的張揚,雖未磨平,卻已懂得收斂。 
然而她剛邁步,便聽得身後有人聲音嬌脆,如玉珠落於銀盤。 
「她只是個負責燒火的丫頭,別拿她和我燕師兄相提並論,否則燕京裴家和河源燕家會同時視為侮辱。」 
燕京裴家、河源燕家,意味著太淵皇室和官場。這句話,數位掌門都聽得出其中的分量,當下都沉默了下來。 
孟扶搖回身,看著後方那個紅衣女子。她比扶搖大上一歲,身姿已經完全長成,飽滿處直欲噴薄,纖細處嬌柔將折,又喜穿紅色緊身長裙,越發顯得風姿妖嬈;偏偏一張臉容色端莊,眼角處微微上挑,飛鳳般璀璨華貴。 
裴瑗。 
裴瑗見孟扶搖看過來,遞過一個含著冷意的輕蔑眼神,隨即漫不經心地轉開眼光。 
「諸位掌門若有意,不妨將來去天煞磐都。真武大會上,燕師兄自然會讓各位看見我玄元門下第一弟子的風采。」 
她瞟了孟扶搖一眼,側首向眾多掌門微笑。 
「至於她,連站在我們身側都覺得她髒了我們的地,哪裡配讓各位掌門提起呢?」 
哄然大笑聲起,連林玄元都在捋鬚微笑點頭,覺得這個女弟子知情識趣,十分會說話,既推脫了刁難,也不失劍派面子。 
孟扶搖在哄笑聲裡,直立不動。 
眼前浮光掠影,幕幕飛旋。 
有風雨裡溫存伸出的手,有春日裡山花中歡笑的追逐,有月下相視微笑的眼波;有雪地裡展開的貂裘,攏緊她凍僵的腳。 
有一個頭重重磕在泥濘裡,有隱瞞武功次次敬陪末座被逐出演武場,有寒冬裡挎著門中所有人的衣服去冰凍的河水裡洗,有午夜做完雜事回來廚下啃乾硬的冷饅頭。 
那些過往,有笑有痛的時光…… 
笑聲還在繼續,沒有人知道,那背身而立的驕傲女子深埋於心的憤激之氣,終於因為這一場肆無忌憚的笑而被點燃,漫捲成燎原之火。 
孟扶搖再吸一口氣,突然冷笑了起來。 
夠了! 
世事如此涼薄,直教人欲拔劍大幹一場。 
她原本背對場中,突然一個轉身,隨手撿起剛才大師兄掉落的長劍,大步走到那黑衣人對面。 
場中突然沉寂。 
風從連綿的玄元山脈奔來,掙脫山體束縛,在高曠的白石場地上狂笑呼嘯,將演武場十二銅柱撞得錚錚作響,也將人們的視野撞擊得傾斜搖晃。從那樣的視野裡看過去,銅柱浮雕上凶睛怒目的四足巨獸彷彿剎那間欲奔騰而下,噬殺世人。 
而立於銅柱下的孟扶搖,清瘦、堅毅、脊背筆直。 
明明單薄得彷彿立時會被風吹去,卻又令人覺得穩如山嶽,與身後千萬年不可撼動的巨柱渾然一體。 
眾多目光灼灼射來,孟扶搖卻誰也不看,掌中長劍光華冽冽,如一泓秋水,載著午後灼亮的日光,在數百人驚愕到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向著黑衣少年緩緩挑起。 


第三章劍震玄元 
整個演武場一片詭異和寂靜,只有場中一直閉目等候的黑衣少年突然抬頭,深深看了孟扶搖一眼。 
他這一眼尚未來得及收回,下一瞬眼前黛影一閃,一道身影已經飛電般掠來。因為動作和力度過快過大,以至於空氣中甚至隱約響起劈啪音爆的炸響。 
人未到,雪白的手指已經破空遞出,指尖上一柄黛色短劍暗光閃爍,凌厲勁風捲過,直襲他的雙眼! 
只一招,快狠準俱全,出手角度之刁鑽狠毒更是難以想像。挑戰者還不怎麼樣,玄元劍派上下卻齊齊倒抽一口冷氣,都呆住了。 
這一招,力度、角度和速度完美融合……劍派上下,除了師尊,只怕無人能夠使出。 
場中那少年冷笑一聲,流水般後退三步,反手一掣,長劍自他腋下如靈蛇般穿出,直射孟扶搖胸膛。 
雙劍交擊,鏗然聲起,震得全場的人都顫了顫,震得連猛烈的風都似乎停了停。 
劍風將髮髻打散,黑髮散開如霧。孟扶搖一甩頭,一縷長髮咬在紅唇白齒之間,驚心的鮮明與冷豔。 
對面的黑衣少年長劍斜挑,一瞬間閃現無數雪色電弧。前衝的孟扶搖髮絲竟被拽直,再無聲無息地如青煙般飄落。 
髮絲飄落,那柔軟的弧在空中彎了一彎,突然憑空消失。 
全場驚呼,幾位掌門卻露出了驚訝之色。髮絲消失,是被孟扶搖渾身勁氣瞬間絞碎。向來堅剛之體易毀,陰柔之物難摧,這女子練的是什麼內功,竟然可以勁氣外放,毀物於無形? 
白山掌門終於開始正視場中清瘦的女子,不過神色間依然沒什麼擔憂。看得出來,這女子雖然劍法出眾,功力卻不足,雖然這般年紀、這等成就令人驚愕,但是和對敵經驗豐富、成名已久的無痕劍比起來,還是差了幾分火候的。 
想贏?想得美! 
他舒舒服服地在座中挪了挪身子,微笑捋鬚。 
場中,第一輪不分上下的對招之後,轉眼間一黑一黛兩條人影已經纏在一起。兩人動作都極快,圍觀的人只覺得勁風撲面,窒人呼吸。那一對身影繚亂如穿花蛺蝶,黑黛之色翻翻滾滾,所經之處,完整光滑的地面不斷延伸出細微的裂縫,交織縱橫,像是一幅詭異的圖畫。 
看見孟扶搖明顯比玄元劍派更高妙、更具威力的劍法,其他門派的人驚訝之色漸漸濃厚,玄元劍派的人卻彷彿瞪掉了眼珠子。 
這是那個每次本門比劍都倒數第一的孟扶搖?這是那個因為資質太差連玄元內功都沒被批准學習的孟扶搖?這般劍法,輕靈高妙,意境非凡,便是本門也有所不及,她是從哪兒練來的? 
剛才搡了孟扶搖一把的七師兄倒吸了一口氣,喃喃道:「第一百招,剛才大師兄在那人劍下,十招也沒撐過……」 
他身邊的六師兄咕咚一聲嚥了一口唾沫,聲音響得令自己都嚇了一跳。 
驚呼聲裡,裴瑗的臉色變幻不定。她剛剛將孟扶搖踩在腳底,一轉眼孟扶搖就展示了連她也遠遠不及的實力,不啻自打耳光,眉間不由漸漸籠上一層鐵青色的陰霾。 
相比之下,只有林玄元神色最為淡定。他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的扶手,神情中微帶思索。 
場中的比試,卻已到了尾聲。 
青鋼長劍突然突破那層黛色光幕,無聲無息地貼近孟扶搖的手腕,流水般輕輕一滑,便滑向孟扶搖的心口。 
罡風如線,欲結性命。 
孟扶搖卻突然對著猱身而近的黑衣少年一笑。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皓齒突然咬上紅唇,綻出豔如珊瑚的一點血珠。孟扶搖噗地運氣一吹,圓潤血珠融合瞬間提升的第三層破九霄功力,電射而出。 
四周空氣立時變得濕潤沉重,凝成一片微白的霧氣,再被那點血珠染成淡紅,呼啦一下罩在黑衣少年眼前,如網一般扭曲飛舞,遮住他的視線。 
只是這驚電般的剎那,孟扶搖五指一翻,掌心短劍滴溜溜翻轉,劍芒突然暴漲,唰的一聲拉開扇形的瑰麗光幕。炫目光幕裡,一道幾乎肉眼難見的、細長的白光流水般瀉出,冷芒一閃,噗的一聲,射向對方胸膛! 
破九霄劍法第三式,碧落流電! 
如蒼穹之上電光突綻,剎那穿越滄海八荒。 
極近的距離、極強的力道,那道冷芒將以常人無法避開的速度,攫殺生命! 
風聲極厲,殺氣如鋒,空氣被大力摩擦,發出鬼嘯般的厲音。 
驚呼聲乍起,白山掌門等人霍然自座中站起。正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林玄元也被這厲殺之勢驚得一頓,手指磕在了空處。 
一個站得比較近的弟子哎喲一聲捂臉倒退,半晌,指縫間有細細的血流下來,他被外溢的真氣之鋒傷了面門。 
這樣凌厲凜冽的必殺一招,令驚立而起的人們面面相覷,心生寒意。 
那少年眼力和反應卻是十分超卓,冷芒方起,他已急急後撤,怒龍般翻身而起,一個倒仰便躥出三丈。饒是如此,依舊慢了一步,只見一片靜寂裡嚓的一聲輕響,白芒穿過他的肩骨,一朵碩大的血花在他略顯單薄的肩背後燦爛綻開。 
少年落地,身形踉蹌不穩。孟扶搖微笑整袖,於獵獵風中矗立在原地。 
孟扶搖,勝! 
白山掌門臉色大變,眼看勝券在握,沒想到卻被這突然冒出來的醜女給攪了局。他不由暗恨自己先前為什麼要嘴賤,不然那醜女早已離開,哪裡能生此奇變。 
演武場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孟扶搖。日光下,那女子長髮與黛衣飄飛,微微仰起的下頦,翹出一個精緻流暢的弧度。她含著譏誚的笑意環視一周,那一瞥間飛掠的眼風,比日光還燦然幾分。 
有些先前嘲笑過她的人,在她目光掃過來時都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 
孟扶搖噙著一絲冷笑,將短劍啪的一扔。哢嚓一聲劍身入地三寸,白石地面裂出長達尺許的裂縫,看上去像是冷而譏諷一撇的嘴角。 
劍上紅纓在風中獵獵飛舞,肆意張揚,灼痛了那些驚慌的眼神。 
演武廳齊整精緻的白石地面被孟扶搖大大咧咧地破壞,全場卻無人開口。 
那黑衣少年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突然回身,清冷的眼神正撞向抬起頭來的孟扶搖。 
雙目交視,少年的眼底,神光變幻,如滄海之上波浪層層,不住翻捲。 
孟扶搖平靜地回看著他,目光清亮,如海上明月初生。 
少年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抬眼向孟扶搖身後看了一眼,隨即轉身大步離去。 
孟扶搖有點納悶地回首,發現林玄元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來到自己身後。 
孟扶搖嚇了一跳,趕緊退後,頭卻突然一暈。 
一股帶著腥氣的罡風,突然捲起。 
砰! 


第四章洞中謀殺
一彎鐵青的月,鑲嵌在藏藍的天幕上。月色森冷,照得山林一片幽翠。 
風從樹梢掠過,不知道從哪座遙遠的山頭傳來淒厲的狼嚎,帶著令山林震顫的肅殺氣息,穿越茫茫山脈,穿入山洞裡重鐐在身的人耳中。 
山洞陰暗潮濕,深且狹長。風從洞口吹過,便響起幽幽若鬼哭的嘶吼。山洞深處隱約有點白光閃亮,仔細看去,卻是肢體零落的白骨。 
孟扶搖蜷縮在潮濕的地面上,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她被關在這個玄元劍派祕密死牢洞裡已經快七天了。 
那日,她力戰後,林玄元竟然不顧身份偷下迷藥迷暈她,隨即驟下殺手,一掌將她擊飛,並當眾怒斥她「偷學本門珍藏武藝」。眾弟子頓時「恍然大悟」,對「偷學絕技」的孟扶搖好生一頓侮辱,隨即林玄元將她關入這死洞之中。 
七天內林玄元每天都來,逼問她的來歷,並要她交出她那天所使用的劍法。 
當今天下,武力為尊。一門絕技對於一股勢力的興盛具有不同凡響的重要意義。林玄元眼光高妙,早已看出那天這個擅長偽裝的女弟子所使的劍法雖因功力不足未臻完美,可那確實是曠世絕學,所以他志在必得。 
孟扶搖卻只是咬牙沉默,她知道這條老狗十分狡猾,幾句言語,自己的劍法便已經成了他的「密門絕技」。將來玄元劍派多了一種絕世劍法,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而自己這個交出劍法的「偷藝者」,最後的下場定然是被滅口。 
孟扶搖不想死在這裡,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可是當一個人身受重傷,又時時被嚴刑拷問,再加上沒有任何食物,要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孟扶搖喘息著,透過洞口用來封鎖她的石頭陣,看向遠處的月光。那月色在她泛起血絲的眼底,越發模糊而妖異,遙遠而不可觸摸。 
那自由的月光,灑遍五洲大地的月光,照在那老狗安眠的枕前,卻照不到沉溺於黑暗中七天七夜的她的身上。 
孟扶搖嘴角浮現一絲淺淡的苦笑,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體內消散大半的真氣。自己的破九霄功法本已練到第三層頂峰,可今日一劫,功力倒退大半,一年多來的苦修全白費了。 
破九霄功法,據死老道士說是震古鑠今、驚世駭俗的絕頂功法,練到第九層可謂獨步天下。孟扶搖對此嗤之以鼻,認為八成死老道士是在吹牛,只是這功法難練卻是真的。她練了十年,才到第三層,就這速度,死老道士已經大讚奇才,如今生生倒退一層,怎不令孟扶搖恨得磨牙! 
夜色更沉,一絲隱約的水聲,漸漸響在安靜的山洞內。 
孟扶搖掙扎著爬起身,一點點蹭著地面挪過去。精鐵的鐐銬撞擊著嶙峋的地面發出匡啷的聲響,好半天她才挪到山壁邊。 
孟扶搖重重地在壁上一靠,用盡力氣,不顧山壁髒濕,將臉頰緊緊地貼上正在緩慢滲水的山壁,等那一滴滴的、救命的水源。 
這七天,她就是靠這每天半夜會準時出現的水源,活了下來。 
孟扶搖喝了幾口水,喘了一口氣,摸了摸臉,發現自己臉上的假傷疤都已經被水沖去,不過也沒關係,反正這洞中一時也沒人來。 
孟扶搖喝了水,精神好了些,倚在山壁上,無意中向洞外一看,突然眼神一凝。 
前方,一座突出的孤崖,如一刃被天神劈裂的劍鋒,斜斜曳出山體之外。那輪淡銀色的月,正掛在那絕崖之上,圓而光亮,看上去像是被陡峭的絕崖之尖勾住一般。 
月色森涼而柔潤,山巔明月裡有人正在做飛天劍舞。 
那人衣袍寬大,被山風吹得獵獵飛舞,於絕巔薄雲淡霧間若隱若現。明明只是一個遙遠的影子,起伏轉折之間,卻生出林下之士的飄逸風度和靈肌玉骨的神仙之姿。 
瑤台之上墜落明珠,蓬萊之境蕩舟欸乃,那諸般景致,都是極美好的,卻不及此刻那月中舞劍之影,迅捷與優雅同在,剛勁與曼妙共存。 
星河浩渺無極,皓月煙籠寒沙,淺黑的劍舞之影鍍上玉白的月色,鮮明如畫,而斯人一劍在手,風流不已。 
孟扶搖不知不覺間,已經看癡了。 
以至於洞口突然覆上一層斜長的黑影,暗處傳來有人悄然走近的細微聲響,她竟也沒有發覺。 
裴瑗站在洞口已有許久,看見隱在黑暗裡一身憔悴的孟扶搖呆望著遠處某個方向,始終沒有動靜,忍不住輕咳一聲。 
孟扶搖聽得這一聲,霍然轉首,不由怔了怔。 
裴瑗?這大半夜的,她過來做什麼? 
孟扶搖心裡疑問方起,又有點捨不得剛才那美妙的一幕,眼神忍不住向方才那個方向掠去。 
只是這麼一剎那,那使劍作舞的影子已經不見。 
孟扶搖心中一陣悵然,隨即自我寬慰──也許那真的是仙人舞劍,凡人哪有那麼好的風姿? 
裴瑗沒有發覺孟扶搖的魂不守舍,她就著手中的火摺子打量著孟扶搖,神色間突然浮出幾分驚訝。 
這個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師妹,火光一照,才發現她竟生得如此好姿色,容顏竟比自己還要精緻幾分。 
她怔怔地看著孟扶搖,一時竟忘記自己的來意。 
裴瑗注視著一丈之外的少女,看著她窈窕的身姿被月色光影勾勒出動人的曲線,心底突然升起強烈的不安。 
她喜歡燕師兄已經很久,別人不知道他對孟扶搖的心意,她卻多少看出點端倪,一直沒想明白燕師兄為什麼會喜歡那個無用的醜女,但也從沒放在心上過。她有美貌、有天分、有地位、有智慧,普天之下,誰能勝過她? 
燕師兄是聰明人,他會不明白娶到她對他將有多大的助力?而除了她,還有誰能配得上他的優秀? 
果然,燕家提了親;果然,燕師兄還是選擇了她。 
當男人可以有更多選擇時,他為什麼不選擇那個更好的呢? 
只是,這個女人竟然不是蠢材,竟然這般美麗。她覺得這個女人是個威脅,對日後幸福圓滿的一個威脅。她怎能允許自己鋪設好的美好未來,被一個潛在的威脅摧毀。 
裴瑗眼神森然,面上卻微微浮出笑意。 
「孟扶搖,妳走吧,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孟扶搖怔了怔,抬頭看她。裴瑗居高臨下地睨視她,語氣高傲。 
「孟扶搖,想必妳已經知道驚塵和我的婚約,驚塵將是我的丈夫,我不希望妳以後再出現在他面前。」 
孟扶搖仰首笑道:「正好,我也一樣。」 
「希望妳不是死要面子口不應心。」裴瑗嘴角扯起一個輕蔑的弧度,淡淡道:「既然妳也不想見他,那就給我走遠點,別再糾纏他。」 
她蹲下身,去解孟扶搖的鎖鏈,手指卻暗扣住地面突起的一處山石。 
「師妹!」 
身後突然傳來低喚,裴瑗手指一縮,回身便看見在附近負責看守孟扶搖的四師兄大步走過來。 
裴瑗怔了怔,扭身時腕上金剛鐲的鏈扣不知怎的扯住了孟扶搖的袖口,嘶的一聲輕響,孟扶搖一截袖子被撕開,露出光潔的手臂。 
裴瑗啊了一聲,急忙道:「四師兄,別上前來,非禮勿視。」 
四師兄斜眼瞟了瞟,聽話地止住腳步,笑道:「師妹,聽說貴客將至,師父讓妳去見客呢!」 
裴瑗驚喜地說:「是前來給吾皇拜壽的無極太傅大人到了嗎?太傅大人是無極太子殿下的授業之師,有幸拜見太傅,想必也可遙想絕世無雙的太子殿下的風采了。」 
她想了想又道:「師妹衣衫不整,這山地風大莫要著涼。」說著她俯身蹲下,脫下紅色披風,先去裹孟扶搖光裸的手臂。 
紅色披風在半空中旋出一片豔麗的彩幕,悠悠罩上孟扶搖的手臂。 
裴瑗執住披風邊緣的手,突然無聲無息地伸入了披風底。 
那手指觸上肌膚,孟扶搖只覺她指尖冰涼。 
孟扶搖一抬頭,看見俯首看她的裴瑗,她剛才的滿面微笑早已無影無蹤,雙眉間滿是殺氣。 
她森然地看著孟扶搖,低聲道:「我的人,妳也敢搶?」 
孟扶搖一怔,未及回答,忽覺抓住自己手臂的指尖一滑,轉眼間連點右臂數處大穴,半邊身子連同啞穴立即僵住。 
隨即裴瑗一聲驚呼:「哎呀,師妹妳要做什麼?妳衣袖裡怎麼還藏著匕首?啊!」 
她自導自演地在披風底彈動手指,披風抖動劇烈,看起來像是兩人在迅速交手。 
四師兄疑惑地上前來,偏頭看卻什麼也看不見。 
裴瑗卻覺得戲已做足,眼裡掠過一絲殺氣。她單指一扣,孟扶搖身後一方緊閉的山石突然移開,現出一處隱密的懸崖,隨即裴瑗雙手狠狠一抖,便是一個毫不猶豫的拋擲! 
嘩啦一聲,人體滑落之聲響起。孟扶搖連一聲驚呼都沒能出口,身子已經垂直落下! 
崖下傳來碎石滾落之聲,良久方休。

小說house系列《扶搖皇后.首部曲》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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