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銀面修羅 
在日光舒緩的午後,品一杯香茗,聞一曲弦音,當是很愜意很悠然的一件事。然而,若是在戰場上,乍然聽到琴音,無疑是令人感到詭異的。 
而此時,在塞北。 
北朝的騎兵將南朝的娘子關團團包圍,北朝兵士正擂鼓叫陣,好不囂張猖狂。 
忽然,一曲悠揚的琴音響起,縹緲好似從天邊傳來。 
這是一曲古調,夾雜在鏗鏘的戰鼓聲中,竟是分外清曼婉轉,低徊纏綿,很是撩動人心。 
叫囂的北軍忽地靜了靜,停止了擂鼓,抬首望去,只見娘子關城樓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抹嫣紅的身影。在戰場之上,北軍見得最多的紅色除了血還是血,還不曾見過紅色的羅裳。 
這突兀出現的紅裳女子,讓北軍們心頭一震,都想起了一個人。 
南朝最近在西疆大勝西涼軍,皆依仗鎮守西疆的平西侯花穆。據說花穆麾下有一員名將,名叫贏疏邪,他武藝高強,計謀無雙。南朝之所以大敗西涼,他功不可沒。 
傳聞贏疏邪是一個孤兒,本無名無姓,他自取姓為贏,為的便是每一戰都要贏。果然,從他從軍到現在,從未輸過。短短兩年,便由無名小卒,做到了西疆令人聞名喪膽的少將軍,西涼軍送給他一個外號──銀面修羅。他麾下有一支孤兒軍,作戰勇猛,名「殺破狼」。 
傳聞他臉上常年戴著一副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容,所以關於他的容貌,流言甚多。有人說他生的比女子還要絕美,花穆將軍為了不讓那一副妖顏亂了軍心,所以命他以面具覆面。也有人說他生的太過醜陋,不得不以面具遮掩。 
聽到琴聲,北軍們之所以聯想到他,便是因為,他身邊有一個紅衣女子追隨,每一次出戰,那女子必為他撫琴一首。 
如今,這琴聲和紅衣驚現娘子關,莫不是贏疏邪從西疆來到了塞北? 
北軍無不心驚,卻也有幾分好奇。 
琴音婉轉,再婉轉,纏綿,再纏綿,聽得人醺醺然微醉。 
北軍的首領張錫凝視著城樓上那一抹紅,唇邊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他伸手從背後取出弓箭,拉弓搭箭,弓弦響處,箭如流星,帶著森寒的殺氣直取城樓上的紅衣女子。 
上千名北軍都在等著那接下來的慘叫聲,因為他們首領的箭術一向精準,從未失手過。他若是想射敵人的額頭,必定不會射到下巴。而這一次,他射的是咽喉,那個彈琴的女子必死無疑。 
不過預料中的慘叫並沒有傳來,只見城樓上一道白光閃過,那支箭不知被什麼東西擊中,偏了方向,射在了城垛上。 
過了一瞬,一名兵士遙遙指著關門道:「大家看!」 
只見娘子關的關門正緩緩打開,一對重甲的騎兵從關內奔湧而出。為首的一個兵士舉著一面旗幟,上繡一個大大的「贏」字。 
隨後只見一騎白馬從城內飛馳而出,馬上端坐一員小將,一襲銀甲白袍,頭戴盔帽,腰間挎著一把天涯明月刀,馬鞍邊懸掛一杆銀槍。夕陽燦爛的餘暉照耀在他身上,槍尖在日光下閃閃發光,伴著馬蹄聲在地面劃出一道銀光,轉瞬便到了陣前。及至到了距離北軍三十步遠的地方,他猛然勒住戰馬,戰馬一聲長嘶,凝立在陣前。 
馬上白袍小將凝望北軍,半張冶豔的銀色面具覆面,只露出清澈的眸,優美的唇,還有精緻到絕美的下頜,以及唇邊那緩緩漾開的疏懶笑意。 
北軍首領張錫有些怔愣,因為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閱歷裡,還從不曾見過如此風華的少年,雖看不到他的面目,然而,他那彷彿天生遺世而獨立的風姿,卻令人一眼難忘。 
他悠然坐在馬上,挺拔的身姿猶如三月煙雨裡綻放的一樹清麗夜櫻,面具下那烏黑瞳眸晶亮如墨畫,閃耀著令人失魂的瀲灩波光。 
望著眾人呆愣的目光,他勾唇一笑,抱拳道:「張將軍,疏邪前來領教將軍的槍法。」淡淡的嗓音,透過塞北冷硬的風,飄飛而來,清澈猶如山間不沾染塵埃的清泉。 
城樓上的琴聲就在白袍小將的笑容裡陡然拔高,調子一轉,銀瓶破,鐵馬出,聲若海之寬廣,波瀾壯闊,氣象萬千。 
張錫乍然回過神,道了一聲「得罪」,執起手中的長槍,催馬上去,兩人戰在一起。 
這顯然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決鬥,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不過才交手兩招,張錫便暗暗心驚,他知道,不出十招,自己必敗無疑。不過,也不知為何,對方似乎並未急於取勝,每一次槍尖險些就要刺中他了,卻又不動聲色地偏開。看在旁人眼裡,似乎是他躲得快,對方出手慢。可是,他心裡明白,若是贏疏邪真的不濟,不會算的這麼準,每一次都慢那麼半拍,偏那麼一毫。 
張錫勉強支撐著,和贏疏邪來回戰了五十多招,額頭上漸漸出了汗。槍影閃爍中,他隱約看到那銀甲白袍的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嘲弄、似狂傲、似不屑……帶著難以言喻的魔力,仿若一切皆在他的掌控。 
張錫的心抖了抖,他們北朝現今還沒有南侵的實力,這次挑戰,本是打算逼著娘子關的守備給些過冬的糧草錢物。以往每次都會得手,因為娘子關的守備是個怕死之輩,每次還不曾打,便會將糧草錢物乖乖送了過來。原本也想著搜刮的差不多了,打算換一個城池。卻未料到,最後一次,碰到了贏疏邪。 
明明他在西疆大勝,應該回京受賞的,為何如今會出現在此地?他想不明白,只能說,自己有夠倒楣。現下自己就如同一隻被貓戲弄的老鼠,遲早要命喪於此。他不甘心,拼了命,再次躲過對方的槍尖後,在兩馬錯身的一瞬間,忽然抽出寶劍,狠狠刺了過去。 
這一劍,他其實沒有抱著任何刺中的希望,卻未曾想到,竟然刺中了。 
那白衣銀甲的將軍捂著胸口,瀲灩生波的俊目閃耀著一抹複雜的,令他猜不透的神情,仿若痛到了極致,又仿若不是。鮮血順著他修長的手指從胸口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戰袍。 
城樓上的琴聲陡然一變,聲如裂帛,直催人心,悽楚如巴山之夜雨,令人心中無端生出淒涼孤寂之感。忽而一聲崩裂,似乎是琴弦斷裂,琴音再也不聞。 
張錫心中一驚,有些不敢置信,一時間忘了追趕,眼睜睜看著南軍將贏疏邪救了回去。雖重創了主帥,張錫卻領著自己的兵馬急急撤了回去。馳騁了很久,見無人追來,他才勒住韁繩,回首看了看,南軍早已退回到關內。 
只有巍峨的娘子關城樓在夕陽中巋然聳立,透著蒼涼而寂寞的壯美。城樓之上,漠漠蒼穹好似被落日燒著了,變幻著紅黃交替的顏色,令人目眩神迷。 
「將軍,你明明刺傷了他們的守將,我們為何還要逃,為何不趁機抓了那個贏疏邪,勒索些財物?」一個兵士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知道什麼?!」張錫冷冷說道。 
他不相信那一劍真的刺中了贏疏邪,那一劍他本可以躲過的,應該躲過的,一定能躲過的。 
可是,第二日,關內的探子傳來消息,說是贏疏邪夜裡因傷勢過重,殤逝。 
據說,南朝皇帝原本是要封賞贏疏邪為平西將軍的,還打算賜婚,將三公主嫁於他的。原本可以平步青雲,榮華富貴,誰料到,他在回京前,繞了一段路,途經塞北,卻不想命喪在此。 
真是應了民間一句話:有命吃苦,無命享福。 


第一章 合巹毒酒 
江南的春一向來得早,往往一過了年,大街小巷人家院落,但凡有泥土的地方,都開始鬱鬱吐綠。而今年,卻有些反常,已經進入二月了,頭天夜裡,卻紛紛揚揚下了一場雪,天氣驟然變得冷了起來。 
這場雪令禹都的百姓猝不及防,而有一件事,同這場突如其來的雪一樣,同樣令人始料未及。 
那就是,當朝左相姬鳳離要迎娶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從門第上看,這門親事門當戶對,又是御賜姻緣,當是帝都一樁佳話。然而,在禹都百姓的眼裡,這當事的男女兩人卻有些太過懸殊了。 
左相姬鳳離,提起他來,南朝的百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幾乎就是一個傳奇的存在。 
他十五歲在殿試中狀元及第,小小年紀便躋身朝堂。此後四年,他輾轉朝堂,建功立業,立德修身,以他的驚世才華,終於在十九歲那年,官拜一品輔相,成為南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帝相。 
他不僅有驚天才華,更有傾世之貌,在帝都素有「第一公子」之稱。更難得的是,他雖權傾朝野,卻甚是親民,上位三年來,辦了諸多利民之事,深得百姓愛戴。而且,據說他俊美、溫柔、優雅、專情,是禹都乃至整個南朝未嫁女子的最佳情郎。 
如今這個最佳情郎就要成為某人專屬的情郎,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雖然都知曉自己配不上姬相,但如果姬相娶一個般配的女子,她們心中或許會好受些,生出些自嘆不如之感。然而,他要娶的卻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在禹都,但凡有些才貌的世家女子,都是有些名氣的。譬如,最富盛名的便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她有帝都「第一好女」之稱,不僅美貌傾城,更是詩畫雙絕。深宮裡的三公主皇甫嫣,喜歡撫琴,琴技傾絕。還有吏部侍郎的千金安容,容貌雖不及溫婉,卻有一雙巧手,刺繡是京裡聞名的。 
京裡數得上的世家才女很多,老百姓能一口氣數到十位,但是,對於花穆將軍的千金花小姐,人們卻連她的閨名都說不上來,更別說排號了。 
這樣一個無才、無貌、無德,平庸至極的女子,配才容冠絕天下的左相,無疑是不般配的。大概連上天都覺得不公平,適時來了這麼一場雪。 
一場雪卻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這場喜事的進行,花小姐在二月初一這日,被八抬大轎抬到了姬府。 

※  ※  ※  ※  ※  ※  ※  ※  ※  ※  ※  ※  

夜,簇簇的雪花又開始飄飛。 
花著雨端坐在新鋪的大紅錦褥上,抬起新點了蔻丹的手指,掀起了垂在眼前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入眼處,新扇屏,紅帳幔,大紅的龍鳳喜燭,一切都昭示著她已經是一個新嫁娘。 
終究還是逃不過! 
原以為避過了,卻還是撞進了另一場賜婚。只不過,她對於未曾謀面的夫君,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門外遙遙地響起一陣腳步聲,她的陪嫁丫鬟桃色焦急地示意花著雨蓋上紅喜帕。花著雨瞧著桃色緊張的樣子,唇邊笑容輕綻。她收指剛放下紅喜帕,房門的錦簾被掀開,一股銳利的寒氣沖了進來。 
「都下去吧!」一道優雅的聲音響起,語氣淡若熏風,讓人感覺出說話者的雍容自若。 
桃色早低垂了頭,低低喚了一聲相爺吉祥,便隨著剛進來的幾個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隔著大紅的蓋頭,花著雨並不知姬鳳離在做什麼,只是,良久,他都不曾來掀她的蓋頭。 
長久的沉默,讓花著雨感到很疑惑。 
過了好久,室內終於有了一絲響聲,是壺中倒出醇酒滴落在杯中的聲音,很清澈。 
一隻修長的手執著一只酒杯遞到了花著雨面前。 
杯是琉璃盞,淺紅色,剔透無痕。酒是深紅色,如美人腮上的胭脂,很豔。不知是什麼酒,花著雨從未飲過。不過,左相府備的合巹酒絕對不會是什麼劣酒的,那陣陣撲鼻的酒香就說明了這一點。 
花著雨接過酒杯,兩人手腕相交,一飲而盡。 
美酒初入口寡淡無味,繼而品出一絲甘冽,透著淡淡的醇香,果然是好酒。她正要把酒杯遞給姬鳳離,酒杯卻自行從手中滑下,濺落在白玉鋪就的地面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幾塊,每一塊都閃耀著清冷的光華。 
花著雨顰了顰眉,垂下眼簾,瞧了瞧自己乍然無力的手。塗滿蔻丹的指甲在燭火下閃耀著冷豔的色澤,似乎是在嘲笑她的這隻手,何以連一只小小的酒杯也握不住。 
是蒙汗藥?還是軟筋散?亦或是更歹毒的毒藥? 
方才,她還在心中讚嘆,這合巹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過的燒刀子香醇多了,這才是深閨女子應該喝的美酒。可不曾想到,這卻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幾日,安逸的日子才過了幾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斯地步!只是,又有哪一個新嫁娘,會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巹酒裡有毒呢? 
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還遮在頭上,她想看看姬鳳離是否也中了毒,可抬眸只能看到鴛鴦喜帕上垂著的串珠金線流蘇微微顫動,別的,什麼也看不到。而此時,她就連掀開這一層薄薄的紅喜帕都不能夠。 
渾身的力氣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順著床榻的邊緣,緩緩癱軟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無論毒性多麼的烈,她也不會這麼輕易被毒倒。只是,現在的她,內力全無,和普通人一般無異。 
自從回京後,爹爹便將她的內力封住了,為的是怕她在京裡惹事。其實,她心裡清楚,爹爹是怕她不願嫁給姬鳳離,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並不知,她心裡,對這個年輕的左相,是有些欽慕的。因為姬鳳離不同於京裡的世家子弟,憑著家族的庇護在朝中為官。他是寒門學子,靠的只是他自己。 
「來人!」姬鳳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還是那樣淡若熏風的聲音,這一次花著雨卻聽出了其內漾出的瀲灩鋒芒。 
很顯然,姬鳳離並沒有中毒! 
花著雨笑了,笑靨在臉上緩緩綻開,又一點點凝結,最終化為冰霜。 
她早該想到,姬鳳離何許人也,天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這世上哪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只除了,姬鳳離自己。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將地上散落的琉璃盞碎片掃走了。有一塊碎片扎在了她的膝蓋上,侍女們沒發現。 
那種尖銳的疼痛在膝蓋蔓延,刺痛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做夢。 
「為什麼?」花著雨冷冷問道。 
他為何要這麼對她?縱是悔婚也不至於要給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嗎?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只感覺到兩道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著雨心中湧起一股驚心動魄的感覺,有這樣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男子修長的手,緩緩探了過來,指尖拈住大紅喜帕的一角,似乎想揭開喜帕,一縷淡淡的香隨著衣袖帶起的風糾纏而來,若有似無。然而,手指拈著喜帕頓了一下,卻又忽而撤走了。 
他沒有揭她的蓋頭,或許,他根本就不願意看到她! 
「何必問呢?琉璃盞就不會問,妳何以會摔了它!」淡靜如水的聲音,如春天的一陣寒風,吹落一地殘紅。 
琉璃盞自然不會問,因為它是物。 
難道,在他的眼裡,她是和琉璃盞一樣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問為什麼。又或許,在他眼裡,她還不如那一只琉璃盞? 
花著雨睫毛微顫,唇邊凝起一絲冷笑。沒有人再說話,寂靜中,一陣小心翼翼的走動聲從外面傳來。 
「相爺,宮裡的常公公前來宣旨。」侍女在門外小聲稟告。 
「擺香案,就在這裡接旨。」姬鳳離淡淡說道。 
侍女們匆忙在洞房內擺上了香案。 
不一會兒,錦簾被掀開,一陣繁雜的腳步聲,年老的內侍尖細的嗓音揚聲傳來:「花著雨接旨!」 
兩個侍女攙扶著花著雨跪在了香案前,那個常公公開始宣讀聖旨。 
花著雨怎麼也沒想到,這聖旨竟然是給她的,怪不得姬鳳離會在這裡擺香案。白日裡拜完堂,他便匆匆離去了,聽說是去了宮裡。他應當知曉這聖旨是給她的,說不定,這聖旨還是他請來的。 
聖旨的意思很簡單,封花著雨為暮雲公主,遠嫁到北朝和親。 
和親?如果她沒有記錯,要去北朝和親的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自從南朝勝了西涼,南朝的勢力在各國中愈發強盛,東燕和北朝都派了使者前來交好。 
前幾日,北朝的賢王來為他們的太子求親,嫁過去那便是太子妃。然而,卻沒有人願意去和親。 
原因無他,位於北地的北朝,氣候極是惡劣,她們南朝的女子不適宜在那裡生存。前朝有過一位到北地和親的公主,因適應不了那裡寒冷的氣候,不到幾年便得了病,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所以,皇帝捨不得自己唯一的公主皇甫嫣嫁到塞外去受苦,於是,便應允從百官的千金之中選一位。 
北朝的使者將帝都最富盛名的幾位千金,繪了丹青,快馬加鞭送到了北朝,最終,北朝太子選了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溫婉雖然不願意,但卻聖命難違。聽說,禮部已經派了兩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護送溫婉到北朝去。而現在,皇帝卻忽然下旨,讓她到北朝去和親。 
這個皇帝老兒似乎忘了,她剛依著他的旨意嫁了,但是,他聖旨中卻隻字不提,只是稱她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這便是皇帝! 
聖旨宣讀完畢,常公公手托聖旨,倨傲地說道:「請花小姐接旨!」 
花著雨跪著沒有動,她也沒有說話! 
一室的死寂。 
「請花小姐接旨!」常公公揚高了聲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著雨仍舊不會動。但是,攙扶她的兩個侍女強行將她架了起來,抓著她的手,去接那明黃的聖旨。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力。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任人擺佈的屈辱。 
「慢著!」她悠悠開口,聲音不高,語氣很淡,然而,誰都能聽出來,這平靜無波的聲音裡暗含著一絲冰冷的殺意。 
兩個攙扶著花著雨的侍女,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只覺得眼前的人,讓她們無來由的心生懼意。 
「花小姐還有什麼話說,難道想抗旨不成!」常公公語氣不快地問道。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抗旨,但花著雨知曉,她絕不能這樣做。她爹平西侯花穆,對這個朝廷忠心耿耿,如果她抗旨不遵,首先要處死她的不是別人,是她爹。或許就是因為爹的這種愚忠,炎帝才這樣對他們花家。花穆在邊疆立下無數戰功,炎帝仍舊以邊疆不穩為由,十年間不讓他回京。這一次,他們大敗了西涼,逼得西涼獻上五座大好城池言和。因為上表為他們花家請功求賞的奏章實在太多,炎帝不得不准許爹爹回京領賞。封了爹爹平西侯,又為她這個無名無才無德的女兒,賜了一門人人豔羨的婚事。 
可現在,炎帝卻又讓她去和親,這其間定有曲折,只是她無從知曉。不過,早晚,她都會查清楚的。眼前這件事,還是要先見過爹爹,才能定奪。只是,要她接旨,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花著雨定了定心神,淡淡說道:「常公公,臣女如今已不是花小姐,而是姬夫人,實在不知這聖旨是應當接還是不應當接?臣女和姬相的親事也是聖上的旨意,若是接了這道聖旨,不是抗了聖上前一道旨意嗎?臣女,真不知如何是好?」 
傳旨的常公公被問住了,他未料到花著雨會這麼說。賜婚的確是皇上的旨意,如今又下旨和親,皇上應該先下一道廢掉賜婚的旨意的,但是皇上似乎也忽略掉了。 
常公公有些為難,猶豫著是否需要回宮再去請一道旨意,但那樣皇上定會怪罪他辦事不利。這個自小就在宮裡打混的人精,登時把目光投到了姬鳳離身上,眼角眉梢盡是討好的笑意,小心翼翼問道:「相爺,您看……」 
「去取本相的筆墨紙硯來。」姬鳳離的聲音淡淡傳了過來。 
侍女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捧了筆墨紙硯過來,將一側擺滿了糕點的桌案騰空,鋪好了宣紙,將墨筆遞到了姬鳳離手中。 
姬鳳離接過墨筆,蘸了墨,在白紙上筆走龍蛇地揮灑下去。不一會兒,白紙上便寫滿了墨字。 
侍女拿起墨跡未乾的紙,輕輕吹了吹,送到了花著雨手中。 
雪白的紙,墨黑的字,字體龍飛鳳舞,灑脫飄逸,讓花著雨極是欣賞。只是可惜,這卻是一紙休書。 
花著雨望著眼前那大大的「休書」二字,清冷的笑意從唇角暈開,驕傲的眸底閃過一絲悲涼。真是世事難料,沒想到,她花著雨有朝一日也會得到休書。 
這個姬鳳離不愧是深得帝心的輔相。 
這封休書一寫,這件事便轉為姬鳳離先休了她,然後皇帝再下旨讓她和親。皇帝不用廢掉前一道聖旨,也無人會說皇帝出爾反爾。 
「不愧是姬丞相,這一手字寫得真是漂亮,著雨很榮幸能得到姬相的墨寶,定會珍之藏之。」她聲音懶懶地說道,語氣裡全是欽佩,聽不出一絲做作,似乎對姬鳳離的字很是喜歡。 
屋內的人沒有不驚異的,按理說,今夜的事,擱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不是會哭得梨花帶雨,便是會怒得歇斯底里。可是,花著雨既沒有哭,也沒有怒,甚至沒有一絲怨言。 
這個女子是不是傻了,怎會淡定若斯? 
「勞煩兩位姐姐替著雨將聖旨接過來,著雨先謝謝了。」花著雨微笑著對身側的侍女說道。 
侍女將常公公手中的聖旨接過來,塞到了花著雨袖中。 
「今夜還請暮雲公主暫居到宮中去,明日一早,北朝的使者便會到宮中去接公主。」常公公揚聲說道。他倒是改口很快,這便稱呼花著雨暮雲公主了。 
花著雨一只袖中揣著休書,一只袖中揣著和親的聖旨,被幾個宮女攙扶著出了屋。她頭上還蒙著喜帕,她自己不能動,也無人為她掀蓋頭。就是能動,她也不會掀開的,這一屋子的人,她一個也不想看到。 
屋外,紛紛揚揚的雪花還在飄著,大紅喜帕偶爾被風吹起,讓花著雨瞧見院子裡的大紅色燈籠,大紅的囍字,披紅掛彩的樹,只是,她再感覺不到一絲喜氣,反覺得那紅色像血一樣刺目。 
花著雨深深吸了一口氣,料峭的空氣沖入肺腑,冷得令她心寒。 
這便是她的洞房之夜,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夜! 
她坐在轎輦上,感覺到膝蓋處的刺痛漸漸的淡了,合巹酒的藥力更霸道的襲了上來,她迷迷糊糊地沉入到黑暗之中。 

※  ※  ※  ※  ※  ※  ※  ※  ※  ※  ※  ※  

花著雨醒來時,置身於奢華貴氣的寢殿內,她知曉自己如今是在宮裡。她多希望昨夜的一切,是一場荒誕的夢,可是,竟然是真的。 
她試著要坐起身來,但渾身上下依舊使不出一絲力氣。除了無力,倒是察覺不出別的什麼疼痛的症狀,看來,姬鳳離給她下的藥應該是軟筋散之類的藥,大概是為了防止她不願和親鬧將起來。說起來,姬鳳離倒真是一個思慮周全之人。 
「小姐,妳總算醒了,睡了一個晚上了。」桃色俯身過來,握住了花著雨的手。她顯然是哭過了,一雙眼紅腫的令人心酸。 
「哭什麼,我沒事,只不過是睡了一覺而已。」花著雨微笑著安慰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姐,聖上怎麼又要小姐去和親了?和親的,不是溫婉嗎?」桃色哽咽著問道。 
「和親也沒妳想像的那麼糟,也許,比做什麼丞相的一品夫人還要好。別哭了,這是在宮裡,不是傷心的地方,妳扶我起來。」花著雨輕聲說道。 
「小姐,妳真的沒事?」桃色抹了抹眼淚,小心翼翼地將花著雨攙扶了起來。 
「桃色,有沒有聽到侯爺的消息?」花著雨悄聲問道。 
桃色搖了搖頭,「這宮裡消息很嚴,奴婢什麼也沒打聽到。」 
花著雨垂首凝思,她現在關心的,便是她的爹爹和奶奶,不知他們聽到她要和親的消息,會怎麼樣? 
門外有小宮女稟告道:「稟暮雲公主,清絡姑姑求見。」 
花著雨不知清絡為何人,但她現在不想暴露自己的相貌,輕聲吩咐桃色,讓她在她左臉上畫了一大塊黛青,看上去像一塊胎記,桃色易容的本領還是不錯的。 
「請她進來吧!」花著雨倚在錦被上說道。這暮雲公主的稱號,聽著還真是彆扭。不知這清絡姑姑,又是奉了皇上什麼旨意?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女子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一身素色宮衣,頭髮盤成整齊的宮髻,鑲金步搖斜插在髮髻上,隨著她的走動微微搖晃。年紀還不算老,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模樣很是周正,只是神色有些清冷,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 
「奴婢叩見暮雲公主。」清絡抬眼瞧了一眼花著雨,便跪拜了下去。 
「姑姑不必多禮,有事請講!」花著雨淡淡說道。 
「奴婢是奉旨來為公主梳妝的,北朝的賢王已經來接公主了,皇上口諭,讓公主梳妝後,便即刻動身。」清絡掃了一眼花著雨的臉,淡淡說道。 
「我臉上的妝容,已是新嫁娘的妝容,就不必妝扮了,這樣挺好。」花著雨唇角勾著輕笑,黑色胎記在她的笑容裡愈發醜陋。 
昨日,奶奶請了府裡最會妝扮的秋娘為她妝容,這差不多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妝扮。胭脂膏子、蔻丹、珠釵、黛筆、華美的裙裳,這些女子常用之物,她雖見過,但卻差不多是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梳頭、敷面、撲粉、描娥眉、點絳唇,將她妝扮的如同仙子,連她都幾乎認不出自己了。只是,妝扮的再美又如何,並無人稀罕看到。而如今,精心妝扮的一張臉,已經被那塊黑色黛青完全毀了。 
「既是如此,那便請暮雲公主上轎吧。」清絡姑姑也不甚在意地說道。不愧是浸淫在宮中的人,似乎見慣了風雨,看到花著雨臉上「猙獰」的胎記,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 
幾個宮女上前,攙扶著花著雨上了早已侯在外面的轎輦上,一路被抬到了乾慶殿大門外。 
皇帝皇后和文武百官都在那裡,花著雨下了轎輦,拜別了皇帝和皇后。 
大概是帝后得了什麼消息,也沒有讓花著雨掀開蓋頭,還對北朝的使者賢王言道,說是他們南朝的規矩,女子出嫁,未入洞房,未見夫君前,這蓋頭是萬萬不能揭開的,否則便是不吉,這樁姻緣必遭波折。 
北朝的賢王是皇太子的叔父,已經年過半百,一向是主和派。這是兩國之間的和親,他自然不敢莽撞,連連稱是。 
花著雨得不到爹爹的消息,也不敢莽撞行事,所以這場送嫁也沒什麼波折。 
她在桃色的攙扶下,沿著華麗延綿的波斯紅毯,緩緩向前走去。紅毯兩側,站滿了送嫁的人。被圍觀的感覺,讓花著雨極不舒服。這些人中,應該也包括姬鳳離吧,畢竟,他是當朝左相,這和親送嫁,他不可能不來的。 
果然,花著雨看到了一雙青色軟靴,繡著金色雲紋。朝服是深紅色的,衣襟上繡著仙鶴,這是一品文官的朝服。 
桃色在花著雨耳畔悄聲道:「小姐,是姬相。」 
花著雨笑了笑,她和他,如今一點關係都沒有了。腳步在他面前沒有絲毫停頓,緩緩地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走過了午門,上了北朝迎親的馬車。 
禮部派了五百人的隊伍送嫁,排場盛大。禹都的百姓也擠滿了街道,前來觀禮。嗩吶鑼鼓,禮樂喧天,極是熱鬧,聽在花著雨耳中,卻極是諷刺。 
隊伍一直向西,行了一日,到了距禹都最近的雲城,當夜,一行人便宿在了雲城最大的悅君客棧。 
用了晚膳,花著雨倚在床榻上,渾身依然無力,終於知曉這合巹毒酒的藥力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防止她逃跑。不知姬鳳離給她用的到底是什麼藥,除了渾身無力,倒也沒有別的不妥。只是,不知對她的身子有沒有損害。 
花著雨躺在床上方要睡去,窗櫺處有輕巧的響動聲,一個人從窗子裡爬了進來。桃色一見來人,宛如見了救星一般,衝過去抓住來人的手,激動地問道:「終於盼來個人兒,錦色姐姐,侯爺怎麼樣了?」 
來人卻甩開桃色的手,疾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緩緩跪了下去,「小姐,都是奴婢害了小姐啊!」她低垂著頭,哽咽著說道。 
「錦色,妳這是怎麼了,這件事和妳有什麼關係?妳快起來。」花著雨顰眉說道,示意桃色將她攙扶起來。 
「小姐,如果不是錦色,妳怎麼會被姬相嫌棄,又怎麼會被迫去和親。」錦色低著頭,紅著眼圈說道。 
錦色也是花府中的丫鬟,但和桃色不同,桃色是他們花府家奴的孩子,而錦色,卻是花著雨小時候在街上買的。 
彼時花著雨才七歲,隨著奶奶上街,看到幾個無賴在鞭打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也不過才六七歲,衣衫襤褸,頭髮蓬亂,抱著頭瑟瑟發抖。小臉上有著指甲的掐痕,背上衣衫已經被打爛,露出了傷痕累累的鞭痕,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驚慌絕望地看著她。 
花著雨央求奶奶從無賴們手中買回來她,將她帶回花府。因她不說自己的名姓,奶奶便為她取名錦色,讓她做了花著雨的貼身丫鬟。兩人一起長大,感情甚好。幾年前,花著雨離開了花府,錦色便去伺候花老太太。 
這些年,花著雨不在府中,花老太太便讓錦色扮作花著雨,遇到什麼花家小姐不得不參加的宴會,也就由錦色代她前去。因自知是假的,錦色很低調,卻不想為花著雨掙了一個無名無才無德的名聲。錦色就是因為此事歉疚,可是,這次的事怎麼能怪錦色呢?根本就扯不上關係的。 
「錦色,這事和妳沒有一點關係,妳不要難過了。老夫人和侯爺如今怎麼樣了?」花著雨顰眉問道。 
「昨日,侯爺送走了小姐,便得了皇上密旨,去了西疆,所以侯爺恐怕還不知小姐和親之事。老夫人聽說小姐奉旨和親,哭了一夜,她不放心小姐,所以讓奴婢也跟了來,一路上好照顧小姐。」錦色悄悄抹去眼淚,正色說道。 
花著雨從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嫁走,爹爹就被調離京城了。西涼大敗,又是剛剛求和,眼下西疆正是安定之時,有什麼緊急軍務?恐怕只是為了讓自己能順利和親吧!她心中有些寒,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們花家為皇上賣命多年,卻不知道,哪一天會被皇上賣掉。此次和親,恐怕也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 
「錦色,既然妳來了,不如妳留下,讓桃色回去吧。北方蠻荒之地,還是少一個人去受苦吧!」 
錦色和桃色不同,她自小是吃苦過來的,少時和花著雨一起學過武,這些年在府裡和侍衛們也經常一起練武,雖不是武藝高強,但總比一點武藝也不會的桃色強。如果可以,她是希望她們兩個人都回去的,但是,她現在渾身無力,無人照顧還是不行的。 
桃色死活不願回去,花著雨只得讓錦色將她綁了,稟明了北朝的賢王,讓禮部隨行的兵士將她送了回去。 


第二章 必殺之局 
送親的隊伍一路向北,走了半月有餘,這一日到了連雲山。連雲山是南朝和北朝的自然屏障,層巒疊嶂,連綿不絕。過了連雲山,便是北朝的地界了,所以禮部送嫁的五百人在山南辭別了花著雨,便向京城回轉而去。至此,便只有花著雨和錦色兩個南朝人孤零零要到異國去了。 
花著雨站在山腳下,回望著南方。心中,不是不悲涼的。翻過了連雲山,她便真正的離開故國了。 
終於還是要嫁嗎?依著她的性子,她早就在半路上逃了。可是,身份所限,她卻不能逃。若是逃走了,爹爹和在京裡的奶奶一定會受到牽連。而且,她也逃不了,她的武功還沒有恢復。 
錦色是會武功的,一路上,多次試圖解開爹爹封住的內力,可是不知為何,卻總是沒有成功。花著雨懷疑,是那杯合巹毒酒的緣故。 
這一刻,她有些恨姬鳳離。 
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為何要對她下這樣的毒藥? 
起風了,這北地的風冷得徹骨。 
花著雨向著南方拜了拜,便上了馬車。翻過這座山,對於他們這樣載著陪嫁的隊伍,要一天一夜的工夫,無論何時出發,必定要在夜裡過山。 
他們是在清晨出發的,翌日一早便可以翻過山了。北朝的士兵很是高興,對於他們而言,是終於要回國了。 
山裡的夜極是幽靜,這個季節,也沒有鳥蟲的鳴叫,車轆轆馬蕭蕭,聽上去分外令人心驚。 
這樣的黑夜行路,對於花著雨而言並不陌生,往日裡她都不曾有過一絲懼怕。可是今夜,或許是因為內力被封、手腳綿軟的緣故,心頭竟也湧起了一絲莫名的顫慄。憑著她敏銳的感覺,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錦色,妳掀開車簾,讓我透透氣。」花著雨低聲說道。 
錦色依言掀開了車簾,花著雨凝眸向外望去。寒冷的風拂過她的髮鬢,枯樹殘雪隨著馬車的前行緩緩後退,融在身後的夜色之中。 
馬車即將駛入的是一段峽谷,兩旁是高高的山崖。此地,在兵家看來,是最適合埋伏突襲的地方。 
此時,是亥正時分,月華如練,天碧如洗。 
山谷中灌木茂盛,連月亮的銀輝也似乎不能完全浸透,但是,卻有暗淡的冷光一閃而逝,似乎是雪光反射了月色。 
花著雨心中一凜,無邊的寒意瞬間沁入到心中。果然,她的和親並非一場簡單的和親,而是一個陰謀、一場對弈。而她,是這場對弈中的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而且,是一枚棄子。 
山裡的霧氣一片朦朧,迷住了雙眼,然而花著雨心中卻乍然如明鏡般透亮。 
這顯然是一場殺局。 
南朝和北朝的關係一直都不算融洽,炎帝或許早就有意在平定了西疆後,征伐北朝。大概也沒料到北朝會主動前來和親求和,這便阻礙了炎帝的雄心。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渴求安定的,若是沒有理由出戰,便失了民心。但是,如果和親公主一出南朝地界,便在連雲山被刺殺,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南朝勢必將矛頭指向北朝,此時出兵,便名正言順。所以這一次,她並不是替別人去和親,而是替別人去送死。 
一開始,北朝的使者選中了溫婉和親,後來應該是有人知曉了炎帝的計策,捨不得溫婉前去送死,於是她花著雨便成了那個替死鬼。 
那個知情者或許就是左相姬鳳離。 
若是在溫婉和她花著雨之間選擇,姬鳳離當然會選南朝第一好女了,誰讓她花著雨無才無德無貌呢。當然,選擇她去送死還有一個好處,她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如果她死了,她的爹爹勢必沖冠一怒,為了替她復仇,領著花家軍北征時,戰場上殺敵勢必會更加勇猛了。 
對於炎帝和姬鳳離這樣的計策,花著雨著實佩服。心中不是不恨的,可是,現在卻沒有工夫想這些了。對於即將到來的殺局,她要如何應付? 
想通了這一切,花著雨的清眸中一片冷澈,她非但沒有悲傷,反而更加冷靜,她花著雨絕不是坐以待斃之輩。 
「錦色,妳對趕車的侍衛說一聲,就說我有些不適,需要歇息,讓他稟告賢王,讓隊伍先不要進峽谷,休整片刻。」花著雨沉聲對錦色說道。 
錦色依言而去,不一會兒,隊伍便停了下來,恰好是前方那段峽谷的入口處。 
「小姐,妳究竟怎麼了?」錦色問道,眸中滿是關心。 
「錦色,不要驚慌,有人要刺殺我,我們必須逃離這裡。」花著雨壓低了聲音說道:「妳攙扶著我,我們下車,就說到前面如廁,別讓人跟著。一會兒想辦法找一個隱蔽之處,先藏起來。」 
為今之計,也只有先躲起來。 
既然炎帝決意要她死,北朝的士兵肯定保護不了她,因為炎帝對北朝迎親的人數一清二楚,派來刺殺的人數,一定足夠得手。而那個鬍子花白的使者賢王,也並非武藝高強之人。 
錦色聞言,驚得臉色煞白,杏眸圓瞪。她一言不發,攙起花著雨下了馬車,對馬車外的侍衛冷聲道:「公主有事,你們在這裡守著。」 
侍衛伶俐地知曉,這事是什麼事,一路上,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去如廁,都知趣地沒有跟隨。 
錦色攙扶著花著雨走了幾步,轉過山崖,彎腰便背起花著雨,施展輕功,深一腳淺一腳奔了起來。山道上盡是終年不化的殘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響,撲面的冷風,帶著徹骨的寒意襲來。山道崎嶇,錦色腳下一滑,兩個人沿著山坡滾了下去。 
後面,一片馬嘶人沸,在暗夜中聽著格外刺耳,有血腥味隨著夜風遙遙飄了過來。很顯然,躲在谷中的刺客,已經開始動手了。錦色從雪地上爬起來,便要背起花著雨再跑。 
「錦色,別跑了,今夜月色清明,他們馬上就會發現我們,先找地方躲一躲。」花著雨舉目一望,但見陡峭的山道旁,是一片矮矮的灌木叢。 
錦色望了望眼前厚厚的積雪,銀牙咬了咬,忽然伸手開始脫花著雨身上的衣衫。 
「錦色,妳要做什麼?」花著雨雙眸一瞪厲聲問道。 
錦色一言不發,三兩下將花著雨身上的嫁衣褪了下來,又伸手摘下了戴在她頭上的鳳冠。 
花著雨忽然明白了錦色要做什麼,但是,她渾身無力,根本就無法阻攔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錦色動作麻利地將自己的嫁衣換到了她的身上。 
「錦色,不要傻……」花著雨話未說完,便被錦色點住了啞穴。 
夜漸深,一輪明月掛在天邊,清明如水的月色籠著一身紅衣的錦色,如畫的眉目在紅衣襯托下,分外淒美。她淺淺一笑,清澈的眼睛中有霧氣氤氳,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即將落下的一滴淚水。 
「小姐,當年若不是妳救了錦色,錦色早就被那幫無賴虐待致死了。這麼多年,也是小姐給了錦色安身之所,小姐有難,錦色是一定要救的。這山上就算有藏身之所,也只是暫時避過,逃不過那些殺手的追捕。所以,只有錦色扮作小姐死了,他們才會停止追捕。」錦色緩緩說著,從脖子上摘下一個掛墜,掛到了花著雨脖頸上。 
「小姐,這是錦色自小戴著的東西,是和家裡人團聚的信物。錦色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家人團聚,這件事,就拜託小姐替錦色完成了。」錦色一邊說著,一邊將花著雨抱到一處深溝裡,手捧積雪,向花著雨身上不斷灑落,不一會兒便將花著雨掩埋在積雪裡。 
冰冷的寒意鋪天蓋地襲來,而這比不過她心頭冰冷的絕望和淒涼。 
錦色,錦色,錦色…… 
花著雨的唇不斷張合,卻呼不出這個名字。 
雪從她微張的嘴裡侵入,化作冰冷的雪水,那冷意順著喉嚨,沁入到她的心裡,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痛得她幾近窒息。她伸手想要撥開身上的積雪,可是,綿軟的雙手,卻無論如何也使不出力氣。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隱隱聽到有人喊道:「在這邊,那個女子在這邊!」 
風聲、廝殺聲、兵刃相擊聲,隨後,是一陣齷齪的笑聲。 
「上頭交給我們的任務不錯啊!瞧這細皮嫩肉的,瞧這眉眼……今夜倒是便宜了我們哥兒們幾個。」一個粗魯的男聲說道。 
「今夜,我們弟兄豔福不淺,也能嘗一嘗這京裡出來的貴家小姐是什麼滋味。哈哈……」另一個男聲響起。 
縱然花著雨被埋在雪裡,依然能聽得出那聲音裡的淫邪和不堪。 
周遭都是冰冷,花著雨心中卻燃了一腔怒焰。她試著運行真氣,然而丹田之中空蕩蕩的,而經脈劇痛難忍,似乎隨時會爆裂。內力沒有了,她不甘心,再次運功,只覺得丹田之中一陣陰寒之氣緩緩升起,霎時流遍全身,四肢愈發綿軟了。 
這到底是什麼毒? 
恨!她從未如現在一般去恨過一個人! 
她恨姬鳳離! 
她也恨自己! 
她不該讓錦色跟著她,她應該讓她和桃色一起回去的。錦色哪裡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的對手? 
你們不能碰她,你們不能傷她! 
她張開嘴,徒勞地喊著,唇劇烈地哆嗦著,被點了啞穴,喉嚨中只能發出一陣嘶啞的呵呵聲,就是喊不出聲音來。她顫慄著,努力地去撥頭頂上的雪,一點、一點、又一點。 
終於,眼前有了些許清冷的月色,她的頭終於露了出來。但是,接著傳來錦色淒慘的叫聲,令花著雨心中劇痛,頓時氣血攻心,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雪白的殘雪一瞬間被染紅了,好似雪裡紅梅,豔得淒美。 
身子猶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心中疼痛得幾乎窒息。 
錦色,她只是一個丫鬟,她何其無辜,為何要代她遭受這樣的侮辱和慘烈? 
為什麼!? 
她努力地想要爬出深溝,然而,方才的一番掙扎將她那微弱的力氣耗得精光。她只覺得綿軟的身子好似失了重量一般輕飄飄的,周遭的冰冷殘雪被她的體溫化作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凍結了她的意識…… 

※  ※  ※  ※  ※  ※  ※  ※  ※  ※  ※  ※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驚醒。 
「殿下,這邊還有一個活的,咦,是一個女子!」一個男聲驚喜地說道。 
花著雨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手臂從積雪裡挖了出來,她這才驚覺,自己方才昏迷了過去。 
昏了多久?錦色呢? 
花著雨的呼吸乍然急促,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左臉的黛青色印記被雪水浸濕,暈染得整張臉一片墨色,墨色之下,卻是一片慘白。 
她的視線掠過眼前幾個人,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上,那裡空無一人,只有血。 
暗紅色的血和殘雪融在一起,那麼一大片…… 
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觸目驚心。 
那是錦色的血! 
花著雨頭腦一片眩暈,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血紅,就連那輪明月,似乎都是紅豔豔的,紅得扭曲,紅得破碎。 
紅色的光影裡,掠過錦色清秀如畫的臉。在她心裡,錦色就如她的姐妹一般。她才十七歲啊!這樣風華正茂的錦色,再也看不到她了,淚模糊了花著雨的眼。 
錦色,是替她死去的! 
「妳是誰?妳是暮雲公主?還是……那個丫鬟?」一道不敢確定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花著雨瞇眼望去,看清楚了說話的人。五十多歲的年紀,花白的鬍子上沾染了一片紅色的血。高鼻樑,炯炯有神的一雙利目,望著她,眸中滿含著期待。 
「王爺,難道您沒見過公主?」一旁的侍衛小心翼翼問道。 
「南朝的規矩,未成親前,是不能揭開蓋頭的,所以本王並未見過公主。」老者靜靜說道。 
看來,此人是北朝的賢王了。他竟然沒有死!也對,這樣的刺殺,如果南朝想要嫁禍給北朝,賢王是不能死的。 
「妳是暮雲公主對不對?」賢王疾步上前,焦急地問道。 
前方忽地響起一聲冷哼,似漠然,似狂傲,似不屑…… 
花著雨緩緩轉首,只見在一側的山坡上,一個男子長身玉立,高大的身形被清冷的月華包裹,周身縈繞著無盡的寒氣,令人不敢接近。 
他的面目在月光的暗影裡,一時看不清楚,唯覺明亮懾人的眸光中,燃燒著凜然的尊貴和倨傲。他居高臨下站在那裡,仿若帝王之姿,俯視眾生。 
「此地不宜久留,把人先救回去再說。」男子開口,低沉的聲音,淡淡的語氣,卻隱含著天生的王者霸氣。 
花著雨張了張嘴,依舊發不出聲音來。身側一名侍衛見狀,在她身上輕輕一拍,解開了她的啞穴。 
「別走,求你們找找她,一定要找她!」花著雨匍匐在雪地上。 
平生第一次,她如塵埃般卑微。平生第一次,她開口求人。就算錦色不在了,她也要找到她,她不能任她暴屍在這荒山上,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男子聽到她的哀求,懾人的目光淡淡從她身上掃過,清冷波光在眼底如水流轉,卻掩不住他眸底森森冷寒。這樣凜凜迫人的目光,直欲叫人窒息。他只是掃了花著雨一眼,便冷冷開口吩咐手下道:「你們還不帶人速速離開?」言罷,轉身負手離去。 
侍衛將花著雨從地下一把撈起,負在背上,向山下而去。 
「呵呵呵呵……」許久,花著雨對著清冷的月色,笑出了眼淚。 
錦色,如今的我什麼也不能為妳做,但總有一日,我會為妳討回公道的。 

※  ※  ※  ※  ※  ※  ※  ※  ※  ※  ※  ※  

雖然花著雨被那個男子救了,但並沒有得到多麼好的待遇。 
一下山,那個侍衛便將花著雨從背上放下來,在那個冷冽男子的授意下,將她的手臂捆住,如同裝東西一樣塞進布袋裡面。布袋口一束,她便什麼也看不見了,最後被人像甩貨物一樣,掛在了馬上。 
馬蹄噠噠,開始奔跑了起來,花著雨在馬背上顛簸,好幾次都喘不過氣來,差點昏過去。 
在塞北的朔風中,不知行了多久,馬蹄聲漸漸放緩,隱約聽到了人聲。 
花著雨被人攔腰從馬上扛了下來,只聽那個侍衛說道:「殿下,這個女的怎麼處置?」 
「先看看死了沒有?」男子淡淡開口,聲音裡摻雜著徹骨的冷銳,和這北地的氣溫一樣,冷得令人發抖。 
侍衛將布袋口打開,將花著雨從裡面拽了出來。 
乍然而來的光明令花著雨有些不適應,慌忙閉上了眼,片刻後才慢慢睜開。此時的她,漆黑的長髮散亂垂落,一臉髒汙,看不出本來的容色。唯有一雙黑幽幽的明眸,散發著堅定凜然的光芒。 
撲面而來的風,帶著北地的寒氣,吹亂了她的長髮,從髮絲凌亂的縫隙裡,她才瞧清了眼前的一切。 
這是一處平緩的坡地,放眼望去,有上百個帳篷連成一片。不斷有北朝的士兵從帳篷裡走出,卻沒有說話,都畢恭畢敬地望著她眼前的男子。 
花著雨對這種境況很熟悉,很顯然,這是一處行軍所在的紮營之地。 
「倒是生了一雙好眼,只是……可惜了。」面前的男子瞇眼輕嘆。 
花著雨這才看清這個昨夜站在高坡上的男子。 
他披著一襲深紫色斗篷,漫不經心地站在那裡,身材極是高大,面孔俊美,冷銳的劍眉,一雙長眸微闔,透出一絲鋒銳的冰紫。 
紫眸? 
那雙眼瞳就宛如上好的冰玉,墨色中透出流光溢彩的紫,憑空添了一絲魅惑。如果忽略他周身的冰寒氣息,如果再忽略他唇角微微挑起的那絲嘲弄的冷冽笑意,這個人毫無疑問是一個讓人賞心悅目的俊美男子。 
只是可惜,他那天生的、冷厲的、難以親近的疏離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外在的容顏。 
他是誰? 
花著雨想起方才有人稱他為殿下,那麼,這就是北朝的太子蕭胤了,此行她和親要嫁的人。 
對於北朝的太子,花著雨是有些耳聞的。 
最初還是從丹泓口中聽說的,民間流傳一句話:南白鳳,北紫鵬,西修羅,東財神,指的是當今四大武功絕世的男子。 
南白鳳,指的是南朝的容洛;北紫鵬,便是這位北朝的太子蕭胤;而西修羅,是鎮守西疆的銀面修羅贏疏邪;東財神,是東燕的瑞王鬥千金。 
那時,花著雨對這句話不屑一顧,什麼四大絕世男子,又有幾個是名副其實的?最起碼,她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贗品,這麼看來,其餘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絕世。 
而此時看來,眼前這個紫鵬,倒是有些絕世高手的風采。 
花著雨的審視令蕭胤有些意外,他未料到,這個女子膽子倒是不小,敢這樣直視他的人,他還不曾見過。 
他抬手,執槍挑起了花著雨的下頜,瞇眼審視著,雪亮的槍尖和花著雨眸中的光華映在一起,讓她的黑眸愈加的亮。蕭胤的手腕微微一動,鋒利的槍尖擦傷了花著雨下頜上的肌膚,一滴鮮血順著槍尖滴了下來。 
「殿下,不可輕舉妄動。雖然這次我們中了南朝的奸計,但是,暮雲公主若是未死,或許事情還有轉機。」賢王沉聲說道。 
「王叔,你一向主和,可是你也看到,南朝已經對我們北朝虎視眈眈,此次的事情不過是一個藉口。就算這次避過了,日後他們依舊不會放過我們。不如迎戰,難不成我們北朝還怕他們不成?」蕭胤冷冷開口,伸手將長槍從花著雨脖頸上撤了回來。 
花著雨心中一凜,如若北朝決意一戰,她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還有許多事,需要她去做! 
「殿下……」花著雨一開口,就發覺自己聲音嘶啞,一日一夜未進一滴水,嘴唇早已乾裂,嗓子早已啞了。 
「殿下說得沒錯,南朝是有野心,但是……咳咳咳……」花著雨不斷地咳起來,良久,斷斷續續地又道:「眼下此戰必須避過,因為此時交戰,殿下心中清楚,你們沒有三成勝算,我可以讓你們避過此戰,咳咳咳……」 
蕭胤低下頭,凝視著劇烈咳嗽雙肩抖動的女子,一伸手,有人捧上一個牛皮的酒袋。他打開酒袋,濃烈的香氣便從袋口源源不絕冒了出來。 
他一隻手探過來,一把捏住花著雨的下巴,把她的嘴捏開,將壺裡的液體向她的嘴裡咕咚咕咚倒去。 
這似乎是北朝特有的奶子酒,又鹹又腥,帶著辛辣的酒香。 
他灌得太快,她根本喝不及,一下子被嗆住了,白白的液體從鼻孔裡冒了出來,難受得很。蕭胤卻不管,一把扯住她的頭髮,繼續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末了,花著雨被灌得再也嚥不下了,奶子酒從嘴裡、鼻子裡直往外淌,他這才肯罷手,在她面前緩緩俯身,微微一笑。 
這個冷冽的人,笑起來卻是說不出的魅惑,只是,那笑容裡卻有著令人顫慄的嘲諷。 
「本太子並不怕開戰,也不想避戰。另外,妳放心,雖然妳不是本太子看上的女人,雖然妳只是一個替代品,但是,本太子不會讓妳死的。」言罷,他的笑容微微一凝,起身冷聲吩咐道:「來人,將她送入紅帳篷。」 
賢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蕭胤竟然要將和親公主送入紅帳篷?那可是軍妓居住的地方啊! 
紅帳篷!再沒有人比花著雨更清楚這三個字的意義了。她曾經憤怒地闖入紅帳篷之中,將正在裡面尋歡作樂的將士揪了出來,每人打了二十軍棍,她還試圖將那些軍妓全部送走。 
但是,作為大軍元帥的爹爹卻並不同意,說這是男人的需求。而那些軍妓出乎意料並不想離開,反而跪著要求留下,說這是她們的謀生之道,求她莫要斷了她們的財路。 
這些女人,被生活所迫,竟然心甘情願用身體來賺錢,甚至有些人還樂在其中。 
她甚是同情,但今日,蕭胤竟然要將她丟入到紅帳篷之中!? 
「殿下,她雖然不是溫婉,不是殿下看上的太子妃,可她卻是南朝平西侯的千金。那個溫小姐,本王後來打聽到,她身子孱弱,平日裡藥石不斷,這樣的金絲雀,在我們北朝哪裡養得活?」賢王趨前一步,諄諄勸說著,「殿下,還是莫要衝動,千萬不能將暮雲公主送入紅帳篷啊!她可是花穆的千金啊!」 
「王叔,你不必再說。」蕭胤回身,望著伏在地上狂嘔奶子酒的花著雨,唇角譏誚地揚起,「難道她不是金絲雀?你們兩個,還不帶她走!」 
看來蕭胤不僅對於南朝此次的陷害憤怒,怕是對於南朝將他看中的和親物件溫婉換成了她,也是深感恥辱吧。如果來和親的是他看中的溫婉,他應該不會這麼無情地對待她。 
花著雨又咳了幾聲,兩個軍中的侍女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將她架了起來。 
一路上,不斷有士兵幸災樂禍地瞧著她,低聲說著,「南朝竟然對我們太子耍陰謀詭計,以為我們怕了他們不成?瞧這個就是南朝和親的公主,一來就被送入紅帳篷了。今晚我們也去紅帳篷樂一樂,嘗嘗這個南朝公主和我們北朝的女子有何不同?」 
花著雨靜靜聽著那些士兵的話語,清冷的眸中沒有一絲表情。 
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了幾座相連的紅帳篷,兩個侍女將她送入到一個紅帳篷,指給她一個床榻,便離開了。 
花著雨坐在床榻上,蹙眉打量著帳內。這是一個兩人合住的帳篷,床榻之間,被布簾隔開。在軍營之中,這算是下等軍妓的帳篷了,因為上等軍妓,都是一人一個帳篷的。 
另一個床榻上,顯然是有人,能聽到男女的喘息之聲,隔著布簾,隱約看到兩個糾纏的人影在晃動。很顯然,是有軍妓在接客。 
花著雨閉了雙眸,躺倒在床榻上。如今,她要怎麼做,才能擺脫即將到來的羞辱? 
奶子酒的酒勁湧了上來,渾身開始發熱,頭昏昏的。昨夜在雪裡埋了一整晚,身子原本已經冷透了,沒想到被蕭胤強行灌下去的奶子酒倒是救了她。否則,她肯定是要病一場的。 
這奶子酒的酒勁倒是很猛,不過,花著雨的酒量本就不錯,所以並沒有醉倒。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聽到裡面的喘息聲漸漸停止,有腳步聲響了起來。她睜開眼眸,看到一個男子提著褲子,向帳外而去。 
「妹子,妳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我叫逐香。」一個女子嫋嫋婷婷地從裡面走了出來,一邊整理著身上的衣衫,一邊曼聲問道。 
她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生得有幾分姿色,著一襲煙粉刺繡棉裙,髮髻蓬鬆凌亂,一支珠釵斜插在鬢邊,有些搖搖欲墜。 
「哎呀,妹子,妳的臉上怎麼這麼髒?莫非妳是戰俘?可是,沒聽說殿下打仗啊!妳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幫妳端水洗一洗吧!」逐香驚駭地說道,竟然還是一個熱心的人。 
「不用!」花著雨冷然開口,她還不想梳洗,眼下這副樣子,多少可以嚇退那些來尋歡的士兵吧。 
「妳這個樣子,有哪個男人願意來找妳?既然做了這一行,就要想法多掙些銀子。雖然軍營裡為我們提供膳食,也每月供給我們月銀,但是,那些來尋歡的男人,每次尋歡完,都會打賞銀子的。日子久了,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逐香在花著雨身側低聲規勸道。 
這個逐香,很顯然做這一行已經日子不短了。 
「我並不想賺銀子,對不住,我有些累了。」花著雨閉上眼睛,淡淡說道。 

※  ※  ※  ※  ※  ※  ※  ※  ※  ※  ※  ※  

夜,很快來臨。 
萬籟俱寂,遼闊的曠野上,極北之地颳來的風,駭人至極,讓人聽了忍不住顫慄。冷風順著帳篷的縫隙鑽了進來,帳內極是寒冷。奶子酒的酒勁早已消退,沒有內力護體的身子漸漸開始冷了起來。但是,花著雨卻感覺到,身子不再綿軟,隱隱有了力氣,漸漸地可以活動了。 
花著雨心中極是疑惑,她一直不清楚姬鳳離給她下的到底是什麼毒?用什麼解藥可以解開?可是,如今沒有用什麼解藥,竟然莫名其妙地解了。從昨夜到現在,她只喝了蕭胤灌給她的奶子酒。 
難道,是酒解開了她的毒?解藥竟會如此簡單? 
花著雨百思不得其解,卻在此時,聽到外面響起一串腳步聲,聽聲音是朝她們帳篷走來的。心中一緊,旁邊床榻上的逐香今夜沒有客人,已經睡下了。 
如果有人尋歡上門,希望這人不是來找她的。 
帳門被人用力地叩擊,花著雨聽到一個男子大聲喝道:「開門!南朝來的女人,還不過來開門伺候!」 
叩門聲極大,將已經睡下的逐香吵醒了,她點燃燭火,披上衣衫便要去開門,就聽到匡啷一聲,外面的人已經等不及,一腳將帳篷的門踹開了,一個高大的人影闖了進來。 
「哎喲,原來是達奇右尉來了……」逐香臉上原本已然綻開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了,就連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花著雨冷眼一掃,只見來人甚是威猛,夜裡這般冷,他卻只斜披著一件袍子,露出大片古銅色的皮膚,以及胸前山巒一樣起伏的肌肉。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在燭火下看著分外猙獰。 
怪不得逐香有些怕,這個叫達奇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這樣的客人,就是逐香這樣做慣了軍妓的女子,都不願意接待。但是這個可怕的人,卻顯然是來找她的。既然被送入了紅帳篷,花著雨便知曉有一日她定會遇到這種情況,可是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這些人,真是一點喘息的工夫都不給她。 
要如何對付他呢? 
這個達奇顯然是蕭胤手下將領級的人物,看他這一身凶悍肅殺的氣質,還有那矯健的步伐,在戰場上定是一員猛將。此時,她內力沒有恢復,和常人無異,並不是他的對手。 
男人一把將逐香推開,邁著大步,向花著雨走來。 
「妳就是那個南朝來的和親公主?」他走到床榻前,伸出健壯的手臂,一把將花著雨從床榻上揪了起來,湊近昏黃的燭火,細細打量她。那目光,就好似狂野的狼,正在觀察自己的獵物。 
花著雨沒有反抗,她還沒有找到一擊即中的機會。 
「哈,臉上怎麼這麼髒?咦,這皮膚真是滑啊,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不過,我倒是不介意。」男人伸出長著老繭的手指摸了一下花著雨滑膩的臉龐,便鬆手將花著雨扔在床榻上。起身將自己身上斜掛的外袍脫了下來,又俯身去脫花著雨的衣衫。 
花著雨身上的衣衫,是錦色換給她的衣裙,是錦色穿過的小襖。 
男人似乎不耐煩去解衣裙的盤扣,伸手一把將衣衫撕裂了。刺啦一聲裂帛聲,聽在花著雨耳中,就像是雷鳴。 
錦色,當日便是被人這般凌辱的吧。 
悲傷,像冰一樣,將她的心湖冷凍。憤怒,像火一般,引燃了心頭堆積的火藥。冰與火交替之時,她悄然伸手,從髮上拔下來一支銀釵,緊緊握在手掌中,堅硬的銀釵將手掌硌得生疼。 
第一次,花著雨覺得之前的自己,有些狂傲自大,為何就不為自己準備一個便於攜帶的防身利器呢?眼下,卻只有靠這支銀釵了。其實,她並不想殺人。但是,她不得不動手,因為她一定要活下去。 
「這位大人,先別急嘛……」花著雨忽然朝著面前的男子嫣然一笑,低低的聲音略帶一絲沙啞,透著令人無法拒絕的魅惑。 
這突如其來的笑容,晃得男子微微一愣。 
花著雨卻媚笑著抬起手臂,纖纖玉手撫上男人的後腦,再緩緩地滑到他的後頸。而這個人,不知危險地俯身便要吻上她的臉。清眸微凝,手中的銀釵已經刺向男人的後頸。「嗷」的一聲號叫,高大的身子已經滾到了地下。 
花著雨不敢鬆懈,玉指如飛,封住了他的穴道。而手中的銀釵,抵在了男人脖頸跳動的筋脈處。 
銀釵還是不夠鋒利啊,否則方才那一下,足夠他去見閻王。 
男人憤怒地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 
「妳……妳竟敢對我下手?妳要做什麼?」他憤怒地瞪著一雙狼目。 
花著雨卻慵懶一笑,眼底波光流轉如一泓春水。那笑容格外溫和優雅,不帶一絲殺氣。可是,達奇卻莫名地產生了懼意。他相信,眼前的這個女子,絕對可以微笑著殺了他。他達奇並不是怕死之輩,可是今日竟然被一個女子鉗制住,這對他來說將是何等的恥辱! 
他氣得額上青筋暴起,如虎豹般嘶吼著:「妳……妳這個妓子,我要殺了妳!」 
花著雨手中用了一下力,血立刻從達奇脖頸上流出,他嘶吼的聲音一下子低了。 
「再喊,信不信我一用力,你便立刻閉嘴了?」花著雨淡淡地說道,黑眸極冷,像深不見底的寒潭,瀰漫著冷寒的霧氣,「我來和親,是要嫁給你們的太子。名義上,我還是你們太子的人。如今南北兩國關係惡劣,你們太子便將我送到了這裡。但是,誰也說不準哪一日,兩國之間誤會就會解除,你們太子必會將我接出去。到那時,像你這樣來過這裡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達奇頓時一愣,今夜,他之所以敢來這裡,是因為受了手下人的慫恿,而且還喝了點酒,有些衝動。如今聽了花著雨的話,不禁感到後怕。他跟了太子蕭胤這麼久,還是摸不透他的脾氣。這女人就算是送到了紅帳篷,說到底還是太子的人啊! 
「我達奇對天起誓,絕對不再來找公主的麻煩,我回去勒令我的屬下也絕對不許來!」他堅定地說道。 
花著雨瞇眼瞧著他的雙眸,知曉他說的是實話,便伸指解開了他的穴道。達奇不是軍中的無名之輩,殺了其實也不好善後。 
達奇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流血的脖頸,怒氣沖沖地瞪了花著雨一眼,便快步從帳內退了出去。 
「妳真是和親的公主?妳真是厲害啊!竟然將達奇治得服服帖帖。」逐香走了過來,極是欽佩地說道。 
花著雨心中卻沒有一點歡喜,她不知,打發走了達奇,會不會有別的人來。而下一次,自己又該怎麼應付? 


第三章 專屬琴妓 
一連四五日很快過去,日子倒未像花著雨想像的那麼糟,不曉得是不是達奇那個男人約束了自己部下,這幾日未有人再來找她。 
紅帳篷外面並未有北朝士兵看守,她可以隨意走動。花著雨原以為蕭胤為了防她逃脫,派人將紅帳篷看守起來了。如此看來,蕭胤並未將她放在心上,或許早已將她這個被他丟在紅帳篷的和親公主忘到九霄雲外了。被他忘記,是好事,卻也有不妙之處。這表明蕭胤和南朝一戰之心,甚是決絕。 
這日,花著雨在營盤裡轉了一圈,發現這處紮營之地在一處高崗下。看這營盤的規模,蕭胤此次帶來的隊伍約莫有兩萬人。這麼說來,蕭胤來接應賢王時,就已經有防備之心了。如此看來,蕭胤此人並非有勇無謀之輩。 
花著雨不一會兒便轉到了營盤後方,舉目遠望,無邊無際的蒼穹下是無邊無際的曠野,竟是毫無遮攔。這樣的環境,對於出逃卻極是不利。雖然紅帳篷周圍沒有看守士兵,但營盤裡巡邏的士兵卻是一會兒一批,要想走出這處連營並不容易,但花著雨心中,出逃的心卻很是強烈。 
她不知南朝那邊形勢如何,不過憑著猜測,定是認為她已經身死,老皇帝恐怕正在調兵遣將。算算日子,若是爹爹從西疆帶兵而來,需十日左右,既然蕭胤勢要一戰,她必須在戰前成功脫逃,否則她的處境必是危矣。 
花著雨在營地後方轉悠了一圈,立刻招來了巡邏士兵警惕的目光。 
「喂,不許再向前走,否則我們可是要射箭了。」一個士兵大聲說道。 
花著雨慌忙低了頭,她今日出來,生怕被人瞧見真容,臉上抹了許多逐香給的胭脂,紅紅白白,倒是符合她軍妓的身份。她淺笑盈盈地說道:「這位軍爺,小女子在帳中有些憋悶,所以出來轉一轉。」 
「恐怕是出來攬生意吧,哈哈哈……不過,妳生得倒有幾分姿色,叫什麼名字?軍爺有空去照顧妳。」另一個士兵朗聲說道。 
花著雨忍受著兩人的嗤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高遠的浮雲,低笑道:「小女子叫……流雲。」 
流雲一朵,你們去找吧! 
回到紅帳篷,看到逐香正坐在床榻上數銀子,見花著雨進來,她數了幾塊碎銀送到花著雨的手中。 
「公主,妳一直沒有客人,這一點點碎銀,是逐香的一片心意。這裡還有兩件我新做的衣衫,沒上過身,妳拿去穿吧。」逐香倒是一個熱心腸。 
花著雨笑了笑,伸手接過。她若是出逃,身上沒銀子不行。雖然南朝和親是在做戲,但是給她的嫁妝很豐厚,綾羅錦衣就拉了兩車,可是,都在蕭胤那裡,她連件衣裳都穿不到。身上的這件衣衫髒了洗,破了補,早就不堪再穿了。逐香的這份心意,她會記在心裡的。 
過了兩日,花著雨已經將這處連營所在的地勢摸得一清二楚,並且打聽到馬廄所在之地。 
這一日,從來找逐香的北朝士兵口中,花著雨瞭解到蕭胤今夜會帶著他的親衛外出。 
今夜不走,更待何時? 
一彎新月掛在天邊,散發著清冷的光芒。 
花著雨塗脂抹粉打扮成軍妓的樣子,從紅帳篷裡走了出來。萬一被巡邏的士兵發現,她也好搪塞說去侍寢。從逐香那裡,她知曉,一些將領不會來軍妓的紅帳篷,往往會召她們去自己的住處。 
雖然花著雨此時沒有內力,但是身手還是敏捷的,躲過了兩批巡邏的士兵,便來到了馬廄旁邊。 
花著雨清眸流轉,便看中了一匹黑馬。這匹馬全身黑色,在夜裡騎上不招搖。再者,這馬毛色油亮,四蹄修長,腹細臀實,跑起來必定如離弦之箭一般,這可是一匹難得的良駒。 
花著雨對於識馬很有自己的一套辦法,但是,此時一心想逃的她,卻忘了一件事,像這樣的良駒一般都是認主的。所以,當花著雨牽著黑馬從馬廄出來,正要翻身上馬,黑馬卻突然一尥蹶子,向她踢了過來。所幸花著雨反應極快,就地一滾,躲過了黑馬的一踢。 
她瞇眼冷笑,好啊,人若是落魄了,連馬都來欺辱她了。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正要去馴服這匹馬,忽聽得那邊傳來說話聲。 
花著雨心中一凜,若是在馬廄被發現,別人可不會當她是去侍寢的軍妓,恐怕會立刻將她綁回去的。迅速打量馬廄一圈,看到馬廄旁邊停著兩輛馬車,馬車上放著好幾個木桶,隱隱有酒香從木桶中溢出。 
花著雨打開一個木桶的蓋子,發現裡面是空的。真是天助她也,她立刻翻身鑽到了桶裡,蓋好了桶蓋。只待兩人走後,再從桶裡出來。可事與願違,這兩人竟然向著馬車走來。其中一人粗聲說道:「這一次的酒,味道倒是真好!」 
「噓,可不要再亂說了,若是被殿下知曉我們偷嚐了這酒,你我還不掉腦袋!」另一個人警惕地低聲說道。 
花著雨躲在酒桶中,忽覺得木桶一震,自己便隨著木桶移動起來。運氣真是好差,這兩人竟然將她藏身的木桶抬了起來。 
只是,不知他們要抬向哪裡? 
這桶裡原本裝的酒確實是好酒,還殘留著酒香,極是醇厚,比她喝的那奶子酒香多了。一想起奶子酒,花著雨便想起被蕭胤強行灌酒的情形,心裡很是不爽。 
兩個抬酒的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花著雨從他們的話語中瞭解到,這酒是隨著從北朝都城運送糧草的車隊一起過來的。心中不禁一沉,蕭胤連糧草都備好了,看來這一戰是在所難免了。 
她要如何逃走呢?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從酒桶裡逃出去。聽兩人的對話,是打算將酒桶抬到儲存物品的帳篷,花著雨蜷縮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心想只有待他們放下這個酒桶,再回去抬別的酒桶,自己才好脫身。 
果然,不一會兒,酒桶一震,似乎是放在了地上。 
花著雨只待那兩人走後,便要出來,卻聽又有腳步聲傳了過來,只聽有人問道:「這可是今夜剛送來的美酒?」 
這個人的聲音,隱隱透著一絲熟悉,好似曾經聽過一樣。 
抬酒的兩人慌忙答道:「稟左尉將軍,這酒正是今夜剛剛送來的,是御酒坊新釀出的美酒,名『醉花間』。」 
「好,你們兩人,抬著酒隨我來。」那人又繼續說道。 
花著雨心中頓感不妙,只覺得酒桶又一陣震盪,她又被抬了起來。這一次抬著她的兩人再沒敢說話,靜夜裡,只聽得身後士兵的腳步聲格外整齊。 
忽然,只聽抬酒的兩人小聲嘀咕道:「喂,我們在路上喝掉了一桶,那空桶你丟了沒有?」 
「我忘記丟了,不過這桶肯定不是,不然怎麼會這麼重!」另一個人說道。 
「你不覺得有點太重嗎?」前一個人好似猛然醒悟過來一樣,低低說道。 
花著雨心想,你們這才發現啊!就聽得方才那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你們兩個嘀咕什麼,趕快抬進去。」 
「是!」兩人齊齊答應。 
花著雨覺得酒桶又是一震,顯然是再次放到地上了。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似乎是退了出去。她搖了搖被酒醺得有些暈呼呼的頭,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一片死寂,似乎無人,不然憑她的耳力,定是能聽出動靜來的。 
花著雨悄悄伸手,將桶蓋抬起一條縫,瞇眼向外瞧去。 
這是一個很大的帳篷,比她居住的紅帳篷要大好幾倍,擺設極是華麗。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屋子正中央擺放著一個火盆,裡面的炭火燒得正旺,帳內溫暖如春。一張棕紅色的几案上擺著一個青銅的熏爐,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飛龍,龍口中正微微吞吐著嫋嫋輕煙,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在帳內緩緩飄散。 
飛龍! 
不管是南朝還是北朝,能用雕刻著龍的物品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儲君。這個帳篷,看來是蕭胤的。是不是人落魄了,連運氣也這麼背,怎麼就被抬到他的帳篷了? 
好在帳內無人,她正要從酒桶中出來,一陣繁雜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她慌忙將桶蓋放下,斂聲屏氣,腳步聲已經進了屋。聽聲音不是一個人,顯然是好幾個。不過卻沒有人說話,帳內的氣氛極是迫人。 
「張錫,把地形圖拿出來。」淡然的聲音,卻分明夾雜著一絲冷冽,如同這北地的夜風一般,令人聞之生寒。 
蕭胤,這麼快便回來了! 
「是,殿下。」還是那道略微熟悉的聲音。 
花著雨終於想起來了,怪不得聽聲音有些熟悉,這個張錫,她和他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是鋪好了地形圖,室內又是一片沉寂。 
「殿下,平西侯花穆真的那麼難對付?」一個大嗓門粗聲道。 
這個聲音也熟悉,是那晚到紅帳篷去的達奇。 
「花穆的確不好對付,不過眼下他缺了一個得力悍將,實力減弱不少。如此一來,我們或許有獲勝的機會。」蕭胤淡淡說道。 
「殿下,您指的是誰?」達奇問道。 
「殿下說的是花穆軍中的少將軍銀面修羅贏疏邪,他麾下有一支隊伍,名『殺破狼』,是一支孤兒軍,作戰甚是勇猛。更有四個隨身親衛,據說名字裡分別帶著『平』、『安』、『康』、『泰』四個字,不過,敵軍若是遇見了他們,永遠不會平安康泰了。」又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這人對贏疏邪如此瞭解。 
「那個銀面修羅很厲害嗎?讓我達奇去收拾他!」達奇粗聲道。 
「只怕你這輩子沒這個機會了!他已經敗在張錫手下,死了。不過,張錫,我真的懷疑,他真的是你殺掉的?」那人懷疑地說道。 
「哼,連張錫都打不過,還叫什麼銀面修羅?」達奇冷嗤一聲道。 
「他確實厲害,我只是僥倖勝他。」張錫低聲說道,其實直到如今,他依然不太相信自己殺了那個白袍小將。 
「他雖然不在了,但是他麾下的隊伍殺破狼,依然是花穆軍中的先鋒隊伍,依舊不好對付。」蕭胤沉聲說道,忽然話題一轉,問道:「那是什麼?」 
「是剛送來的好酒,據說是御酒坊新釀製的,所以屬下就命人為殿下抬過來一桶,殿下要不要嚐嚐?據說極是美味。」張錫的聲音悠悠傳來,接著便聽到腳步聲朝著花著雨這邊傳來。 
花著雨心中一嘆,真是糟糕,恐怕是躲不過了。這個蕭胤,研究地形圖就研究地形圖,喝什麼美酒?只覺得眼前乍然一亮,桶蓋已經被掀開了。 
「呀,妳是什麼人?」那打開桶蓋的侍女倒是機靈,伸手一推,花著雨還來不及從桶中站起來,酒桶便被掀倒,她從桶中滾了出來。接連幾道刀劍出鞘聲,一、二、三、四、五,五把明晃晃的刀劍已經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果然是美酒啊!」蕭胤的聲音從身後冷冷傳來,帶著凜然的殺氣。 
花著雨此刻顯得有些狼狽。 
逐香送給她的衣衫被她這一滾,從肩頭上滑落,露出了半個白皙的香肩。這衣衫不愧是風塵女子穿的,領口開得太大了。青絲披瀉而下,在地毯上凌亂鋪開,閃耀著流水般的光澤。大概是被酒氣醺得厲害,此時她渾身正散發著一種慵懶至極的風情。 
雖然是狼狽了些,卻也夠魅惑。 
「押過來!」蕭胤冷聲說道。 
花著雨被張錫和達奇押著,跪倒在蕭胤面前。她沒有反抗,她心裡清楚,一旦反抗,勢必會被當作刺客。而此時的她,敵不過他們。 
「說,誰派妳來的,竟然敢來刺殺殿下?若是不說,我一刀砍了妳!」達奇大聲喝道,手中大刀直直抵著花著雨的後背。 
「達奇,你退下。」蕭胤淡淡說道,平靜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達奇聞言,慌忙撤走了手中的刀。 
「抬起頭來吧!」蕭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而冷凝。 
花著雨望著地下毛茸茸的毯子,心中有些亂。今夜這種狀況,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不知道會不會被認出來? 
蕭胤、張錫、達奇都曾經見過自己,不過,慶幸的是,他們見的都不是她的真容。 
前幾天,她臉上黑黑紅紅的,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而今夜,她又是刻意打扮過的。這麼想著,花著雨便緩緩抬起頭,一雙明眸靜靜望向眼前這個掌握著她生死的男子。 
一身寬袍的蕭胤意態慵懶地斜倚在椅子上,深紫瞳眸在燭光下散發著誘人的波光,眸底卻是掩不住的森森冷寒。 
他望著她! 
那樣的深邃和冷漠,讓人如履薄冰。 
那樣的倨傲和尊貴,讓人倍感壓迫。 
「刺客?」蕭胤伸出修長的手指,在身側的几案上輕輕敲了敲,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是。」花著雨輕輕說道,聲音雖低,語氣卻堅定。 
蕭胤似笑非笑地瞇眼,犀利眸光順著花著雨白皙的肩頭滑到她修長的脖頸和若隱若現的精緻鎖骨,懶懶問道:「軍妓?」 
你娘才是軍妓! 
花著雨在心中罵了一句,臉上卻適時地綻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容,嬌聲道:「是。」 
被蕭胤灼亮的眸光看著,花著雨只覺臉上一熱,所幸臉上塗的胭脂夠厚,旁人看不出來。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要掩住衣衫,卻在中途生生地停住。她的身份,若是做出這樣的動作,無疑是令人懷疑的。 
花著雨將手緩緩垂下來,銀牙暗咬。蕭胤,你最好祈求上蒼不要讓你落在我花著雨手中,否則,我一定會把你賣進梁州的念奴嬌,那裡可是專收男妓的。像你這樣的容貌,在那裡絕對是倍受歡迎的。 
「哦,不得不承認,妳這樣的花招倒是引起了本太子的興致,不過,本太子從來不碰妓子,尤其是妳這樣的,日後,妳還是莫要再費這樣的心機了。」幽深的眼光從她臉上掃過,「不過,今夜本太子倒是有些興致,不知妳有何技藝,本太子想欣賞欣賞!」 
讓她為他獻藝?! 
他這麼說,她其實應該慶幸的。畢竟,他沒有認出她來,只是把她當作想要勾引他的軍妓。而為他獻藝,雖然不甘,卻必須要做。 
她若說不會,誰還相信她是軍妓? 
況且,她不是什麼也不會,不僅會,而且,很精。 
不知為何,爹爹好似要讓她學盡天下絕技一般。八歲那年,她便被爹爹送到了香拂山,專門請了師傅教習她各種技藝。她的舞技、琴技和唱曲,是萱夫人教習的。 
當年,萱夫人在妓館中做過清倌,她的琴曲,是千金難求的。後來,不知因何,萱夫人遠避紅塵,到山中隱居。爹爹帶了她,專門到了萱夫人隱居之處,拜她為師父,修習技藝。萱夫人對她,極是嚴苛,若是偷懶,常會毫不心軟地懲罰。所以,她學得很是勤勉。 
她想她學得應該不錯,丹泓的琴技經過她的指點,現在也是一曲難求了。 
只是,她雖然學會了這些技藝,這些年來,她並沒有展示才藝的機會。她的琴,只是彈給自己聽;舞,也只跳給自己看。從未想過,她第一次要獻藝,卻是以一個軍妓的身份,而欣賞的人,卻是讓她做了軍妓的罪魁禍首──蕭胤。 
她想,蕭胤的軍營裡,應該是沒有琴的。所以,她微笑道:「殿下,奴家沒有別的技藝,唯撫琴還能入耳。」倒是要看看,蕭胤從哪裡變一個瑤琴出來。 
「撫琴?」蕭胤狹長的瞳眸閃了閃,在燭光下如紫水晶般熠熠生輝,「流風,去取本太子的──繞梁。」 
一個黑衣侍衛聞言退了下去,片刻後捧出一架瑤琴擺在花著雨面前。沒想到蕭胤還真的有琴,而且還是一架名貴的古琴。 
光是看那琴的材質便知年月久遠,黑色漆面光華盡斂,看上去很舊。琴面上佈滿了流水細紋,看上去很破。但這樣一個乍看不起眼的琴,卻是「繞梁」,萱夫人常常提起的名琴。 
花著雨伸指試了一下音,名琴的音色果然不同,不僅清潤,且餘音嫋嫋。她伸指憐惜地撫摸著琴面,不得不承認,她被這架繞梁吸引了。 
「妳到底會不會撫琴?這可是我們殿下好不容易得來的寶貝,都說琴曲好聽,我還從未聽過。妳倒是趕快彈啊,讓我們都見識見識。」達奇在一邊嚷道。 
花著雨抬眸嫣然一笑,「既是如此,那奴家就開始彈了,不知殿下要聽什麼曲子?」她伸出纖纖玉指,搭在琴弦之上。 
這些北朝人,又如何能懂得琴音的妙處?昔日,琴師公明儀為牛彈《清角之操》,牛卻伏食如故。而今夜,她也做一次公明儀。 
「妳隨意彈,只要不是淫曲濫調便可。」蕭胤沉聲說道,長睫一斂,遮住了眼底的冰紫。他好似乍然放鬆下來一般,伸手托住了線條凌厲的下巴,一綹長髮從面前自然垂下,整個人閒散得像一隻悠閒的豹。 
這個男人,對於他身上的冷銳和霸氣真是收放自如。 
「那奴家便彈一曲《轉應曲》。」花著雨言罷,素手一探,輕撫在琴弦之上。 
弦音一動,擲地有聲,一瞬間,錚錚作響的琴音在帳內響了起來。 
蕭胤的紫眸微微一瞇,托著下巴的手不知不覺放了下來。他抬眸望向眼前的女子,只覺得這個女子的手一搭上琴弦,便瞬間換了一個人一般。 
只見她指若蘭花,就那麼撥弄了兩三下,清澈優美的曲子便從她指下流瀉而出。 
這架琴是他的部下無意之中得來獻給他的,據說是南朝的名琴。他看得出這琴確實不同,但好在哪裡,卻看不出來。他曾經用手輕輕撥弄,感覺每一根琴弦發出的聲音都差不多,還不若他們北朝的胡琴演奏的曲子動聽。而此時,他卻徹底改觀了。沒想到這個軍妓,竟然真的會撫琴。 
錚錚琴音中,花著雨閉眼,眼前竟浮現出洞房之夜的羞辱、連雲山之巔的嫣紅月色、錦色那淒慘的叫聲、達奇口中噴出的酒氣……她猛然長袖一揮,整個人仿若著了魔一般,而琴曲也好似著了魔一般,早已不復那首婉轉平和的《轉應曲》。 
琴音,於凌亂之中,含有一絲凜然與滄桑。淒涼婉轉如流光飛舞,澎湃激揚如萬馬奔騰。 
蕭胤紫眸收縮,死死盯著花著雨的手,有些難以置信。只覺得這曲子說不出的好聽,卻也讓他感到說不出的顫慄和傷感。 
張錫被琴音衝擊,臉上肌肉忍不住抖了抖,額頭上冒出了汗。他憶起娘子關前那首琴曲,那時覺得好聽,但和這首曲子比起來,卻是差了許多。這女子奏出的曲子,好似有了靈魂一般。 
韻律漸漸高亢,不經意間瞬間上揚,撕心裂肺般拔高,隨即卻又細碎地跌落,好似摔成了一地的粉末。一起一伏,音韻落差太大,就如同這詭異的命運。 
只聽啪的一聲,琴弦竟然斷了一根,令人猝不及防。 
花著雨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琴弦終究承受不住落差太大的音韻,而她,卻絕不會屈服,再大的風雨,她也一定能夠承受。鮮血從她的青蔥玉指上滴落,而她,卻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 
「這是什麼曲子?真是難聽死了!而且,妳把殿下的琴弄壞了,該當何罪?」達奇嚷道。 
花著雨從怔愣中甦醒,她靜靜一笑,果然還是做了一回公明儀。不管彈得如何,他們也是聽不出來。只是,她把琴弦弄斷了,這可如何是好?怎麼一碰到琴,她便失態了?令她意外的是,蕭胤並沒有惱怒,饒有興味地望著花著雨,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花著雨只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她曼聲答道:「流雲。」 
「流雲,從今夜起,妳不用再做軍妓,就做本太子的專屬琴妓吧。」他揮手吩咐站在一側的侍女,「回雪,妳帶她下去吧。」 
「謝殿下!」花著雨施禮謝恩。 
無論如何,今夜總算是有驚無險。而蕭胤的意外開恩,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做琴妓,還是逃不過一個「妓」字! 
花著雨被那個侍女帶到了一個紅色帳篷中,這是一個一人居的小帳篷,應該是上等軍妓的帳篷。 
侍女對花著雨冷冷說道:「日後妳就住在這裡,隨時等候殿下的召見。日用物品這裡都齊全,若有什麼事,便來找我,我叫回雪。記著,下次撫琴,可要小心些,這一次殿下開恩,並不說明下一次也開恩。」 
花著雨點頭稱是,這一夜,她總算睡了一個好覺,不用再擔憂夜半有人敲門來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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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大軍開拔,向南行進,應是昨夜蕭胤和將領們已經商議好對策,打算和南朝一戰了。 
日暮時分,大軍已行進至北朝邊境。蕭胤下令士兵修營駐紮,稍事休整。他召集部下,到帥帳之中,商議用兵之策。 
花著雨站在營盤中舉目遠望,只見三萬人的兵營,排列整齊,場面宏偉。行軍一日,士兵沒有絲毫的疲累,也沒有半句抱怨,只聞巡邏的士兵整齊的腳步聲。她猛然發覺,一直以來,她,還有爹爹甚至整個南朝,都小看了北朝。 
北朝建國還不足百年,之前只是塞北遊牧民族的一個部族,隨著部族勢力的不斷壯大,逐漸吞併了其他弱小的民族和國家,到了蕭胤的父皇蕭崇這一代,終於建立了統一的皇權和國家。蕭氏原本不姓蕭,本姓呼韓,蕭胤的父皇建立皇權後便改為漢姓蕭,並且下令子民統一修習漢文化,學習漢話,並且准許和南朝邊疆人通婚。 
蕭胤手中有南朝的名琴「繞梁」,他的親衛,分別命名:流風,回雪,輕雲,蔽月。可見,蕭胤將南朝文化學得相當深厚。 
南北兩朝和睦相處近三十五年。 
北朝的兵馬雖然彪悍,但是數量太少,糧草不足。北朝也學習了南朝的耕地技術,但並未推廣,多數還是以遊牧為生。 
在所有人看來,北朝並不足以與兵多將廣的南朝抗衡。可是,今日花著雨卻見識了北軍的強悍,或者說蕭胤治兵的強悍。他麾下這三萬兵馬,絕對可以以一當二,抵得上南朝六萬兵馬。 
當夜,蕭胤率兵以勢如破竹之勢攻下了南朝的墨城。第二日,花穆率五萬精兵趕到了南朝邊境的襄魚關,和原本鎮守在此的馬蘭將軍的一萬兵馬會合,與蕭胤的三萬兵馬對峙。 
旌旗蔽日,號角沖天。 
日光無論如何耀眼,如何明亮,卻也驅不走空氣裡那沉重的肅殺之氣。風,在兩軍陣中穿梭,無論如何迅疾,卻也吹不散戰爭的陰雲。 
花著雨從城樓上向下望去,眼前密密麻麻盡是高昂的戴著鐵盔的頭顱,和萬千寒光閃閃的兵刃。 
北朝兵馬的最前面,蕭胤端坐在馬上,森冷的黑鐵盔甲,襯托得他整個人愈加冷冽。繡著金龍的紫色大氅在空中肆意飛揚。他的肩頭上,傲然聳立著一隻黑色羽毛白色利爪的海東青。 
海東青,據說是「鷹中之王」,傳說十萬隻鷹才出一隻海東青,是北朝的圖騰。花著雨原以為這種鳥是傳說中的鳥,卻不想竟然真的有。 
蕭胤對面,南朝的旗幟也在風中呼啦啦飛揚,旗上用黑線繡著大大的「花」字。旗下,是平西侯花穆。 
號角聲不知何時停歇,萬人對峙的戰場上,猶如墳墓一樣死寂。 
戰爭,眼看著一觸即發。而這一戰的理由,竟是她──花著雨。 
都說紅顏禍水,歷史上曾有兩國國君為了爭奪一個女子而戰。而她,雖是這一戰的理由,但卻不是為了爭奪她。 
南朝遺棄了她,而北朝根本就不屑要她。 
這場戰事,其實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只不過是為了滿足當權者的野心。卻拿她做藉口,讓她成了百姓口中的千古罪人。她很想衝過去制止這一場戰事,但她心中清楚,就算她說自己是和親公主,她沒有死,這一場戰事卻也避免不了。 
北朝已經率先攻佔了南朝的墨城,殺了南朝無數士兵。這一戰,就如同搭在弦上的箭,不得不發了。 
她凝立在墨城的城樓上,清澈的眸光越過北朝大軍,凝注在爹爹身上。原本,爹爹率軍北上,是要大軍壓境,攻向北朝的,卻不想演變成了奪回南朝失地墨城的保衛戰。 
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爹爹臉上的神情,但他坐在馬上的身影,似乎有些佝僂。這些日子,不知爹爹是如何熬過來的。他對南朝雖然愚忠,但並非有勇無謀。炎帝出爾反爾,定讓他極是痛心。 
這一次,爹爹的怒火,怕是要發洩在北朝人身上了。他一定以為,和親隊伍被劫殺,是北朝人所做。就算不是北朝人所做,北朝人沒有保護好她,也是失責之罪。 
果然,南朝軍隊中不知誰先喊了一句:「為小姐復仇!」立刻,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響了起來,比之方才的號角聲還要響亮。 
花著雨閉了閉眼,長睫顫動,再次睜開,如秋水般的瞳眸中,閃過一絲犀利。 
炎帝,他的計策果然是成功了。她的死,激起的不僅是父親的怒火,更多的是南朝士兵的義憤。 
「蕭胤,小女在北朝遇難,這一次,本侯要向殿下請教請教了。」平西侯花穆在馬上冷冷說道。 
「侯爺,讓屬下來吧,小姐的仇,連同贏少將的仇,屬下要一起討回來。」南朝軍中飛馳出一匹戰馬,馬上之人,著一襲玄鐵盔甲,手中是一把長長的彎刀。他還很年輕,劍眉星目,生得極是俊朗。只是,眉宇間卻含著一絲鬱憤,似乎長久不得緩解。 
他手中彎刀橫掃而過,一刀砍向蕭胤。 
是康! 
花著雨鋒銳的眸光掃過花家軍,看到一個個熟悉的身影,他們竟然都來了。她要如何告訴他們,她還活著,就在敵營呢?這一次,她一定要離開北朝,離開蕭胤。 
張錫催馬上前,替蕭胤迎住康的長刀,冷笑道:「你還不配和我們殿下交手,我張錫來迎戰你。」 
康脾氣本就有些暴躁,此時一聽對手是張錫,頓時雙目一瞪,和張錫戰在一起。他砍出去的刀勢,又狠又凌厲。 
一時間,兩軍短兵相接,一片廝殺聲。 
鮮血、刀影、劍光、嘶吼聲、號角聲…… 
這便是戰爭。殘酷的、慘烈的、悲壯的……慘不忍睹。 
然而,就在此時,花著雨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那道人影凝立在兩軍對陣中側邊的高坡地帶,他的出現,就好像一幅色調濃郁沉重的畫面,忽然被人輕輕描了一筆春意,平添了一絲輕快。就像炎熱沉悶的夏日,忽然蕩來一絲縹緲的風,平添了一絲清涼。 
那是一個公子,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公子。 
距離隔得有些遠,花著雨並不能看清他的容貌,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的衣著。 
無論是北朝士兵還是南朝士兵,在戰場上,都是身著盔甲,沉重而冷硬。而這個人,卻著一襲白色衣袍,很寬大,衣袍翻飛,如一朵最高潔的白雲自在舒捲於天邊。 
日光籠罩他一身氤氳光華,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如夢如煙。 
他整個人看上去和廝殺的戰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卻又似乎天生應該站在那裡,俯視這一切的紛擾。 
「那個人,就是南朝的監軍?」城樓上有士兵說道。 
「不錯,他就是南朝的監軍!」另一個士兵答道。 
監軍? 
果然,皇帝老兒早已不再信任爹爹,竟然派了監軍。 
只是,這個監軍,是何人?

小說house系列《一品廢妻》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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