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姻緣籤 
此時天下大陸一分為三,南邊謂之玥國,西邊謂之崚國,北邊謂之天漠國,東邊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玥國,鈺城郊外靜心庵。 
清修之地,靜謐無聲,幾株垂柳剛拔出新芽,柳條蔫蔫地垂著,偶爾風來,便在夕陽中輕搖淺擺。庵堂屋簷上幾縷青煙飄出,被四月的微風一吹,好似晨霧般消散無蹤。 
庵堂內,煙霧繚繞,肅穆的氣氛可以令人忘卻俗塵。 
白流霜跪在佛像前,輕輕叩罷,雙手接過香火尼姑遞過來的籤筒,口中默默念道:「佛祖保佑,小女子今日所求不為自己榮華富貴,長命百歲,只求家父仕途順暢,晚年平安。」念罷,輕輕搖晃籤筒,一支卦籤滑落在毯子上,身後貼身丫鬟紅藕彎腰拾起,遞給凝立一側的老尼姑悟因手中。 
悟因是庵內住持,一襲飄逸的玄衫,清風仙骨。她接過籤,但見上面寫著:「紅塵多是非,緣法天註定,萬般多束縛,退步天地闊。」 
悟因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問道:「敢問白姑娘,所求何事?」 
其實流霜本不信什麼求籤問卦,只是爹爹最近總是唉聲嘆氣,諸事不順。娘親極是擔心,流霜這才來此求籤,若是求得好籤,也好令娘親安心不再煩憂。 
「流霜是代家父求前程。」流霜的聲音,如流水伴春風,說不出的清雅和純淨。 
悟因微笑道:「此乃中上之籤。」 
不是上上籤,流霜有些失望,道:「還請師太解籤。」 
「萬法諸事皆有天註定,白姑娘令尊多年行醫,救人無數,前生積緣,自有造化。只是從卦上看,目前前程堪憂,但若是退一步,結果必是絕好的。」 
萬般多束縛,退步天地闊──退一步? 
流霜心裡瞬間洞明,爹爹在宮中做御醫,難免為一些嬪妃、皇子醫病。宮妃爭寵,皇子奪權,那些陰謀詭計,流霜也略有耳聞。爹爹身為御醫,置身於權利爭奪的漩渦,他生性耿直,難免被人利用,遭人陷害。流霜和娘親也曾屢次勸過爹爹,讓他早日辭官回歸故里,爹爹就是不應。 
如今看來,那退一步,便是辭官歸鄉了。或許只有如此,才可保得平安。這次回去後,便和娘親藉此籤規勸爹爹。 
悟因望著流霜沉靜溫婉的玉容,忽沉聲道:「白姑娘為何從不問姻緣?」 
流霜淡淡一笑,雙頰上梨渦若隱若現,清聲道:「不瞞師太,流霜是命薄之人,雖是醫者,但自小身中寒毒,性命堪憂,怎敢奢望姻緣。」 
悟因很是訝異,相識已久,倒不知流霜身中寒毒,道:「貧尼雖不善觀相,但觀白姑娘面相,卻是萬福之人,怎言命薄。姑娘不如求支姻緣籤吧!」 
流霜盈盈淺笑,清眸中波光瀲灩,「也罷,我就求一次姻緣。」言罷,拿起籤筒,輕輕搖晃,不一會兒,搖落一支卦籤,拾起遞到悟因手中。 
悟因接過,輕聲念道:「楊柳青青江水準,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流霜聽這詩,倒好似有不好的預兆,顰眉道:「師太,此籤何解?」 
悟因嘆道:「此籤也不算上上籤,但從籤上顯示,姑娘的姻緣自當有一番波折,不過,苦其心志後,結果卻是好的,妳當謹記這最後一句話──道是無情卻有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 
流霜搖搖頭,並未將此話記在心上,因為她本不信。何況她本不奢望美滿姻緣,只求踏遍千山萬水,為病者解憂。作為一個素有舊疾的醫者,她是最瞭解病者的痛苦的。 
「白姑娘,原來妳在這裡!」庵裡的小尼姑青塵氣喘吁吁站在門檻前,歡喜地說道。 
悟因嗔道:「總是這樣魯莽!」 
流霜淡笑道:「青塵,找我有何事啊?」流霜和悟因結識已久,閒來便會到庵中暫居幾日,和庵裡的小尼姑都是相熟的。 
「白姑娘,妳也會求姻緣籤?」青塵看到流霜求籤,極是驚異。 
悟因師父常說白姑娘極有慧根,有意要度她入佛,白姑娘卻不太信佛,拒絕入佛門,更是從來不曾求籤問卦。沒想到今日卻在此求籤,還是姻緣籤。 
流霜盈盈淺笑,一雙清眸在夕陽餘暉照耀下,分外清澈明媚。流霜生得不算極美,但那一笑的淡然和溫婉,使她看上去猶如一塊無瑕的玉璧,玲瓏而靜美,每每令青塵看走了神。 
青塵忽地哎了一聲道:「瞧我這記性,怪不得白姑娘會求姻緣籤,門外有一位公子要見妳,說是十分仰慕白姑娘,要見妳一面呢!」 
流霜有些驚異,怎會有人來庵中找她?還仰慕她? 
「他可說是何人?」 
「說了,那位施主說他叫百里寒!」小尼姑青塵道。 
百里寒!流霜默念著這個名字。 
幾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竟是他嗎?流霜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一處月形的疤痕,那是他留給她的記號。 
那時,女扮男裝的流霜曾救過他一命,沒有留名,也沒有暴露自己的女子身分,流霜篤定他從未見過她,當然也不會知道她。 
他怎會要見她?流霜百思不得其解,因仰慕而求見她? 
流霜自認自己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京裡世家子弟每年評出的幾大美人裡,也沒有她的名字。 
難道,他知曉七年前,是她救了他? 
不可能,那件事,流霜從未與別人講過,就連她的丫鬟紅藕也不知她救的少年便是百里寒。 
暮鼓聲傳來,驚醒了沉思的流霜,她決定,不去見他。 
她和他,便是雲和水,不應有任何交集的。 
流霜心意已決,便對青塵道:「妳去回絕了那位公子吧!」 
言罷,別了悟因,帶著紅藕到廂房裡收拾衣物,然後與紅藕從靜心庵後門乘馬車離去。 
只是她不知,只因這一次不見,卻鑄就了一次天大的誤會。 

※  ※  ※  ※  ※  ※  ※  ※  ※  ※  ※  ※  

白府的後花園,和別家後花園不同,不是遍植奇花異草,而是栽種著滿園藥草。春風拂過,滿園藥草隨風搖曳,婆娑多姿,倒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流霜一身白裳,烏髮鬆挽,扛著花鋤,穿行在花園裡。她不時蹲下身來,侍弄著藥草,或者彎腰用花鋤除去藥草間的雜草。白裙沾染了點點泥巴,在風裡漫捲飛舞,帶著泥土的芬芳,倒令人覺不出一絲髒亂。 
紅藕提著水桶緊隨流霜身後,不時舀水澆地。 
其實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做就可以了,可是流霜總是不放心,因為那些下人每次鋤完草,總會有珍奇藥草被他們當作雜草除去。也只有她才分得清藥草和雜草,所以只要有空,流霜總是親手侍弄這樣藥草。 
鋤草,澆水,捉蟲。 
兩人正忙得不亦樂乎,一個綠衣小丫鬟跑了過來,一張粉臉因為劇烈跑動佈滿了紅暈,氣喘吁吁地說道:「小姐,老爺請妳馬上到前廳去,說有要事!」 
「說什麼事了嗎?」流霜驚異地問道,這個時辰,爹爹應是剛剛下朝,有什麼急事找她呢? 
「老爺沒說,只是囑咐要小姐換過衣服,即刻過去。」小丫鬟順了口氣,繼續說道。 
「知道了。」流霜放下花鋤,回到閨房,換上一身乾淨的衫裙,便隨著丫鬟到了前廳。 
白露和白夫人早已在廳內等候,還有幾個陌生人,看服飾打扮似是宮裡的太監。 
流霜一愣,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這是有什麼事嗎? 
流霜一到,白夫人便拉了她和白露一起跪下,為首的那位太監展開聖旨,大聲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御醫白露之女白氏流霜溫婉嫻熟,才貌俱佳,特賜婚於寧王百里寒為正妃,著三日後完婚,欽此。」 
賜婚寧王百里寒? 
饒是流霜素來沉靜,此刻也不免一顆心狂跳不可自制。清眸再也難以平靜如水,佈滿了驚詫、疑惑、不信。 
賜婚? 
是在做夢嗎?如果不是,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流霜暈暈乎乎地跟著爹娘跪拜,直到宣旨的劉公公已經離去,她還不曾從震驚中回過神。 
為什麼? 
她既不是傾城絕色,也不是才名遠揚,她只是一個御醫之女,無才無色,皇家為何會選中她? 
「爹爹,皇上怎會賜婚呢?難道你沒有稟明皇上,我身中寒毒之事嗎?」流霜問道。 
白夫人也是一臉憂色,「是啊,老爺,皇上怎會賜婚呢?一入侯門深如海,以霜兒的性子,怕是不適合做皇家妃子的!」 
白露嘆氣道:「這事我也疑惑著呢,前兩日皇上便探我口風,說是有意要將霜兒賜婚給寧王,我便稟明皇上,說霜兒身有寒毒,婉言拒絕。皇上也扼腕嘆息,連道可惜。誰知今日竟宣旨賜婚!想來是寧王不嫌霜兒身有寒毒,執意求之吧。霜兒,那寧王是否見過妳?」 
是否見過她? 
那一次相救,已是遙遠的記憶,算不得數。前幾日在靜心庵曾求見她,可是她並沒有見他。 
流霜搖搖頭,「霜兒自問沒有見過寧王。」 
白露自通道:「我們霜兒論才華,論容貌,論賢德,論醫術,那都是頂尖的,寧王心儀求之,也不是不可能的。寧王在眾皇子中是最有作為的一個,他深得聖寵。無論是文采武略,還是相貌,和霜兒都是般配的,若是他對霜兒是真心的,這也算是一段美滿的姻緣。我看,我們就不必憂慮了。」 
憂慮也好,不憂慮也罷,都是無用的。 
試問皇上賜婚,她能拒絕嗎?不能,所以只能接受。 
「爹爹,娘親,你們不必憂慮,既然皇上已賜婚,我們也無法回絕,那就聽之任之吧!」流霜輕聲道。 
她不願爹爹和娘親為她擔憂,如今婚事已成定局,若是拒婚,必會連累爹爹和娘親。更何況,對百里寒,她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白露和夫人交換眼神,都心知肚明,他們的女兒,雖身染宿疾,但素來清高獨立,之前也曾有不少求親的,都被她一一拒絕。 
如今,看情形,對這寧王百里寒,倒似是有些意思。 
也許,這會是一段美滿的姻緣吧? 


第二章 洞房棄 
時間,似長還短。 
三日,在流霜的淡淡憂慮中,淡淡欣喜中,淡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裡,飛逝而過。 
窗外的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出嫁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四月十八,曆書上記載:吉日,宜嫁娶。 
這日的天氣,不算太晴朗,天空中飄著淡淡的流雲。風起,漫天柳絮飛揚。流霜的心,本就飄飄忽忽疑在夢中,如今被這繚亂的柳絮攪得愈發繚亂了。 
真要嫁了嗎? 
嫁給一個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不算陌生,是因為這些年她總是不經意地記起他,記起他那雙亮如星辰,寒若冰泉的雙眸,記起他夢裡無助的低喃。 
陌生人,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那個救他的少年,而她,也根本就不瞭解他。 
終究要嫁了! 
流霜坐在妝台前,任由丫鬟為她妝扮。 
梳頭、上妝、敷面、貼鬢、撲粉、畫眉、點絳唇、抹胭脂……最後是戴鳳冠,披霞帔。妝罷,流霜抬眸望向銅鏡中的自己,幾乎有些不認識了。 
新修的蛾眉修長婉約,清澈的雙眸波光瀲灩,紅唇嬌豔紅潤,雙頰被胭脂水粉暈染出一片朦朧的輕紅,在清麗中又透出一絲嬌美嫵媚的韻味來。 
這是她嗎?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的她,華貴而高雅。 
流霜不算絕美傾城,但卻極是耐看,尤其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那抹淡然飄逸的氣質,常令人不自覺的被吸引。 
王府的迎親隊伍到了,幾個迎親嬤嬤走了進來,為流霜蓋上描龍繡鳳的紅喜帕,攙扶著她,去前廳拜別爹娘。 
白夫人抓住流霜的手,在她耳邊叮嚀道:「霜兒,妳嫁過去,便是寧王的人了,未來好也罷,歹也罷,記住出嫁從夫,凡事要多忍讓,不要固執,記住了嗎?」 
流霜鼻子一酸,淚水盈眶,她緊緊擁抱娘親,道:「娘,您和爹爹就霜兒一個孩子,霜兒嫁了,你們可怎麼辦,霜兒不嫁了!」如果可以,她寧願不嫁,一輩子陪在爹娘身邊。 
白夫人含淚道:「傻孩子,不用惦念爹娘,妳段師兄不日便回來了,家裡凡事有他呢!」 
流霜想起從小和她一起長的師兄段輕痕,如今正在外面辦事,竟沒能趕上送她出嫁,心裡有些酸楚。依依不捨地和爹娘拜別,在親人的祝福聲中,上了披紅掛彩的花轎。 
坐在花轎中,耳聽得嗩吶聲聲,鑼鼓震天,流霜雖然沒有親見,卻能感受到,這婚事是極其盛大隆重的。百里寒對她,還是極其珍視的,心中湧上一絲淡淡的喜悅。 
終於到了王府,但聽得沸騰的人聲,如開了鍋的水。一時間鞭炮爆起,鑼鼓齊鳴,流霜在嬤嬤們的攙扶下,下轎,走在長長的紅毯上,跨火盆,踏馬鞍,然後是拜堂。 
皇家的婚禮是冗長的,禮節是繁瑣的。 
流霜也記不清自己拜了多少禮,磕了多少頭,只記得喜帕下那一方天地,也充斥著喜氣洋洋的紅,紅得豔麗,紅得醉人。 
臉罩喜帕的流霜自然沒看到百里寒,只從喜帕下看到了他的一雙腳。腳上,穿著一雙錦繡軟靴,上面繡著精緻的龍紋,比之七年前那雙濕淋淋的靴子愈發精美,尺碼也大了很多。 
腳已變大,不知人變成了什麼樣? 
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期盼。 
終於禮罷,流霜在紅藕和幾個丫鬟的攙扶下,入了洞房。 
坐在喜床前,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他的夫君的到來。 

※  ※  ※  ※  ※  ※  ※  ※  ※  ※  ※  ※  

窗外,細細的雨絲飄落,流霜的心也如雨絲般纏繞著,飄忽著……,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親事,流霜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的。 
終於,聽到房門輕輕打開的聲音,聽到輕巧的腳步聲走近,聽到紅藕和丫鬟們清脆悅耳的道喜聲,「奴婢們賀王爺大喜,願王爺王妃恩愛一生,白頭偕老。」 
「起來吧,說得好,賞。」溫文似水的聲音,蕩漾著無邊的清貴與優雅,一絲絲滲入到流霜心裡。 
丫鬟們退去了,室內陷入一陣醉人的靜謐,流霜聽到自己緊張的呼吸聲。不管她的性子多麼沉靜溫婉,她依然是一個嬌羞的新嫁娘。 
「霜兒。」一聲溫柔的呼喚,猶若暗夜裡綻開的桃花,充滿了迷霧般的魅惑。流霜的臉頰漸漸燒了起來,除了爹娘和段師兄,還從未有人這麼喚過她。 
頭頂一輕,喜帕被揭去。 
一室旖旎的紅色映入眼簾,大紅囍字在燭火映照下,愈發喜慶和熱烈。燭焰跳躍著,好似在舞蹈。 
流霜的臉隱在華光流轉的鳳冠之下,纖長濃密的睫毛低垂,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她那雙清幽的眸。 
百里寒唇邊揚起一抹醉人的笑意,深眸中流動著春水般令人沉醉的暖意。他輕抬右手,掬起流霜小巧的下巴,抬起了流霜的玉臉。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 
流霜驚愣於眼前之人的出塵脫俗。他身姿高挺,岩岩若孤松挺立,氣質優雅,潤潤如溫玉澤光。他相貌極其俊美,眉目修長疏朗,依稀留有少年時的影子,但是比之那時愈發俊美脫俗,少了一絲少年的稚氣和意氣,多了一絲男人的成熟和魅力。 
流霜的心,在觸到他那深情寵溺的目光時,急劇跳動起來。 
然而,百里寒在看清了面前之人後,修眉緩緩凝了起來,笑容也一點點凝固在唇邊,眸中深情不再。 
面前的女子,黛眉纖長婉約,明眸清澈如水,瑤鼻秀美挺直,朱唇小巧飽滿,玉臉白皙細膩。 
毫無疑問,面前這張臉是美的,面前的人也稱得上美人,但是卻非傾城絕色,更詭異的是,她不是他要娶的女子。 
難道是酒喝多了,讓他產生了幻覺?百里寒自問自己今夜並沒有醉。他瞇起雙眸,細看,依舊不是。 
不是她! 
不是他一見傾心的那位女子! 
她是誰? 
百里寒右手微顫,不自覺地加力,掬疼了流霜的下巴。 
流霜注意到百里寒眸中的錯愣,她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為何,他的手在微顫,他的笑容在消失,他俊美的臉漸漸僵硬起來,他再也不復方才那溫柔款款的模樣。 
「妳是誰?」他問道。 
聲音裡的冷,撲面而來,一直襲入到流霜心裡。 
她是誰? 
他問她是誰? 
試問一個新娘,若是掀開喜帕,便聽到夫君這樣一句話,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初揭喜帕那一刻的嬌羞早已蕩然無存,流霜的心,充滿疑惑和忐忑不安。 
什麼地方不對了嗎? 
方才他那句含情脈脈的「霜兒」,喚的難道不是她? 
方才他眼裡的溫柔和深情,也不是對她? 
刺痛,從下頜傳來,一直痛到心裡,流霜不自禁顰眉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他沒有依言放開手,深黑的眸逼視著流霜,好似黝黑的深淵,望不見底;他呼出的氣息,也帶著凍結人心的寒意。 
頜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忍住疼痛,流霜一雙明眸直視著百里寒的憤怒,顰眉道:「請問王爺要娶何人?」 
「白流霜。」百里寒冷聲道,眉峰燃燒著怒意,臉上的五官和每一抹顏色都突然濃郁了幾分,「但妳不是她!」 
「我便是她!」 
「妳是白流霜?」百里寒鬆開了手,再次打量著燈下的女子,仍舊不是她一見鍾情的那位女子。 
「錯了!」他低聲說道,但覺一股冷意如潮水般襲來,逐漸淹沒了他,他新娶的夫人不是他心儀的女子,何其可笑。 
錯了?他的意思難道是娶錯了她? 
「錯在何處?請王爺說清楚!」流霜忍住心中的悲涼,問道。 
「妳不是我要娶的女子,妳不是!」百里寒的聲音低沉失落。 
這句話如同冬日裡的冰凌子,向著流霜砸了過來,心瞬間被冰凍。悶悶的感覺,胸口好似被絞住了。從雲端摔入泥濘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說他要娶的人不是她?錯了?那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他錯?還是她錯? 
「既是如此,何以讓聖上賜婚?」她知若不是他讓皇上賜婚,怎會有這場婚事? 
百里寒震住,意識到錯其實是他釀成的。是他,妄加揣測,以為心儀的佳人是白流霜。是他,未加證實,便求父皇賜婚。 
卻不料,錯了。 
紅色帳幔和大紅的囍字,此刻落在他眼裡,不再是彰顯喜慶和歡喜,倒帶著諷刺和嘲弄的意味。紅燭的火焰,不再是精靈的舞步,倒似是惡魔的觸手。 
眼波再掃過流霜鳳冠霞帔的摸樣,那大紅吉服包裹著的女子,沉靜淡定地坐在床榻上,雖然也是端莊高雅的,但她怎比得上他傾心的女子那素衣翩然的倩影。是他的魯莽使他錯過了心儀的佳人,娶了一個不相識的女子! 
「是本王的錯,錯以為心儀的女子便是妳!」心中失望至極,他不屑於向流霜解釋前因後果,冷冷說道。 
「既然錯已鑄成,王爺待如何?」流霜問道。 
「我待如何?」百里寒的眸掃過流霜,道:「妳無錯,錯是本王鑄成的,所以本王不會休了妳,只有和離!」 
和離? 
既然他要求和離,她自然不會拒絕。 
但是,若是和離,於她,倒是沒什麼,她本就無所求,可是她的爹娘將如何承受? 
爹娘不惑之年才得她一個孩兒,一生心血皆在她的身上,如今她竟然在新婚夜被夫君和離,年邁的爹娘能夠接受嗎? 
百里寒看到流霜沉吟著不說話,唇角微彎,一抹嘲弄的笑意掛在了唇邊。 
原來,他娶的女子,還是一個貪戀王妃之位的女子! 
「當然,若妳捨不得王妃之位,也可留在府內,但是妳要明白,終其一生,本王都不會愛上妳。本王更不會碰妳,妳只是一個擺設。縱然是父皇賜婚,若是本王尋到心儀的那位女子,這王妃的位子,還是她的。所以本王還是勸妳離開,因為,到那時,妳會更痛苦!」 
字字句句如冰凌,無情地砸向她。 


第三章 相思淚 
流霜垂下眼,微微闔上,眼睫毛輕輕顫動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有流下來。她不會在他面前流淚,既然他心儀的女子不是她,她怎會強求! 
但,她不能離開! 
她寧願一個人痛苦,也不願爹娘操心。若是爹爹獲知事情原委,去找皇上理論,以爹爹執拗的性子,得罪了皇上,後果將不堪設想。 
爹爹已經答應她和娘親,不日便要告老還鄉。再等一等吧,等爹娘平安歸鄉後,她再離開也不遲。 
思及此,流霜忍住心頭洶湧的酸楚,淡淡說道:「王爺,請允許流霜留下一段時日,不會太久,大約一月有餘。」 
「哦?」百里寒挑眉,這個女子竟還要求留下。 
如此貪戀王妃之位,竟連臉面和自尊也不要了。不過,他不明白她加上的一月之期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以為她一個月就能迷住他?真是癡心妄想了。 
「去留隨妳,不過,本王勸妳不要癡心妄想!」丟下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窗外的風雨聲漸漸大了起來,窗子被風吹開,一陣冷風襲來,蕩起了她一身的鳳冠霞帔。 
流霜默默地將頭上鳳冠摘下,褪下外罩的霞帔,因為這一切,本不屬於她,她只是錯披了嫁衣而已。 
燭淚不斷淌下,淋淋漓漓,淌滿了燭台上的碟子。今夜,本該是春風帳暖,甜蜜無限之時,如今卻只餘她一人空守寂寞。 
世事無常,風雨難料,流霜終有所體會。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流霜低喃著。 
既然她不是他心儀的女子,他也不會是她鍾情的男子。 
此生,兩人再無緣。 
「小姐,出什麼事了,我看到王爺氣沖沖地離去!」紅藕一臉擔憂地走了進來。 
「無事。」流霜掩下滿腹的苦,淡淡笑道:「紅藕,妳怎麼還沒睡?快去睡吧,今日妳也累壞了。」 
怎會無事?紅藕看到小姐臉色蒼白,玉容慘澹,那裝出來的笑容是那樣牽強,怎會無事? 
「小姐,是不是,王爺欺負妳了!」紅藕疑惑地問道。 
「胡說!」流霜低斥道:「王爺怎會欺負我!」 
流霜想要再笑一笑,可是胸臆間一波波疼痛襲來,流霜捂著胸,趴倒在床榻上,忍不住縮成一團。 
「小姐,妳寒毒發作了?」紅藕瞬間白了臉,抱住了流霜,驚慌失措地叫道。 
流霜自小便身中寒毒,所幸有爹爹的良藥,否則她早已毒發身亡。只是爹爹的藥並不足以除根,每隔幾年她便會小小發作一回,但是這小小的發作,每每令流霜疼痛難挨。 
去年,已經發作了一次,沒想到今年又發作了。間隔的日子竟是愈來愈短了,或者,說不準,哪一日,她便會毒發身亡。 
流霜痛苦地喘息著,咬著牙忍著一波又一波從胸臆間急湧而上,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的劇烈疼痛。她的臉,白得令人驚心,冷汗不停地從額上淌落。 
紅藕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抱著流霜,手觸到流霜的臉頰、脖子,但覺得指尖下的肌膚冰冷而潮濕,小姐的身子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小姐,我去叫王爺!」紅藕焦急地說道。 
流霜一把抓住紅藕的手,喘息著說道:「不要!不要去叫任何人。」她的爹爹是御醫,尚對她的寒毒束手無策,別人,還有誰能治得了她的病。況且,只要忍一忍便會過去,何苦去麻煩別人。 
「小姐!」紅藕和流霜從小一起長大,小姐每一次深受寒毒之痛,她都會守在小姐身邊。但是每一次,她都是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姐受苦,若是她能替小姐分擔苦痛就好了。 
紅藕看到流霜疼痛難忍的模樣,淚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老天啊!她的小姐,是那樣善良,為何要她遭受這樣的苦痛呢? 
第一波疼痛終於過去了,流霜勉強笑了笑,想要向紅藕證明她很好,可是第二波疼痛,第三波疼痛,就像岸邊浪潮一般,又襲來了。 
流霜咬緊牙關,手緊緊抓住床榻上繡著鴛鴦戲水的錦被。 
「紅藕……,我沒事……別怕……」流霜趁著一波疼痛暫退,喘息著安慰道。她知道自己會挺過去的,一定會的。 
「小姐,若是那一次,妳吃了那棵『相思淚』的藥草該多好啊,妳的寒毒就會根除,可是,妳偏偏給了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他就連一聲道謝的話都沒和妳說,到如今,妳卻還受著這痛苦的折磨……」紅藕嗚嗚哭著。 
「相思淚!」流霜低喃著,若是紅藕獲悉那棵「相思淚」救的少年便是今日的寧王百里寒,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距離那一次邂逅究竟過了多少年?好像是七年了吧,那麼遙遠,好似一個夢。 
雖然疼痛得厲害,腦中卻漸漸清明起來。 
記憶的河流瞬間解凍,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淹沒而來── 

玥國,都城鈺城郊外青姥山。 
四月,剛下過一場細雨,青姥山青綠如洗,蒼翠欲滴。山上懸崖峭壁,怪石嶙峋,綠樹成蔭,蘭草芬芳。雨後初晴,處處清泉流瀉,如玉碎流珠,景色更加怡人。 
一條深遠悠長的山道,綿延著消失在綠蔭之中。 
十歲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裝扮,背負著藥簍,和丫鬟紅藕一起走在霧氣氤氳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鳥語花香,這深山的靜謐和清幽,是在別處享受不到的。 
白流霜今日心情極佳,因為她終於採到了傳說中的藥草──相思淚。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經常忍受寒意侵蝕之苦。這些年,身為御醫的爹爹一直為她調理,幾年前終於研製出解毒藥方,只是那藥引卻是極難採到的奇藥「相思淚」。 
如今,「相思淚」終於採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娘親再不用為她擔憂,流霜心裡怎能不喜? 
滿目青翠,流霜隨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柳外飛來雙羽玉,弄晴相對浴。樓外翠簾高軸,倚遍闌干幾曲。雲淡水平煙樹簇,寸心千里目。」 
流霜清靈而略帶稚氣的聲音在青山綠水間迴蕩,尾隨在身後的紅藕噗哧一聲調笑道:「小姐,妳才十歲,卻吟什麼雙羽玉,相對浴,羞也不羞?」 
流霜小臉微紅,她不過是從師兄段輕痕那裡看到了這麼一首詩,此刻覺得倒是應景,便隨口吟了出來,孰料卻被自己的丫鬟調笑了。 
「雙羽玉,相對浴怎麼了?我吟的是鳥兒,又不是人,有什麼好羞的!倒是妳,紅藕,動不動就想到那裡去,我看妳這丫頭是思春了,回頭讓我娘親給妳找戶好人家,早早把妳嫁出去。」白流霜故意嗔怒道。 
「哎呀,小姐,妳──妳真是──」紅藕嬌羞地跺腳,雙手握拳便要去打流霜,她總是說不過她家小姐。 
流霜背著簍子急速閃開,快步跑去,兩人邊調笑邊追逐著。拐過一段彎路,忽有刀劍交鳴之聲遙遙傳來,打破了山林特有的靜謐。 
流霜和紅藕剎那間收住了腳步,向前方望去。 
殘陽如血,將前方一處斷崖映得血紅。 
斷崖之上,數個黑衣蒙面人正在圍攻一個白衫少年,看架勢不是一般的遊戲過招,倒似是生死搏擊。刀劍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驚,隔著遙遠的距離,似乎也能感受到肅殺的氣氛和血腥的慘烈。她緊緊抓住紅藕的手,兩人飛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叢中。 
白衫少年年齡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數人圍攻下,已現敗局。 
忽聽鏗然一聲,白光暴起,一把利劍捲著森森殺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無可避,一聲吶喊,便如斷線風箏般,向斷崖下直直墜去。 
斷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個崖上的瀑布匯集而成。少年在將要到水面時,急速轉換姿勢,筆直地插入到水中,濺起了細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見。水面上點點血花浮現,很快便被水流沖散。 
這一幕是如此驚險,流霜差點驚駭出聲,慌忙用手捂住嘴,渾身顫抖不已。若是此刻出聲,定會被那幫黑衣人聽到,必會招來殺身之禍。身邊的紅藕也驚嚇不已,握著流霜的手也在劇烈顫抖。 
夕陽落山,暮色越來越重,山風越來越凜冽。流霜和紅藕躲在灌木叢裡一動不動,兩人皆不敢出聲,就連呼吸也嚇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肅殺的寂靜,只聞水聲潺潺。 
那些黑衣人從崖上下來,四散開來,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為首的黑衣人冷聲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發身亡了,屍體肯定沖到下游去了。」 
幾個黑影飛躍著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確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轉,流霜和紅藕才從灌木叢裡鑽了出來。 
流霜的心依然在顫抖,她還從不曾見過殺人,今日見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緊了她的心。 
那不知名的少年就這樣死去了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兒就這樣消失了嗎? 
流霜提了提身後的竹簍,道:「紅藕,我們到水邊看看去!」 
「小姐,還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殺人惡魔再回來,我們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執地背著竹簍穿過山道,穿越草叢,向著溪水而去。 
溪流並不寬,隔壁崖上的瀑布轟鳴著沖來,溪流邊的岩石極其嶙峋,犬牙般參差不齊。 
流霜沿著水邊走了幾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漣漪,嘩啦一聲,一隻手臂出現在水面上,緊接著水面破裂,從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髮披散的頭。 
流霜驚駭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望著水中忽然冒出來的少年,就像望著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著頭,長長細細地呼吸著,然後似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道,想要游到岸邊,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傷,游得很困難。 
流霜愣了一瞬,隨即身手敏捷地從身後樹叢裡扯下一段藤蔓,向少年拋了過去。 
少年的黑髮滴著水,凌亂地披散在額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雙眸。他直直盯視著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許是不相信流霜,他遲遲沒有去接那段藤蔓,但流霜卻始終沒有放棄,她仍然將藤蔓拋向他。 
終於,生的渴望戰勝了猜疑,少年最終抓住了藤蔓,被流霜和紅藕合力拉到了岸邊。 
少年似乎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抱住岸邊嶙峋的一塊巨石,一動不動。 
星辰終於黯淡下去,少年已然昏迷過去。 
望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少年,流霜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當下,流霜和紅藕輪流負著少年,向著山腰而去。 
夜色漸濃,新月初生,繁星閃爍。 
青姥山半山腰的「回鳳谷」中,聳立著幾間結實的木屋。屋中透出橘黃色的燈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 
這木屋所在之處極其隱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爺爺早年在山中採藥所建。後來流霜的爹爹到山中採藥,天晚了,便會宿在屋中。如今,換作流霜居住。 
木屋一共有四間,一間是流霜的,一間是紅藕的,另外兩間分別是廚房和草藥房。 
此刻那被救的白衫少年便宿在了流霜的房裡。 
昏黃的燭火搖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臉和青紫的唇,那是中毒的跡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流霜雖說自小跟爹爹研習岐黃醫理,但畢竟年齡尚幼,從未醫過重病患者,此刻面對傷勢凶險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亂。然而此刻下山去請郎中卻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誤不得,況且,尋常郎中怕是也醫治不了。 
少年身中數劍,雖說傷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時,傷口失血過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內力渾厚且意志力堅強,抑制住毒氣上湧,恐怕此刻早已毒氣攻心,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雙亮如星辰的雙眸,還有那眸中燃燒著生的渴望,心神微顫,她定要救他。 
流霜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紅藕將少年外邊的血衣褪去,將燭火挑亮,然後從貼身布囊裡取出一套金針。 
金針刺穴的醫病之法,十分難學,稍有差池,便會將傷者扎成殘廢。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沒有教她,還是爺爺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會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針在燭火下閃著耀目的光澤,好似在召喚流霜,拿起它們救人。 
流霜不再猶豫,神色堅定地拈起一根金針,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後是天樞穴,中院穴,氣海穴……隨著一根根的銀針扎下,流霜的手法越來越嫻熟精準,速度越來越快速迅捷。 
燭火下,十歲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臉上神色肅穆專注,雙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瑩純淨。 
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扎上了金針。 
流霜長吁一口氣,原本紅潤的小臉轉眼間已變得蒼白,渾身無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撲簌簌地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滾滾滑落。 
紅藕心疼地為流霜拭去汗水,問道:「小姐,歇息一會兒吧!」 
流霜點點頭,疲憊地閉上雙眸。 
一刻鐘後,流霜吩咐紅藕將少年扶起,然後著手將金針一一拔掉,最後一根金針拔掉後,少年忽然睜眼,吐出幾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紅藕皺眉問道:「小姐,他的傷勢如何了?為何還是昏迷不醒?」 
流霜顰眉道:「我用金針把毒氣逼到了喉嚨,雖說他已經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時間太久,毒氣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藥才能清除他體內餘毒,否則他依然性命難保。」流霜說罷,伏在案上,寫了一個藥方,囑咐紅藕去熬藥。 
紅藕應聲而去,燭火下,少年臉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靜靜躺著,修眉緊皺,似乎在忍受著難以承受的煎熬。 
流霜心裡溢出一絲苦澀,思及自己每每忍受寒毒之苦,也是這般痛苦。感同身受,愈發同情這不知名的少年。 
紅藕端著熬好的藥走了進來,流霜接過藥碗,道:「紅藕,妳去把我今日採到的那株相思淚拿過來!」 
「小姐,妳要拿它做藥引!?」紅藕驚異地抬頭,「萬萬不可!相思淚是醫治小姐寒毒的藥引,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怎麼能給了他?」 
流霜好看的眉頭輕輕顰了起來,「藥可以再尋,眼下這少年若是不用,便會死去。紅藕,難道妳要見死不救嗎?」 
「可是小姐,若沒有了相思淚做藥引,妳也會死的啊!」紅藕不甘地說道。 
紅藕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想到從此小姐還要受那寒毒煎熬,若是此後再尋不到「相思淚」,小姐便會受寒毒折磨而死,她怎能答應。 
流霜一臉正色,冷聲道:「可至少我現在不會死!紅藕,還不快拿來!」她雖年幼,但自小便研習醫理,爺爺、爹爹每每教導她醫者父母心,面對生命垂危的少年,她豈能袖手旁觀。縱然日後自己尋不到「相思淚」,她也不後悔今日所為。 
紅藕抬頭,見小姐稚嫩的小臉上神色肅穆,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嚴。她嘟著嘴,眼中含淚,很不情願地將那株「相思淚」拿了過來,嘟嘟囔囔道:「他倒是命大。」扔下藥草,生氣地鼓著腮甩手而去。 
「相思淚」是一株小小藥草,外觀普通,生在高山幽谷之中,常和雜草生在一起,極是難尋。它的葉子是心形的,花是白色的,晶瑩透明,形狀大小和淚滴一般無二。 
流霜將「相思淚」砸碎,盛在碗中,用小勺盛了餵到了少年的口中。但是昏迷的少年卻不會吞嚥,藥汁順著唇角又流了出來。 
流霜心裡一驚,黛眉微顰,無奈之下,將藥汁吞到口中,一股甘甜中透著苦澀的味道沁入心頭。 
她俯下身,口對口將藥汁餵到了少年口中,在觸到少年的雙唇時,那柔軟冰涼的觸感,讓流霜小小的一顆心莫名跳動得厲害起來,好似有什麼東西闖入了她的心中,她的臉頰漸漸如火般燒了起來。 
雖然她還是一個情竇未開的小女孩,可也知道這樣的行為只有夫婦才可以做的,一瞬間竟覺得自己有做偷兒的嫌疑。 
可是,她卻不能不這樣做,她要救他,他只是她的病人而已。 
「相思淚」的藥汁順利餵下了,流霜剛鬆了一口氣,才要起身,一股力道襲來,流霜小小的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 
「匡噹」一聲巨響,小几被撞翻,藥碗摔碎了,藥汁灑了一地,流霜的手腕被藥碗的碎片扎破了,銳疼。 
流霜詫異地抬頭,這才發現少年已經甦醒,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如劍,直直逼視著流霜。 
重傷初醒之下,少年的力道依然那麼大。 
「妳在做什麼?」十二三歲的少年,聲音正處於變聲期,幾分粗嘎,幾分冰冷,幾分殺氣。 
被推了一把,流霜極是委屈,聽到少年的問話,又有些啞口無言。想到自己口對口餵藥,被人家逮住了,不亞於偷兒被當場抓住,流霜小臉飛紅,道:「我……我在餵你藥。」早知道他這麼快會醒,她才不會那樣餵他呢。 
少年犀利的眸光移到了流霜唇角殘留的藥汁上,眸光閃了閃。 
紅藕聽到動靜,從屋外闖了進來,見到滿屋狼藉,驚駭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待發現流霜的手腕被扎破,極是生氣地說道:「怎麼受傷了?還不敷藥!」又轉身對著那少年道:「你這人怎麼回事,若不是我家……我家公子救了你,你早就一命嗚呼了,怎麼這麼不知好歹,竟然一醒來就傷了我家公子。」想到她們是女扮男裝,紅藕改口為公子。 
少年看清流霜便是在水邊搭救他的少年,流霜不斷滴血的手腕,令他眸中微光一閃,冰冷的聲音有些舒緩,問道:「你們是誰?這又是哪裡?」 
「我們只是到山中採藥的,機緣巧合救了你,這裡是我們在山中採藥暫居之處。你放心居住,這裡很安全。」流霜輕聲說道,她理解少年的行為,一個剛被刺殺的人,醒來後難免戒備。 
少年終於放心,但方才用力過猛,牽動了身上傷口,渾身疼痛,又昏迷了過去。 
紅藕生氣地說道:「真是自找的!」慌忙拿來金瘡藥,便要為流霜腕上的傷口敷藥。 
流霜用布條將傷口縛住,道:「我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不用敷藥,先為這位公子上藥吧。」方才只顧著為他解毒,還不曾為他處理傷口。這點藥,可能還不夠少年用呢。 
紅藕生氣地說道:「小姐,妳就只顧著別人,不用藥,傷口會留疤的。」 
「留個傷疤算什麼,正好做個記號呢!」流霜笑了笑。 
藥碗已經打碎了,流霜吩咐紅藕再去為少年熬藥,自己著手為少年敷藥,包紮傷口。 
金瘡藥果然不夠,少年胸口還剩有一處彎月形的傷口,較淺,沒有敷藥。頑皮性起,流霜心想,算是懲罰他方才那樣對待她,也為他留一個記號吧。 
「母后,寒兒好想妳,他們不讓寒兒見妳。」睡夢中的少年喃喃說道,聲音不再冰冷,而是委屈淒厲。 
流霜驚異地抬頭,燭火跳躍著,映照出少年熟睡的臉,此刻臉上青黑已完全褪去,露出了少年原本的面色,纖白若白玉。修眉鳳目,是一個俊美的少年。少年左手緊緊抓著胸前錦被,長眉皺起,似是正陷在不好的夢境裡。 
原來少年是在說夢話。 
母后!寒兒! 
難道這少年是皇室中人?當今聖上的眾皇子中好似是有一個叫寒的。 
流霜的目光掃過少年褪下來的那雙濕透的錦靴,雖說濕髒不堪,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繡工精緻的花紋,這絕不是尋常百姓能夠穿得起的錦靴。 
況且,值得被那麼多人追殺,他絕不是尋常之人了。 
只是身為皇子,怎會孤身一人到這山野之地,流霜暗暗嘆氣,為少年蓋好錦被,探了探少年脈搏,沉穩而有節奏,知他已無性命之憂。身上劇毒已解,外傷對少年而言,不足為懼。 
流霜從屋內走出,山間的空氣清新沁涼,東方已隱隱現出魚肚白,天色竟是快要亮了。 
清晨的薄霧灑在她的眉目間,黛色的睫毛掩映著如水的馥鬱。 
紅藕熬藥回來,流霜囑咐她將藥碗放在少年榻前,然後便和紅藕背著藥簍下山而去。 
知他是權貴,她不予結交。 
知他已無性命之憂,她可以放心離去。 


第四章 貞潔疑 
在疼痛的折磨下,流霜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回憶,她幾乎以為這些回憶是正在發生的現實。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不是早就忘記了嗎?為何還會回憶起來,這麼清晰,就像發生在昨日一般。 
為何還要回憶這些? 
流霜甩了甩頭,想要甩去這些回憶,但是少年危急跳崖,少年破水而出,少年冷漠的聲音,少年悽楚的夢話,少年幽寒的雙眸,包括少年雙唇的柔軟和清冷,卻固執地在流霜腦中糾纏著,盤旋著不去。 
驀然,少年的臉變成百里寒俊美冷酷的臉,他冰冷無情的話音在耳邊響起:「終其一生,本王都不會愛上妳。本王更不會碰妳,妳只是一個擺設。縱然是父皇賜婚,若是本王尋到心儀的那位女子,這王妃的位子,還是她的。」 
是他錯,又不是她錯,為何要這麼冷酷無情地對她。只因一招錯,滿盤皆是輸,於他是如此,於她,又何嘗不是呢? 
淚從眸中湧了出來,或許是病痛的折磨,此刻的流霜格外脆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怕的劇痛和寒意緩緩退去,回憶消失,腦中也漸漸清明起來。 
那一次相救,雖然用去了「相思淚」,令流霜的寒毒無法根除。雖然今夜,他毫不留情地遺棄了她。但,她都不後悔出手救他,永不後悔。 
因為,她是一個醫者。 
縱使他無情地對待她,她永遠也不會告訴他,她便是七年前救他的那位少年。因為,她救他是出於醫者父母心的德行,不求他的回報。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因感恩而報答她,她反而會覺得自己卑劣。 
流霜倚在床榻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息著。 
「好點了嗎?」紅藕問道,用手帕擦去了流霜額上的冷汗和臉頰上的淚水。 
「嗯。」有氣無力的回答從流霜蒼白的唇間溢出,「我渾身無力,讓我歇息一會兒!」 
雖然只是微弱的回答,紅藕總算是放了心,知道小姐又熬過了一劫,繃緊的神經一鬆,紅藕趴在流霜身上,放縱地哭了起來。 
流霜輕輕地拍著紅藕的背,無力地說道:「沒事了,紅藕,妳放心,我死不了的。」 
「小姐,以前寒毒發作,妳從未流淚,這次……妳竟流淚了。而且,這次疼得時間比較長,紅藕真怕……」紅藕哽咽著,眸中又盈滿了淚。 
流霜脆弱地笑了笑,輕聲道:「傻丫頭,我是醫者啊,我的病我心裡清楚,死不了的,妳就不要瞎操心了。」 
其實,流霜自己心裡也沒底,這一次發作疼得不僅時間長,而且來得很迅猛,發作前,竟是毫無預警。往常,發作前,總會有些預兆的。 
她不願再想下去,道:「太累了,我要睡一會兒了!」說罷,便沉入了夢鄉。 
寒毒發作的疼痛耗盡了流霜的體力和心力,這一覺流霜睡得很死,很沉,連個夢也沒有。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亮了,淡淡的曙光透過窗櫺射入屋內,映得室內一片朦朦朧朧的光亮。案上紅燭早已熄滅,流了一碟子的燭淚。 
剛醒時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紅的囍字,流霜才反應過來,昨日自己已經嫁人了,這裡已經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閨房,而是寧王府的新房。經歷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紅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著睡得正香。這丫頭是不放心她,昨夜竟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總是讓最親的人跟著她擔驚受怕。 
剛要起身,紅藕便被驚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妳醒了,身體可好些了?」 
「妳看我有事嗎?」流霜俏皮地笑了笑 
紅藕盯著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臉色蒼白些,的確是無事了。」 
其實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爺怒氣沖沖地離去,不可能無事。只是,小姐總是把難過留在心裡,不願讓她憂心。 
「小姐,趕快梳洗吧,一會兒應該還要進宮請安吧!」紅藕也裝作無事,她不願再提小姐的傷心事。 
「進宮請安?」流霜這才記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兒媳,是應該到宮裡去給皇上、皇后和太后請安的。不過,她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擺設罷了,進宮請安怕是用不著了。 
梳洗完畢,流霜換了一身潔淨的素衫,坐在妝台前,道:「紅藕,梳一個簡單的髮髻便可。」 
「那怎麼可以呢,紅藕定要把小姐打扮得光彩照人。」說著,便用梳子梳理著流霜如瀑般的黑髮。 
正在這時,房門外傳來一聲低婉沉靜的聲音:「王妃,不知是否已經起身?」 
「進來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還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卻見房門開處,走進來兩位中年婦人,皆是精緻利索的宮裝,神色高傲肅穆。看裝扮,竟是宮裡來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卻不知這兩位宮女來此是要做什麼? 
那兩個宮女向流霜施了一禮,道:「奴婢見過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來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答一下,這才記起婚前,娘親曾特意囑咐過,洞房之夜,是有一條驗明貞潔的白色喜帕的。次日,會由婆婆派人來取,寧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來這事是由太后代勞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並未圓房,喜帕定還是雪白如霜的。昨夜自己寒毒發作,竟也忘了此事。 
眼見尾隨在後的兩個小宮女走到床榻前,為流霜整理錦被,大紅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塊潔白如雪的白色錦帕。那白色在紅色錦被的對比下,愈發白的灼眼。 
兩位大宮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時,神色之間便多了一絲鄙夷之色。她們叮囑小宮女,收起喜帕,對流霜微施一禮,便要告辭而去。 
「兩位姑姑請留步!」流霜喚住兩位大宮女。 
事情不是她的錯,她雖然無愧,但事關她的貞潔,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發作,王爺他並未宿在此處,還請兩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說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較高的大宮女,道:「原來是王妃出了狀況,寧王才會氣沖沖地從洞房離去。此事,奴婢們會回稟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間便明白話裡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說,寧王之所以怒氣沖沖離開,是因為她的不貞。 
一瞬間流霜有一種百口難辯的感覺,這種事,或許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語。 
兩位大宮女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帶著小宮女們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貞,要遭何種處置,更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風波。這種事情,恐怕比百里寒昨夜的和離還要令爹娘難堪吧,如今看來,只有請百里寒到太后那裡解釋,為自己討清白了。 
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還要去求他,流霜便覺得頭大。 
是他帶給她的恥辱,卻還要她去求他解釋,何其諷刺。 

※  ※  ※  ※  ※  ※  ※  ※  ※  ※  ※  ※  

流霜沒料到,想要見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樣難。 
紅藕出去打聽了幾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寧王昨夜已出府,至今還不曾回來。是真的不在府中,還是不願見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內等待。 
昨夜的寒毒早已耗盡了她的體力,流霜腹中饑餓,偏偏她這個洞房便失寵的王妃,竟沒有一個丫鬟來伺候,更沒有早膳奉上。 
流霜只得將几案上備的糕點吃了個乾淨!她這個王妃做得真是淒慘,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好談談,畢竟她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日。 
用完糕點,紅藕回來稟報說,寧王昨夜確實出府了,現今已回來,此時正在「清琅閣」休憩。 
流霜擺出王妃的架子,傳了一個小丫鬟進來,讓她帶路,前去「清琅閣」。 
清晨的風,浸染著鬱鬱青青的水氣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曠神怡。 
一路穿廊過榭,流霜不禁暗暗驚嘆,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內亭台樓閣、曲池園林無一不匠心獨具、雅致貴氣。 
昨夜一番雨疏風驟,一些不堪風雨肆虐的名貴花木,零零灑灑落了一地殘花敗葉。而有些花,不算名貴,經歷了風雨,開得卻愈見燦爛豔麗。花是這樣,人有時也是這樣。 
「清琅閣」是百里寒的書房,和新房所處的「依雲苑」相距不算太遠,走了不一會兒,便遙遙看到了「清琅閣」的園門。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帶的路,匆匆一施禮,便退走了。 
流霜和紅藕剛走到園門,方要進去,卻聽到一陣嗚咽的洞簫聲。 
簫聲低迴、輕柔、舒緩、悲涼,如水一般緩緩淌過,似霧一般輕輕飄過,帶著無法言喻的憂傷和悲愴,從風裡脈脈流出。絲絲縷縷,嫋嫋不絕,纏綿悱惻,將人內心深處隱藏的憂傷勾起,讓人悲從中來。 
是誰,吹得如此悲涼的簫聲? 
「紅藕,妳留在這裡,我進去看看!」流霜說罷,便緩步入內。 
清琅閣內,景色甚好,處處繁花馥鬱。一處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種著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愛。 
流霜循著簫聲,在碧池岸邊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雙手持一管碧玉洞簫,正在吹簫。今日的他身著一襲月白色華服,衣衫如雲般在風裡漫捲,愈發襯得一頭漆黑的髮宛如黑緞在半空裡飄拂。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單單是為了襯托他這個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著他。 
簫聲像無形的繩索,纏繞著他。 
他周身散發出的蕭索和落寞,也如朝霧般籠罩著他,縱然是日光也驅之不散。 
流霜沒有去打擾他,靜靜站在一棵梔子樹下,凝望著他。 
流霜本有些怨他的,畢竟,就是他,讓她陷入了如此淒慘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卻讓流霜怨恨不起來。設身處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發現新娶的王妃不是心儀的女子,那種打擊大概不比她被和離輕。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間難尋的絕色佳人吧,但願他可以早日尋到心儀的人兒。 
簫聲終於終止,百里寒放下玉簫,凝望著碧水紅鯉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卻無動於衷,像他這樣木秀於林的人,對這樣的注視早已習以為常。何況,他還要看看,這個女子來找他做什麼。 
流霜聽到簫聲停止,便緩步上前,清聲道:「王爺,我們可否談一談?」 
百里寒轉頭,漆黑的眼眸直視著流霜,方才的蕭索與落寞已消失不見,此刻的他,周身重新被冷漠所籠罩。 
談話?這個女子,難道是來求他回心轉意的,真是妄想! 
他漠然說道:「談什麼?本王和妳,無話可談,本王還是昨夜那句話,若是識趣,妳還是早日離開王府,這樣對妳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王爺放心,流霜會離開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聞言,黑眸一瞇,冷冷瞧著流霜,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要耍什麼花招。 
清晨的涼風,吹起了流霜的衣裙,在風裡如蝶兒般翩舞。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邊淺紅的衣裙,雖是紅色,卻一點也不豔麗。雖喜穿白衣,但縱然被棄,總是新婦,沒有像百里寒那般張揚地穿白衣,一點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著朝霧,灑在流霜的眉目間,竟是說不出的清麗和雅致。臉頰在日光映照下,竟白皙晶瑩的透明。 
百里寒沒有想到流霜褪去了鳳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麗無雙,飄逸出塵。只是臉色有些太過憔悴,或者昨夜沒睡好吧,百里寒沒在意,他早忘了父皇說過,流霜是有舊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覺得還是難以啟齒。 
百里寒卻無暇等待,緩緩站了起來。月白色錦袍傾瀉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雲忽然飄至眼前,帶著說不出的飄逸和瀟灑。他整個人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愈發高大,隱約有一種令人不可忽視的王者風範。 
「本王可無暇任妳糾纏。」百里寒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威懾之意。 
流霜無奈,只得一橫心,對著百里寒的背影,說道:「今早太后派人來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誤以為流霜是不貞的,所以還煩請王爺代為解釋,還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腳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說的喜帕是什麼。 
原來是這事,百里寒並不懂新婚習俗,但也曾耳聞過,洞房過後,婆婆是要驗明新婦貞潔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還惦著這件事。 
百里寒驀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瀾不驚,望了她一會兒,忽然淺淡一笑。 
不得不承認,很少笑的人,笑起來是格外有魅力的。 
這一笑的風華,宛若春風冶蕩,百花齊綻。 
這一笑雖然極是迷人,但流霜卻沒有被勾了魂,因為她從那笑容裡,看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意味。 
「還請王爺在太后面前還流霜清白。」流霜繼續說道,他笑什麼,難道是不答應嗎?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還要進宮請安,既是如此,就請王妃和本王一起進宮吧!」百里寒沒有回答流霜的話,卻忽然提到了進宮請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拒絕,本來嘛,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負責。只是,讓她進宮,似乎是沒必要了吧。 
「我就不必進宮了吧!」 
「那怎麼行,妳不是執意要留下做本王的王妃嗎,自然是要進宮請安的。別忘了,妳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加重了王妃兩個字的分量。 
但是,這兩個字,卻令流霜極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第五章 小魔王 
流霜長這麼大,還從未進過宮,走在皇宮裡,頗有些眼花繚亂。 
聳立的紅牆,牆上飛簷捲翹。矗立的宮殿,殿頂皆是金黃色琉璃玉瓦,在陽光下,輝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築,皆是富麗堂皇,彰顯著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氣勢。 
若說寧王府的佈置是雅致和貴氣,皇宮便是富貴和氣勢。 
有太監通傳,說皇帝和皇后正在御花苑賞牡丹,百里寒皺了皺眉,但還是隨著通傳的公公向御花苑而去,流霜緊隨其後。轉了不知多少宮殿後,穿過一道玉石長廊,前面出現一道全月拱形的門,門上大書三字──御花苑。 
御花苑內景致甚好,栽種著民間少見的奇花異草、名貴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經歷了昨夜春雨的潤澤和今早和風的吹拂,竟然全開了。 
眼前一片奼紫嫣紅,流光溢彩。從花間漫步而過,但覺得花團錦簇、香雲繚繞。流霜雖不識牡丹花的品種,卻見白色、紫色、粉色、大紅色各色牡丹爭奇鬥豔,好不熱鬧。 
比牡丹更熱鬧的是徘徊在花間嬪妃們,她們穿著鮮豔的華裳,打扮得比花還要嬌,還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苑有這麼多人,見眾人眸光都有意無意地凝望著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流霜跟著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點綴著幾十朵白花,花大如盤,開得清雅絕麗。 
牡丹花前,立著一對男女,皆穿明黃色宮裝,流霜知道,穿這樣服飾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兒臣百里寒攜王妃白氏參見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隨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來,兩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黃色龍袍,看上去極是威儀,但是他的模樣卻不是流霜想像之中那樣威嚴,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溫和,年輕時,想必也是一位翩翩美男子吧。站在皇上身邊的皇后三十多歲的樣子,生得端莊雅麗,唇邊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臉色卻有些難堪。 
流霜心裡奇怪,百里寒為何不向皇后請安。轉頭看時,見他一臉冷凝,一絲笑意也沒有,一雙墨玉般的黑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看他這架勢,是不預備向皇后請安的。 
皇上似乎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溫和地望向流霜,道:「寧王妃不必拘禮,隨著寧王在御花苑賞花吧!」 
「是啊,天降潤澤,牡丹花開。這御花苑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恐怕寧王妃在宮外是賞不到的,就隨著寧王盡情遊玩吧!」皇后臉上那絲難堪早已煙消雲散,唇邊掛著一抹溫婉的笑意,輕輕說道。 
「父皇,兒臣還要去拜見太后,就不賞花了,兒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說道,然後便轉身離去。 
流霜有些錯愣,跪拜道:「流霜拜別父皇母后!」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轉身向百里寒追去,但見他的身影在花叢裡若隱若現,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冷酷。 
流霜實在沒想到他們父子之間竟是這種狀況,百里寒見了他的父皇,雖說恭敬,但是不見親切,見了皇后,竟是連恭敬也沒有。 
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來。作為皇室後人,竟連最普通的親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場刺殺,說不準就是他的親人所為。 
兩人靜默無聲地走著,不一會兒便出了御花苑,來到了慈寧宮。 
慈寧宮院內也是遍植花木,卻獨獨沒有牡丹,花開得並不多,顯得綠肥紅瘦。 
兩人在宮女的引領下到了殿內,一進門,流霜便看到殿內椅子上,倚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身後侍立著一群小宮女。 
流霜隨著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禮,接著便聽到一道雖柔和卻威嚴的聲音,道:「老三平身吧!」 
「謝皇奶奶!」就見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會稱百里寒老三,聽上去倒是十分親昵。太后沒讓流霜起身,流霜便繼續跪著。 
太后那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白氏流霜抬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頭,一雙清眸正對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聽爹爹說過,太后快六十歲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樣倒沒有那麼老,可能是保養得當。她看上去雍容華貴,高貴典雅,年輕時的她也應該是豔壓群芳的。她儀態慵懶地倚在那裡,一雙明眸卻毫不慵懶,顧盼之間,眼光犀利,透著精明幹練的氣勢。 
這個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流霜在心裡低喃道。 
耳聽得太后低低哼了一聲,道:「看模樣倒不是狐媚子,還以為是怎樣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過,外表不是,內裡卻是。白流霜,妳可知,以不貞之身嫁入皇家,會遭到怎樣的懲罰嗎?」 
太后的聲音處處透著厭惡和無情,那語氣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樣子,早上那兩名大宮女在太后面前沒添什麼好話,太后果然是誤會她了。 
流霜眼波一轉,卻見百里寒姿勢優雅地坐在殿內一角的椅子上,離這裡有些距離,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們的話。 
「太后誤會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爺並未宿在新房內。」 
「為何不宿在新房內?老三從未求過皇上什麼,可是,為了妳,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幾個時辰。他如此珍視妳,怎捨得洞房之夜冷落妳。還不是因為妳不貞,才將他氣走。」太后語氣凌厲,字字如冰。 
「太后,王爺和流霜並未……圓房,這個王爺可以作證。」流霜終於說出了「圓房」這兩個字,她雖嫁了,但畢竟是一個黃花閨女,說這兩個字,有些艱難。 
「並未圓房?老三,你過來。」太后招手將百里寒叫了過來。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圓房?」太后一雙明眸直視著百里寒。 
「皇奶奶,這種事您怎麼也管,我和霜兒昨夜,昨夜……」百里寒躊躇著,語氣極含蓄曖昧。 
太后臉色一陰,這種語氣明明是承認了他們曾經圓房,這個白流霜,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 
「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說道,那語氣似乎是恨不得要將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拋到了冰窟之中,冷得難受。沒想到啊沒想到,百里寒竟是這麼狠心無情,她真是錯看他了。怪不得要帶她來宮裡請安,原來,早就沒安好心。 
她已經答應他,一月後會自行離開,為何還要這般對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兒怎麼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錯,小懲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罰她跪吧!」百里寒臉色一白,有些驚慌失措地說道,他倒是會裝,裝得好似什麼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對你失望了。這樣的女子,你還護著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這樣的女子,你可萬萬不能要了。也罷,先跪著吧,哀家一會兒再處置她。」太后極是生氣,有些不滿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沒有再辯解,若是百里寒不幫她解釋,再說什麼也是無用的。他讓她跪著,她就跪著,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意欲何為。 
流霜靜靜跪著,背脊挺得直直的,雙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蕩似水,氣質雅致若水。她無錯,心中自然坦蕩。 
太后倒沒有想到流霜這般靜默,一句求饒的話也沒說。心裡對流霜倒少了一絲厭惡,或許她不是她想像的狐媚女子,是無意失去貞潔吧。 
晌午到了,幾位宮女進來傳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龍舟鯉魚、茉莉魚肚、川汁鴨掌……一道道香氣撲鼻的膳食端了進來,流霜忽感到饑餓難耐。早上只用了些糕點,在皇宮裡轉了一上午,那幾塊糕點早不知消化到哪裡去了。如今在美味的薰陶下,她感到愈發餓了。 
記得師兄段輕痕說過,若是實在餓得狠了,又無法找到食物,就轉移心思,想些別的事情。 
想別的事情?流霜的思緒自然而然飛到師兄身上了。不知他遊蕩到哪裡了,每年一入春,師兄就會出去雲遊行醫。直到入秋才回來,有一年竟是到了年關將至才歸家。 
師兄每次回來,都會給她講一些奇聞異事,今年不知何時才能歸來。若一回來,就發現她已經嫁了,不知師兄會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邊吃邊聊,氣氛極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這裡,他才會真正開心,真正無拘無束。 
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裡的女子的側影,點點日光透過窗櫺映照在她纖纖身子上,彷彿給她透明的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嫣紅,使她看上去清麗而嫵媚。她臉上沒有一點被罰跪的怨氣和悲哀,渾身上下倒透出一種不染塵埃的清氣,使她看上去不像塵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麼事,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不可否認,沉思的她是嫻靜美麗的。 
這女子被如此誤會,還能這般沉靜淡然,讓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這一頓飯吃得極是冗長。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漸漸覺得雙腿開始麻木起來。太后和百里寒卻吃得津津有味,偶爾笑語盈盈,百里寒話雖不多,但是倒很會討太后的歡心。 
流霜倒沒想到,像他那樣的人,也會在太后面前撒嬌,拍馬屁。不過,流霜可以從他的笑聲裡感受到自在和歡暢。 
就在此時,聽得宮女來報,說是,五皇子靜王來了。 
「皇奶奶,你們吃什麼好東西呢,這麼香?」清冽冽如冰泉的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傳了過來。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嗎?在奶奶這裡再吃一點。」太后的聲音裡飽含著一絲寵溺,在她的孫兒面前,她沒有一絲太后的架子。 
「奶奶,冰兒已經用過午膳了,只是今年還沒吃粽子呢,皇奶奶妳這裡卻是有,冰兒再用一些。」一陣粽香撲鼻,那來人早已吃了起來。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聲音抑制不住的歡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麼不在,我可是巴巴地跑來看新嫂嫂呢!」清冽嬌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是在那裡嘛,犯了錯,罰跪呢!」百里寒懶懶地說道。 
「哪裡,我怎麼看不見!」那聲音裡透著一絲興奮和期待。 
然後,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流霜便感到一個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華麗錦靴,錦繡長袍,流霜沒有抬頭,對於這些宮裡的人,她是沒什麼興趣的。 
然而,那人卻蹲了下來,和流霜平視著。 
眼眸前,一雙明眸直視著她,那是一雙在幸福的環境裡薰陶出來的不染塵埃的眼睛,明亮黝黑堪比夏夜朗星。他的睫毛密而長,好似羽扇般撲閃著。挺直的鼻樑,唇邊掛著一絲輕笑。 
這張臉漂亮得像是觀音娘娘座下的善財童子,純淨而無邪,讓人忍不住地喜歡。 
然而,他一開口,流霜便知道,她錯了。人真是不可貌相啊,這樣一個純淨無邪的少年,卻說出來那樣的話。 
他打量了流霜良久,忽然嘴一撇,壞笑著說道:「三哥,你騙我!你不是說你的王妃是絕色美女、傾國傾城嗎?我怎麼瞧著不是!三哥,你的眼睛莫不是長到褲襠裡去了?」 
這話的意思明明是說流霜長得不怎麼樣。流霜並沒有惱怒,她本對容貌並不在意,倒是聽了他最後一句,有些好笑,唇角便彎了彎。 
百里寒早已習慣了五弟的任性妄為,仍舊懶懶笑著,沒有吭聲。 
那五皇子看到流霜嘴角那一抹淡淡輕笑,呆了呆,女子不是對自己的容貌極是在意的嗎?這個女子倒奇了,她竟然在笑,不禁問道:「妳笑什麼?」 
流霜沒有理他,她現在餓得很,既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和這小孩子糾纏。 
他見到流霜不理他,還沒有人敢這樣無視他,當他是透明人啊! 
他圍著流霜轉了兩圈,忽然眼轉一轉,問道:「皇奶奶,嫂子犯了什麼錯,您竟罰她跪在這裡啊?」 
「哼,不貞。」太后不屑地說道。 
「啊──!」五皇子靜王大聲喊道,故意拉長了尾音,「這麼大的罪啊!皇奶奶,這樣罰跪是不是太輕了點?」嘴裡說著,手上早動手拿了一個盤子,盤子裡還殘留著幾塊糕點,就那樣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髮髻上。 
也怪紅藕,今日為流霜梳了一個盤雲髻,髮髻頂端極是平整,盤子放上去竟然沒有掉下來。 
而這個靜王,竟然拿了一個墊子,放在流霜面前,盤膝坐下來,從盤子裡拿了一塊糕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流霜有些徹底無語了。 
忽然就想起了關於這個五皇子靜王的傳聞。 
流霜本不是愛聽八卦之人,但是段師兄開了一個醫館,流霜經常會去幫忙打理。實際上,段師兄經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醫病見的人多了,便有一兩句閒言碎語傳到了耳裡。 
坊間流傳著一句詩。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長天一色。」據說這句詩裡嵌著當世幾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誰,流霜不是特別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兩個,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脫俗,年少有為,自然不必說。 
這靜王百里冰,之所以入選,不僅僅是他的俊美,還在於他的性情。據說,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徑庭的。名冰,人卻如旭陽高照。封為靜王,人卻跳脫難訓。 
他常常喬裝出宮,時而扮作乞丐,時而化身少年俠客,時而又扮成溫雅書生,花樣極是繁多。在街上遇見美貌姑娘,便會上前輕薄兩句,或者送上些珠花首飾什麼的。 
可氣的是,他偏偏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誰也氣他不起來,被輕薄的女子也往往會癡心深陷。 
想到這些,流霜對百里冰的行為就見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個盤子在她頭上,只能算是雕蟲小技了。 
可氣的是,生就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童模樣,那樣乖巧,那樣無邪,人畜無害的樣子,偏偏胡鬧得無法無天、惹人頭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鬧。 
流霜這時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呢?這個時候還是那樣不動聲色。難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嗎?也好,倒是要看看誰的耐性大。 
「妳真能忍啊!這樣妳也不介意。」五皇子邊吃邊說道,一雙晶亮的大眼,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我從不和小孩子計較。」流霜淡淡說道。太后罰她跪,可沒有說不許她說話。 
一口點心頓時噎在口中,百里冰瞪著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這個女子竟然敢這樣說他。 
流霜心想,果然是比她還要小一歲。 
「我不是指你的實際年齡。」流霜淡淡說道,做出這樣的行為,還說不是小孩子。 
流霜的話只說了一半,但是屋裡哪個不是絕頂聰明的,都明白她是在說,百里冰的行為。 
兩個人在這裡一問一答,太后那裡卻耐不住了,眼看著流霜沒有一絲被罰的哀怨,吩咐宮女將膳食撤下去,忽然問道:「白流霜,說吧,姦夫是誰?」 
姦夫? 
流霜不相信有一天別人會用這樣的字眼質問她,做夢也想不到。 
還要給她找一個姦夫出來嗎?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懶地坐在那裡,一襲月牙白的單薄長衫好似山澗飛濺的清泉,又似溫淡春夜裡的一抹月光。 
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貼切啊,千年寒冰一塊。 
「妳不說,是吧,哀家會查出來的,」太后隨即傳了劉公公進來,道:「劉公公,你去傳白御醫過來。」 
流霜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便明瞭太后要做什麼了。傳她的爹爹過來,豈不是等於在她爹爹的臉上搧耳光。流霜寧願自己被杖責,也不願爹爹受辱。 
心裡慌亂,頭一動,頭上的盤子便「啪」地摔落在地上,碎片四濺,幾塊糕點也咕嚕嚕地滾了出來。 
百里冰那裡還心痛地大呼小叫,道:「哎呀,我的點心!哎呀,我的盤子!上好的青花瓷的盤子!」 
流霜忽然直直地站了起來,堅定地說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傳白御醫,流霜願意驗身,以證清白。」 
盈水清眸中略帶著一絲倔強,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華在流轉。 
瞬間,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就連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雙眸微瞇,眸光深邃地望著她。 

小說house系列《錯妃誘情》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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