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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腰斬之刑 
慶嘉十七年末,帝都,大雪。 
翌日就是大年初一,儘管帝都繁華,不少店家酒肆也早早關了門去守歲,只餘下路邊一些小攤子還開著多少賺點以糊生計。 
張進買了酒,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雪,苦笑,這雪是下得越發緊了。 
一路上,人們行色匆匆,只是,無論是供打尖的小酒館,還是熱鬧的街道,都能聽到三五成群的人在嘀咕著什麼,面有駭色,眉尖卻又堆起些許興奮和好奇。 
街心,張貼在牆上的皇榜在雪裡微微翻飛。 
天,要變了。 
有一個人,明日將在菜市口行腰斬之刑。 
如果那被行刑之人是罪臣逆賊倒也就算了,偏偏這人的身份特殊至極。 
年氏璇璣。 
今上最寵愛的妃子,沒有傾城之貌,卻是禍國的妖孽。 
慶嘉十五年,她進宮後就立即被封高位。慶嘉十六年,她父親年丞相圖謀篡逆一門被斬,她被貶為宮婢卻在不久後又恢復了名位,盡享榮華富貴到今天。 
據說,三年前,她進宮不久後,皇帝甚至曾為她在一夜之間斬殺過上百人,原因至今不明。 
有消息從目睹過此事的宮人嘴中流出至民間,說那夜死人的血浸濕了整個鳳鷲宮。淒厲的叫聲讓人宛同身處煉獄。皇帝擁著他的女人,鳳眸輕瞇,淡淡看著眾多侍衛行刑。 
那熾豔的烈紅濺落在女子的繡鞋羅襪,皇帝便半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袖子替她一一拭去。 
腰斬之刑──這刑罰來得詭祕。一般賜死深宮女眷,不過就三尺白綾,一杯毒酒罷了。這妃子卻要在這千萬民眾前被行這樣的酷刑,只能嘆一句君心難測。 
說到罪名,是因年妃私逃出宮,後又私通番敵,想來是為報當年滿門被斬之恨。 
腰斬,用利斧從腰際鍘下,把上半身放到那桐油板上,這樣血流不出來,受刑的人要嘗盡慘烈的痛苦才死。 
物傷其類,人卻是奇怪的動物,當你在高處時,他們會嫉妒豔羨;當淪落到卑微,他們便閒看好戲。 
帝都百姓無不翹首等著看這美人受刑而死。 
張進自嘲一笑,他是不是該慶幸自己的好運?竟然和這獨囚的孽妃同室而處。他是皇城監獄的獄卒,新調來的低等差使,此刻,就是被打發出來跑腿買酒祛寒。 
酒買來,拍了拍身上的積雪,剛要走進牢房,便聽到一道低啞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兄弟們,誰有膽子跟老子去和那美人歡好一下。」 
「大人,這,不成吧?」有人顫慄道。 
然而,很快又被另外幾個聲音壓下。 
「這女人明天就要死了,怕什麼?完事以後我們給她餵點東西,到她被斬了腸子都跑出來,也保管吭不出半點聲。」 
「陸大哥這話在理,女人老子玩多了,這皇帝的女人,你想想,睡一下,該是怎樣的銷魂滋味!」 
張進震驚得連身子也顫抖起來。 
「你們這是欺君的大罪啊!」他思緒極亂,當話出了口,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疾步走了進去。 
油燈昏暗,把人的臉映得扭曲詭異。 
桌上,幾盞酒翻了,酒水落了一地,毛豆兒散了一桌。 
當中一個人斜挑了眉,睨向他,「哦,張大哥回來了。」 
牢頭繆全,這剛才提議的就是他。他妹妹早前嫁給陵瑞王府的帳房做了妾,他隨即升了職,身價水漲船高,膽子也長了不少。 
張進趕緊上前一步,堆笑道:「大人多喝了些酒,難免失言。這事,萬萬使不得。」 
繆全冷笑道:「張大哥曾在禮部任職,咱們這些粗使的人又怎麼入得了你的眼。只是,今日之事,如果張大哥允了,那麼,繆全可以讓大哥先拔頭籌。」 
他話音未落,一眾獄卒已大笑起來。 
「如果……這明天多出一具屍首,繆全便只說是張大人多喝了酒,冒犯了皇妃娘娘千金之軀。」 
張進微微張了嘴,這天氣酷寒,他卻早已汗濕重衫。 
空氣中,突然漫過一絲碎薄的聲息,若有若無,仔細尋去,卻似乎不過是恍惚。 
「各位大人,請問誰要先來?」 
牢房裡,淺淡的聲音傳出,沒有如何嬌柔狐媚,卻確實是那曾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女子。 
但那聲音,在這個寒冷的年夜裡,突然讓人生出一股說不出的舒服,也撩撥了他們心底原已膨脹的弦。 
十數個獄卒,互視著,眼裡蕩著幽深的欲望,一時每個人都有摩拳擦掌之勢。 
雪霰,被風捲了幾縷進來,又微微掀起眾人前面的那個牢房前的帷幔。 
張進捏了拳,只死死地凝視著那處。 
是了,這幅薄絹,是年妃下牢那天,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徐公公交代布下的。 
這簾一落,便掩了那女人的妝容。 
人面是否若三月桃花?卻再也無從得知。 
張進是最末進來的獄卒,差事都落到他身上。 
偶爾,她會討要一些水。 
張進便把東西從柵欄遞進去。那隻手,從薄絹裡伸出來,細細小小,指甲修剪整齊,十指不染丹寇色。 
入獄三天,她安靜得像個死去的人,給人一種感覺,彷彿那道帷幔拉開,裡面其實空無一人。 
直到此刻,年璇璣算是為他解了圍,但張進想,這女人大抵是瘋了。 
一股力量突然猛地將他推開,他吃了一驚,只見繆全已飛快地奔到那牢房前,拿出鑰匙,一手碰上那簾子,神色猥瑣貪婪。 
張進駭然,腳步晃了一下就要上前阻止,耳邊卻聽到噗的一聲暗響。 
那一步便沒有再跨出了,低下頭,一柄寒光利刃穿胸而過,汩汩流出的血液是熱的,但撕裂的痛苦卻冰涼。他的身體緩緩地倒下,但他不甘心,強撐了口氣,吃力地抬起頭,他要看一看那施狠手的同僚是誰。做鬼,也得有個去處去討說法。 
然而,重物墜地的聲音卻驚嚇了張進。 
混濁的眸裡,看到的是十多具身體橫落在地面,或先或後,甚至連一聲悶哼也來不及。 
只有鮮紅湮沒了那青花磚,一綻成海奪人心魄,不愧是這世間最明亮艷麗的色彩。 
恍然意識到什麼,他側身去看繆全。 
那個男人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過動作已然僵硬。他的四肢各釘了一把匕首,還有喉間。 
但似乎,那觸目驚心的都並非致命的傷,他甚至還能轉過身來,驚恐地瞧著這場巨變。 
突然,耳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張進雙手撐在地面,咬牙瞇了眸向來人看去。 
來者似乎不只四五人。 
前面那人,靴繡五爪龍紋,緞面明黃。 
他心頭一震,這樣的靴子,他當年曾經有幸看過一次。眼前彷彿掠過一片金碧輝煌。 
當日,他匍伏在地,那個人從高座上輕輕走到他身邊,嘴角揚起笑意。 
「探花郎文采出眾,見識淵博,他日必是棟樑之材。」 
殿試摘探花,供職翰林院,後封禮部侍郎,望一展抱負報君恩,可惜,不屑攀附,不結黨派,最終得罪權貴淪為皇城獄卒。 
會是他嗎?可是牢獄污穢,那個人怎麼會過來? 
只是,這普天之下,又有誰敢用這樣的繡飾和顏色? 
「王爺,饒命。」 
淒厲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一聲,也似乎喚醒了那橫在地上的軀體。沒有死透的人從喉嚨發出嘶啞的古怪聲音,向那站立著的幾道身影爬去。 
「你是誰?本王應該認識你嗎?」戲謔的聲音透了絲笑,漫不經意。 
「小人繆全,小人的妹妹是王爺府上帳房先生的妾室。王爺饒命啊,小人給您叩頭,給您叩頭了!」 
張進一凜,陵瑞王爺龍梓錦也來了!? 
繆全的臉上滿是痛苦,趴跪在地,頭搗蒜般在地上咚咚作響,那驚恐與卑微,讓張進終於忍不住咳笑出聲來。 
「你呢,又是誰?」 
那是另外一道聲音,張進卻震驚得屏了所有聲息。 
明明不過是清涼淡漠的語氣,卻溫醇如明月映水般好聽。 
他忍著痛楚,抬頭看去,燈火冷冽,室中多了四道身影。 
他咧嘴一笑,用手撐身,爬了過去,直到那雙靴子前。 
「微臣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皇上?!」繆全驚得心膽俱裂,死死地盯著那道頎長的身影。 
「你剛才不是說要與朕的妃子歡好一宵嗎?怎麼還不去,偏在這裡好生聒噪。」 
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繆全面如死灰,一灘水漬從他身下漫出,空氣中頓時散發出一股尿騷的味道。 
「你說你叫什麼?」皇帝淡淡道。 
他並沒有向著哪一個人,但張進卻一下明白是在問他,忍痛畢恭畢敬道:「微臣張進。」 
「似乎是個有意思的人。」皇帝笑了笑,語鋒微微一轉,「所以,梓錦,你手下留了情,那飛刀下手雖重,但傷不在心脈,清風你說是嗎?」 
一個綠衫青年從他背後走出,躬身道:「是。」 
龍梓錦一驚,立刻跪下,「臣弟不敢。」 
「皇上,不如就由老奴替王爺送人上路吧。」一直垂手侍立在旁的青藍色身影,低聲道。 
「嗯。」 
張進苦笑,一朝君子一朝臣,君還是昔日的君,卻不認得他了。他不知道陵瑞王爺為什麼要放過他,更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殺他。不過,帝王要殺一個人又何須理由。 
那青藍色的身影走到他面前,出掌如風。 
他生來傲骨,倒也不去求饒,只朝陵瑞王爺一瞥,以示感激之情,隨即緊緊閉上眼睛。 
空氣中,似乎掠過些許聲音,像之前聽到的碎薄嘆息。 
那颶風般的掌風已經拂到他面門,相信不消須臾,他便會天靈爆裂而死。 
「徐公公,請掌下容情。」 
暈眩間,那股催命的壓力好似突然消失無蹤,在那輕柔的聲音從帷幔中透出的同一時刻。 
「謹遵娘娘吩咐。」 
他沒死!他竟然沒死!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張進嚇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只在心裡暗暗慶幸。 
直到他聽到皇帝那淡淡的笑聲,他莫名地驚窒了一下,原本癱跪在地上的身子竟往後退了些,任誰死過一回,也不願意再經受那滋味。 
「阿離。」女人的聲音再次傳出。 
阿離?那年妃在呼喚誰的名諱? 
張進冷汗直流,心跳失序,衣衫盡數濕透。 
陵瑞王爺龍梓錦,大太監徐熹,那個叫做清風的青年…… 
「嗯。」那鳳眸男子漫不經心地應著。 
是了,這裡還有一個人,名字裡有個離字,不過從來無人敢喚。 
慶嘉帝──龍非離。 
被判了死刑的妃子,竟敢這樣直呼皇帝的名諱?皇帝過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這個雪夜突然變得詭異。 
胸口的血凝成暗紅,張進竟一時忘了疼痛,看向那帷幔。 
「這個人能不能不殺?」好聽的聲音從那裡傳出。 
「理由。」龍非離悠悠道。 
「他有心阻止。」 
「哦?」龍非離輕笑,「以一敵十,不自量力,該死。」 
一句「該死」彷彿擲地有聲,張進的心房猛地一收,緊握的手指也蜷了起來。 
風有些大了,那帷幔又被捲起些許。 
帷幔內,年璇璣似乎笑了一下,「皇上好像言之有理。」 
張進大驚,正摸不透年妃的話,卻聽得她道:「慶嘉十五年,張進是皇上親封的探花郎。」 
龍非離神色不變,道:「那為何如今在這裡當差?」 
「張先生為人耿直,璇璣猜該是上不賄下不賂,開罪了人吧。」 
「別人結黨營私,他為何獨善其身,不諳時勢,該死。」龍非離眉一斂,突然冷了聲。 
他自進來便一直語氣溫和且漫不經心,這時語鋒稍銳,張進不禁全身顫抖起來。 
輕輕的笑聲響起,卻是陵瑞王爺。 
那綠衫少年逆光而處,徐熹侍立在皇帝身邊,頭一直垂著,張進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龍梓錦那聲笑,卻生生擊在他心頭,彷彿在嘲笑他的愚笨,他一張白淨的臉皮頓時漲得通紅。 
「皇上所言似乎句句在理,這可怎麼辦才好?」年璇璣的聲音裡似乎透了幾分嗔惱。 
張進咬牙,突然朝那牢房的方向叩了三個響頭,道:「娘娘之恩,張進銘感五內,只是今日張進註定命絕於此,來生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我既受了你這個大禮,倒不能不做些事兒了。」 
這話一出,張進一喜,隨即卻又苦笑起來。他怎麼就忘了年璇璣也將死,又怎還能救他?這豈不好笑? 
他只覺頭皮發麻,似乎感覺到有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裡疑雲暗生,是清風,為什麼?他暗暗瞧去,卻見那綠衫青年嘴角噙了絲笑,但那笑細看卻寒冽狠戾。 
他死握著愈發抖得厲害的手,龍非離就負手站在他身前,從低矮的小門吹颳進來的風雪漸大,那抹明黃衣襬卻巋然不動。 
他有股衝動想一窺皇帝的神色,卻又心生驚懼。 
整個牢房,似乎在一瞬間陷入了寂靜中,只剩那還沒斷氣的獄卒低緩細弱的喘息聲。 
這時,年璇璣突然道:「璇璣出不去,公公,能不能麻煩你過來取件物什。」 
「是。」徐熹恭聲應了,腳步卻一動未動,只欠身看向龍非離。 
龍非離笑道:「徐熹,你年主子的命令,你也敢違背嗎?」 
「遵命。」他身影微動,已在牢房鐵柵外。 
那繆全正把身體盤成一團,癱軟在地,現在看徐熹過來,死命往旁邊挪去,凝結的傷口剝裂些血出來,把帳子染了一片,遠遠看去,似雪裡紅梅初綻,竟叫人生出幾絲恍惚。 
帷幔下方,一隻白皙卻略有些消瘦的手伸了出來。 
張進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徐熹的身形剛好一側,便掩住了那東西。 
「皇上。」徐熹取了物什,躬身呈到龍非離面前。 
是一個小包袱。 
「年妃娘娘的東西真是有趣又別致啊!」龍梓錦微微一笑。 
他語帶揶揄,張進看去,見他凝向那包袱的雙目流光炯炯。 
龍非離的神色張進卻無法參透。 
年輕的皇帝只是唇微揚,「徐熹,把它打開。」 
包袱裡,是一幅紙絹。 
紙鑲綾絹。 
那絹的顏色與龍非離身上衣袍顏色相仿。 
一抹絕豔迷人眼,似乎這天地縹緲間,再無其他顏色可匹配。 
白紙如雪,絹染明黃,面繡祥雲銀龍,紙上沒有隻言片語,只有一個紅色印痕。 
皇帝的玉璽! 
張進明白這東西絕不簡單,他還在揣摩這看上去與聖旨相仿之物,龍梓錦已失聲喊了出來:「這是先祖爺傳下的丹書鐵券!」 
牢裡,氣息一下沉寂。 
張進大吃一驚,他甚至顧不上去看其他人,腦袋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紊亂震驚得要炸開。 
丹書鐵券,是皇帝賜給重臣的最高榮耀,但除非功勛極高,如在戰爭中屢立奇功的軍將,尋常年代裡即使是一品大員也斷不可得此賞賜。 
上面可以是皇帝極為貴重的封賞,也可以是至高無上的榮譽,而傳說中最為人津津樂道是那免死之赦,哪怕犯下滔天大罪。西涼自開國之初,數百年間,此物只賞賜過兩回,其中之一便是那跟隨太祖打天下的大將軍。 
丹書,顧名而義,用朱赤寫成。實際上,丹書鐵券裡,最珍貴的就是這樣一方雪白。未落任何朱墨,白璧無瑕,持有者甚至能憑它要皇帝的誓言。 
皇帝的誓言,又意味著什麼? 
「九哥……」龍梓錦顫聲道:「你把它賜給了璇璣?」 
他看似生性隨意,城府卻甚深,這時震驚之下,驟然失言,直呼年妃閨名。 
龍非離沒有看那幅綾絹,眼光淡淡落在那白幔上,道:「是不是即便今日朕要殺死的是一隻老鼠,妳年璇璣看上了,也要用這鐵券救那畜生一命?」 
牢裡,全無聲息。 
鳳眸挽眉斜入鬢,年輕的皇帝嘴角揚過清淺的一笑,眉睫卻掠上一股深寒,五指向著空中疾抓,又微微一屈。 
隨著鐵柵應聲倒下,那簾子在空中飄舞搖曳片刻,頹然落下。 
空中,煙塵微揚,有人緩緩地走了出來。 
關於這鐵券丹書,側立在旁的徐熹卻突然想起慶嘉十六年的一些事情來。那時,寵冠後宮的年璇璣已因父親篡位被貶為宮婢,宮裡的紅人是太后的姪女華妃和驃騎大將軍之女慧妃。 


第二章 舊時恩寵 
九重宮闕,金鑾殿。 
皇帝在批閱奏摺,他隨侍一旁。 
宮人傳茶,捧茶進來的卻是那琉璃宮的慧妃。她綻了絲笑,玉手纖纖,把茶杯遞了過去。 
龍非離輕啜一口,笑道:「好茶。」 
「這茶樹長於臣妾家鄉的萬丈高山上,臨春抽了芽,馥香濃郁,沾襟可數日香氣不散,摘下後只取芽心最幼嫩部分,然後快馬加鞭運來,這途中要跑死好幾匹千里駿馬呢!」 
「難為慧妃費心了。」龍非離把手上奏摺合了,伸手把慧妃拉進懷中。 
嬌美的女子在男子矯健的軀體裡吐氣如蘭。 
「皇上你說,這茶好,還是往日璇璣妹妹泡的茶好?聽說她是天還沒亮透,就赤腳踏入那荷池中去取葉瓣上的露珠。」 
聽說,年璇璣為帝王取水煮茶,春蘭夏荷,秋菊冬梅,無一日間斷。 
龍非離輕笑,「慧兒,朕最厭惡花香。」 
慧妃明顯一愣,隨即腰如枝顫,笑顏如玉。 
是了,位高權重的年丞相已被斬殺,這年丞相之女年璇璣也被貶為最低賤的宮婢。當時龍非離也要把她誅殺,還是皇后跪了足足三個日夜,苦苦哀求才救下她一命。 
昔日恩寵,終究不過是一局棋。 
棋下完了,子也該散。她此刻聖寵正濃,怎麼竟傻到與這女子做比較? 
龍非離大掌探進她的衣裳裡,她嬌喘漸起,雙手正要繞上他的頸脖,龍非離卻淡淡道:「太后近日鳳體不適,聽說各宮各院定在今午去探看,嗯?」 
慧妃吃了一驚,不知皇帝心思,遂咬牙答道:「臣妾與華妃姐姐起了些口角,這早上去給太后娘娘請過安,就尋思這會兒是不是不去了。」 
徐熹暗忖,此刻各院娘娘齊聚太后寢宮,這金鑾殿誰也不會來,好個慧妃娘娘! 
「這總歸於禮不合,這樣吧,朕與妳去一趟。」 
慧妃大喜,盈盈拜倒,「慧兒謝陛下聖恩。」 
皇帝陪同而去,這是天大的榮寵,又有誰不喜上眉梢? 
太后在蘭心水榭設了小宴。 
春寒陡峭,陽光還算暖融,亭臺樓閣間,碧波輕漾。 
下了輦駕,便見太后坐於主位,皇后陪在下首,兩旁又設了座次,各妃嬪按級而坐。 
龍非離與太后見了禮,宮妃紛紛離座行禮。慧妃站在皇帝的身邊,心裡的雀躍和得意滿得像是要從每個毛孔滲出來。 
徐熹卻突然眼睛微瞇,落在水榭後正在搬運盆栽的數個宮女身上,其中一人,步履蹣跚,不正是舊日鳳鷲宮的主子年璇璣嗎? 
他探看了一下龍非離的神色,男人卻眉目平靜,似乎並未瞧見那抹身影。 
龍非離在皇后身邊坐下,道:「母后鳳體違和,該在宮裡休息,怎還擺起了宴席?」 
太后年逾四旬,卻容貌姣好,顰笑間華貴畢露,只是眉間隱隱蘊了一團黑氣,她笑道:「難為皇后和嬪妃們一番心意,哀家設宴就算是謝過了。」 
「皇上這是責怪臣妾嗎?攜姐妹們來給太后娘娘問安是臣妾的主意。」座中一個女子低笑。 
膚光如雪,嬌美妍豔,琴芳宮華妃,太后的姪女。 
太后笑罵:「敏兒,就妳嘴貧,皇上要賞妳怕也來不及。」 
華妃這幾句居功之說,一些妃子不免暗自氣憤,卻礙於她地位高貴,向來得皇帝寵愛,又是太后娘家的人,便不敢多說什麼。 
一殿四宮,皇后入主鸞秀殿,下面便是四妃,兩正兩側。 
同為正妃的慧妃卻笑道:「妹妹先前還以為是皇后娘娘的想法呢,卻原來是華妃姐姐表率三宮前來給太后娘娘問安,這份心意,妹妹自愧不如。」 
華妃豈聽不出她話裡的譏諷,甚者把火信子引到了皇后的身上,暗諷她的鋒芒蓋過皇后。 
皇后郁彌秀是先皇託孤大臣右相郁景清的長孫女。郁景清這位三朝重臣,即便是太后與皇帝也敬讓三分,兼之皇后知書賢淑,華妃雖不把她放在眼裡,卻也不願意與她為敵。 
太后微微翻動了眼皮,華妃一凜,正想說句什麼,皇后已微笑道:「慧妃妹妹哪裡的話,皇上日理萬機,又為太后娘娘的病憂心。為皇上分憂,這誰帶的頭,還不是一樣?」 
龍非離淡淡一笑,伸手握住皇后的手。 
慧妃咬牙,龍非離卻道:「敏兒,還是該罰。」 
華妃臉色頓變,紅唇輕咬,直直望著龍非離。 
太后道:「皇上,今兒個大家到哀家這裡小聚,應屬高興之事,這罰就免了吧?」她臉色稍凝,眉間那抹淺黑突見幽深。 
龍非離眸色微動,「母后,這賞罰理應分明。」 
他這話一出,太后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舉杯輕啜了口茶。 
「朕還有些奏章未批閱,今晚就令琴芳宮侍墨吧。」 
華妃聞言大喜,笑綻若花,「臣妾遵旨。」 
皇后也輕輕笑了,龍非離放開了她的手,她鳳紋錦袖裡,如蔥五指刺入掌心。 
慧妃正暗付皇上出言警示華妃做事需照拂皇后顏面,不料這個男人的心意難測,一時又驚又氣。 
一眾宮婢正把水榭後方的盆栽搬到亭心來,身影穿梭。 
她心裡鬱結,要尋人撒氣,玉指輕揚,隨手指到一個宮婢身上,「妳把那花搬過來給本宮瞧瞧。」 
那小宮女吃了一驚,惶恐下,腳步微亂,撞到了後面一名女子身上。 
匡啷一聲,泥土飛揚,是後面那名女子,被撞之下把手中盆栽摔碎了。 
兩人連忙跪倒。 
「這是藩王的貢品,妳們也敢打破,莫不是反了?」慧妃一腔怒氣正沒處宣洩,冷笑道:「拖下去,各杖一百。」 
「娘娘,盆栽是奴婢打破的,與他人無關,這二百杖便由奴婢來領吧。」女子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堅定。 
這話叫所有人大吃一驚。 
宮裡的板子不比尋常,這一百板,莫說小小女子,便是漢子也生受不了,更別說兩百板,那不啻是把命給搭上了。 
華妃與慧妃夙怨早深,心想偏不如她意,遂道:「妳抬起頭來給本宮看看。」 
聞言,那女子緩緩抬了頭。 
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竟然是不久前被皇帝廢為宮婢的年璇璣! 
璇璣未落魄以前,華妃雖受寵愛,卻遠不及她,這下雖有心與慧妃槓上,嫉妒憤怒之心終究占了上風,道:「慧妹妹所言在理,來人,把這兩個婢子拖下去。」 
在座十幾個妃嬪雖不比皇后與四妃尊貴,也都薄有名位,往日榮寵卻叫年妃盡皆占去,雨露不均,這下看到璇璣要受刑,莫不滿心叫好。 
慧妃也是一驚,不想點個名兒,正點著這冤家。 
她暗暗看了皇帝一眼,卻見皇后與他說著什麼,似乎正說到高興處,龍非離嘴角含笑,越發的俊秀朗逸,對眼前的一切並未多加理會。 
「慢著。」 
女聲柔和帶急,慧妃還以為是皇后出聲制止,看去卻是太后身邊的大宮女溫如意。 
「如意,兩個主子在教訓奴才,妳這丫頭插什麼嘴?」太后皺眉道。 
溫如意急忙出列,往帝后的方向匆匆掃了一眼,又跪下稟道:「太后娘娘,這杖刑,奴婢以為萬萬不可。您鳳體抱恙,眾主子為您參神祈福,責罰重了,若傷及性命,兩個婢子事小,奴婢恐損了您的福蔭,這可使不得。」 
她說完,咬唇看著太后。 
太后瞇眸而笑,慢慢道:「哀家還怕因兩個賤婢折了福不成?」又轉向龍非離,「皇上,這事你看怎麼辦才好?」 
她說著話,輕瞥了璇璣一眼,眉間黑氣沉深,璇璣只是低著頭。 
龍非離斂眉輕笑,「此事母后做主便好。」 
「應了如意丫頭的話,今日也是個好日子,也罷,這罰就免了吧。」 
太后說了話,慧妃不敢再說什麼,華妃卻不忿,嘴唇蠕動,那溫如意察言觀色,立刻道:「太后皇上大恩,妳們兩個還不趕緊給太后娘娘,皇上和各位主子奉茶賠禮道歉去?」 
「是,謝如意姑姑。」璇璣輕聲道,又把一旁早嚇得簌簌發抖的小宮女扶起來。 
溫如意也不怠慢,立即讓人沏了茶,遞到璇璣手中。 
華妃被如意搶了話,心裡正不悅,冷笑,「年璇璣,妳手背上那一團團紅紅腫腫的是什麼?」 
她這一說,眾妃便立刻往璇璣手上看去,璇璣剛搬過盆栽,手指沾了塵泥,手背上又佈滿水泡,有些地方已經潰爛成膿。 
有些妃子掩了鼻子,很快就笑成一片。 
「回華妃娘娘,這是凍瘡。」璇璣福了一福,不卑不亢道。 
她的態度讓華妃頓時火冒三丈,冷聲道:「真噁心!這茶,不必給我了。」 
「是啊,妳看她的手,還有臉上的髒汙,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澡了。」妃子間竊語四起,那片譏誚的笑聲越發的喧鬧。 
「指不定這頭髮也落了蝨子,我要是華妃姐姐,也不喝這茶。」慧妃笑道。 
「如意,就讓那賤婢給皇帝和皇后敬茶吧。」太后捻了一顆糖蓮子放進口中,眼梢不抬。 
「也罷,朕正好有些口渴。」龍非離眸光犀利,落到璇璣手上,又輕側過頭,似乎極為厭惡。 
「奴婢遵旨。」如意應了,把璇璣手中的茶杯接過,又掏出手絹遞給她。 
年璇璣眼圈泛紅,卻只微微一笑,強忍淚水,道了謝將帕子接過。 
她彷彿把雙手當成是別人的,也不惜力,或許只有這樣,自己才不會感覺疼痛。專揀那髒汙的地方使勁擦拭起來,水泡不經揉按,一下便破了,膿水鮮血硬生生把一塊白帕浸紅。 
「已經不是主子了,這脾氣卻比主子還金貴,我算是長了見識。」慧妃嗤了一聲,又道:「璇璣妹妹莫急,那手絹不夠用,姐姐這裡還有。」 
「謝娘娘。」璇璣欠身謝了,低聲對如意道:「如意姑姑,這帕子我洗淨了再還妳。」 
如意剛想說不用,隨即又點點頭。 
一個妃子笑道:「妳就別難為如意姑姑了,這東西誰還敢要?」 
璇璣苦笑,走到龍非離面前,屈膝跪了,把那印花白玉茶盞遞給他。 
纖手襯白玉,雪膚已無跡可尋,那麼人呢? 
也許,人同此理,像那繚繞在盞子上方的白煙,不消片刻,便可煙消雲散。 
沒有去看他,自己痛恨,他也厭惡,那又何必兩看生厭。 
只是,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阿離,相府女眷無辜,她們甚至不知道她們的男人在外面做什麼事,我那小姪子今年也才只有六歲,你不也抱過他嗎? 
他甚至沒有回答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還只是個孩子,用我的命來換,行不行? 
小七,妳的命從來就不是妳的,既然這樣,這個交易又怎能成立? 
燭影明滅,男人淺笑,靄靄柔柔,說的似乎不過是往日入睡前愛憐的軟儂細語。 
是了,連她的命都是他的,她又該拿什麼與他交換。 
所以在殺盡年家三百餘口後,他親手扼上她的喉嚨,也不過是尋常。 
那活下來又是為了什麼? 
命再賤,也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證明龍非離對郁彌秀的憐惜,年輕的帝王又走了完美的一著棋。 
龍非離微微瞇眸,意態慵懶,並不去接那茶盞。 
她笑了,剛才眾人羞辱她的這場熱鬧戲碼,不知歡娛了他沒有? 
背後華妃突然道:「太后皇上慈悲,並非臣妾願意多生事端,只是這次輕饒過這兩個婢子,其他奴婢見著效法,那祖宗家法又將置於何處?」 
如意大驚,正要說話,太后已眸光一閃,「敏兒的話也不無道理,那這事該如何是好?」 
「既然是手犯下的過錯,臣妾想就把這杖刑改為拶刑吧,這樣並不傷及性命。」 
太后輕笑,看向皇后,「皇上說了不過問此事,彌秀,妳為後宮之首,妳說呢?」 
皇后似乎吃了一驚,蹙眉站起,微微失聲,「這──」 
拶刑,木棍兒夾指頭,端看執刑的人,重者可把人的指骨生生夾碎。 
座中一時寂靜,有幾個妃子驚恐地看向華妃,她終究不想放過年璇璣。 
如意咬牙,羅裙微動。 
龍非離卻突然伸手把皇后拉入懷,淡淡道:「秀兒,妳急什麼?這事就按母后的旨意辦吧。」 
握著茶盞的手顫了顫,璇璣向如意微微一笑,搖搖頭,一雙眸寫滿了堅毅。 
太后的授意,不過藉了華妃之口。這拶刑一下,雙手必然毀掉。毀了就毀了吧,早已醜陋不堪。年璇璣只是被逼得幾乎瘋掉,卻還沒有傻了,折騰來折騰去,想要的還是她的命,何苦把其他人也搭上? 
繡鞋退回,如意斂眉默默望著地上。 
華妃嘴角輕翹,對旁邊的太監道:「宣刑吧!」 
璇璣輕道:「這杯茶如果皇上不棄就請用了吧,也是璇璣今生最後一次為皇上侍茶了。」 
「朕還以為卿不願意。」龍非離唇上抹過笑,「難得妳開了口。」 
她凝目看去,這笑裹霜含玉,色授傾城,可惜那鳳目流光,始終如潭看不分明,被恨纏裹了的心突然一疼。 
五更天未亮,赤足入池取荷香,踏雪尋梅摘露珠,不過是一句心甘,一句情願,誰管你是不是九五之尊。 
龍非離,不過是璇璣的阿離。 
耳邊,太監的聲音像倒插了根刺,腳步聲搖曳,行刑的宦官到了。 
因托舉茶杯而酸澀的雙臂又高抬了一些,但膝上卻突然傳來如刀剜般的刺痛,等她回過神時,那盞熱茶已盡數灑在皇帝身上。 
白皙修長的手,整個手背,都被燙得發紅。 
她一怔,隨即被龍非離一腳踹翻,劇痛從心窩傳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人也昏倒在地。 
皇帝被燙傷,一切都變得紊亂。 
昏眩間,只聽見急切的腳步聲,女人的叫聲。混亂中,她竟然還分辨得出他的聲音。 
「送交宗人府。」清冷得令人不寒而慄。 
宗人府,那牢獄就是個酷刑鬼地。 
她輕輕一笑,墮入黑暗前,她的意識出奇清醒──這次她是再也活不成了。 


第三章 一件禮物 
月中天,琴芳宮。 
芙蓉繡帳裡,青絲披散了一床,華妃臉色艷若桃李,癡迷地望著男人精瘦結實的身軀,龍非離卻猛地推開身上的嬌軀。 
「皇上?」 
「妳剛才給我喝的湯裡下了什麼東西?」龍非離眸色一冷,披上袍子。 
華妃嚇得俯身趴跪在床上,惶恐道:「臣妾只是想那藥能增加情趣,臣妾──」 
「敏兒,只此一次,明白了嗎?」龍非離冷冷撂下話,甩袖揚長而去。 
凝視著男人的背影,華妃咬牙,那麼烈的藥,他居然能忍著不碰她。 

※  ※  ※  ※  ※  ※  ※  ※  ※  ※  ※  ※  

璇璣蜷縮在稻草叢中,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腳底冰冷,像踩進了冰雪裡。胸口一腔瘀血洶湧,上不去,下不得,捂住嘴猛地一陣狂咳,暗紅液體順著指縫緩緩流下。 
初春的天氣還霜冷如虎,地牢又陰暗寒冽,她只覺頭眩如火燙,知道定是著了涼,勉強把單薄的衣衫拉攏了一下,手又驟然落下,試了幾次,竟無力再抬起。 
突然,草叢中輕輕一陣騷動,一隻巨大的老鼠竄出,躍上她的手腕。 
她苦笑,甚至沒有力氣去趕走那隻黑毛畜牲。 
獄中多碩鼠,也不怕人,那東西兩眼瞇起幽綠的光芒,撕咬開她腕上的肉。 
她只是笑,咬牙忍著,意識開始模糊。 
恍惚中,有人握過她的雙腳放進自己的懷中,她緊閉了眼,鼻中清檀香氣薄繞。 
「翠丫,翠丫。」她口齒含糊。那是她的貼身小丫頭。她畏寒,天冷的時候,那個不多話的小丫頭總是這樣幫她取暖,雖然她曾多次告誡過翠丫不需如此。 
只是,翠丫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淚流滿面,往那抹溫暖再偎緊一點,「翠丫,他是壞人,他把年家的人趕盡殺絕,今天,他打了我。」 
胸口氣悶痛苦,腳背凍瘡瘙癢,她忍不住兩腳交疊互相廝磨起來。 
空氣中,傳來輕細的嘆息。 
她被摟進一個人的懷中,那人把她的雙腳放到膝上,替她輕輕撓起來。 
「為什麼皇后當天要把我救下?我死了不正遂了他的心嗎?」貝齒把唇咬出血,與簌簌而下的淚水融在一起。 
「是,他是壞人。」那人收起手,拍著她的背,輕聲哄慰。 
月光疏冷,從牢房牆壁上方的小窗漏了幾絲進來,灑在一張臉上,鳳目狹長,眉心微蹙。 
「妳沒有死,不是皇后要救妳,是因為朕捨不得。」 
「他打了我。」她低喃著,又笑了。 
龍非離的唇邊也揚起一抹笑,月光灑在他臉上,瑩光素流,卻映不出深淺。 
「不打妳,妳這雙手就毀了。」 
「先皇留下的爛攤子,各路藩王擁兵,太后外家也握了重兵,我現在還不能與他們抗衡,讓他們互為牽制,這牽制之勢暫時不能打破,此消則彼長,而偏偏太后想妳死。」 
草叢一陣響動,他看過去,眼梢餘光恰巧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腕上,眉峰微皺,抬手一揚,幾隻老鼠瞬間死在棲身的那堆黃垛子上。 
黑得發亮的老鼠身上,各插了一支銀針。 
單手把她攬緊了些,另一隻手挽起她的羅裙,把她的裡褲捲高,膝處雪膚上深埋了一枚銀針。 
「疼。」手指才按上那針眼處,她便往他懷裡靠。 
他擰緊了眉心。 
在蘭心小榭,他暗中出手傷了她的膝,為了保證她一定把茶盞摔落,那一針的勁道,他下了狠力。 
「乖,這東西一定要拿出來。」 
她的神志還模糊,只是本能地往他身上又偎了偎。 
他探手入懷取了把匕首出來,外鞘紋理拙樸。 
他俯身吻住她,彼此的身體熟稔又渴望,她輕輕嚶嚀出聲,他撬開她的唇瓣,纏上的她的舌,吸吮起她的氣息,手輕撫著她膝上的肌膚。 
她動了情,手臂不由自主地勾住他的頸子。 
手掌一翻,匕首出鞘,寒光微漾,他用匕首剜開她膝上的肉,把針挑出。 
她蹙緊眉,低吟一聲,冷汗從額上滾下。 
他默不作聲,封住她的唇,把她的呻吟通通嚥下腹。 
針尾帶出一股血珠,濺落在他的袍上,暈染成一朵朵小紅花。 
餵她吃了顆護心丹,又拿出一個青花小瓷瓶和絹布,倒了些粉末在她膝腕,替她包紮了。 
做完這一切,才把她重抱進懷裡,下巴輕擱在她的髮頂上,手指從她的額角,緊閉的眼細細滑下,神色慵散,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又似乎只是全然的漫不經心。 
「阿離,阿離。」 
那聲音微細,他以為她醒了,微蹙了眉,看了她一眼,發現原來只是夢中囈語。 
那一眼,使得原本克制了的心神,再沒辦法收斂。 
秋水翦了的瞳,她的一雙眼睛很美麗,此刻闔了,長睫顫動,在眼底的青蔭裡投下一片迷離。 
櫻色的唇,薄有顏色。 
他體內的藥性開始翻騰,不過是用內力強壓的,華妃面前的克制在看她一眼以後悉數崩塌。 
年丞相出事後,有多久沒碰她了? 
掌中的嬌軀是他疼愛了多少遍的? 
在她臉上輕滑的指,倏然停住,又滑到她的腰間,挑開了那條束帶。 
末了,只是握緊了指,輕輕擁著她。 
不久,牢外腳步聲輕響。 
「皇上,老奴幫你傳一位娘娘侍寢吧。」徐熹低聲道。 
「不必了,今晚朕想在這裡陪陪她。」胸口氣血翻湧,他側身吐出一縷紅。 
「皇上──」徐熹還想勸他,卻見他一揮手,知他心意堅決,只好垂手站到一旁。 
「東西拿來了嗎?」 
「您真的要將鐵券給年妃娘娘嗎?」徐熹屈膝跪下,道:「請皇上三思。」 
龍非離笑道:「你這奴才老了,人也越發囉嗦。」 
徐熹知道主子脾性,不敢再多說什麼,走進去躬身把東西遞給龍非離,卻是一枚白玉,玉色剔透玲瓏,觸手生溫, 
那玉的正面雕紋精細,刻了兩個字──誅仙。 
背面,同樣銘刻了兩個字──弒神。 
「不是說丹書鐵券嗎?怎麼變成了玉珮?」黑暗裡,聲音驟起,幾分急促震驚。 
徐熹走了出去,語氣凝重,「那邊情況怎樣?」 
來人隨聲應了一下,卻沒說什麼。 
龍非離把玉珮掛到璇璣頸脖,輕笑,「清風。」 
「是,師兄。」 
一個年輕身影從黑暗裡走出,臉上神色複雜。 
「太后的探子看著師兄的輦駕到了華妃那兒,又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有一件事師兄猜測得不錯。」清風緩緩道:「紫寧王爺龍立煜祕密回了帝都,今晚正做客太后寢宮。」 
徐熹驚道:「皇上。」 
「這局勢越來越亂了。」龍非離嘴角微揚,「太后外家握兵十萬,密謀另立新帝,年丞相倒了,三路藩王卻仍各領五萬精兵,進帝都藉口要勤王,前線三十萬大軍還在與匈奴打仗,戰事告急,帝都禦守的兵力不足四萬。」 
「師兄。」清風微微沉了聲,「屆時我和名劍山莊一班師兄弟必可保你安全離開帝都。」 
「誰說朕要走?」 
清風一驚,看了徐熹一眼,後者也正往牢裡看去。 
那人的臉低垂,隱在陰影中看不分明,他的聲音悠悠傳來。那抹閒意慵懶,一如往日午後他陪璇璣小寢時和她說話的語調。 
「朕就怕它不亂,這局勢越亂越好,倘若它不亂,朕就讓它亂。」 
「皇上的意思是?」徐熹凝神。 
「我皇兄紫寧王爺想稱帝,各路藩王又有誰不是狼子野心?」龍非離笑道:「三個藩王表面交好,暗裡誰也不服誰,他們分散了,不能與太后抗衡,合起來嘛,那最終的勝利果實該誰來拿?」 
「如果只有單獨一方,那麼這場仗龍非離九死一生,而現在鷸蚌相爭。」 
「師兄要他們鬥得兩敗俱傷,然後當那漁人?」清風撫著劍鞘上的纓絡,笑道。 
「那只是下策,朕還要用他們的兵來抵禦外敵,死傷不能重。」 
懷中女子蹙眉,似乎便要睜開眼睛醒來,龍非離淡淡說著,伸手點了她的睡穴,把她放到自己的膝上,又脫了外袍墊在地上,才把她抱放上去,用袍子裹了她的身子。 
他負手凝向窗外,衣袂微動。 
「匈奴六十萬大軍壓境,兵力是我們的兩倍,他們是瘋了才挑這個時候謀逆,如果西涼被攻陷了,這亡國皇帝誰喜歡誰當。」 
「師兄,如果你沒有發親兵去打這場衛國之戰,他們誰敢動你一下?」清風冷笑,「國破山河在,那些人全是孬種!」 
「所以這國不能破。」 
有人朗聲說著,快步而進。 
「段統領?」徐熹看清來人,大吃一驚。 
清風性冷,這時也驚疑不已。 
「日晷山一役,你率五千精兵全軍覆沒,只有你這領軍生還,你現在不在戰場上贖罪,反跑了回來?」長劍出鞘,清風揚劍直指來人,厲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皇上在這裡的?」 
雙目炯炯,男人揚眉一笑,毫不畏懼那七尺鋒芒,逕自走到牢房門,跪下道:「段玉桓叩見吾皇,吾皇萬歲。」 
銀針從牢門疾射而出,劍鋒被蕩開,清風一驚,旋即收劍回鞘。 
「白將軍還好嗎?」龍非離嘴角微揚。 
「將軍託卑職告訴皇上,敵人要破日晷城,除非白戰楓死了。」 
龍非離頷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段玉桓又從懷中掏出兩個錦囊,笑道:「這裡面的玩意兒是將軍讓卑職帶給陛下和年娘娘的。」 
龍非離瞥了過去,那兩個漆金點翠的錦囊,其中一個褪了色,似乎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 
他淡淡道:「白戰楓想送禮物給璇璣,不必避朕這個嫌,朕那一份就免了吧。」 
段玉桓吃了一驚,攥緊那個錦囊。他性情剛毅豪爽,這時也不敢多說什麼。 
清風往牢裡地上的身影瞟了眼,眸色暗冷。 
徐熹卻滿腹驚惑,即使是白戰楓這名用兵如神的儒將,以三十萬對六十萬,這城如何能不被攻破?情勢已經十萬火急,偏偏帝都即將內亂,真是內憂外患, 
龍非離突然把遣到邊境打仗的禁軍統領段玉桓祕密召回,似乎別有深意,只是,這位年輕的主子真有辦法逆轉這一局嗎?西涼建國數百年,從未遇到過這樣嚴峻的形勢。 
牢房裡咳嗽的聲音傳出,龍非離又吐了口血。 
眾人吃了一驚。 
「徐公公,皇上怎麼了?」段玉桓急道。 
「皇上被下了烈藥。」 
清風眉頭緊皺,「師兄,你前些時候便知道華妃慣在湯膳裡下藥,今晚怎麼還過去?」 
龍非離沒說什麼,只輕輕掃了璇璣一眼。 
徐熹一凜,卻突然想通了些事情。 
從龍非離提出陪慧妃赴宴,到順勢讓華妃侍寢,都在他的謀算之內。他一早就知道璇璣在那兒,於是不動聲色過去替她解圍,後又藉華妃下藥佯怒離開,夜探宗人府,而宗人府府正是他的心腹,根本不會被人察覺。 
只是,龍非離雖顏如翩翩公子,但實則性子冷絕狠戾,在這樣的困局下竟還費了那麼多周章來保一個女人,有誰會想到? 
「什麼時辰了?」龍非離問。 
「皇上,快五更了。」段玉桓道。 
龍非離俯身把璇璣抱回懷中,道:「清風,紫寧王爺和太后大概談得差不多了,天亮以後你把探子帶過來,朕在寢宮等你。」 
「是。」 
「玉桓,你祕密回京的事絕不能外泄,朕讓你辦的事立即著手。」 
「卑職遵命。」 
「現在,你們都退下吧。」 
「師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不是要把丹書鐵券賜給年妃嗎?但那明明是一塊玉。」 
「你倒緊張這個。」 
段玉桓聽得丹書鐵券,面色大變。 
隨意看了段玉桓一眼,龍非離收了笑意,道:「你們聽說過西海仙硯臺嗎?」 
「那地方不是志怪小說裡的傳說嗎?」段玉桓疑惑道。 
徐熹道:「兩位爺,仙硯臺確實存在,清風你和皇上師出同門,實際上名劍山莊的祖師爺便來自西海,數百年前,仙硯臺裡的一個掃地小僮。」 
清風怔然,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倒是段玉桓駭道:「名劍山莊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師祖竟只是一名掃地小僮,這仙硯臺的武功──」 
「敢誅仙,敢弒神。」徐熹苦笑,緩緩道:「百年前,先祖爺傳下丹書鐵券的同時,還傳了這一塊玉,只有鐵券無玉,這鐵券便無法發揮它最大的效用。」 
段玉桓與清風相視一眼,神色凝重。 
龍非離淡淡道:「仙硯臺祖輩曾受先祖爺救命大恩,用玉珮作為信物,立誓必報此情,還先祖爺三次救命之恩。」 
「大將軍王輔助先祖爺建下西涼,功高至極,得到了丹書鐵券的賞賜,當時他卻反問先祖爺一句『皇帝的心最善變,倘若有一天鐵券也保不了臣無虞呢?』,先祖爺便把玉珮也一併給了大將軍,並與仙硯臺另立盟約,持鐵券和玉者,仙硯臺必保其性命。」 
清風喃喃道:「原來背後竟還有這樣一個掌故。」 
「皇上,倘若這鐵券和玉在您手上,這暴亂起了,仙硯臺保的就是您啊!」段玉桓激動道。 
「師兄,這東西不能給年璇璣。」清風咬牙,立刻跪了下來。 
「成王敗寇,到最後若不能成,朕認了就是。」龍非離鳳眸微瞇,末了,淡淡道:「都下去吧。」 
腳步聲來去匆忙,只有徐熹還垂手站立在一旁。 
天快亮了。 
眉睫彎彎,她睡得正好。 
吻,描繪過那臉上的肌膚,輕輕的,不至於驚醒這個夢。 
年丞相勾結匈奴顛覆社稷,我不能手軟,也絕對不會。 
妳就這樣恨著吧! 
如果我成功了,那麼妳我糾纏一生,如果我敗了── 
數百年前的一個承諾,這座皇宮裡,一直有仙硯臺的人。 
那麼,妳還能留著一條性命。妳不是一直央求我陪妳去關外看浩瀚黃沙嗎? 
活著,就好。 
自妳進宮起,我送過妳很多東西,翠鐲、珍珠、寶石,妳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東西,把它們裝在一些盒子裡,我送了很多,妳就換了一個又一個盒子。 
他們讓我把東西留下,其實他們不知道,這天下,誰都可以死,唯獨妳不行。 
這丹書鐵券和玉,是我送妳的最後一件禮物。 
和往日送妳的沒什麼不同,一件禮物,僅此而已。 
「皇上,天亮了。」 
「嗯。」 


第四章 黃泉嫁衣 
他跟皇帝說天亮了,然後皇帝離開宗人府,像來時一樣安靜。 
那之後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家、國、人,一樁樁,繾綣神祕,驚心動魄,沒有任何徵兆。 
徐熹的思緒突然拉斷,為那突然響起的淒厲慘叫。 
倒下的鐵枝砸在繆全的身上,他頓時頭頸斷裂,只痛苦地低叫幾聲,便眼睛翻白,只是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 
煙塵中,璇璣走得很慢很艱難,搖曳作響的,還有地上那長長的鎖鏈,鏈上倒鉤,洞穿了足踝,她每走一步,便沁出些血來。 
徐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看了龍非離一眼,料想在場的所有人也是,包括那獄卒張進。 
張進早已心頭亂跳,雙手緊握成拳。 
走到龍非離面前,她緩緩抬起頭。 
張進以前見過宮裡的美人,年璇璣算不得絕色,這是他的第一個印象,但她骨子裡卻透出一股清冽的味道,清麗婉約彷彿不涉塵世,那膚色白皙,一雙眼睛尤為有神。 
只是,她很憔悴,臉色有絲灰敗,眼底很青,嘴唇上面布了一層白屑,像乾涸了的死皮。 
而最讓他心驚膽顫的是,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她竟然身懷六甲。 
她是皇帝的女人,裡面懷的便是皇嗣,皇帝卻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 
他還在顫怕,那邊璇璣已輕聲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來看看妳。」龍非離說著,突然伸手把璇璣拉進懷裡。 
兩人隔了幾步距離,璇璣一動,那利鉤攥上皮肉,頓時扯出大塊血肉來。 
她咬緊唇,額上已冷汗淋漓。 
「妳裡面穿了什麼?」龍非離輕笑,那雙狹長的眸裡卻毫無笑意。 
璇璣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攏著衣襟。 
張進看到龍非離嘴角的笑意越發大了,他正替年妃捏了把汗,突然一陣裂帛的聲音刺入他的耳膜。 
他大驚,視線卻被突然阻隔,頭臉被一塊布巾蒙住。 
在這一瞬,他腦裡飛快閃過的是滿室的碎帛,白色的、紅色的,還有,年妃雪白誘人的銅體。 
龍非離扯碎了她的衣衫,與此同時,徐熹把一條白巾擲向他。 
駭然未過,他被人拎起身子,到他回過神來,已被人扔落在獄外的雪地,站在他面前的還有三個男子,四匹駿馬。 
皇帝沒有出來。 
雪花翻飛,把整個夜,整個帝都染成一片蒼茫,遠處有些燈光,卻破不透這一片霜寒,讓人從心底生出寒意。 
他驚魂未定,陡然,一道淒厲的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那聲音,是年璇璣! 
皇帝對她做了什麼!? 
他心裡激動,便要衝進去,卻見陵瑞王爺龍梓錦咬了牙,一甩衣襬,身影向前而去。 
凌厲的寒芒劃過,一柄長劍遞在龍梓錦面前。 
「王爺,除非你把我殺了,否則休想再前進一步。」清風冷冷道。 
「這天下打得過你的,有幾個?」龍梓錦負手冷笑,卻倏然出手擊向那鋒芒,「打不過,也得打。」 
墨綠與銀白的身影在雪裡飛舞。 
張進捏緊了拳頭,他一介文生分不出誰占了上風,只聽得龍梓錦突然厲聲叫道:「徐熹,九哥這次是鐵了心要殺死璇璣,你就不說一句嗎?」 
一直沉默著的大太監幽幽道:「她早就該死了。」 
天地驟然風大雪急,龍梓錦低吼,一絲血沫飛濺,牢房裡女子的痛吟聲再度劃破了夜空。 
牢房裡,龍非離冷眼審視著璇璣。 
她身上僅著一抹月白肚兜,鎖鏈不知什麼時候被執起,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拽,她腳下便鮮血淋漓。 
龍非離瞇眸淺笑。 
那鉤上倒立了些尖刺,璇璣早煞白了臉,卻也只凝視著他輕笑。只在撐不過疼痛的時候,叫出聲來,以緩解痛苦。 
「朕以為愛妃還可以再倔強一點。」龍非離眉毛一挑。 
「皇上自己來試試就知道痛不痛。」璇璣笑道。 
「哦,妳也知道痛?」龍非離手指一捲一繞。 
瞬間又是血落滴答,璇璣把唇咬出血,才死死抵了那痛。 
天氣寒冷,她衣不蔽體,唇色青紫,肩背手臂起了雞皮疙瘩,身子微微顫抖。龍非離伸手勾起她的下頜,道:「告訴朕,愛妃裡面偷穿了一襲紅衣,是要穿給誰看的?嗯?」 
「誰在黃泉路上等著璇璣,璇璣便穿給誰看。」璇璣嫵媚一笑。 
下巴隨即被捏實,一聲脆響,她的下頜脫臼。 
男人大掌撫上她的肚子,眼神陰鷙,「真是漂亮的嫁衣!明天,與這孽種一起,黃泉路上妳要把自己嫁給白戰楓是嗎?」 
璇璣輕笑,淚水在眼眶裡凝聚。 
「嗯,懷了那男人的孩子,為他穿嫁衣,璇璣,很好。」龍非離聲音陰柔,突然反手掐住她的頸脖。 
「不及皇上好。」璇璣嘴角血絲鮮紅,猶自笑道:「白戰楓守完日晷城守雪蘭山,三萬士兵抵擋十五萬敵軍,運籌帷幄,斷水絕糧也負隅頑抗。守城數月得來的是什麼?朝中六軍不發!」 
龍非離冰冷的眼裡飛快閃過什麼,卻很快掩去,手上力道又加大一分。 
喉嚨如火燒,璇璣啞喊道:「你不愛聽嗎?我偏要說!反正自此至終你都不相信,這孩子你認為是誰的就是誰的,璇璣明日便要嫁與戰楓。」 
「最後一役,戰楓身中三十刀箭仍射殺了敵軍將領,敵軍延戰七天,他為你爭取了最後破軍的時間,他呢?屍首被敵人亂刀剖開,裡面粒米全無,只有草根樹皮。」 
淚水滑落,消融在唇上的血裡,璇璣卻笑了。 
「他不棄璇璣,璇璣便嫁,這樣的男人,璇璣不委屈!」 
「此言是說,做朕的妃子委屈了妳,是嗎?」 
龍非離嘴角抹過譏諷,手一用力,璇璣的肚兜頓時被撕裂。 
她的上身便毫無遮掩地裸裎在他面前,落進那邪肆沉黑的眼睛裡。 
她眼裡是止不住的驚顫,想向後退,她的腰卻被他的掌緊緊握住,無法動彈分毫。 
地上傳來低弱的呻吟,有獄卒尚未斷氣。 
他眉頭一皺,拿著鎖鏈的手微動,空氣中劃過細微的響聲,整個牢房瞬息沉入可怕的安靜。 
數具屍身上,銀針湛亮。 
「除了朕,妳的身子誰都不能看,不過是顯淺的事,妳怎麼還不懂?」他吮上她的耳垂。 
那突來的酥麻,混著腳下冰冷的疼痛,他眼裡的忿鷙炙熱,她身子顫得越發厲害。 
慌亂下,她沒有多想伸出手去捂他的眼睛。 
當她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觸上他的眼睛時,他拿著鏈子的手微微一僵。 
也許,在她委身給白戰楓的時候,她已經把與他有關的一切忘盡。 
鳳鷲宮,風蕭蕭,錦衾暖,夜濃濃不過夜明珠的輝芒。 
光暈靄靄,他的束髮金冠被她摘下,她的手腳並不太麻利,常常拽下他的髮絲,但她好像很愛做這項工作,樂此不疲。 
每每徐熹退下時,眉頭皺得老高。 
散了一頭青絲,他支肘在榻上,慵懶地看她為他梳髮。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阿離,你知不知道,女子的髮只有她的夫君才能放下,男子亦然,所以你的髮該由我綰由我放。」 
「嗯。」 
「算了,你女人多,跟你說了也是白搭。」 
他揚眉而笑,手一探便把她的貼身抹胸扯開,讓她一絲不掛呈現在他面前。 
她羞紅了臉,他看得興味盎然,以為她會伸手去遮擋,她的唇卻湊近他的,唇色如緋。他心頭輕蕩,便要銜上她的唇,不防眼睛卻被她的手捂上。 
「我讓你看!」耳畔,她的聲音調皮,又閃過狷狂的笑意。 
他隨即反客為主,把她壓在身下,教她什麼叫三從四德,夫為妻綱。 
突然,她醒悟自己做了什麼,急撤了手。 
在她眼中,他就是洪水猛獸。他冷笑,收緊手中鐵鍊,看她痛得彎下腰。 
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肚皮雪白,隆起像顆小球。 
他嘴角的笑愈寒,把她打橫抱起。 
她腳下鮮血如注,卻拼命去撕扯踢打他。 
「龍非離,別碰我!」 
他眼中劃過暴戾,笑得凜寒,「妳不是要嫁給他嗎?那就讓白戰楓的冤魂看看,他即將過門的妻子是怎麼在朕身下承歡的。」 
他抱著她大踏步往牢房走去。 
腳尖一勾把繆全的屍體踢飛,進了牢室。 
石床,被褥。 
她被扔到床上,她往牆角退縮,一雙眼盈滿了淚,怒視著他。 
他俯身在她的上方,氣息冷冽又熾烈。 
她扭動著身子去抵抗,卻碰上他的身軀,那推拒的廝磨瞬間點燃了男人的欲望。 
他冷笑著單手擒了她雙手,把她腳下的鏈子一甩,勾上那倒塌的鐵柵。 
她再也無法動彈,眸色如火。 
猶記往日燈火深處,錦帳華暖。到底經歷過無數夜的柔憐蜜愛,她身上敏感的地方他比她更熟稔。 
當他的手滑進她的褻褲,她的呼吸頓住,身子甚至微微拱起。 
「想要了嗎?」不屑和譏誚從墨黑的眼裡劃過。 
「他是怎樣侍弄妳的,這樣嗎?」 
強而有力的佔有,一如過往。不同的是,那時,他眼角漾著笑,他的吻和手就像會法術,在她的身體輾轉,捻動,挑起她對他的渴望。 
她閉上眼睛,任淚水蔓延。 
他突然瘋了一般,在她的緊窒裡律動起來。 
唇,被他堵住。 
本來以為,他不會再吻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跟他說過,不愛,就不該吻一個人。 
他恨她,她知道。她恨他,他也知道。 
只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是,她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如此恨。 
假戲真做了。 
還有多少個時辰天亮?刀鋒一落,一切過往,從此徹底斬斷。 
就這樣吧。 
讓她帶著這個孩子,還有一個讓人寒顫的祕密下地獄。 
血從下身滴出,她腹下痛如錐搗,比腳下的傷更痛萬分。 
不知為何卻忍住了,沒有出聲,任他索取,其實何嘗不是想把他再記憶一次。 
淚光模糊中,她凝視著他。 
兩雙眼睛糾纏在一處,他瞟向那大灘的鮮紅,那漂亮的鳳眸中卻是雲淡風輕。 
龍非離,你還愛嗎? 
如果不愛,你怎麼會這樣恨。倘若還愛,眼睛怎會這樣冷漠。 
「陛下,宮裡急傳,雪松宮娘娘胎息不穩。」 
一道聲音傳了進來,帶著閹人的微微尖銳,很清晰,還有絲焦急。 
凝音成線,徐公公的內功越發深厚了。她只有拼命去想些無關緊要的,心裡的痛才不至於把人絞碎。 
龍非離卻微微變了臉色,翻身下了床。 
他的身影甚急,她凝著他,一口血湧上了咽喉,卻死死含住。 
終於,他走出了牢房,不留隻字片語。 
其實,她還想問一句,只有一句──行刑的時候,你會來監刑嗎? 
側耳細聽,馬蹄聲踏雪而去。 
雪松宮的娘娘,一殿四宮,最後一宮的那名女子。慶嘉十七年,一切風平浪靜後,他立了她做側妃。 
於是,宮鬥權鬥,那個女子從未捲入。 
那個他最愛的人。 
血咳了出來,腦袋暈眩,腹痛如絞,下身濕膩得可怕,她不敢去看,怕支撐不住暈倒。咬牙下了床,拉過地上的白幔蓋上身子。 
有腳步聲靠近。 
她抬頭看去,張進跪在地上,胸口的傷已經裹好,藥味彌散,想是徐熹已為他處理過傷口。 
「張進謝謝娘娘救命之恩。」書生的聲音有絲哽咽。 
「先生不必謝,璇璣有一事想與先生說。」 
張進抬眸,觸及她雙手緊按著的白幔,還有那微微裸出的肩膀,立刻低下頭,「娘娘請說。」 
「先生當日是為了什麼考試?」 
「不怕娘娘見笑,為百姓謀福祉。」 
「嗯。」璇璣勉勵一笑,「其實,皇上問你話的時候,就有心放你性命,並告誡你,不結黨派不阿諛逢迎,獨善其身又如何?除非有一天先生強大到足以不必依靠任何人。」 
張進心裡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頭。 
璇璣的臉色白得駭人,「不做意氣之爭,俠之大者,當為國為民。」 
冷汗驟然沁背,張進重重叩頭,「娘娘今日之言,張進必一生謹記在心。」 
「可否最後求先生一事,能給璇璣尋套衣服嗎?」 
他家住近郊,當即狂奔回家,向妻子劉氏拿了套最新的衣裳,又拿了自己一直捨不得穿的大氅。 
「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辰時。」 
他話語一落,自己也吃了一驚,軍機早有文件下達,這年璇璣當在巳時行刑。 
他還在顫慄,繁重的馬嘶聲、腳步聲突然傳了進來。 
「提犯人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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