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寧願不是謝家人

謝琬跪在冰冷的青石方磚地板上,把頭垂到低的不能再低了。

「哥哥已經病得很重了,大夫說拖不過這個年關,求太太高抬貴手,暫時別把院子收回去。太太如能答應,我願意結草銜環服侍太太左右!」

天已經入冬了,屋角紫金銅熏爐裡燃著的銀霜炭發出融融暖意,謝琬卻仍在發抖。

她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向這個女人低頭,可是為了讓哥哥在最後的時光裡過得安穩,她已經顧不得尊嚴了。

他們所住的獅子胡同的院子是賃來的,沒想到幾天前,房東竟把院子高價賣給了謝府。謝府高門大戶,如今的當家老爺是當朝閣老,家財萬貫,怎麼會看上那樣破落的小四合院?而且偏偏是她和哥哥唯一的棲身之所。

她知道,謝府不願再給他們活路了,自打他們的祖父謝啟功死後,謝府的人更加把想要滅掉他們二房的心思表露在面上。

可是,縱使她清楚明白他們的意圖,卻無力改變。

如今的謝府已經是王氏母子的天下,祖籍清河縣的人也只知道榮三爺,早忘了還曾有個原配嫡出的騰二爺。即使她與哥哥謝琅才是謝家唯一名正言順的嫡出後嗣,即使安享著謝家財富的本該是他們,而不是王氏和她的兒子,但現在再說這些,都晚了。

此時此刻,她只能丟掉所有的尊嚴,跪在他們的面前,把頭低到塵埃裡,卑微的乞求他們能夠再給彼此留一絲餘地。

謝家老夫人王氏高居於上首端坐,雙目微閉,手裡撚著一串紫檀木佛珠。

屋裡很安靜,佛珠的聲音在空曠的花廳裡顯得格外響亮。

冷硬的地板硌得薄裳下的膝蓋生疼,但也沒辦法,在謝琬下跪之前,王氏說地氈髒了,該洗了,於是叫人把地氈收走了。

直到她跪得額角冒出了汗,頂上佛珠聲才停了,轉而傳來王氏悠長的一聲嘆息,「這事,妳可著實讓我為難了。府裡蘭哥兒正在出痘瘡,相國寺的大師說了,需得搬到東南方位住著才能驅邪避災,獅子胡同正好就在東南。蘭哥兒是妳大伯的心頭肉,也是我的掌中寶,為了這事,妳伯母到如今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妳說,我能不顧蘭哥兒的死活嗎?」

謝琬驀地抬起頭,清雅絕豔的臉龐異常的蒼白,「可是獅子胡同裡不只一個院子,太太另找一處給蘭哥兒將養也是一樣的啊!」她就不信,偏偏就他們所住的那一處地方適合養病!

她手上再沒有丁點兒的餘錢,京師房價不低,她不可能再在別處賃到房子了,這麼搬出去,哥哥不是病死,就是凍死!

哥哥要不是為了去找輕薄她的那戶人家討公道,怎麼會落到被人家護院打到四肢全折的地步!

他是個文人,體面對他們來說是最要緊的,難道在他將死之時,她還要讓他死的如此沒有尊嚴嗎!?

「那怎麼一樣!」王氏睜開眼,唇角揚起來,慢悠悠道:「大師說了,只有你們那一處院子才最合適。妳如今既然以謝家人的身份求到我跟前,那麼論理,蘭哥兒還得叫妳聲姑姑,妳做姑姑的,該不會跟個孩子爭地盤吧?」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外頭的乞丐求到門上來,我都會讓人施捨些銀兩,妳好歹也是老太爺的骨血,更不能讓妳白來一趟。」她順手招來一旁侍候的丫鬟,「去拿些銀子來讓琬姑娘帶走,做頓飽飯給琅少爺吃了好上路,就當是給咱們蘭哥兒行善積德吧!」

丫鬟抿嘴一笑應了聲是,轉身卻從自己荷包裡摸出幾顆碎銀子來,「老太太,咱們屋裡的銀子都是大元寶,奴婢聽獅子胡同那房主說,三姑娘他們都幾天沒開伙了。錢多了只怕三姑娘氣力小搬不動,奴婢這裡倒還有您昨天賞的七、八錢脂粉錢,不如就先給了三姑娘吧?」

王氏掃了那丫鬟一眼,點頭微笑,「真是個貼心的,只是委屈妳了。」

「老太太素來和善大方,體恤下人,奴婢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呢!」丫鬟把銀子遞過來。

謝琬渾身氣血上湧,身子直晃,看著那幾顆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碎銀子,顫抖著手接過。半晌後站起來,突然一鼓作氣,將碎銀子往王氏臉上擲去,「賤婦!妳會遭到報應的!」

事發突然,王氏一時反應不及沒避過,臉上被碎銀子砸到,歪倒在榻上。

丫鬟驚叫,一邊喚人來抓謝琬,一邊上前攙扶王氏,屋裡亂作一團。

謝琬咯咯大笑起來!

她憋了三十年,終於讓王氏難堪了一回!

可是這不痛不癢的一砸,又怎麼能抵消三十年來王氏給予他們兄妹的苦難和恥辱!

如果可以,她寧願不是謝家人!

如果還有機會,她絕對要讓王氏和她的兒孫們反過來變成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個!

看著一屋子的紛亂,一幕幕往事頓時如潮水般湧現在她眼前,使得她也變得如眼前場景般混亂!

有人上前壓制她,她下意識的掙扎抵抗,最後掙脫桎梏,箭一般的朝著大門外飛奔而去。

謝府裡的下人還來得及得知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上前阻止,任由她衝上了大街。

街上車水馬龍,即使是大清早,車轆轆聲也不絕於耳。

她被接連而來的往事糊住了視線,看不到路,也看不見人,只聽得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飛快鑽進耳內,緊接著,腦袋撞到了硬物,她的身子飛了起來,而後又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她只覺腦袋裡嗡的一聲,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鮮血以極快的速度從眼眶、鼻腔、耳孔,還有嘴角湧出來。

一片殷紅裡,她依稀看見一張俊美的臉龐,一雙如晨星般明亮的黑眸,在離她兩尺遠的距離,焦急的朝她呼喊著什麼。

那張臉可真好看,即使看不十分清楚,可那五官輪廓比以容貌著稱的謝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

她揶揄的想著,最後疲憊的閉上眼睛。

 

 

第一章  不能再任人欺負

「動了,動了,她動了!」

忽然間,她能夠聽到聲音了,這是一道充滿著驚喜的聲音。謝琬下意識的睜開眼,陽光直刺過來,使得她又不得不把眼睛閉上。

「真醒了嗎?」又有一道清脆中略帶稚氣的聲音響起來。

她不是在京師謝府外的大街上嗎?身下應該是平坦的青磚路,怎會如此硌人,像是石子地!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按理說,她被撞之後,七孔都流了血,理該死了才是。

該不會是在墳地裡又甦醒過來吧?她想起幼時隨父母親去給外公、外婆上墳的墳山,卻又不禁否認這樣的想法。墳地旁怎麼會有小孩子說話,這裡不會是墳地。

她試著深呼吸了兩下,舒暢的很,只是喉嚨很疼。動了動手腳,腿上也有些疼,但還能忍受,而且四肢很有活力。

她再次睜了睜眼睛,覺得能適應了,便雙手撐地坐了起來。視線瞬間對上了一張面如冠玉的小臉!那臉上略帶稚氣,雙眼裡有著微愕和欣喜。

她的驚愕更甚,她明明記得失去意識前,見到的那張臉是張大人的臉,為什麼變成了小孩?她的視線往下移,心裡更是起了驚濤駭浪──她的左腳擱在他膝上,他似乎正在給她擦藥。而不可思議的是,她身上穿的是女童穿的繡著五瓣梅的銀白紗長衣長褲,而她的身子竟比原先縮小了約有一半!

她變小了,而且在這野外醒來!再看看四周,此處地勢略高,卻十分平坦,像是半山腰。

她都三十歲的高齡了,卻被一個絕美的小男孩在這半山腰揉腿!?

「怎麼了,很疼嗎?」男孩看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手下放得更輕了。方才欣喜於色的臉上,這會兒變得有些靦腆。

他約莫十一、二歲,身旁是兩名高壯,腰上還挎著刀的護衛,不遠處停著輛馬車。兩名小廝挽著食盒倚在馬車旁,不時往這邊張望。

謝琬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實在太詭異了。

她忍住心中的驚疑,再度冷靜的打量起四周,這是座並不高的山,眼下他們正處在通往山頂的大路旁,但是這座山顯然不只一條路,因為不遠處的山腰上也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和馬車在夕陽下行走。

山谷裡的楓葉紅了,山頂上有座雙層八角涼亭,男孩的馬車上插著茱萸。

這是重陽節!這山是黃石鎮外的七星山!

世事竟如此巧合?謝琬雙手輕顫的一摸項間,一個銅錢大,金燦燦的實心金鎖露了出來,鎖上刻著個篆寫的「琬」字。

這是她的金鎖沒錯!她此生只到過七星山一次,生平也只有一個刻著琬字的金鎖。那是八歲時,父親親手在八月十五的賞月宴上給她戴上的,只是後來哥哥下獄的時候,為了打點獄卒而典當了。而正是八歲那年的重陽節,雙親就帶著她上了七星山!

她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如果沒有弄錯,她又回到了八歲時,父母親雙雙墜崖而亡的那天!

那天正是重陽節,父親見連日秋高氣爽,便起了登高郊遊的興致,哥哥謝琅因為要溫書準備考生員試,所以爹娘只帶了她一起上山。然而到了半山腰時,所乘的馬車側翻下了山崖,父母親當場死亡,而她則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只是撞暈了過去。

她還記得那年墜崖被救,她昏迷了許多天,醒來的時候父母親已經出殯。如果她真的重生回到了八歲,為什麼會在這裡醒來?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親呢!?如果她提前醒來,那他們是不是也有可能沒死?

她像是被針刺了一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推開那男孩朝崖邊衝去。一面查看著崖下,一面大聲的呼喊爹娘,可是無論使多大的勁,喉嚨裡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反而只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一心一意替她揉腿的男孩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飛步衝上去,趕到崖邊將她攔腰死死抱住,「妳這樣很危險,一個不小心摔下去,肯定沒命的!」

謝琬有點瞧不起他的幼小,可是自己在他小小的懷裡竟然動彈不得。她掙扎無果,便安靜下來,將他的手鬆開,揀了顆石子在地上寫起字來。

「我喉嚨很疼,可能受傷了,說不出話,您有沒有看見我的父母?」

男孩看完她的字,驚訝不已,「妳居然會寫字!?」看到她凝重的表情,連忙又道:「我在路旁的松樹上發現妳,並沒有看到其他人。我覺得妳不可能一個人出現在這裡,就讓人去附近搜過了,卻沒發現有其他人。」

謝琬的心一點點往下沉,老天把她送回來,難道還是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嗎?

她還是不甘心的順著男孩指給她的墜身之地探去,男孩則死死把她拉住,「妳為什麼那麼肯定他們已經墜崖身亡?也許他們也在四處找妳呢!我覺得妳不如先回家去看看。」

謝琬聞言冷靜下來,是啊,萬一父母親沒有死呢?

漸漸沉底的心又慢慢浮了起來,他說的沒錯,還是先回去確認,家裡那麼多人,肯定比她一個人找要合適。

她抬眼看了下四周的地形,默默記在心裡,然後又打量那男孩幾眼。她曾經在京師富戶人家做過十來年女師,京中的世家子弟雖然並非全都認識,卻也見多了,這孩子看起來就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獨自帶著下人來這裡,但是看起來並不壞。

她彎腰撿了石子,寫道:「我家住在山下黃石鎮,能麻煩您送我回去嗎?」

男孩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方才被她打量著,兩頰不由得紅了,看見這話,他立即點頭,「太陽下山了,我們也要回去,就順道送妳一程。」話落又盯著她的腳,眉頭微蹙,「妳沒有穿鞋襪,腳都流血了!妳不要動,我先幫妳把鞋襪穿好!」

說著,飛快回到了原處將謝琬的鞋襪拿了過來,蹲下去,握住她光裸的左腳抬起來。

謝琬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腳底傳來鑽心的疼,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被陌生男子見過臉、手、頸部以外的肌膚,下意識的要縮腳,但當看見他抬起的小臉上,那雙如幽泉一般清澈的黑眸,又停住了。他不過是個孩子,如今她腳疼的厲害,讓他幫一把也未嘗不可。

「好了,我扶妳上馬車去。」

男孩朝她展顏一笑,那燦爛如陽光般的爽朗笑容極富感染力,謝琬也由衷的朝他笑了笑,不管怎麼樣,重生回來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至少是個祥兆。

馬車很快到了黃石鎮上柳葉巷的謝家宅子,謝琬不等護衛掀簾,自己先鑽出簾子下了馬車,因為不能說話,轉身朝也已下車的男孩屈膝行禮,然後指著門楣上的「謝」字,表達謝意。

她看見護衛的腰牌上刻著個「魏」字,而且他們都操著京師口音,京師姓魏的人家,她只要用心去找,將來還是會找到的。

這樣的貴公子,想必是不會指望她報恩,可如果來日有機會,她還是會竭盡所能。

男孩看著她這番舉動,不由道:「不過舉手之勞,妳不必放在心上,快進去吧!」

門是虛掩的,謝琬也不再與他客套,頷首完便進了門內。

男孩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踩著馬凳上車。

謝琬衝進院內,一人迎面與她撞了個滿懷,看清她之後,那人立刻驚聲尖叫道:「妳是人是鬼!?」

謝琬的臉色頓沉,她認得這是僕婦李嬸。她記得母親齊氏在世時,家裡的下人可不敢這麼喳呼。

「怎麼了!?」

齊氏身邊的兩名丫鬟玉雪和玉芳聞聲衝出來,兩人雙眼腫成了核桃,看到謝琬也驚呆了,但是下一刻,玉雪已經箭一般衝到她身邊,捉緊她手臂道:「三姑娘,真的是三姑娘!三姑娘沒死!」話沒說完,那紅腫的雙眼裡又滾下一串淚珠來。

玉芳緊跟過來跪倒在謝琬腳下,抱住她泣不成聲道:「姑娘沒事,真是太好了!您可知道,二爺和二奶奶他們已經、已經過世了!」

謝琬腦中如驚雷般轟的一聲響過,身子隨勢搖晃。

父親和母親死了!他們真的還是死了!

她不會懷疑玉雪、玉芳的話,不僅因為這件事前世本來就已經發生,還因她們對齊氏一向忠心耿耿,她們不可能胡說!

眼前忽地一陣發黑,謝琬扶住了門框。

「三姑娘!」

玉芳失聲大叫,屋裡僅剩的幾個人全都衝出來了。

玉雪朝著他們道:「少爺還領著人在七星山找姑娘,快去老宅通知羅管事,三姑娘已經平安回府了,讓少爺他們趕緊回來!」

幾個人聽了吩咐,頓時又四散開去。

謝琬雖受打擊,但畢竟多活一世,立刻就冷靜下來,聽到謝琅帶人去七星山尋她,又聽到管事羅升在謝家老宅,立即猜到父母親的屍首定然已經送回了老宅,於是抓住玉雪的胳膊,一面拉著她往外跑,一面指著清河縣謝家老宅的方向。

謝家二房平日住在黃石鎮上的宅子,不在謝家老宅。

謝家子嗣一向單薄,到了謝琬的祖父謝啟功這一代,原本是有兄弟三人,可惜其中兩人都未及束髮之年就已夭折,謝啟功命大些,好歹熬到了如今。

不過,在謝啟功二十二歲那年,元配楊氏難產過世,只留下獨子謝騰。謝騰滿三歲時,便有媒人上門介紹縣郊的寡婦王氏。王氏性子雖然剛烈,但長得極為美艷,而且聽聞王家女子都擅生養,謝啟功便不顧她有個獨子在側,把他們母子一道迎進門。

謝騰十九歲那年娶了南源縣齊舉人的次女,婚後便住在生母楊氏留給他在黃石鎮的宅子裡,然後生了謝琅與謝琬,除了年節回府請安,平日無事,一家人便不摻和謝家老宅之事。

最近一次回謝家老宅,是今年春闈會試放榜,謝家三爺謝榮高中了二甲十九名,父親帶著他們回老宅賀喜。

雖然早已經分府另住,可是謝騰到底是元配楊氏所出,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嫡媳,亡故了當然要回老宅治喪的。

她無比急切的想要趕去謝家老宅,想要再見雙親一眼。

然而跑了一會兒眼前再度一黑,她身子軟下,竟然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隱約聽到有人在耳畔說話,但是眼皮沉重的跟灌了鉛似的,怎麼也睜不開。

「太太自然是心疼他們的,這會兒讓他們搬進丹香院,還撥了丫鬟、婆子專門侍候,不就是看在他們可憐的份上嘛!我說銀珠啊,妳可得放機靈點兒,這二少爺和三姑娘,太太那裡可還有大用處呢!」

一道略顯蒼老的女音在旁叮囑完,另一道稚嫩的女音立刻殷勤的響起來,「朱嬤嬤的話,銀珠哪敢不聽?前些日子我跟您說的那件事,還要靠您多關照呢!」

謝琬聽到「太太」二字,彷彿是被刺痛了神經,雙眼忽地就睜開來。

府裡慣稱已故的夫人楊氏為楊太太,繼任的王氏為太太。

屋裡站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老的其實也只有四十歲左右,身材豐腴,髮髻上別著一朵素雅絹花,耳上一對白銀鐺,是王氏身邊管事周二的妻子朱氏。少的十三、四歲,瓜子臉、彎月眉,眼梢微吊,她記得正是前世她昏迷醒來後,在床前服侍她湯藥的銀珠。

二人沉浸在談話裡,都沒發覺她已醒來。謝琬閉上眼,裝作依然昏睡。

「朱嬤嬤,您方才說太太拿二少爺他們還有大用,不知道是什麼用處?嬤嬤最疼銀珠了,您就告訴我,也好讓我有個底嘛!」

朱嬤嬤輕哼了一聲,「別的能說,這個可不能說!總之,太太這是在替大爺做長遠的打算,妳只要好好當妳的差便是了!」

銀珠聽了這話,倒也乖覺的不再作聲了。

謝琬聽得腳步聲漸往門外,把眼睜開來,只見銀珠已送朱嬤嬤出去。她轉頭打量起屋子,松木雕著五福呈祥圖案的大床,鑲著橢圓銅鏡的妝臺,當中一套紅木圓桌椅,與前世她進府時住的丹香院西廂房一模一樣。

看來命運的轉輪在繞了個彎之後,還是朝著原本的軌跡向前推進。

跟著王氏嫁進謝家的繼子更名為謝宏,比身為正經的嫡長子謝騰還大上一歲,一來就成了謝府裡的大爺。

謝老太爺雖收了幾房姨娘,可惜都無所出,而兩年後王氏又生了個孩子,正是三爺謝榮。

王氏從此成了能在府裡橫著走的當家太太。

如此一來,父親謝騰那會兒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頭幾年太祖母在時親自照拂謝騰幾年,倒也平安無事。然而謝騰十四歲那年,太祖母死了,謝啟功就將中饋盡皆交由了王氏一人打理,府裡就再沒有他的容身之地,是以才不得已搬到了生母留下的陪嫁宅子裡住著。

王氏能拿他們兄妹有什麼大用處?

謝琬細想,謝宏雖是繼長子,可是終歸不是謝家的血脈,只要二房人在,他就不可能分到什麼家產。大房如今已有三名子女,謝宏至今又沒什麼正經差事,朱嬤嬤所說的王氏拿他們兄妹有大用,莫非是──

想到這裡,她心下一凜,驀地又想起前世父母死後發生的事情!

她前世就是因為與謝琅在祖屋替父母治喪而在謝家老宅待了半個月,然後被謝啟功和王氏以他們兄妹是謝氏子嗣為由,逼得全心愛護他們的舅舅為了能夠把他們接回齊家生活,而不得不放棄謝騰夫婦留給他們的所有遺產!

之後,因為多了他們兄妹需要供養,舅舅面臨升遷的時候無錢打點,不但失去了升遷的良機,還被上位之後的競爭對手反踩在了腳底下!舅舅不久後鬱鬱而終,齊家從此沒落。

而謝家在得了二房的遺產之後卻迎來了一番新的轉變,謝府繼子謝宏立即就進京開了兩間綢緞鋪子,之後捐了個從七品的文官。而謝啟功也拿出謝騰生母楊氏留下的二間鋪子轉送給吏部侍郎遲瑞的舅子,從而為他與王氏的么子謝榮在都察院謀了份要職,之後謝榮平步青雲,最後謝琬死時,他已官至三品戶部尚書,就連那跟謝家沾不上半點關係的謝宏,也一路升到了從五品!

這一切都是在父母親死後發生的事,是她與謝琅命運至關重要的轉捩點──不管朱嬤嬤所說的意思是不是指王氏欲挾他們兄妹奪家產,也不管前世今生,王氏都不會白白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

朱嬤嬤口裡的「有大用處」,多半就是指這個了!

上世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這世卻不會甘心被擺佈了,若是再讓王氏如了願,她便枉為重生之人!

不過,前世幾十年的苦難讓謝琬已經變得十分能沉得住氣。

銀珠送完朱嬤嬤回來,見她睜著兩眼望著帳頂,不由吃了一驚,「三姑娘,您醒了?」

謝琬沒理她,她還不大能說話。

喉嚨上似乎受了點外傷,包上了紗布和藥,一發聲就牽引著疼。

銀珠想起朱嬤嬤的囑咐,趕忙去請大夫。黃石鎮上帶過來的丫鬟秋桔則忙倒了紅糖水給她潤嗓子。

謝琅隨著大夫一道過來,十三歲的他身量微長,一身素白到腳的袍子,袍角縫綴著一方小小的麻布,腰間只配著一枚豔綠的翡翠,更襯得他面如冠玉。

他人還沒進簾子聲音已經急不可耐的飄進來,「琬琬怎麼樣了?」

謝琬再度看到年輕時丰姿俊容的哥哥,再想起前世傷病在床,最後連個安穩等死的地方都沒有的他,心裡酸疼得幾度想落淚。

「好妹妹,別哭!」說著別哭,他自己倒先抹起淚了。

謝琬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乖順的張開口讓大夫查看喉嚨。

「休養了半個月,傷已經將好了,但這幾日也還要注意少說話,否則怕有破聲的可能。開點清潤舒散的藥吃著,無啥大礙。」大夫叮囑完,開了方子交給謝琅。

謝琬這才知道原來她這一昏就像前世一樣,足足昏了半個月!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時候父母親的葬禮應該已在昨天舉行完畢了。沒想到她重生回來,既沒有改變父母的命運,也沒有能夠彌補一下為人兒女最後的孝道!她不禁握緊了拳頭,身下的被單被揪皺了。

「琬琬,妳怎麼了?」

細心的謝琅發現了她的異樣,她忙搖搖頭,把頭垂下了。

謝琅輕撫她的肩膀道:「妳先好好歇著,明天舅舅就來接我們,我先去看看行李收拾得怎麼樣了?」

不能就這樣跟舅舅走!

謝琬藏著許多話想跟哥哥說,可是大家都在這裡,她怎麼能把事情說出來?即使沒有外人,她又怎麼讓人能夠信服年僅八歲的她的話?因為才八歲,所以也不可能公然的以字代語,她前世到底握了二十多年的筆,筆觸再裝也裝不像。

大夫走後,謝琅也出去了,秋桔不知道去了哪裡,屋裡只剩下眼珠子直追著謝琅瞟來瞟去的銀珠。

謝琬掀開被,從床上跳下地,趿著鞋子爬到對面炕上,趴在窗沿往外張望。

院子裡有個小花圃,謝琅身邊的小廝寶墨與銀瑣在正房內清點東西,方才謝琅應該就是聞聲從那邊過來的。

從這裡聽去,府裡靜靜的,看來後續都已經處理好了。

「三姑娘,太太那邊來人有請。」銀珠在身後提醒她。

這個時候,王氏找她有什麼事呢?如果事情沒有變化的話,那麼明天舅舅、舅母就會來接他們兄妹去齊家,在她昏迷的時候,舅舅應該已經跟謝啟功打了招呼。

只怕跟朱嬤嬤所說的「有大用處」有關吧!?

「三姑娘?」銀珠見她半天沒應聲,又揚高了聲音,說道:「太太那裡有請!」

謝琬記得銀珠也是王氏身邊的人,她的哥嫂都在謝府當差,嫂子更是在大廚房管小灶。看來謝家名聲漸長,這規矩可沒長,如今奴才都可以這麼樣高聲跟主子說話。

她試著開了口,「如今喪事也辦完了,太太請我還有什麼事?」

話雖然在極緩之下說出口,可聲音卻還是有些沙啞,聽上去有些不協調的滄桑之感。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

說著,銀珠逕自提起裙子來,把屁股直接落在炕沿上。

她打量著謝琬,當看見她神情木然,想起朱嬤嬤方才在廊下暗中叮囑她的那些話,眉目裡不由閃過一抹譏誚,緊接著居高臨下看著跪坐在炕上的她,「興許是想把二少爺和三姑娘留在府裡吧?二爺、二奶奶這一走,你們身邊也沒個看顧的人,老爺、太太最是心善的,往日二爺有再多不是,如今他們不在了,老爺和太太自會不計前嫌把你們接回來的。」

謝琬餘光掃過她,托著的兩腮浮出一絲微笑來。

果然如她所料,無論前世今生,王氏母子的狼子野心,都沒有變過!

「是嗎?」她將眼皮撩起,定定盯著銀珠打量。

銀珠身段玲瓏,膚色紅潤,可見平日裡不必為吃的發愁,頭上髮髻盤成了雙丫髻,簪的雖是支普通珠花,可身上一襲煙翠色遍地繡五瓣梅長褙子,底下一身暗柳色石榴裙,看得出來在下人裡頭是混得好的。再看她兩道眉毛全拔了,用黛石又畫上兩道烏黑細線,可見已經情竇初開了。

難怪懂得在朱嬤嬤跟前討好賣乖,工於裝扮之人,一向會有幾分趨炎附勢的手段。

銀珠在她這樣的注視之下,不免有些發怵。這哪裡像個八歲孩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個深諳世故的大人的目光!

她長年在王氏身邊,府裡下人哪個不敬著她一些?就是別的房裡的大丫鬟見了她也不免客客氣氣,如今被謝琬這樣大剌剌的看著,便生出幾分不悅。

屋裡沒有人,看著身量幼小的謝琬,她膽子大起來,板起臉喝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跟我走,小心讓太太等急了!」

謝琬打量完她,便看著正房那頭,不慌不忙的說道:「銀珠,我的臉有些癢,妳先過來幫我瞧瞧是不是起了疹子?」

銀珠耐著性子,俯身湊近,沒想到啪的一聲,謝婉竟狠狠的賞了她一巴掌!

銀珠被打的一怔,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謝琬突然驚叫了一聲,捂著臉大哭起來。

小廝寶墨與銀瑣立即衝進來。

銀珠正目瞪口呆,謝琅也已聞聲衝入,大驚著問道:「怎麼了?」

謝琬捂著臉望著銀珠委屈的直哭。

謝琅火冒三丈,指著銀珠道:「賤婢,妳竟敢以下犯上!?」

「奴婢什麼都沒有做,是三姑娘打了奴婢啊!」

「胡說!」謝琅暴怒,「琬琬才剛醒來,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打妳!」

銀珠急得要哭了。

寶墨和銀瑣是謝騰從莊子裡挑進府來的,當然站在謝琬這邊,寶墨道:「我方才確實聽到銀珠朝三小姐大吼大叫!」

銀瑣也跟著附和,「我也聽到了,就是銀珠打了三姑娘!」

謝琅氣得臉色發青,偏又一向信奉君子守則,不肯做出那種親手打奴才的事情來,當下牽起謝琬說道:「走!我們去見老爺!」

 

 

第二章  先來個順水推舟

謝琬順利的到了謝啟功面前。

謝啟功與王氏在花廳裡等著銀珠請謝家兄妹過來議事,沒想到等來等去竟然等來了謝琅的告狀。

謝啟功還不到五十歲,就像謝家任何一個後嗣一樣,生得豐神俊朗,可惜法令紋略深,顯得老態了些。

如今府裡的三爺謝榮已入翰林,他這大老爺的譜就擺得更大了。

謝琬前世未曾注意過自己這位祖父,如今一看,眉眼倒與父親有三分像。

看謝琅面色不豫,謝琬又兩眼哭得紅腫,謝啟功問道:「琬姐兒這是怎麼了?怎麼才醒來就成這副模樣了?」

謝琅氣憤之下也不忘朝他行禮,然後又緊牽著妹妹的手,說道:「太太跟前的銀珠剛才打了琬琬一巴掌!」臉色依然鐵青,但更多的話卻是說不出來。

王氏神色一凜,看向門檻內站著的銀珠。

銀珠平白無故挨了謝琬一巴掌,臉上正火辣辣的疼,卻見謝啟功起了怒意,連忙彎腰道:「奴婢冤枉!奴婢是奉太太的命請三姑娘過來議事,三姑娘說臉上癢,讓奴婢看是不是起了疹子,奴婢才湊過去她就打了奴婢一巴掌──」

「胡說八道!還不跪下!」謝啟功沉聲打斷銀珠的話。

銀珠啞口無言,王氏目光裡慍色更甚。

謝琬抱著謝琅的胳膊大哭,謝琅一邊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一邊緊抿著雙唇看向上方。

王氏放緩了神色,從旁邊几案上抓起一把酥糖來,傾著身子,溫聲道:「琬姐兒可算醒了,到祖母這裡來。妳把銀珠怎麼打妳的說給我聽,我替妳出氣!」

謝琬停了哭聲,看著她手上的糖,王氏笑得更溫柔了。

謝琅下意識的拉住謝琬,謝琬卻一扭身子,從他掌下掙脫,慢慢的踱到王氏跟前拿了一顆糖。

王氏讓丫鬟拿了張錦杌讓她坐下,「妳不要怕,告訴祖母,銀珠是怎麼打妳的?」

謝琬眼眶又紅了,但仍字字清晰的說道:「銀珠在我房裡,說太太有請。我想等哥哥回來再與他一道過來,銀珠不耐煩,使勁催我,打了我一巴掌,還說『二爺、二奶奶都死了,妳以為妳還是府裡的小姐嗎?要不是為了哄得老爺把大廚房二管事的差事給我大嫂,我才不會來呢!』的話。」

謝琬記得,前世她還在府裡等著舅舅來接的那幾天,府裡大廚房的二管事剛好被銀珠的嫂子接管了。

王氏臉色一變,朱嬤嬤的確已經替銀珠的嫂子在她面前提過兩回這事了,王氏因為考慮到大廚房如今的管事娘子是謝啟功身邊隨從龐福的姪兒媳婦,於是委婉的跟謝啟功提了提,可是謝啟功對龐家甚是看重,沒有答應,所以她也就駁了銀珠。

這種背地裡下暗手的事她們當然不會公然跟別人說,如今卻從謝琬口裡一字不差的說出來,那就一定是銀珠捅出去的了。

銀珠知道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頓時面色刷白。

謝啟功的臉色沉了兩分,旁邊侍候的龐福雖然面色鎮定,但是心細的人還是不難發現藏在他眼底的忿意。

謝啟功最是信賴龐家的人,龐福這麼多年也對謝啟功忠心耿耿,龐家在謝啟功面前的地位就好比府門口的那對石獅子一樣穩當,府裡沒人不知道。

王氏頓時在心裡把銀珠罵了個狗血淋頭。

蒙冤事小,龐家人可是銀珠得罪不起的,她兩腿打顫的辯道:「這話不是奴婢說的,不是奴婢說的!奴婢沒有打三姑娘!」

「來人!把銀珠拖出去打十大板!」謝啟功哪裡還有耐心聽她辯解,直接下了命令。

龐福一揮手,兩名婆子已經進來把銀珠拖了出去。

板子聲和慘叫聲很快響了起來。

王氏無故被她連累,哪裡還有心情求情,當即撇過了臉去。

十大板雖然要不了人命,卻夠那銀珠痛上好一陣子了。

王氏為了攏絡他們,果然忍得下這個狠手。謝琬滿意的嚼著酥糖,一掃連日來的憂憤,恬靜的坐在杌子上,眼睫上還掛著淚珠,一身素衣孝服,再加上她精緻的面容,就像個純真可愛的白玉娃娃。

謝啟功氣猶未平,負手出了花廳。

「老爺!」王氏連忙起身,朝他使了個眼色,「您不是還有話要交代嗎?」

謝啟功頓了一下,然後才回頭面向謝琅道:「你們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加之琬姐兒又病了這麼些日子,沒人照顧不行。從今兒起就住在府裡吧!琅哥兒就跟著樺哥兒一道去宗學讀書。」

謝琅的臉色頓時大變,「我們怎麼能留在府裡?老爺那日不是答應了舅舅,說父母親的喪事過後,就讓我們去齊家嗎?」

王氏端著茶,嗔道:「瞧琅哥兒這話說的!你們到底是謝家的人,有家不回,去住外家像什麼話?也不怕你祖父生氣。」

謝啟功果然已沉下臉來。

謝琅抿著唇,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換了語氣道:「是琅兒說錯話了,請老爺、太太恕罪。不過,舅舅、舅母答應會來接我們去齊家,明天就過來了。而且琬琬膽小,在陌生的地方住不慣,齊家上下待我和琬琬都親近,我們住過去,得閒再來給老爺、太太請安也是一樣的。」

謝琬看著滿頭汗的哥哥,不由暗嘆,謝琅什麼都好,就是不諳人情世故。他要是沒有這個弱點,前世就不會落到那種地步了。

就聽謝啟功怒道:「什麼陌生的地方!?這裡是你們的家,那逆子教得你們連祖宗都不要了嗎?」

王氏溫聲附和,「你祖父也是心疼你們無雙親照拂啊!」

謝琅還待要說,謝琬已偷偷的扯了扯他袖子,「太太給的酥糖很好吃。」她祈求的看了謝琅一眼,然後又眨著大眼看向王氏。

謝琅一向疼愛妹妹,凡事都依著她,此時只當她是年幼不懂事,哪裡曉得她這是在給自己解圍,遲疑了一下,與謝啟功道:「那就等舅舅明日來了再說吧!」

謝啟功拂袖,出了花廳。

謝琅趕忙牽著謝琬回屋,讓寶墨和銀瑣守在門口,嚴肅的把妹妹抱上炕,說道:「我們不能留下來,妳知道那王氏有多麼心狠手辣嗎?」

謝琬坐在炕上,懸著兩條小腿,眨眨眼看著他,「她怎麼心狠手辣了?」

謝琅一張俊臉已經漲得通紅,卻儘量平和的說道:「妳想想我們的父親是什麼身份?是謝家最為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可是居然被王氏逼得有家不能歸!當年父親搬到祖母留給他的宅子,就是讓王氏給逼的!妳怎麼可以親近那個毒婦?」

王氏的手段,謝琬當然知道。

謝琅不擅說是非,所以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但是謝琬卻從舅母以及母親的陪嫁丫鬟吳嬤嬤那裡得知,謝家太夫人死後,擅於討巧的謝宏就討得了謝啟功的歡心,再加上王氏又生下了聰明俊秀的謝榮,謝騰因為不擅取寵賣乖,漸漸被謝啟功忽略。

王氏不但哄得謝啟功將楊氏的嫁妝產業交予她掌管,更加在謝啟功面前百般告謝騰的狀,恨不能勸得謝啟功把這個嫡子從家譜裡除名趕出去。

別的不說,就說謝騰的生母楊氏帶來的好些嫁妝,也被王氏以謝騰年幼為由控制在了手裡。若不是謝騰的姨母靳姨太太過來作主將嫁妝討要回來,那些財產就是不會成為王氏的私產,也會變成府裡的公產。

所以父親拿回財產之後,就毅然搬出了府,去到黃石鎮上楊氏留給他的宅子裡居住。

以他軟柔的性子,在王氏底下生活的那幾年吃過多少苦也不難想像。

可是,正是因為王氏做下的這一切,還有謝家對他們的絕情,她才更要放手一搏。

謝琬看著謝琅清亮的眸子,說道:「哥哥,你想想,舅舅已經幫我們夠多了,齊家現在就靠舅舅在州衙判官任上那點俸祿,供養一家已是勉強,怎麼還經得起再加上我們兩個?如果我們跟隨舅舅去了齊家,將來你成親也得舅舅、舅母操辦,這對他們來說不是負擔嗎?」

事實上她知道,當初因為門第懸殊,舅舅本來不同意母親嫁給父親,無奈母親與父親已私訂終身。舅舅怕母親嫁過來吃虧,為了讓她體面些,曾經變賣了部分家產為她置辦嫁妝,舅母對此毫無怨言。

前世她去了齊家後,因為二房的財產都被謝家奪去,他們兄妹身無分文,齊家頓時變得拮据起來。她親眼目睹舅母私下裡做針線活貼補家用,還暗地裡把自己的嫁妝拿出來給哥哥添置筆墨,給她添置新衣服。

上輩子她是不知道,受了這份恩情,可是這輩子她還能這麼心安理得的用他們的錢嗎?何況他們過去之後,不但拖累了他們,與謝琅也沒有得到很好的未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去齊家生活雖然可以享受到足夠的溫暖和親情,可並不是一個互好的選擇。舅舅、舅母憑什麼要替謝家撫養子孫,為他們付出那麼多?她又憑什麼要把父母親的遺產供手送給謝家?

謝家不但不出錢養孤,還要剝奪屬於他們的財產,用去為繼室的兒子鋪路!天底下的便宜都讓他們給佔盡了,前世他們得了逞,這世未必。

這一世,謝家人休想動他們二房一分錢!

 

小說house系列《大妝》全九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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