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挑指斷弦 
「你,確定要和我打?」她直直凝視著他,昔日波光瀲灩的清眸好似幽潭落雪,深遠而淒冷。 
「是!」他凝聲答道,沒有半分猶豫。他的聲音很冷,他的眼神更冷,冷得好似這崖頂肆虐的北風,讓人寒到了骨子裡。 
她縹緲地笑了,原來,他愛的人,始終不是她。如今,為了他的意中人,他終於要和她兵戎相見了。 
她算什麼?她腹中的孩子算什麼?竟然都抵不過他心中那個她! 
四年的癡等、多日的恩愛,換來的,只是這樣一場決鬥! 
她決絕轉身,幾步便走到崖邊的老梅樹下。 
伸手,抽出新月彎刀。抬手,橫刀在樹幹上。 
那個正吊在梅枝上的女人,那個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見狀發出一聲淒慘的哀呼。 
他溫柔地望了女子一眼,「不要怕,我定會救妳!」 
呵,原來,他也可以這般溫柔,只不過那個人從來不是她而已。 
「妳想要做什麼?」他轉身望著她,黑眸中滿是冷厲之色。 
她扯了扯唇角,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笑聲,幾分狂傲,幾分邪氣,還有幾分難言的苦澀。 
她的目光從他臉上淡淡掃過,落在皚皚白雪上,那原本聖潔純淨的雪反射著日光,好似冰針一樣刺痛了她的眼。懸崖上的風也乍然冷了起來,吹透了衣衫,吹到她心中,心底一片寒涼。 
「你不是說是我擄了她嗎,我擄了她,自然是要殺她了。你說你要和我打,那好,百招之內,你若是勝我,就將你所愛之人帶走!」她一字一句,語氣淡淡地。纖細的手指緩緩從新月彎刀上劃過,清澈的刀光,倒映出她清麗的容顏和絕豔的風情。 
「好!」他頷首,淡淡道。 
他答應的多麼乾脆啊…… 
「不過,不用刀劍,空手相鬥。」他沉聲說道。 
她收手,將彎刀一點點纏到腰間。他是怕她一個失手,將梅枝砍斷,害了他的意中人吧? 
「出手吧!」她抬首,凝眸,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她悄悄伸手撫了撫小腹,他還不知她有了他的孩子。這樣也好,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不會知道這個孩子是男還是女,生得像她還是像他。不會知道這個孩子將來是乖巧還是淘氣…… 
她出手,招招狠辣;他出手,也沒有留情。 
風過處,白梅殘雪零落如雨。 
一招! 
兩招! 
三招! 
懸崖之上,袖影漫捲,掌風凌厲。 
幾棵老梅樹被兩人勁力所擊,散出漫天花雨,飄零而下。 
她的武功,雖然不如他,但他要在百招內擊敗她,卻也不易。 
雙掌相擊,她的眸光越過相交的手掌,望見了他波瀾不驚的容顏和眸底的墨靄,心底,劃過一片涼涼的冰晶。 
他們不是第一次決鬥,以前,他都是讓著她,陪著她玩。而今日,他卻是招招凌厲,步步逼人,他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贏她,好救下他心中的她。 
兩人鬥得正酣,只聽得喀嚓一聲輕響,她身形一頓,回首望去,只見吊著那個女子的梅枝即將折斷。她距離梅樹較近,足尖點地,向著那株寒梅躍去,同時腰間彎刀已然出手,向她捲了過去。 
彎刀在她手中,柔軟宛若一條素帛,纏住了那女子的腰身,用力一帶,將她送上了崖頂。 
她,卻在回身之時,遭遇到他驚雷一掌。 
胸口處一痛,漫天血霧從她口中噴出,灑落在皚皚白雪上。 
紅得刺目、紅得驚心、紅的淒慘。 
她輕盈的身子同時被推向懸崖之下,向幽深的崖下墜落。 
「不要!」他驚駭大叫,直直衝向懸崖,伸手一探,卻僅僅抓住了她的衣袖。而他,也被她墜落的勢頭拉落下了大半個身子,足尖勾著崖上突出的樹藤。 
兩人一上一下,懸吊在懸崖上岌岌可危。 
「抓緊我!」他心驚地喚著她。 
她望著他一向深邃沉靜的黑眸,瀰漫著無窮無盡的驚駭和恐懼。她笑了,那笑容極其燦爛而哀婉,就像一朵開到荼靡的花,盡情綻放後,便是凋零與隕落。 
為什麼? 
為什麼不愛她卻要和她在一起,為什麼和她在一起了卻還要娶別人? 
為什麼要步步緊逼?為什麼要絕情如斯? 
有太多的為什麼,但是,她什麼也沒問。 
因為,她再也不想知道。 
「但願從未遇見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不再見。」她輕輕地說道,語氣極是溫柔,柔到了骨子裡去。 
她伸手,卻不是去握住他的手掌,而是,在燦笑中,撕裂了被他抓住的衣袖,撕碎了她和他之間最後的一絲牽連。 
她的身影急墜而下,蒼白的臉上是一抹豔絕的笑靨。 
長髮翩飛青裙曼捲的身影,在皚皚白雪的背景中流曳而去,像一朵絕美優曇,乍然綻放,又剎那凋零。 


第一章 心湖漣漪 
南越王朝地處江南,乃繁華之地,富饒之國。帝都緋城,更是繁華錦繡之都。 
今日,緋城中,流光溢彩,戶戶張燈,只為迎接一個人。萬人空巷,人人踮足,也只為一睹一個人的風采。 
那就是南越的六皇子──夜無煙。 
夜無煙乃嘉祥帝第六子,其母妃出身卑下,原為嘉祥帝的宮女,因姿色出眾,偶爾被臨幸,懷有龍種。誕下夜無煙後,卻並不受寵,沒幾年便鬱鬱而終。照常理,夜無煙應被皇后撫養,不過太后喜其伶俐可愛,便討到身邊作伴。 
十八歲成人後,夜無煙便自動請命到西部邊疆鎮守。戎馬四年,終於平了一直在西部作亂的烏氏國,今日,便是他凱旋而歸之時。 
六皇子夜無煙有今日,著實在人們意料之外。 
四年前,當蒼白孱弱的他,身著不合身的盔甲,率領兩萬兵馬從京城離開時,人們都在猜測著,或許不日便會得到六皇子慘敗身亡的消息。然而,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這樣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 
不想今日,卻傳來他平了烏氏國的消息。 
烏氏國兵馬一向彪悍,六皇子能夠大勝而歸,不知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波折。 
此刻,在緋城最繁華的酒樓──臨江樓,江瑟瑟坐在二樓臨窗的桌子旁。 
她著一襲素淡青衫,式樣簡潔雅致,寬寬的袖口繡了幾朵花,似蘭如玫,袍袖舒捲間,隱有淡香從袖底溢出,幽淡清冽,好似從那些花上散發出來一般。 
烏黑的髮挽了一個別致的髮髻,其餘披散的髮依舊長及腰間,飄渺如夜的黑。 
一張白玉般精緻細膩的臉龐上,眉如遠山之黛,眸若秋水之清,唇似三月桃夭。清麗絕倫的容顏,透著沉靜堅韌的氣質。 
街上一陣喧鬧,一列列軍士從街上走過,雖處明麗日光之下,但眼神卻依然如經霜帶雪般冷冽。街上看熱鬧的人們忍不住心頭發怵,這邊關回來的兵士,經歷過血戰的洗禮,和京裡的禁衛軍就是不同。 
那蒼白孱弱的六皇子竟能訓練出如此兵將,真令人刮目相看。 
臨江樓裡一陣騷動,食客們都湧到窗前去觀望六皇子的風采。 
江瑟瑟的貼身丫鬟青梅興奮地站起身來,雙手緊緊抓住窗棱,探出了半個身子,向外望去。不一會兒,她便聲音歡悅地道:「小姐,來了,來了,姑爺來了,小姐妳快看啊!」 
她回身搖晃著江瑟瑟的肩膀,她和小姐來到這臨江樓飲茶,只為見姑爺一面,如今,姑爺就要來了,可是小姐卻依舊無動於衷的樣子。 
江瑟瑟玉手握著茶盞,被青梅一搖晃,茶盞傾斜,茶水溢了出來,浸濕了她的手指。她從袖中掏出錦帕,輕輕擦拭著。 
她的目光,卻越過青梅的頭頂,望向街邊。 
四年了,她幾乎忘記了當初那蒼白少年是怎生模樣。其實對於這樁婚事,她本是不樂意的。直到他主動請纓去邊關,她才對他有了一點欽佩之情,如今他凱旋而歸,她還是很為他高興的。 
一隊軍士之後,便是一匹純白色的戰馬,馬上端坐著一個身著銀色盔甲的年輕男子。 
四月的日光很溫柔,籠罩在他身上,反射出一道道迷人的光暈。他就在那迷人的光暈裡,緩緩撞入了江瑟瑟的視野。 
雖然身著戰袍,但他的身上,卻流暢著斯文雅致的風采。 
傳說中斜飛入鬢的眉,好似水墨畫一般流暢;一雙丹鳳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幽潭般深幽。鼻子高挺,唇形堪稱完美,此時微微勾起,帶著一抹笑意,很淡,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乍一看,他是那樣溫文,渾然不似才從邊疆歸來,也不似身經百戰。但,江瑟瑟還是從他那一掠而過的眸光中,感受到了不易覺察的凌厲和犀利。 
這個男人,就像一把劍,一把將刀刃隱藏在鞘中的劍,靜水深流,潛而不露。倘若只看外表,你是無法揣測出來,他到底有多麼致命的。 
「小姐,六皇子竟然變得這般……這般……」青梅夢囈一般呢喃著,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六皇子。 
而江瑟瑟的目光卻忽然一滯,凝注在六皇子夜無煙身畔的那匹馬上。 
那是一匹棗紅色小馬,馬上端坐著一個女子。 
一個令人驚豔的絕色女子。 
見到那個女子,江瑟瑟感覺自己的眼睛好似被蒙了一層什麼,有些看不清楚。 
那女子年齡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臉龐很白很細膩,細膩得好似陽光都軟化在了她的肌膚上。胭紅色上衣裹著她曲線玲瓏的身子,花邊繁瑣的領口隱隱露出淺白色抹胸。下身是俏麗的天藍色褲裝。她的腰間還束著一條彩色條紋的腰帶。衣服上,更是不知道掛了多少飾物,映襯得衣裙愈發豔麗。 
這麼豔麗的衣服穿在一個人身上,照理說,會顯得人很俗氣。但是,穿在這個女子身上,卻偏偏襯出了她獨有的氣韻。 
她微歪著頭,一雙妙目好似黑葡萄一般,左瞧右看,說不出的俏麗可愛。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她忽然噗嗤一笑,扯了扯身畔馬上的夜無煙。 
夜無煙在馬上俯下身子,從瑟瑟的角度看過去,看到的是夜無煙帶著溫柔笑意的側臉。那女子不知說了什麼,夜無煙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但還是那麼溫柔。 
瑟瑟的心,在這一瞬,忽然好似被什麼蜇了一下,十分不舒服。 
是嫉妒,還是別的什麼,她說不清楚。 
她和夜無煙被皇上指婚也有八年之久了吧?可是,她和他之間,從未這般親近過。他們甚少見面,縱然偶然相遇,也只是淡淡一瞥。既沒有深深的情,也沒有溫柔的笑,有的只是如水般的淡定,或許還有那麼點無奈,因為這親事畢竟不是他們自願的。 
夜無煙和她一樣,大概也不屑於這門親事吧。也許,他早忘記了他還有這麼一個未婚夫人,或許記得,但是,恐怕也只是未婚夫人這樣一個符號而已。 
四年了,他去了西疆四年,四年的時光,足以令他愛上別的女子。 
他身畔的女子,是那樣耀眼,他們這樣並駕齊驅走在街上,看上去那樣般配,那樣令人豔羨。 
江瑟瑟轉過臉,重新將視線凝注在面前的茶盞上。 
翠綠的茶葉在水中溫柔地舒展著,盤旋著。她端起茶盞,輕輕飲了一口,卻不知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雖然娘一直說,以她識人的眼光,六皇子夜無煙絕對是一個女子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她江瑟瑟的良人。雖然,她已經習慣了青梅稱他為姑爺,但是,幸好她的心,並沒有遺失。 
「小姐,姑爺身畔的那個女子是誰?她怎麼可以和姑爺走在一起?!」青梅指著那騎著棗紅色小馬的女子問道。 
瑟瑟再次抬首,他們並駕齊驅的背影已經從窗前遠去。耳邊響起的,是那些兵士齊刷刷的腳步聲。 
瑟瑟抬眸道:「青梅,以後不准叫他姑爺。」 
「小姐,青梅知道了。」青梅從小姐輕蹙的黛眉看出,小姐心情並不佳。 
六皇子從邊關帶回來的那個女子是誰,一會兒,她定要打聽出來。但是,不用青梅刻意去打聽,待六皇子的隊伍過去後,臨江樓裡關於六皇子的議論聲起。自然,大多是關於六皇子的八卦的。 
「聽說了嗎?我聽說啊,那個和六皇子一起進城的女子,是六皇子的心上人,據說曾經救過六皇子的命,好像是北魯國羌氏族的公主。」鄰桌一個灰衣人小聲道。 
「我聽說,這次六皇子能夠大敗烏氏國,便多虧了北魯國相助。」另一個藍衣人悄聲說道。 
「我還聽說,這次六皇子要將那女子封為正妃呢!」灰衣人神秘兮兮地說道。 
「不會吧?六皇子不是還有一位皇上指婚的正妃嗎,雖然沒成親,但好歹也是皇上指婚的,六皇子不會違背皇上的旨意吧?」藍衣人有些不信地說道。 
「難說,你看,六皇子敢帶那個北魯國公主進京,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就說明了他對那個女子,是愛之深啊,定是不怕違背皇上旨意的。」灰衣人壓低了聲音。 
「你們胡說什麼,什麼愛之深,不知道別瞎猜。」青梅聽到了那兩個人的議論,開口駁道。 
瑟瑟抬起手,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青梅,我們走!」江瑟瑟一臉波瀾不驚,站起身來,翩然而去。彷彿方才那些謠言,和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兩人坐了轎子一路回府。一下轎,瑟瑟便去探望娘親駱氏。 
如果說江府有什麼大名鼎鼎的人物,二夫人駱氏,也就是瑟瑟的娘,絕對算一個。 
二十多年前,才十八歲的駱氏便已經是東海海盜的大當家,瑟瑟的爹江雁當年平定東海時,她也才二十歲。據說當年一戰,她和江雁在海上酣戰半日,兩人越戰越是彼此欣賞,最終她帶領群盜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據說,當年她還未嫁給江雁時,一身嬌豔的紅裳,騎著雪白的馬兒,從帝都繁華的大道上呼嘯而過,有一點兒飛揚跋扈,卻沒有一點兒江湖戾氣,是那樣美豔和亮麗,那奪目的美,令見者無不咋舌。她隨著江雁多年征戰,立了無數戰功,最終嫁入江府,做了妾室。江雁的定安侯,得來不易,而有一半的功勞應當是歸於她。 
如今,在定安侯的府邸內一個簡潔的院落中,駱氏正倚靠在躺椅上假寐。聽到腳步聲,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當年叱吒風雲的傳奇女子,此時已完全是一副貴婦人的打扮,舉手投足,也盡是貴家風範,只有眼波流轉間,隱隱有一絲犀利,令人回想到她當年的風采。 
「娘,瞧瞧您,病還沒好,怎麼又出來吹風了?」瑟瑟的語氣裡,隱有嗔意。娘的身子,早已不比當年。征戰多年,因受傷多次,留下了病根。這些年,雖經調養,卻依舊孱弱。一經風吹,便會腰背疼痛。 
「瑟瑟,妳方才出去了?」駱氏咳了兩聲,喘著氣問道。 
瑟瑟走過去,玉手握拳,為娘輕輕捶背。她低聲道:「娘,瑟瑟錯了,日後瑟瑟會多陪著娘!」 
駱氏道:「妳也不小了,都二九年華了,若非六皇子一直在邊關,你們早成親了。聽說六皇子從邊關回來了,妳爹想奏請皇上,將你們的親事辦了。妳不能再由著性子胡來了,日後沒事便待在府裡。」 
瑟瑟的玉手一頓,拳頭便停在了空中。要她和夜無煙成親嗎?可是…… 
「怎麼了?」駱氏察覺到異樣,低聲問道。 
「沒什麼!」瑟瑟微笑著轉到娘面前,「我想,六皇子初回宮,又立了戰功,想必很忙,這親事也不必操之過急。等了四年了,也不差這幾天。」 
娘親在府內深居簡出,並不曾聽聞六皇子和北魯國羌氏族公主之事,她還是不說為好,免得娘親擔憂。 
駱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也好,方才妳爹派人來說,今日宮中有夜宴,要妳好生打扮,前去參加。」駱氏伸手將瑟瑟鬢邊亂髮攏到耳後,愛憐地說道。 
嫁入江府後,她因體弱,只得瑟瑟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在旁人眼裡,沒什麼特別,只有她知道,她的瑟瑟武藝已盡得她的真傳。 
這是她和瑟瑟之間的秘密,就連瑟瑟的爹也不知道。因為江雁不願意讓瑟瑟習武,她說女子習武心會野,他希望他的女兒能嫁入皇家,不要舞刀弄劍。 
她並不做如此想,她的瑟瑟也是。瑟瑟認為,世事無常,女子,唯要自強,才可以立足亂世。 

※  ※  ※  ※  ※  ※  ※  ※  ※  ※  ※  ※ 

三日後,瑟瑟隨著爹爹江雁到皇宮參加宮宴。 
這一次的宮宴是歡迎六皇子夜無煙得勝回朝的慶功宴。 
一入夜,慶祥殿內便被佈置一新,林立在殿內的十二根漢白玉柱子上皆鑲嵌著拳頭大的夜明珠,將殿內照耀得亮如白晝。 
瑟瑟到達殿內時,一些官員和家眷已陸續歸坐,她和幾個官員千金結伴而行,在各自的席位落坐。 
宮裡但凡有宴會,各宮宮妃都會盛裝出場,因平日難得見到皇上,當然要抓住此番機會,以悅龍顏。所以女眷這邊,入目望去,彩繡錦煌,繽紛豔麗。 
因了這場合的特殊,瑟瑟也簡單裝扮了一番。烏髮上挽,梳成半月髻,髮間別了一支白玉彎月釵,垂著細細的一串星星流蘇,在燈下華光流動。一身素淡的藍色宮裝,並無鑲嵌絲毫佩飾,只在裙角間繡著一片片銀白色小竹葉,看上去清冷貴氣又雅致。 
歸坐不久,便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眾人皆屏息斂氣望向殿門口,神色間帶著幾絲期待和好奇,瑟瑟也隨著眾人的視線望向殿門口。 
殿門口有太監唱喏道:「太后娘娘到,六皇子到。」 
在夜明珠華瑞明亮的光芒的映照下,只見六皇子夜無煙挽著太后的手,信步走了進來。 
夜無煙早已褪下了銀盔銀甲,此時身著一襲明紫色雲錦宮服,黑緞般的長髮僅用一根碧玉簪箍住,俊美的臉上,眉如墨裁,眸若點漆,鼻挺秀峰,唇角掛著淡淡怡人的笑。只是那雙鳳眸,看似在笑,眼底卻隱含犀利和鋒芒,令人不敢直視。 
在座的官員,大多都見過四年前的夜無煙,今夜再見,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四年的邊關生涯,果然是鍛煉人啊!此時的夜無煙早已不再是四年前那個孱弱少年了。他長身玉立,俊美不凡,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舉手投足間,貴氣盎然。看似雅致溫文,可是,透過那雙冷凝的鳳眸,誰也不敢忽略他身上那淡淡的自信和隱隱的霸氣。 
這樣隱含的霸氣和王氣,比之鋒芒畢露的凌厲更令人膽寒。隱在鞘中的劍,誰也不知,出鞘後,會是怎樣的鋒利和凜冽。 
夜無煙扶著富貴端莊的太后緩步入殿,他們身後,還緊隨著一道人影,竟是和夜無煙並駕齊驅在帝都街上馳騁而過的北魯國公主。 
席間許多人還不曾見過這個北魯國公主,不過也大多有所耳聞,如今見她和夜無煙結伴而來,都覺流言非虛。六皇子夜無煙果然對這個女子極其寵愛,此種場合,也和她形影不離。 
再次見到這個女子,瑟瑟心頭忍不住微微一沉,看樣子夜無煙定是帶了她一起到慈寧宮接太后的。 
遙遙地,瑟瑟便瞧見父親江雁的臉色乍然沉了下來,各宮嬪妃以及官員千金也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掃向了她。縱然她不在乎,但是,在眾人同情的眸光注視下,著實還是感到有那麼一點兒難堪。 
夜無煙將太后扶至紫檀貴妃榻上,便朝著北魯國公主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席位上。 
北魯國公主在宮女的引領下,坐到了這邊女眷的位子上。北魯國公主今夜的裝扮早已不是街上那身色彩斑斕的衣裙,今晚她入境隨俗,穿的是南越宮裝,輕盈的撒花白紗裙,如雲似霧般籠著她,一看便是出自帝都名衣坊的「雲煙羅」。烏髮輕挽成一個嬌俏的新月髻,頭上戴了一頂珍珠頭冠,皎白秀瑩的珍珠,散發著溫潤的光芒,襯得她愈加嬌美脫俗,簡直不真實,好似月中素娥下凡。 
她一坐到席上,早有幾個好事的千金小姐湊了過去,問道:「公主可真是美,這衣衫是京師名衣坊做的吧?」 
那公主輕輕點了點頭,含羞帶怯地笑道:「好像是吧,我沒有貴國的宮裝,一到京,煙便派人請了名衣坊的師傅來量尺寸。這不,臨來時,才堪堪做好。」 
這樣做工精細的宮裙,想必是名衣坊幾位師傅一起忙活,花了一下午才趕製出來的。 
瑟瑟聽見北魯國公主直呼夜無煙一個「煙」字,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澀。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她望向那個皎若雪蓮的男子,他真的不是她的良人嗎?她和他的婚約又當如何?若是依然照舊,今後她便要和這個女子共事一夫嗎? 
瑟瑟垂下清眸,第一次,心湖泛起了瀲灩的波紋。 
她的心亂了。 


第二章 降為側妃 
「皇上──皇后──駕到!」隨著太監尖細的唱喏聲,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嘉祥皇帝,攜著盛裝的皇后緩步走入殿內。 
瑟瑟也隨著眾人跪拜見禮,再次起身,威儀的嘉祥皇帝已經端坐在龍椅上,一雙黑眸正深深凝注在夜無煙身上。 
夜無煙抬首,父子相望。 
嘉祥皇帝幽深的黑眸中也佈滿了深深的驚異,四年了,記憶中蒼白瘦弱的兒子,已然脫胎換骨,成長為真正的男子漢了。 
夜無煙的黑眸中,卻是波瀾不驚,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 
嘉祥皇帝內心狠狠一震,他透過夜無煙的黑眸,依稀看到了另一雙清眸。何其相像啊!這雙眼睛,胸臆內忽然泛起一陣疼痛,不禁抬手撫住胸口。 
「啟稟皇上,六皇子此次平了烏氏國,大揚我天朝雄威,實在是功不可沒啊!」丞相簫青明起身奏道。 
「烏氏國一向驍勇蠻悍,此次六皇子能夠破之,實為用兵表率。」瑟瑟的爹江雁也不失時機地上前奏道。 
其餘官員聞言,也是一片附和聲。 
夜無煙淡淡望著眼前形形色色的臉,眼眸中閃過一絲嘲弄的幽光。 
當年他之所以出征,少不得眼前這些人明裡暗裡的推波助瀾。他們以為遷他到邊關便可除去他,自然沒想他竟然還能活著回來。如今,這群老狐狸見風使舵,懷著怎樣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心內不禁有些好笑。 
「來人,降旨!」嘉祥皇帝低低說道。 
殿內頓時一片沉寂,只聽得皇帝威儀的聲音在殿內迴蕩著。 
「六皇子西平烏氏國有功,封為璿王,賞黃金千兩,明珠十斛,享十萬戶侯。欽此。」 
嘉祥皇帝本有六子,如今在世的只有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其餘皇子都在早年夭折。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當今皇后的嫡子,三皇子早在兩年前已被封為太子,五皇子至今還不曾封王。誰也沒想到,六皇子夜無煙會趕在五皇子前面封王。 
端坐在皇帝身側的明皇后,臉色有些暗沉,但轉瞬間便歸為平靜。只是,案下的一雙玉手,卻已是握得死緊。 
「兒臣謝父皇恩賜。」夜無煙步至席前,沉聲謝恩,但俊美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動容。 
嘉祥皇帝望著夜無煙微笑,封王賞金,也不見他有絲毫動容。到底什麼樣的事情,才會令他欣喜呢?黑眸掃到對面席前的鶯鶯燕燕,他微笑了。算起來,夜無煙今年也有二十二歲了吧,也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無煙,你和定安侯的千金訂親已有八載了吧?朕已挑好日子,十日後,便將你們的親事辦了。」嘉祥皇帝沉聲說道。 
瑟瑟聞言,心下一驚。她不曾想到,皇帝竟在夜宴上,直截了當將他們的親事定了下來,想必是爹爹向皇上提起過。她有些擔憂地望向夜無煙,恰巧看到夜無煙微微凝起的眉梢。 
他是會拒絕,還是接受呢? 
如果他拒絕,對她而言,此時或許有些難堪。但,自此之後,她便可以徹底解脫。 
如果他接受,雖然今夜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以後呢? 
一時之間,瑟瑟竟不知自己是期盼他拒絕,還是接受了? 
一顆心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夜無煙一瞬間的沉思,於她,卻好似千年萬年的煎熬。 
終於,夜無煙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他淡淡開口道:「稟父皇,兒臣聽聞江小姐是帝都才女,兒臣戎馬多年,文采生疏,自覺配不上江小姐,還請父皇將婚約收回。」 
他竟然拒絕了! 
瑟瑟頓覺心中釋然,她自由了。只是,心中卻沒有意想之中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湧上心頭。早知他不想娶她,卻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的拒絕。他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委曲求全的少年了,竟敢直擊帝威。 
皇帝沒有因為夜無煙的拒絕惱怒,只是淡淡微笑著。他終究是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過,他不能答應他的請求。他的金口玉言,怎能輕易更改。 
「皇兒,江小姐等你多年,你不能辜負江小姐,十日後完婚!」 
「兒臣遵命。」夜無煙亦不再堅持,躬身道:「另有一事,兒臣此番平烏氏,多虧北魯國出兵相助。北魯國有意要與我南越聯姻,欲將公主伊盈香嫁於兒臣。肯請父皇恩准,與江府小姐同日完婚。」 
江瑟瑟心中一沉,原來他最終答應要娶她,是要請皇上答應他和伊盈香的婚事。皇帝駁了他的意,自然會在此事上成全他。果然,皇帝挑了挑眉,凝眉思索片刻,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同日一起完婚。」 
「可是,父皇,這正側之分呢?兒臣答應過北魯國的國主,要盈香做正妃的。」夜無煙低聲問道,唇邊依舊掛著不變的微笑弧度,只是眼底卻一片期盼。 
皇帝聞言,臉色有些暗沉。 
北魯國位在南越北方,疆土比之南越還要遼闊,算是一方大國。只因北方苦寒,北魯國不算富裕,但是,近幾年北魯國有崛起之勢,不可小視。 
「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委屈定安侯的千金做側妃了!」嘉祥皇帝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心中慶幸,當年自己賜婚,只是賜婚,並未指明要江氏千金做正妃。 
定安侯江雁的臉色自然不好看,但還是微笑趨步上前道:「璿王龍鳳之姿,鄙女能嫁入王府,已算前世修來的福分,何來委屈。微臣謝皇上隆恩。」 
皇帝點頭微笑,「卿家不必客氣。」 
夜無煙退了下去,坐在椅上,唇角牽著瀲灩的笑意,望向女眷那邊的北魯國盈香公主。 
伊盈香也盈盈淺笑著抬眸,彼此對視,情意綿綿。 
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不知為何,江瑟瑟腦中忽然湧上來這樣一句詩。 
當初皇帝賜婚時,並未言明瑟瑟是正妃,只說是王妃。但是,皇帝賜婚,焉有是側妃之理?如今,他甫一回來,便將她這個未婚王妃貶到了側妃之位。其實,正妃也好,側妃也罷,不過是一個稱呼,對江瑟瑟而言,無甚區別。 
然而,在世人眼中,正妃和側妃之間,卻有著天壤之別。 
正妃便是妻,側妃便是妾。 
一個男人可以有很多妾,卻只能有一個妻。任妳一個妾再怎麼得寵,也永遠超越不了妻。譬如瑟瑟的娘駱氏。 
瑟瑟一直不懂,駱氏為何要嫁給江雁做妾。雖然她極力和侯府融合,可是,在瑟瑟看來,她和侯府是那樣格格不入。雖然爹爹江雁對她很好,但是,瑟瑟知道,她並不快樂。 
在江府,出身高貴的大夫人總是會嘲笑鄙視二夫人駱氏的出身,她卻也不惱,只是淡淡微笑著面對一切。 
她經常和瑟瑟談起大海──日出觀海,月落聽潮,海闊天高,何等灑脫。 
瑟瑟曾經發誓,絕不和娘一樣,做男人的妾。可笑的是,今夜,她還是淪為了妾,而且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得寵的妾。最糟糕的是,她還不能拒絕。因為她的親事,關乎到整個江家的榮耀。她是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她不能任性妄為,她的修養容不得她那樣做,爹爹和娘都不會答應的。 
瑟瑟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帶著波光瀲灩的笑意,靜逸,清麗,縹緲。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夜無煙已非她的良人,她自不會為了他而難過,更不想自己被人看上去像一個怨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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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正式開始,宮女們如同穿花蝴蝶般,將美味佳餚和瓊漿玉液流水般呈了上來。歡快的絲竹聲起,十二名美豔的舞姬穿著輕羅舞裙,在大殿正中的紅毯上,翩翩起舞。 
人美,樂美,舞美。 
酒香,菜香,花香。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她沒有理由不享受這一切的美好。 
瑟瑟低眸淺笑,纖手執起酒杯,飲了一口酒水,再夾了一口菜,確實美味。 
「江小姐,妳竟然還吃得下?」瑟瑟身畔坐著的是御史大人的千金劉鶯,她似乎對瑟瑟極是同情,顰眉望著她。 
瑟瑟邊吃邊道:「當然,這宮裡的菜餚相當美味呢!劉小姐,也快快品嚐吧。」 
為何大家都覺得她應該要難過呢?對於一個不是自己良人的男人,難過有何用? 
「聽聞北魯國的女子都善歌,盈香公主的歌聲更是天籟仙音,不知公主可願為我們高歌一曲。」說話的是東宮太子夜無塵。 
夜無塵是當今明皇后長子,自小極得帝后寵愛,性子高傲狂妄。此刻,他身著玄色雲錦妝花宮服,前襟上用金線繡著如意雲團和駕霧騰龍,頭上戴著紫玉金冠。劍眉朗目,面容清俊,黑眸中帶著一絲冷然,靜靜凝視著沉浸在歡欣中的盈香公主。 
伊盈香似乎對這樣的邀請已經習以為常,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頷首淺笑。 
夜無煙卻有些不悅,他似是沒料到太子會忽出此言,修眉微凝,剛想開口拒絕。卻聽明皇后端儀的聲音傳了過來,「皇上,本宮也聽聞北魯國姑娘皆善歌,很想一飽耳福呢!」 
嘉祥帝頷首笑道:「既是如此,朕也很想聽聽。」 
伊盈香笑意盈盈地站了起來,蓮步輕移,步入大殿中央,淺笑著,「盈香願為太后、皇上、皇后高歌一曲,以祝酒興。」 
「慢著。」明皇后突然開口,「本宮聽聞定安侯千金極善撫琴,不如,就讓江小姐為盈香公主伴樂如何,想必一定是人間仙曲。」皇后淺笑盈盈地說道,一雙美目直直向瑟瑟望來。 
瑟瑟本想安安靜靜地品味佳餚,不想再次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內心深處憂嘆一聲,今夜,她註定不得安寧了。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玉箸,起身施禮。 
只聽得夜無煙冷凝沉澈的聲音幽幽傳來,「父皇,盈香的歌喉適合清唱,並不適合樂音伴奏,錚錚琴音反而會使她美妙的聲音不再純粹。」 
瑟瑟有些錯愕地抬頭,看到夜無煙那雙好看的黑眸,正靜靜望向她。 
冷澈、沉靜、幽深、犀利。 
他望向她的眸光中,什麼樣的神色都有,獨獨沒有溫柔。 
這是今晚夜無煙首次將目光投向她,或許直到此時此刻,他才認出,這個淡雅的藍衣女子,便是江瑟瑟,她的未婚側妃。 
他說盈香公主的歌喉不適合伴樂,意思便是她不配為盈香公主伴樂了,她的琴音會將她美妙的歌喉玷污。 
瑟瑟不惱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寧靜悠然。她輕輕挑眉,眉眼之間,流轉著清雅高貴的韻致。 
「謝皇后娘娘抬愛,只是瑟瑟琴技一般,為公主伴樂確實有些為難。」瑟瑟將眸光轉向明皇后,淡淡說道。不是自謙,她是真的不想。既然夜無煙不願她為盈香公主伴樂,她便隨他的願。 
「哦,江姑娘不必過謙,朕也聽聞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妳為盈香公主伴樂,再好不過了。」皇上開口道。 
他將瑟瑟由正妃降為側妃,心中猶有一絲愧疚。如今,盈香公主要一展歌喉,他也希望瑟瑟能展現才藝。 
皇上開口,瑟瑟不好再拒絕,只好飄身從席間走出,來到大殿正中的琴案前。 
殿內一片靜謐,人們都將目光投向大殿正中的瑟瑟和伊盈香。 
瑟瑟靜美婉約,若深谷幽蘭;伊盈香清媚明豔,如薔薇初綻。 
這一瞬,但凡男子,無不豔羨璿王的豔福,但凡女子,無不嫉妒二女的美貌。 
伊盈香望著瑟瑟柔柔輕笑,明媚的大眼裡,閃耀著俏皮和嬌憨的光芒。她應當知道瑟瑟便是夜無煙之前的未婚王妃,竟沒有一絲不快。 
「江小姐,我要唱我們北魯國流傳最廣的一首歌,《緋歐娜公主》,江小姐聽過嗎?」伊盈香甜甜問道。 
瑟瑟望著伊盈香明媚純淨的大眼,以及唇邊嬌羞的笑意。不得不承認,這個北魯國公主確實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姑娘。 
瑟瑟淺笑道:「這首歌瑟瑟不曾聽聞,還請公主先清唱一遍,瑟瑟也好循調伴樂。」 
兩人商量妥當,伊盈香向太后、皇上、皇后施禮後,便開始清聲曼唱。 
乍聞伊盈香的歌聲,瑟瑟才知道方才夜無煙所言其實是實情。伊盈香的歌喉,果然不是一般的美。她的聲音,就好似被高山上的冰雪洗滌過,清越嘹亮,悠遠中透著純淨,甜美中透著蒼茫。 
這首歌的歌名是《緋歐娜公主》,瑟瑟對北魯國的語言不是很精通,不過倒是知道緋歐娜的意思是月亮,緋歐娜公主便是月亮女神的意思。伊盈香唱這首歌,是不是自詡自己是北國的月亮女神?這個公主,倒是蠻自信的。 
從伊盈香的歌聲裡,瑟瑟能夠感受到一個姑娘奔騰熾熱的情感,這首歌調子不僅高而且曲調複雜,的確不好伴樂。這一刻,瑟瑟真的懷疑,這個看上去心機單純的盈香公主,是不是在刻意刁難她,不想讓她伴樂。 
但是,瑟瑟知道,她若拒絕,龍顏定會大怒。可是,她若是配上了樂,那便搶了盈香公主的風頭。她無意和她爭寵,也無意在夜無煙面前表現。 
瑟瑟凝思良久,終於低首斂目,素手輕輕撥動琴弦,輕攏慢撚,一股清音流瀉而出,似流水穿石,玉珠落盤。悠揚的琴音追逐著歌聲,眾人皆屏息斂氣,靜靜聆聽。就在琴音要和歌聲融為一體時,忽聽繃的一聲,琴弦斷裂。 
眾人猝不及防,一陣欷歔。 
琴曲還未到妙處,沒想到琴弦卻斷了,帝都才女的琴技,竟是無緣驗證了。 
眾人心中都在替瑟瑟可惜,在太后皇上面前獻藝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或許是江小姐緊張過度,才致使琴弦斷裂的吧。 
只有瑟瑟知曉,琴弦斷裂的緣由,那不過是她運功用指甲劃斷了琴弦。 
但是,對於宴會上琴弦斷裂的伎倆,她瞞過了所有人,卻瞞不過江雁的一雙利目。江雁知她琴技高超,縱是繁複高音,也不會彈裂琴弦。所以今夜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瑟瑟故意弄斷了琴弦。 
所以江雁大怒,罰瑟瑟在石階上跪著。 
夜深更漏,風涼露重。 
瑟瑟跪在冰涼的石階上,任早春寒冷的夜風吹拂著她纖弱的身子,她對於罰跪倒是不以為然,她擔心的是娘親。 
今日宴會上的事情終究是傳到了娘親耳中,她再不願瑟瑟嫁入皇家,不願女兒一過去便做側室。既然璿王心有所屬,唯有退了這門親事。 
江雁卻是不同意,皇上指婚,他怎能違抗。 
所以兩人在屋內爭吵,這是瑟瑟第一次見到娘親和爹爹翻臉,而且是為了她。 
瑟瑟暗下決心,這樁婚事定要退去,當然,不是她去退婚,而是讓璿王去退婚,還得讓皇上同意。 


第三章 纖纖公子 
夜,天色晴好,星空靜美,層層疊疊的流雲忽捲忽舒,朦朧飄逸。 
江瑟瑟著一身青色寬袍男裝,裝扮成翩翩公子,她手中執一把扇子,卻不是紙扇,而是紗絹做的扇面,素白色的扇面上繡了幾支墨竹,如煙似墨,飄逸俊秀。她在帝都繁華的街道上飄然而過,穿街走巷,來到了盛榮賭坊。 
「呦,客官,裡面請,可要賭一把?」早有眼尖的小二瞧見了瑟瑟,殷勤地招呼著。 
瑟瑟眼波流轉,將廳中眾人皆收在眼中,及至看到第五張長桌上賭得興高采烈的兩名少年,纖長的黛眉微凝。她一邊拾階而上,一邊刷的一聲,將手中摺扇打開,搖了幾搖,淡淡說道:「賭不賭,要看本公子的心情。要一間雅室,上幾味清淡菜餚,一壺胭脂紅。沒事別來打擾,本公子要等人。」又指著在第五張長桌上正豪賭的那兩名少年,道:「傳個話,讓那兩個小子到雅室找我,就說纖纖公子有請!」 
「纖纖公子?」小二震驚地望著瑟瑟,眼神極是膜拜。 
眼前之人竟是名滿京師的纖纖公子! 
據傳言,纖纖公子生就一副天人之貌,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令人見之望俗。但是否如此,無人得知,因鮮少有人見到他的真容。坊間流傳著一句詩──笑容淺淺,身影倩倩,素手纖纖,暗器千千。 
這四句詩裡有三句是形容女子的詞句,可見纖纖公子確實美極。 
小二望著瑟瑟拾階而上的身影,青衫飄蕩,寬袖流雲般低垂,確實風度翩翩,超凡脫俗。暗嘆其人果然和傳言相符,只是那「暗器千千」,卻不知是否符合。只是這個,他還是不要驗證的好。 
小二半晌才回了魂,連聲答應著,將瑟瑟請到了雅室,畢恭畢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瑟瑟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欣賞著緋城的夜色。盛榮賭坊位置極好,坐落在穿越緋城的渠水邊上,窗戶外便是水流。幾十艘遊船在河水裡蕩漾,船上的燈光照見河水悠悠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裡飛速向這邊逼近,船頭上,凝立著一抹高大的身影。借著船頭上微明的燈光,瑟瑟瞧見那人腰間的獨特彎刀,唇角漾起一抹淺笑。 
她凝立在窗前,負手等待。不一會兒,門響了,一個黑衣男子緩步走了進來。黑衣如墨,長髮凌亂披散著,一張臉是那種刀削斧鑿出來的俊美,帶著一絲冷和傲。劍眉朗目,隆鼻薄唇,一雙黑眸好似暗夜一般幽深。 
「暖,你到別人房中都不敲門的嗎?」瑟瑟調笑道。 
這樣一個極冷冽沉默的男子,卻偏偏叫暖。 
男子冰封般的臉龐毫無表情,好似戴了一張面具,只是唇角牽了牽,悶聲道:「你不是看到我來了嗎!」敢情方才他已經從船上看到了瑟瑟。 
「看來你的武功又恢復了幾成!目力更加銳利了。」瑟瑟一撩長衫下襬,姿勢優雅地坐到雅座上,悠然淡笑道。 
叫暖的男子沉默著,一雙黑眸卻是深深凝望著瑟瑟清麗的臉龐。 
「公子,您臉色不好看,是否有心事?」暖的聲音淡淡的,卻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忽略的關心。 
瑟瑟神色一僵,展顏笑道:「風暖,你倒是猜對了,我確實有心事,而且,還是一件大事。」 
「哦?」風暖臉色微微一頓,問道:「何事?」 
瑟瑟搖了搖手中錦扇,淺淺笑道:「不急,待北斗和南星來了,我自會告知你們!」 
正說著,房門響了,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少年走了進來。 
一樣的身材,相同的五官,只是一眼卻能讓人分辨出不同。走在前面的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咪咪的,一看便知脾氣溫和。後面的少年,一雙靈動的黑眸滴溜溜亂轉,一看就知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小壞蛋。走在前面的叫北斗,後面的叫南星,他們是一對雙生子。 
「老大,多日不見您了,小的極是想念。」南星瞧見瑟瑟,嘴上好似抹了蜜。 
瑟瑟早習慣了他的花言巧語,不理會他的聒噪,肅然道:「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件事需要你們幫忙!」 
「老大儘管吩咐,我們兄弟倆甘願為老大赴湯蹈火。」北斗道。 
北斗和南星原是街頭混混,因得罪了京城惡霸,險些喪命,若不是瑟瑟出手相救,又從中周旋,他兩人恐怕早已命喪九泉。自此,兄弟倆就鐵了心跟著瑟瑟混。 
風暖原和他們不是一路,是瑟瑟在京城郊外救起的,當時他受傷極重,瑟瑟請了名醫,最終撿回風暖一條命。然而,風暖卻失了記憶。風暖便是瑟瑟為他起的名字,因為救他時,正是風暖花香的季節。 
「明日巳時,定安侯府的小姐江瑟瑟,要到京城郊外的香渺山去上香。你們三個,埋伏到香渺山半山腰,待到無人之時,將江府的小姐劫出來,然後……」瑟瑟頓了一下,笑咪咪地說道:「然後假裝對她非禮。」 
風暖靜靜望著瑟瑟沉思不語,北斗和南星卻是睜大了眼,尖聲道:「老大,你腦子不會壞了吧,讓我們去劫持江府小姐?這,這是真的嗎?老大何時也成了這種陰險小人,你不知道這樣做,會生生壞了人家小姐的名節嗎?」 
為了讓璿王主動退親,瑟瑟想到唯有壞了自己名節一條路可走。只要不用嫁給夜無煙,名節什麼的,她絲毫不在意。 
「對,我就是要你們壞了她的名節,要她嫁不出去!」江瑟瑟低眉淺笑,這兩個傢伙,自然不知道,江府小姐便是她,她便是江府小姐。 
北斗皺了皺眉,問道:「我聽說,江府小姐可是被皇上指婚的璿王王妃啊!我們這樣做,鐵定會讓她做不了王妃,那豈不是壞了一門姻緣。而且,日後這小姐也鐵定是嫁不出去了。老大,你常教導我們不要做壞事,為何您卻要做這傷天害理的事情,那江府小姐和你有深仇大恨?」 
「沒有深仇,也沒有大恨!」瑟瑟盈盈淺笑,笑容在燈下格外清俊。 
「那是為何?」南星不相信瑟瑟是那種卑劣小人。 
「我只是……只是喜歡那江府小姐。」瑟瑟邊說邊垂下頭,強忍不住的笑意從唇邊溢出。 
她這樣的動作,在北斗和南星眼裡,卻成了羞澀。 
兩人頓悟般地點頭道:「沒想到老大竟然喜歡江府小姐,這真是天大好事。我們一定幫老大搶到手,一定會壞了江小姐名聲,屆時江小姐嫁不出去,老大再去提親,定會成事。」 
北斗和南星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動之狀。能為瑟瑟效力,他們求之不得。只恨不能直接把那江府小姐搶來為瑟瑟做妻。 
瑟瑟將兩人的樣子看在眼裡,唇角忽地一扯,笑意再也憋不住。若是有朝一日,這兩個傢伙知曉眼前的她便是江瑟瑟,不知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風暖卻沉默著坐在那裡,一雙黑眸波瀾不驚,不知在想些什麼。 
「暖,你呢?」瑟瑟曼聲問道,她知曉,風暖從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果然,風暖深邃的眸光一接觸瑟瑟清麗的眼波,眸光頓時深了幾分,他移開眸光,沉聲道:「風暖自當為公子效勞。」 
第二日一大早,瑟瑟便坐了轎子,到香渺山去上香。她坐在轎子裡,安靜而端莊。轎前轎後尾隨著幾個奴僕,都是爹爹派來保護她的。不過瑟瑟知道,他們幾個加起來,恐怕也敵不過風暖。 
光明峰山道,是上香必經的山道。山道悠長曲折,道旁的樹木已然抽枝發芽,頗有林深葉茂的感覺。遍山野花開得爛漫明媚,好似一朵朵彩雲。 
為了避免被北斗南星他們認出她便是他們老大纖纖公子,今日她特意裝扮了一番,先易了容,和她真容僅有四分相像,再濃妝豔抹,看上去妖嬈美麗,卻帶著十分俗氣。就連衣衫她也挑了一件豔麗的,橘紅色百褶紗裙,繡著大朵國色天香的牡丹。 
轎前陪同她的是貼身丫鬟青梅。瑟瑟會武之事,青梅也不知,更不知她是纖纖公子,當然也不知瑟瑟今日的計畫。 
到了瑟瑟和風暖他們商定好的那片林子,北斗和南星帶著一幫人如約衝了出來,攔住了瑟瑟的轎子。 
北斗和南星此番也特意裝扮了一番,亂蓬蓬的頭髮遮住了面目,隱隱露出的半邊臉也是流裡流氣的。唇邊還貼了鬍鬚,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兇神惡煞的樣子。 
「這是哪家的小姐啊,下來給爺們開開眼。」南星嬉笑著說道。 
「大膽,你們這些小賊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冒犯定安侯的千金,還不快快滾開!」江府的一個護衛冷聲喝道。 
北斗和南星確認了是江府的轎子,也不多話,帶人衝了上去。江府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雙方瞬間劈里啪啦戰在一起。 
風暖一身黑衣,黑巾罩面,趁著眾人打鬥的工夫,幾步移到瑟瑟轎前,猛地使力,將轎簾掀開。 
淡淡的陽光從轎口流瀉而入,瑟瑟微微瞇眼,視線對上風暖的一雙寒眸。 
「你……你要做什麼?」瑟瑟抱著肩,一邊往轎子裡邊縮,一邊顫聲問道,活脫脫一個受了驚嚇的柔弱小姐。 
「你們是什麼人,要對我家小姐怎樣?」青梅早嚇呆了,她護主心切,慌忙趨前,展開雙臂,顫聲問道。 
風暖卻無暇和她周旋,不耐煩地伸指一點,青梅便悶哼一聲,軟綿綿地睡了過去。 
「你……你把我的丫鬟怎麼了?」瑟瑟嬌柔地問道。 
風暖不發一言,忽然伸手,將刀架在瑟瑟脖頸上,微一用力,用刀挑起了瑟瑟的下巴。冷硬的金屬質感讓瑟瑟心中一陣發寒,但更寒冷的是風暖的一雙黑眸。 
「果然是國色天香,不愧是皇上指婚的璿王側妃。」風暖啞聲說道,語氣平淡漠然,他顯然沒有認出瑟瑟便是纖纖公子。 
陽光有些盛,籠著他高大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挺拔如神,只是眸中的寒意和沉鬱令人極不舒服。 
瑟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在她一愣神的工夫,風暖已經鑽入了轎中,被他扯開的轎簾垂落下來,陽光被隔絕,車廂內一瞬間暗了下來。 
瑟瑟感覺到一股大力將她狠狠摔倒。沒想到風暖還真夠狠的,這情形好像他要殺了她一般。彎刀從她脖頸上一路下滑,瑟瑟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在胸前蔓延開來,她感覺到自己的外衫已經被彎刀齊齊劃開。幽暗的車廂內,瑟瑟胸前那繡著芙蓉出水的肚兜兒露了出來,白皙如雪堆玉砌的香肩也展露無遺。 
戲做到這份上,有些過了。 
這一瞬間,瑟瑟有些委屈。風暖待她,一向溫柔體貼,沉默冷靜。可是此刻,這個純粹如風、沉默冷靜的男子竟然真的要輕薄她,她明明記得要風暖假意輕薄她的,難道她沒有說清楚? 
「你,你要做什麼,好大的膽子,我可是定安侯的千金,璿王的妃子。」瑟瑟開口說道,想要提醒風暖,她是江瑟瑟,是纖纖公子愛慕之人。 
如果不是怕暴露了她便是纖纖公子的身份,她幾乎就要喊出風暖的名字了。 
風暖聽了她的話,絲毫不以為然,幽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憐憫。 
「要怪就怪你是璿王的側妃!」他冷冷說道,一手去扯瑟瑟的衫裙,另一隻手以風馳電掣的速度點住了她的穴道。 
瑟瑟腦中,有一瞬的空白。 
這樣受制於人的狀況,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如若不是風暖,別人是絕不會近到她身前的。 
這一瞬,瑟瑟毫不懷疑,風暖是要假戲真做了。事情怎麼會轉變成這樣?風暖怎麼可以這樣?如果不是親歷,她絕不會相信風暖會這樣對一個女子的。 
可是,風暖接下來的行為更讓她心驚! 
他高大的身影俯身而下,她看到他眸中的憐憫和冷冽。 
「抱歉,江小姐!」她聽到風暖冷冷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條斯理地說道。 
緊接著,被彎刀割壞的外衫從她身上飛開,他又動作極其粗暴地扯下了她的衫裙。 
他俯下身,如避蛇蠍般避開瑟瑟塗滿脂粉的臉頰和朱唇,優美的薄唇沿著瑟瑟脖頸一路向下,在她嫩白的脖頸和前胸上,刻意地印下一塊塊深淺不一的吻痕。 
瑟瑟閉上眼,胸臆間全是羞惱的怒氣,卻偏偏無處發洩。 
轎外是劈里啪啦的打鬥聲,轎內卻是沉寂的詭異。瑟瑟能聽見風暖有力的心跳聲,是那樣狂亂和激烈。很顯然,他也是有些緊張的,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攻城掠地般的入侵,他的雙唇輾轉吸吮,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揉碎。 
瑟瑟渾身不可遏止地顫抖,是羞惱也是氣憤。一向傲氣的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凌辱。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難道,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了嗎? 
轎外的打鬥不知何時停止了,一陣詭異的靜謐。沒有一絲徵兆,轎簾忽然被掀開,陽光趁勢流瀉而入。 
瑟瑟睜開眼,在璀璨的光暈裡,看到有人挑起了轎簾。山道上被打傷的侍衛躺了一地,而在距離轎子十步遠的山道邊,一個華服男子和一個紅裳女子靜靜佇立著。 
怪不得打鬥聲靜止了,原來是有人經過此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北斗和南星帶來的人,都被這男子的護衛擊敗了,北斗和南星顯然已經不敵逃逸了。 
既然有人相助,今日自己應當安全了。瑟瑟心中一鬆,可是,待看清了那華服男子的模樣,瑟瑟恨不得自己立時昏死過去,那樣,她或許就不會如此難堪和尷尬。 
華服男子不是別人,竟是璿王夜無煙,而他身邊的紅裳女子,是和他形影不離的盈香公主。 
此次計策,瑟瑟只是想要風暖他們假意劫持輕薄她,然後讓路人將江府小姐遭劫持的流言散佈到夜無煙和皇上耳中,從而成功地將婚事退了。她沒想到夜無煙會出現在這裡親眼目睹她遭輕薄的過程。情況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瑟瑟有些發懵。 
風暖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情況有異,或者是察覺到了不加理會,灼熱的唇依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在她胸前肆意凌虐。可是,被點了穴道,她卻不能掙扎,不能抵抗,不能呼救,這情況好像她不是遭人輕薄,倒像是她和風暖私會。 
她的視線卻正對著夜無煙的方向,面對自己的未婚妃子遭人輕薄,他竟然無動於衷,負手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看戲。 
瑟瑟心口一陣發涼,因為她清楚地看到夜無煙眸中的不屑和厭惡是那樣明顯。 
風暖終於緩緩從她身上起來,長臂勾著她的腰,和她貼得緊緊的。他竟然摟著她,從車廂內走了下來,將她狼狽的樣子公示於眾。 
此時的她,臉色蒼白,脖頸上因他方才的肆虐佈滿了錯落的吻痕。髮髻凌亂,衣不遮體,素白的肚兜上那朵出水芙蓉此時已經綻放在日光下,綻放在夜無煙的眸中,綻放在他身畔的伊盈香眸中,甚至綻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侍衛和路人眸中。 
只怕不出一天,江府小姐肚兜兒是白底芙蓉花的流言馬上就會在京都傳遍吧。 
這一刻,瑟瑟有要殺了風暖的衝動。 
風暖今日所為,一點兒也不像她認識的風暖。她認識的風暖只會保護她,絕不會傷害她。雖然他並不知她就是纖纖公子,但是對於無辜的人,風暖也絕不會去傷害的。可是,望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黑眸,瑟瑟知道,她不能自欺欺人,這的確是風暖。只不過,她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風暖。而今日風暖如此作為,又是為了什麼? 
風暖面朝夜無煙望去,黑眸中暗藏著一絲挑釁。 
寒山蒼翠,春水潺潺。春日的陽光暖暖的,可是瑟瑟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陣的寒意。 
風暖竟然向夜無煙挑釁,這代表著什麼? 
瑟瑟心中一片迷惑,可是她卻敏感地察覺到,今日之事雖是她的安排,但是她似乎墜入到了別人的圈套之中。簡言之,她的計策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個有心人,或許就是風暖。姑且不論風暖的行為怪異,就是夜無煙和伊盈香,出現得也有些意外。他們怎麼會如此湊巧地到了這裡,觀看了眼前這一幕。 
很顯然,這是一個局。 
瑟瑟深深呼吸,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冷眼旁觀在場之人。 
最初的驚詫過後,人們的目光從瑟瑟身上轉到了夜無煙和風暖身上,都想看看,此事如何收場。畢竟,瑟瑟是夜無煙的未婚側妃。 
場面有些僵持,夜無煙眉頭微皺著看向瑟瑟。他的側妃此時很狼狽,髮髻散亂,有一綹黑髮垂落下來,遮住了她濃妝的臉。外衫被撕破了,肚兜根本不足以遮住乍泄的春光。 
夜無煙的黑眸捕捉到瑟瑟隱在凌亂黑髮後的清麗眼波,他唇角輕扯,忽而冷冷笑了。 
「香香,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去上香吧,據說,香渺山的籤是最靈驗的。」璿王夜無煙對身畔伊人軟語輕言。 
對於風暖的挑釁,他仿若沒有看到。對於瑟瑟的受辱,他仿若一點兒也不在意。 
「可是,王爺,江姐姐既然在這裡,我們不如邀了江姐姐一起去,如何?」伊盈香抬眸看向夜無煙,嬌美的眼波中盡是祈求。 
她遭人凌辱,她的未婚夫君竟然置之不理。竟還要別人求情,他才會救她。瑟瑟心中,一陣悲涼。 
「好吧,既然香香希望她陪著,那本王就允她與我們一道前去。」夜無煙回身,緩步走向瑟瑟和風暖。一塵不染的紫色華服飄揚在春光裡,彷彿世間最絕美耀眼的光芒,讓人不敢逼視。 
「既然璿王想要她,本大爺自然不介意奉還。反正大爺我已經玩膩了,不過,卻不知璿王是否還肯寵幸這個破璧之身。」風暖沉聲說道。 
瑟瑟今日之計,本就是為了讓夜無煙以為她被輕薄,已非完璧。可是聽到這破璧之身,她還是覺得很刺耳,臉色不禁慘白了幾分。不過脂粉極厚,無人看出。如此慘境,她還面不改色,眾人大約以為她臉皮之厚堪比城牆。 
夜無煙輕輕哼了一聲,修長的眉毛再次挑了挑,不耐煩地說道:「這個就不勞閣下費心了,你還是快些放了她。」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殺了她。」風暖的聲音從瑟瑟頭頂上方傳來,冷澈,狠厲。那把鋼刀再次架在了瑟瑟脖頸上,散發著幽幽寒氣。 
夜無煙聞言,卻展顏而笑,溫文爾雅地笑。他依言站定,輕輕挑眉,「如果你殺了她,本王一點兒也不介意。不過,我的香香要和她一起去求籤,所以請你不要誤了我們的時辰!」 
殺了她,他一點兒也不會介意?他救她,只為了伊盈香要讓她陪著去求籤?瑟瑟咬牙,她不知,他竟是這樣冷血漠然的一個人。她與他定親八載,竟然換來一句,不介意她的生死。難道,他就這麼不願意娶她,竟要借別人之手,將她除之而後快? 
瑟瑟不知,此時自己的臉已經無一絲血色,就連唇色也是慘白,縱是脂粉厚極,也掩不住她的失落。 
風暖低聲冷笑,手中彎刀壓了壓,瑟瑟感覺脖子一痛,鮮血流了下來,浸濕了月色的肚兜兒。 
白色和紅色相互輝映,怎一個淒豔了得!此時的她,又怎一個淒慘了得! 
不過,心疼她的人,一個也沒有。 
她從鬼門關救回來的那個人,正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未婚的夫君,正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氣定神閒地微笑。倒是有幾個路人抽了口冷氣,將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她。 
同情,江瑟瑟不需要;心疼,她更不奢求。此時,瑟瑟只求能活命。 
她知道,風暖暫時不會殺她,他還需要她做人質。否則,在夜無煙重兵包圍下,他安有全身而退之理。只是,怕的就是,她的生死不在夜無煙心上,那就糟了。她這個人質便不具任何威脅性,風暖一急,或許會真將她殺了。 
此時,瑟瑟有些後悔,方才應該告訴風暖,她便是纖纖公子的。那樣她或許會有一線生機。如今,她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讓夜無煙和風暖再對峙一會兒,好給她足夠的時辰來衝開穴道。 
冰冷的彎刀架在瑟瑟脖頸上,她感到徹骨的寒,卻並沒有感覺到痛。 
夜無煙望著瑟瑟脖頸上蜿蜒而下的血,依舊面色冷酷,他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淡聲道:「你以為本王會將一個女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嗎?那你便大錯特錯了!香香,我們去求籤。金總管,你留下來取刺客首級!」 
他將冰冷的眸光從瑟瑟身上轉過,牽起伊盈香的手,便要離開。 
金總管得了命令,一招手,王府的侍衛便逼了上來。手拿弓箭,對準了包圍圈中的風暖。 
「王爺,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丫鬟青梅從昏迷中甦醒,看到眼前形勢,焦急萬分地跪求夜無煙。江府的侍衛見狀,也跪倒一地。 
這個刺客的武藝驚人,他們不能從刀下救出小姐,如果璿王再放手,那小姐焉有命在? 
「王爺,您救救江姐姐吧!」伊盈香鬆開夜無煙的手,走到他身前乞求道。 
夜無煙冷眼望著跪倒在地上的人,淡淡說道:「眼前形勢你們也可看出,若要將你家小姐安然救出,實非易事,恕本王愛莫能助。」 
生有世上最俊美無瑕的一張臉,卻說著最狠辣無情的話。 
瑟瑟早知他會如此,絲毫不見怪。倒是風暖,忽仰頭大笑道:「沒想到璿王如此無情,對自己的側妃竟如此狠心。」話音一落,他手中彎刀忽向下壓去。 
眾人一聲驚呼,都以為瑟瑟性命難保。穴道已然衝開,瑟瑟正要運力後仰躲開彎刀,卻不想彎刀並未向她壓來,而是向前揮去。 
眨眼間,眼前形勢已然大變。 
風暖的彎刀依舊架在一個人的脖頸上,只不過那個人不再是瑟瑟,而是伊盈香。不知何時,伊盈香竟向這邊移了幾步,距離瑟瑟最近。而方才眾人的注意力都在瑟瑟和風暖身上,並未注意到她。 
方才那一瞬發生得太快,待夜無煙反應過來,終究是慢了一步。 
瑟瑟脫離了挾持,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夜無煙的臉,發現他的一張俊臉,瞬間蒼白無血。 
瑟瑟不禁苦笑,由此可見她和伊盈香在他心中的差異,並非只有一點點。風暖倒是見機得快,知道挾持著自己是逃跑無望,竟轉而挾持了伊盈香。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再暴露武功,乖乖躺在這裡看戲即可。 
「璿王爺,你的側妃在下已經玩膩了,不知道你的正妃滋味如何?」風暖冷冷說道,一手拿著彎刀架在伊盈香脖頸上,另一隻手在伊盈香的粉頰上捏了捏。 
夜無煙本就冷酷的臉,在這一瞬間更加冰寒,任誰都能感受到周身散發出來的怒意。 
「放了她,本王答應放了你!」夜無煙依舊冷冷說道,只是聲音卻是不易覺察地顫抖著。 
「放了我?這麼說,在下終於抓住了璿王的弱點?」風暖的聲音裡有一絲嘲弄,卻並沒有欣喜,相反倒有一絲苦澀。 
「在下雖知璿王是言出必行之人,但在下還是有些不放心,煩勞您的正妃送在下一程!」風暖小心翼翼挾持著伊盈香,沿著山道,緩步向下而去。 
那些手持弓箭的侍衛,見狀紛紛讓路,待風暖過去後,持著弓箭緊隨其後。一行人對峙著,不疾不徐地沿著山道,向山下而去。 
瑟瑟知道夜無煙不會讓伊盈香出事,也知風暖不會有事。她很想再看一會兒戲的,可惜那些人已經愈走愈遠。只有她趴在山道上,好似被遺棄了一般。 
一旦利用完畢,就只有被棄的命運了。 
「小姐……小姐……」青梅一溜煙兒地跑過來,將瑟瑟從地上攙扶起來。 
瑟瑟瞧著青梅眼中不斷淌下的淚,心中也微微有些酸。她淡淡笑道:「傻丫頭,還不把妳的外衫給本小姐披上,等著別人將我看光嗎?」 
青梅頓時手忙腳亂地將身上的衣衫脫下來,披在瑟瑟身上。當雙手觸及到瑟瑟身上的吻痕時,眼淚淌得更兇了。 
「小姐,我們下山吧!」青梅說道。 
「不,我們不下山,我們上山求籤!」瑟瑟微笑道。 
「小姐,妳沒瘋吧?我們還要上山嗎?」青梅不可思議地問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姐還要上山嗎?難道是方才受打擊過重,以至於開始說胡話了?想一想,不管是誰,大概都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的。 
「青梅,我沒事。本小姐今日如此倒楣,當然要上山求籤了。幸好他們都走了,我還真不想和他們一起去求籤呢!況且,今日撿了一條命,該在佛前燒一炷香,表表心意。」瑟瑟淡然笑道。 

小說house系列《盜妃天下》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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