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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金女穿成窮家女 
宋劭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幾床薄被,薄被上還壓了一些衣服,可是仍然擋不住冬天的陣陣寒氣。 
她蜷縮在被子裡,被子有股不太好聞的氣味,平日裡,她蓋的被子都是頂級鵝絨的,被面每天都要換,除了洗衣劑的香味外,一絲異味都沒有。可現在,她窩在這有異味的被子裡,卻沒辦法在意這些事。 
因為她發著高燒,全身都痛得厲害,病得挺嚴重的,估計再拖個幾天就差不多了,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雖然她一直閉著眼睛,可她的意識是清醒的,知道會有兩雙不同的手來幫她蓋被子,或者摸摸她的額頭,一雙大,一雙小,一雙粗糙佈滿繭子,一雙細膩柔嫩。 
可是宋劭琳不願意睜開眼睛看他們,她拒絕面對現在的一切。 
這時,聽得「吱呀」一聲,有人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宋劭琳仍舊一動也未動,心裡卻在想,那窗戶關不關又有什麼關係?她看過那扇窗戶,窗紙破了好幾處。 
是的,是紙,不是玻璃,這裡一到晚上用的是油燈,不是電燈,這裡的人穿的都是古裝,男人女人都是長頭髮。 
宋劭琳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曾看過無數的穿越小說,她應該是在車禍的那一天穿越過來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她就一定要接受嗎?不管是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不管是在哪裡,她都覺得生活毫無意義,因為不管在哪裡都沒有喬崢…… 
既然如此,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不如就這樣讓她自生自滅吧…… 
癡心相愛的戀人遠去,父母將她當成禮物送給別人,丈夫花天酒地,最好的朋友還和丈夫搞在一起…… 
有什麼意思?就算穿過來又有什麼意義?這裡有她想要的嗎?她已經心灰意冷,她的心一片荒蕪。 
所以不要再管她了,由得她自生自滅吧,用不了幾天她就徹底解脫了…… 
可是那人沒有聽到她心中的吶喊,將她扶起來,靠入那人的懷裡。宋劭琳也沒有反抗,她落入一個小小的懷抱,肩膀窄窄,胸脯柔軟,身上還有股淡淡的香味。 
宋劭琳知道這是個長相清麗的女孩子,她曾經睜開眼看過她,她知道她叫「阿銀」。 
「小妹,喝點薑湯吧,發身汗來,病就會好了!」阿銀的聲音柔柔的,一聽便知是十五六歲的少女聲音。 
薑湯的氣味撲面而來,宋劭琳也不張口,眼皮都沒動一下。 
幹嘛要病好呢?就這樣吧,一死百了,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會心痛。她沒有興趣知道這個世界等著她的是什麼,不管是什麼,她都沒有興趣,她好累,她只想休息。 
這時,又有一個人走進來,這個人的腳步相對沉重,宋劭琳知道,這個人是這具身體的父親。 
他走到阿銀的旁邊,擔心地說:「怎麼,阿杏還是沒有醒過來?」 
「是啊,餵她東西,她也不吃,一直昏迷著,這可如何是好,真叫人著急!」阿銀的聲音充滿關切,聽得出來,她是真心關心小妹。 
「應該找個大夫給她看一下,可是家裡……唉……」 
這個家很窮,非常非常的窮,他們餵給她的吃食都是一些不知道是什麼食材熬成的粥,那股氣味都怪怪的,別說她沒心思吃,就算是有,也難以下嚥。她以前喝的粥,都是上等的白米混入一些堅果,用打磨機打碎後,再慢慢熬成的,出鍋後,撒點椰蓉,加點白糖。就算是這種精緻的食物,她也不過是吃幾口而已。 
「要不,爹,你答應六婆說的那門親事吧!彩禮錢可以用來給小妹治病,你也可以買輛馬車拉客送貨,不用再去碼頭搬貨這麼辛苦了!」 
「不行,阿銀,我怎麼能讓妳給人家做妾?那個胡興,已經有一妻三妾了,還要納妳……妳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阿銀小聲地哭泣著:「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胡家與晉王沾親帶故,如果我們不同意,只怕以後在城裡待不下去了,而且小妹的病也需要看大夫!」 
男人嘆口氣,然後輕聲說:「這件事先不忙答應,至於小妹的醫藥費……阿爹現在就去想辦法!」 
阿銀從床上站起,「阿爹,外面冰天雪地的,港口都凍結了,沒有船靠岸,沒有貨可搬啊!」正因為如此,這段日子家裡的生活才會過得這般貧苦。 
「我去山裡砍點柴出去賣,這天寒地凍的,柴火一定很好賣!」 
「可是爹,山高路滑,你又……還是別去了,我們想別的辦法吧!」阿銀的聲音充滿焦急。 
「沒事,爹可以的,阿杏的病不能再拖了,高燒一直不退,又沒吃東西,我真怕……」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換點錢回來,買點白米熬點粥,也好給阿杏補補。」 
宋劭琳聽到這裡,也不禁有些感動,這個家雖然窮,可是他們之間卻有著濃濃的溫情,互相關心,互相照顧。而她,雖然一直住在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房子裡,卻一直都體會不到這種親人的溫暖。 
這個阿杏比她宋劭琳要幸福,可惜,是個薄命的人,這麼小就死了,要不然,她也穿不過來。 
「爹啊……」阿銀似乎還想勸阻,宋劭琳也知道阿銀要一直勸阻他的原因,因為她的爹是個殘疾人士,他斷了一條手臂。 
宋劭琳也不忍心他冰天雪地還要為她出去冒險,她想出聲,奈何頭太重,全身軟綿綿的,本來就病得嚴重,再加上幾天沒吃東西,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喉嚨處似被火灼傷了一般,疼痛難忍。想出聲都出不了。這麼一耽擱,那男人已經走出了屋子,屋子裡只剩下阿銀焦急的呼喚,「爹,小心啊!」 
接下來的時間裡,阿銀在屋裡焦急地走來走去,每隔一段時間就跑到門口去看一下。宋劭琳暈暈沉沉,但也勉強注意著門外的情況。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阿銀焦灼的自言自語,「天都快黑了,阿爹怎麼還不回來,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啊!呸呸呸,就快過年了,不要亂說話!」 
宋劭琳很想在等一會兒,可是意識卻逐漸模糊,頭熱熱的,最後終是暈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門外傳來吵雜聲,她才驚醒。 
阿銀一蹦就起來,往門口奔去。 
外面已經有人大喊:「阿銀,快出來,妳爹從山上滾下來,摔傷腿了!」 
「什麼!?」阿銀驚叫一聲,打開門,飛奔出去,沒多久就聽到阿銀的哭喊聲,「爹啊,你怎麼樣了?爹,你回答我啊!」 
有人回答她:「妳爹也不知在山上凍了多久,要不是我上山去砍點柴,只怕現在還在山上躺著呢!妳快扶他進屋,給他熬點薑湯吧!也不知凍病了沒有?」 
「謝謝劉叔了,能不能請劉叔幫我把爹扶到屋裡去,我一個人扶不動。」 
「當然可以,不過妳得快點幫妳爹找個大夫,妳爹的腿傷得不輕,可不要耽誤了!」 
阿銀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回道:「我知道了……」 
他們將阿銀的爹扶到隔壁的屋子,接著便聽見阿銀的道謝和送客聲,然後是不停穿梭的腳步聲,大概是忙著給爹換衣服,餵薑湯。宋劭琳聽到這裡,又支持不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聽到屋裡有陌生人的聲音,「姑娘照著這個方子去抓藥就行了,至於另外一位,他的腿傷有些嚴重,我已經給他敷了藥,切記百日內不要下地。」 
「好的,我知道了。」阿銀在旁邊輕聲應道。 
宋劭琳不禁詫異,阿銀竟然請了大夫,她哪來的錢?難道……她真的答應去給胡家做妾? 
明知是個火坑也義無反顧地往裡跳,為了救妹妹和爹爹,犧牲了自己嗎? 
宋劭琳心中無限驚異,她的世界裡從沒這種人,為了自己而犧牲別人的倒是不少。 
大夫的藥還是挺有效的,這次阿銀餵她藥,不知怎麼的,她沒有再拒絕,而是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這藥也許是用阿銀的終身幸福換回來的,她能忍心不喝嗎? 
喝了兩天藥,宋劭琳覺得身子好了不少,燒退了下來,喉嚨也沒那麼痛了。這個世界的醫術好像還不錯,沒有消炎藥也能好這麼快。從阿銀的嘴裡,宋劭琳得知,阿銀爹的傷勢已沒有什麼大礙了,就是要好好休養。 
平時她也會和阿銀說說話,但阿銀還不讓她下床。阿銀會熬好白米粥餵給她吃,看來真是收了彩禮了,要不然怎麼突然有這麼多錢。 
這天,阿銀又熬好白米粥送至劭琳的床前,一勺一勺地餵給她吃。 
白米並不新鮮,有一股味道,但比起之前那不知是什麼的粥已是好了太多。雖然宋劭琳還是有些難以下嚥,但一來,阿銀總是殷切地看著她,一想到阿銀為她所做的一切,劭琳不禁心軟。二來,她實在是餓了。之前病著沒有胃口,可現在病已經大好,胃裡就空了,所以她還是把阿銀遞過來的粥一口一口地嚥了下去。 
「小妹……」阿銀突然停了下來,低下了頭,一臉的黯然,「姐姐再過兩天就要去胡府了,爹爹的腿不好,手又不方便,往後的日子妳要多照顧點,姐姐不能經常回來。」 
阿銀抬起頭,眼眶紅紅的看著劭琳,白皙的皮膚,彎彎的柳葉眉,大大的眼睛,紅紅的嘴唇,豐滿的身材,正是少女最好的時光。這種美色,偏又生在無權無勢,貧困交加的家裡,自然容易被人覬覦。 
宋劭琳忍不住說:「妳不要去,妳不會開心的。」和眾多女人搶一個男人怎麼會開心?這種事情她見得多,自然明白,而且阿銀橫看豎看也不是那種會耍心機手段的女人。 
阿銀眼圈一紅,更顯得楚楚可憐,為她的美麗面孔又添一分嬌色。她低下頭來輕輕地說:「小妹,我也不想去,我也願意嫁給一個忠厚老實的莊家漢,或者是個街邊小販,只要他真心的對我好,一心一意的對待我,我都願意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可是命運卻由不得我……」一滴眼淚從她低垂著的臉上掉落在她的手背上,晶瑩剔透。 
「我也不知道那胡興怎麼知道我的,派了六婆來,一定要我做他的妾,聽他的語氣,如果我不同意就讓我們一家在城中待不下去。小妹,妳知道的,爹爹在戰場上失了一條手臂,靠著朝廷的撫卹金才能買下這裡的房子,爹爹身體不方便,好不容易在這裡扎下根,真要離開又能去到哪裡?我也不想爹爹再為我操心了!胡家是富裕的商家,我嫁過去,你們的日子也會好過些!而且,彩禮我已經收了,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過兩天,胡家就會派人來接我。」 
宋劭琳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妳什麼都為我們考慮,妳就不為自己著想嗎?那個胡興已經有那麼多妻妾了,以後不知還會有多少,妳的日子不會好過的。我們把彩禮還回去不行嗎?」她也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可是她就是無法看著這個善良的女孩去受苦。 
阿銀搖搖頭,淒然道:「彩禮我已經用了,還不回去了!況且我終究是要嫁人的,我認命了……稍微富裕一點的男人都是有妾室的,像我這種出身自然只能做妾。小妹,我不求能享受榮華富貴,我只要有一個棲身之地,能讓你們生活得好一點就心滿意足了,妳不要為姐姐擔心,姐姐會照顧好自己的!」 
宋劭琳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這個家這麼窮,哪有錢來還給人家,即使鬧上公堂也是他們理虧!何況聽阿銀這麼說,這個胡家在城中還是有點勢力的,想悔婚也不是那麼容易,宋劭琳嘆口氣,心中有些難過。 
阿銀太純真,將胡家想得太簡單,她這麼年輕這麼美貌的女子,一定會成為其他妻妾的公敵,胡興現在或許對她會有幾分熱度,還會照拂她,可一旦新鮮勁過了,胡興還會理她嗎?到時,阿銀怎麼面對其他妻妾的挑釁?她怎麼在胡家生活下去?宋劭琳心中非常的擔心。 
阿銀卻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繼續將手中的粥餵到劭琳的嘴裡,一邊囑咐她:「阿杏,妳也不小了,再過幾個月就滿十三了!姐姐走後,妳一定要好好的照顧爹爹,娘死得早,全靠爹爹將我們獨自帶大,其中的艱辛妳也是知道的,我們一定要好好孝順他。胡家給的彩禮還剩下不少,妳好好收著,做為你們的生活費,以後每個月我都會想辦法弄點錢回來,妳省著點,幫爹爹買輛馬車,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到碼頭搬貨了!」 
阿銀絮絮地說著,卻見小妹沒有反應,不由得抬起頭,「阿杏,妳聽到姐姐的話沒?」 
宋劭琳不是沒聽到她的話,只是在想,她真要在這個異時空生活下去嗎?在這個沒有喬崢的世界裡,她真的會開心嗎? 
阿銀見她沒有回話,眼淚又掉了下來,「阿杏,我知道要妳一個人照顧爹爹很難為妳,可是姐姐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姐姐會想辦法改變你們的生活,不會讓妳吃太久的苦的,妳相不相信姐姐?」她黑漆漆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劭琳,眼中有晶瑩的淚光,目光卻是非常的真誠,宋劭琳心中一暖。就算這個世界沒有喬崢,可是還有其他東西值得她留戀,比如阿銀對她的關心與溫情,比如爹爹對她的疼愛和憐惜。不是只有愛情才重要,親情也一樣的可貴。前世裡,她的親情太虛偽,充滿了功利,這種純粹的親情是她一直想擁有卻從沒有得到過的。哪怕是為了這份難得的親情,她也要努力地活下去。那個即使缺少一條手臂也不顧自身安危,仍在冰天雪地裡為她賺取醫藥費的「爹爹」,絕對值得她盡心去照顧。 
她拉住阿銀的手,輕輕地說:「姐姐,妳放心,阿杏一定會照顧好爹爹的。妳在胡家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為我們操心了,出嫁的姑娘還老念著娘家,會被老……夫君嫌棄的!」 
聽了她的話,阿銀不禁破涕為笑,「妳一個小姑娘從哪知道這些的,說起來還一套套的!」 
宋劭琳心中一緊,差點忘了自己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啊!以後說話還是要多加注意。古代人都很迷信,要是自己表現得與以前有太大的差距,或是與眾不同,難保不會被別人當成是妖魔附身對待!還好眼前這個人是疼愛她的姐姐,換作是別人,說不定會起疑心。 
宋劭琳背上冒出冷汗,低下頭,支支吾吾地回答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阿銀笑道:「是聽小喜說的吧!妳以後不要聽她亂說,她雖然比妳大上一歲,但一點都不穩重,不知她成親之後會不會定下性來?」 
「成親?」宋劭琳睜大了眼睛,比她大一歲,才十四而已啊,她知道古代人結婚早,可是這也太早了吧! 
「是啊,聽說三嬸已經把她許給了街頭開麵館的王伯家的大兒子,明年就會過門了。」阿銀看著劭琳,突然抿嘴一笑,「說起來阿杏也不小了,妳放心,姐姐一定會幫妳物色一位好郎君的,不會讓妳給人家做小!」 
宋劭琳臉色一黯,輕輕說:「我還小,姐姐就不要為我操心了。再說,爹爹身子不好,現在最重要的是照顧好爹爹。」她的心早已留在了原來的世界,留在那個溫潤如水的男子身上,那段感情她傾盡了所有的熱情,所有的心力,現在的她再也沒有力量,也不想去愛任何人了。 
阿銀一臉凝重,「妳說的對,是我疏忽了!」 
阿銀把手中的粥餵完,幫劭琳擦乾淨手臉,囑咐她好好休息,就出了房。 
隔天,宋劭琳就能下床了,她去看了爹爹,看到他除了腿傷以外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 
李潤福看到小女兒已經好了,心中十分高興。他讓劭琳在床邊坐下,關心地問:「身體沒事了吧?」 
劭琳看著他,按道理,古代男子結婚早,生孩子也早,他應該最多三十來歲,在現代來說正是男人最具魅力的年齡,可是眼前的男子一臉的風霜,兩鬢甚至已有白髮,看上去像是五十來歲一般,一看便知道是沒過過好日子的人。 
「我好多了,您腳還疼嗎?」宋劭琳想喊爹爹,可是這聲「爹爹」就像卡住了般,就是說不出來,還是不太習慣啊! 
李潤福一臉的慈愛,伸出獨臂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說:「爹爹的腳已經不疼了,阿杏不用擔心,等爹爹好了,就去碼頭搬貨,賺了錢買肉給阿杏吃。」他的聲音非常的柔和,這麼平實輕柔的話語,卻重重地撞在了劭琳的心上,她鼻子一酸,自然而然地喊了一聲:「爹爹!」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宋劭琳,而是阿杏了! 

※  ※  ※  ※  ※  ※  ※  ※  ※  ※  ※  ※

過了兩天,胡府來了一頂小轎,將李銀接走了。 
沒有鳳冠霞帔,沒有大紅花轎,也沒有嗩吶鞭炮,冷冷清清的就一頂兩人抬的青灰色小轎。 
李銀身穿粉紅色的碎花織錦短襖,下穿淺黃色的長裙,略施薄粉,頭上挽成一個髻,插著一支鎦金鑲翠簪子,這身豔麗的裝飾自然是胡家一早就準備好了的。本來容顏秀麗的阿銀經過這麼一番盛裝的打扮,更顯得千嬌百媚,楚楚動人。 
李銀走時眼淚汪汪地看著妹妹,千叮囑萬交代,一定要好好的照顧爹爹。阿杏拉著阿銀的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可又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心中祈禱著胡家能對她好一點,讓她能有安穩的日子過,可是看到她那掩不住的豔色,又覺得她以後的日子不會那麼太平。 
李潤福躺在床上不能動,看到自己一直疼愛的女兒要去給那種花花大少做小也是很難過的,但是這個善良老實,無權無勢的男子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怨自己沒有用,才會讓女兒受苦。他不停地嘆氣,眼角潮濕,聲音哽咽。 
李銀在他的床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抬起頭時,已是滿臉的淚水。 
就這樣,阿杏和爹爹含淚送別了阿銀,那頂青灰色的小轎將她抬去了那繁華如夢的深宅大院裡。 
李銀出嫁後,家裡便只剩下李杏和李潤福兩個人。李潤福腿傷不能動,家裡的事情自然全落到了阿杏的身上。 
阿杏在家裡走來走去,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心中著實有些慌。前世她是一個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豪門千金,現在眼看著窗外天色越來越暗,怎麼說都是晚飯的時間了。要她做晚飯嗎?可是該怎麼做呢? 
這個家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房子倒是不小,加上廚房,放在現代來說也有三四十坪大,還有個小院子,在她所生活的那個城市,這麼大的房子起碼要幾千萬。 
可是在這裡,真的算不得什麼,聽阿銀說,這是當時爹爹所看的房子裡最便宜的一間,因為它年代久遠,因為它非常的破舊,頂上的瓦片很多地方都掀開了,而地板也是坑坑窪窪的,一到下雨上面就會漏水,地板就會積水,還好她來了這麼久,老天爺還沒下過雨,這種苦還沒受過。不過等積攢了一些錢,一定要請人來修修。 
房子有一間廳,兩間房,李潤福一間,阿杏姐妹一間。基本上沒有什麼傢俱,廳裡有一張四方的桌子,四條長木凳,還有一個放東西的櫃子。房間裡就一張木架床,阿杏姐妹房裡還有一個櫃子放衣服,而李潤福的房裡連個櫃子都沒有,衣服直接搭在床頭。 
窮成這樣是阿杏所不能想像的,她無法理解,人怎麼可以在這種環境下生活這麼久,不過看來她很快就要明白了,因為她想必也會在這裡生活很久的時間。 
阿杏來到廚房。廚房裡有個用泥土打造的灶臺,上面一口黑呼呼的大鍋。病情好轉後,她也曾經見過阿銀燒火做飯,看起來不像太難。她現在已經不是豪門千金宋劭琳,而是貧家女孩李杏,既然得到了親人的溫情與關心,她也要做出點回報才行! 
不就是做飯嗎?想當年,她離家出走的時候,不是也想過要為他洗衣做飯嗎?雖然最後沒能成功,但是她真要做什麼事情,也不是做不到的。 
阿杏在廚房裡找了找,在一個小缸裡找到了白米,而一邊的菜籃子裡有胡蘿蔔、白蘿蔔,和大白菜,都是李銀走之前買好的。 
阿杏將小手伸進米缸裡,任細白的米從指間滑落,心想:煮個白米飯應該不會太難吧? 
她學著之前阿銀煮飯時的步驟,先將大鍋裡倒點水,然後將米倒進一個小木盆裡,洗乾淨,可是該放多少水呢?那時她並沒有仔細留意,不過想到電視劇裡常出現煮飯水放少了燒焦的劇情,還是多放點水比較保險。 
她加了一大瓢水進去,將木盆放在大鍋裡的支架上,再拿大蓋蓋住。 
接著就生火,這裡都是用乾柴和乾草。阿杏塞了一把乾草進去,拿來火摺子,可是任她怎麼點,就是無法生起火來,一時間濃煙滾滾,嗆得她睜不開眼睛,跑到一邊,扶著牆劇烈地咳嗽著,眼淚都咳了出來。 
怎麼生個火就這麼難呢?眼看天都黑了,晚餐還沒有著落,她爹還在餓著肚子呢! 
正當她又急又躁的時候,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了進來。 
「阿杏,阿杏!」 
緊接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向廚房這邊靠近。 
「阿杏,妳在幹嘛呢?」來人很快地走到她的身邊,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說。 
阿杏抬起頭,看了來人一眼,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圓圓的臉,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很是可愛。阿杏見過她兩次,她是阿銀曾經提過的小喜。 
小喜看了看灶臺,了然地說:「生不起火嗎?我來幫妳吧!」 
說著便走到灶臺邊,幾下就把火生起來。阿杏鬆了一口氣連忙道謝。 
小喜看著她奇怪地說:「阿杏,妳以前生火比我還快,今天是怎麼回事呢?」 
阿杏暗道,她以前連瓦斯爐都極少碰觸,更別說燒柴起灶了。她支支吾吾地回答:「這兩天還是不太舒服。」 
「也難怪了。」小喜點點頭,又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兒,「妳這次生病,下巴都變尖了,卻更漂亮了呢!妳們姐妹是我們這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如今妳姐姐已經嫁人了,很快就會輪到妳了。」 
說起這個,阿杏心中就不舒服,她淡淡地說:「我是不會嫁人的。」 
小喜捂嘴笑了,然後在灶臺前坐下,一邊往裡面添柴一邊說:「我以前也這麼說,可是……」她停了下來,臉上緋紅。阿杏這才想起她已經許了人家了,不禁又感嘆一聲,古代女子的結婚年齡實在太早了。 
「妳也快成親了吧?」她在小喜身邊坐下,仔細看著她的動作用心學習。 
小喜轉過頭看著她笑,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嗯,我娘說,等我明年一及笄就完婚。」她的神情非常的喜悅,喜悅中透出點羞澀,映著火光,竟是十分的動人。 
「妳不覺得妳還小嗎?」阿杏不禁想,她有生之年都不會有這種神情了吧…… 
小喜又添了一根柴,「不小了,我娘說,這種事情就是要早些訂下來,一旦過了十八歲,就不好辦了。」她停了停,又接著說:「我娘還說,你們家就要有好日子過了。」 
阿杏淡淡一笑,「是嗎?」 
小喜用力點頭,「是啊,她說胡家是城中首富,阿銀姐雖然是做小妾,但一定能享福的,而且他們家還和晉王沾親帶故,阿銀姐生得那麼美,一定會得寵的,以後你們家就神氣了!」 
阿杏很好奇這個晉王到底是個什麼王,但又不敢直接問,如果這是人人都知道的,自己這麼一問,豈不是很奇怪嗎?所以她只好旁敲側擊,「胡家和晉王是怎樣的沾親帶故啊?」 
「聽我娘和六婆談話時說,胡家的主母好像是晉王妃的什麼親戚。胡家的生意之所以能做得這麼大,都是因為有晉王的照拂!」 
阿杏想,晉王總不會平白無故地照拂胡家,中間不知得了多少的好處,或者背後的老闆就是晉王也說不定,不敢太招搖,才將胡家推出來做煙霧。不過,這些都不關他們的事,她只關心阿銀在胡家過得好不好。現在看來,胡家的主母應該非常強勢,可是在這種封建社會,再強勢的女人似乎也不能阻止夫君納妾。阿銀剛嫁過去,又生得如此的美貌,一定會得寵一段時間,希望阿銀能謹小慎微一些,不至於招來主母的嫉恨。 
「小喜,小喜!」忽然外面隱隱傳來一個女聲。 
小喜凝神一聽,丟下燒火棍,站起來對阿杏說:「我娘叫我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找妳玩!」 
阿杏應了一聲,小喜微微一笑,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小喜走後,阿杏學著剛才小喜的樣子,將火弄得旺一些,沒一會兒就聞到一陣米飯的清香。阿杏站起來,掀開鍋蓋一看,不禁傻眼了──小木盆裡水汪汪的,米飯在裡面翻滾,說是粥又稠了些,說是飯……唉,沒人會說這是飯的。 
再煮一鍋時間上又來不及,算了,反正已經熟了,就當是粥吧!阿杏舀了一碗給李潤福送去。 
李潤福躺在床上早有些餓了,見阿杏送了飯來,連忙從她手中接過,看了看說:「阿杏煮的粥啊!」說著就稀里呼嚕地喝起來。末了見阿杏站在那裡,就問:「阿杏吃了嗎?」 
阿杏實在不喜歡這種陳米煮的粥,在廚房時勉強喝了幾口,想起前世自己為了和戀人在一起,不顧家裡的反對而離家出走,家裡封鎖了她的經濟,以至於後來有一段日子,都是啃白饅頭過日子,那時覺得吃精緻麵粉做成的白饅頭是在受苦,現在看來,那時的她已經很幸福了,不管怎麼樣還有他在身邊,可現在,就算她過得再艱難,那個俊雅溫煦的男子卻再也不會在她身邊看著她微笑了。 
阿杏的眼眶有點熱,她低下了頭,說:「我已經吃過了。」 
李潤福點點頭,「孩子,要多吃點,妳大病初癒,要多補補。」 
「嗯,我知道了。」阿杏輕輕地應了,見李潤福吃完了一碗,又幫他再添上一碗。 
李潤福見阿杏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不禁笑道:「妳這孩子怎麼了?怎麼病了一場,性格就沉靜了這麼多,以前就屬妳愛說愛笑,成天嘰哩呱啦地說個不停。」 
阿杏心中一凜,抬頭見李潤福仍在喝粥,神情間並沒有特別的意思,應該只是隨便說說。可現在要自己裝成天真爛漫的模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當下只好說:「好像沒什麼精神。」 
李潤福抬頭笑道:「也是,病才好是沒有什麼精神,不過我覺得這樣也好,女孩子嘛,還是文文靜靜的好,這樣以後婆家才會喜歡。」說到婆家,李潤福嘆了口氣,「這會兒,也不知妳姐姐怎麼樣了?」 
阿杏的心情也很沉重,「爹爹,我們可以去看姐姐嗎?」 
李潤福沉思一會兒說:「還是過段時間吧,阿銀才剛嫁過去,我們就上門,好像不太好,若讓別人以為我們有什麼目的的話,妳姐姐會被人看不起的。」 
二碗「粥」下肚,李潤福將碗遞給阿杏,表示吃飽了。阿杏幫他打來熱水,讓他洗了手臉,然後扶著他躺下去。這些事情以前都是傭人來服侍她的,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做這些事。可現在讓她服侍這個疼愛她的爹爹,她是心甘情願的。 
「誰說養女兒是賠錢貨,養兒子才能防老,我的女兒可是一點都不輸兒子呢!」李潤福看著阿杏,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杏也笑了笑,替他蓋好被子,才拿著碗走出去。 
阿杏將廚房收拾了一下,雖然這讓她很吃力,也花去她不少的時間,但總算是把廚房收拾乾淨了。 
這裡一到夜晚,外面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附近人家的窗子透出的暈黃燈火。當然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即使有,那也是富貴人家才能享有的,平常人家到了夜晚只能早早上床睡覺。 
阿杏回到房中,房間冷冷清清的,冷風不斷地從破紙窗灌進來,在這寂靜漆黑的夜裡有種陰森的感覺。 
阿杏拿出之前阿銀交給她的銀兩,這些都是胡家給李家的彩禮錢,本是要交給爹爹的,但爹爹這段時間無法下床,買東西什麼的都要靠阿杏,所以才把銀兩交給她,也希望她能藉此學著持家了。 
幾個銀錠子,阿銀告訴她有幾十兩,夠他們這樣的人家吃穿幾年不愁了。阿杏記得阿銀將這些銀子交給她時,手反覆地摸著,無限愛惜的神色,想來阿銀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她是非常滿足的。 
可是阿杏的心裡對胡家卻產生了不屑,商家就是商家,精打細算,能用一分錢買的東西絕不會花兩分錢。不過是因為阿銀出生在窮苦人家,無權無勢,雖然貪戀她的美色,骨子裡卻還是瞧不起她的,否則不會如此隨意的打發。 
阿杏將銀子收好,這相當於阿銀的賣身錢,她不會用這些錢來養活自己,即使隨著她逐漸瞭解這個世界,發現以她現在的身份與年紀,要養活自己真的有些困難。 
這個世界似乎不是她所熟知的歷史,這裡的國號是唐,卻不是她熟知的李唐,而是沈唐,皇帝姓沈,周邊有一些小國家,最北方也有遊牧民族,也常有戰役,但是好在每次都以沈唐的勝利而告終。 
而她所在的這個城並不是京都,這裡是晉城,是晉王的封地,也是一個港口城市,運輸業非常的發達,帶動了城中的經濟,酒樓、客棧比比皆是。小商鋪、小作坊也非常的多,算是比較富饒的城市。 
按道理在如此富饒的城市,要找份工作非常容易,可是因為這是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是很難找到工作的,除非願意去那煙花之地。 
阿杏想起之前看過的穿越小說,那些穿越者總會有一門求生的手段,可是她卻什麼都不會。不對,她會彈鋼琴,會說四國語言,會跳華爾滋,會品嚐紅酒,會看古言文,還記得很多詩詞。可是會這些有什麼用呢?就算最後一項勉強可以派上用場,她卻是個貧家女,家裡連片有字的紙都找不到,估計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如果一下子變成出口成章的才女,估計也會被當成妖物附身。 
阿杏趁著空閒時在城裡晃了兩天,還是沒有找到能做的事情。在經過青樓時,她曾想起穿越女的另一項本領──到青樓裡賣歌詞,一百兩銀子一首,可是,先不說這裡的人會不會喜歡後世的流行歌曲,光是進去以後能不能再出來,就讓她裹足不前了。 
最後灰溜溜地回了家,心中鬱悶不已,難道說,她一個大學生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嗎? 


第二章 小兔子難敵狡猾狐 
一晃眼一個月就過去了。 
在這個月裡,阿杏學會了生火,學會了煮簡單的飯菜。雖然味道連她自己都難以下嚥,但每次爹爹都吃了個精光,看來是對飲食完全無要求的人,這也讓阿杏心中輕鬆了不少。 
只是,她還是不習慣家裡的硬板床,和有氣味的被子,有心想洗一洗,可是冬天很難乾,洗了就沒有被子蓋了,只能作罷。 
她還學會了掃地,學會了洗衣服。別看著簡單的掃地,最開始時也把她難倒。她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情,剛開始,她拿著掃帚掃屋子時,弄得滿臉滿屋都是灰塵,後來才知道掃地要將掃帚壓著掃,掃帚絕不能飄。洗衣服倒是簡單,揉點皂角用木棒反覆捶打就是,就是水太冰冷了,所以阿杏的手上都起了凍瘡。 
每天一日三餐的飯,打掃,洗衣服,做家務,還要照顧爹爹,對於一個千金大小姐來說,不是不辛苦的,不是不吃力的,可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離開,也沒想過要放棄。在她的心目中,這裡是她在這個陌生世界裡的家,雖然貧寒,卻是唯一可以容納她的地方,而他們都是她的親人,雖然貧窮,卻是唯一關心她的人。 
因為一直沒找到工作,所以阿杏不得已動用了阿銀的彩禮錢,她的心裡是挺愧疚的,總想著,以後要是賺了錢還是要還回去,阿銀以後的日子不知道會怎麼樣,這些錢還是給她留著,以防萬一。 
她家周圍的鄰居一般都是在人家的作坊或者酒樓裡工作,像小喜的爹爹就是在一家醬油作坊裡做事,工錢可以養活一家人,而小喜的娘平日裡就接些針線活補貼家用,而這個,阿杏也是不會的。想起自己要靠阿銀的賣身錢過活,就忍不住嘆氣。 
不過現在她還要照顧爹爹,所以找工作的事情也不急。想著等再過兩個月,天氣暖和了,爹爹的腿傷徹底好了,而她也更熟悉這個世界了,應該會找到事情做的。 
阿銀那裡一直都沒有消息,正當阿杏父女為她擔心不已時,胡家派了一個丫頭和一個婆子來了。 
丫頭十五歲左右的年紀,白白淨淨的,頭上兩個環髻,插著一朵絹花,身穿黃色的碎花布襖,白色的裙子,看上去挺漂亮的,後面跟著的婆子穿著打扮稍有不如。 
丫頭進門後,環視了一下四周,一絲鄙夷的神色浮上臉,雖然隨即消失,但還是讓阿杏瞧了個分明。 
阿杏的神色冷下來。 
丫頭看到阿杏,臉上顯出一絲驚異的神色,然後說:「我是夫人身邊的翠紅,今天是夫人讓我們來接妳過府的,四姨太想見你們了,妳收拾一下,就跟我走吧!」 
夫人指的自然是胡家的當家主母了,能讓夫人派人來接她,可見現在正是阿銀得寵的時候,可是夫人是真心誠意這麼做的嗎?看這個丫頭的神色,是非常的不屑啊! 
阿杏有些擔心阿銀的處境了。 
翠紅說話時,頭是昂起的,聲音是高傲的,就連身後的那個婆子,神色也是滿不在乎的,可見並沒有把四姨太當回事。 
阿杏正想知道阿銀的近況,聽到說可以見到她自然是開心的,雖然她有些反感翠紅的態度,但為了見阿銀,還是忍下了。她回房換了一套乾淨整潔的衣服,又將頭髮梳整齊,就走了出來,淡淡地說:「好了,可以走了。」 
翠紅看著阿杏,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眉目間雖然還沒有完全長開,卻隱隱透出一絲麗色。那四姨太的豔色在本城已屬少見了,可眼前阿杏的清麗脫俗更是難得。只是這些還不算什麼,她穿著極普通的粗布襖,但卻非常的整潔清爽,衣服上連絲礙眼的折痕都沒有,烏黑的頭髮只用一條絲帶繫住一部分,其餘的披散而下,通身沒有任何的裝飾品,連支荊釵都沒有,可以說是寒酸到家了。可是,她的神態卻是那麼的自若,一絲怯懦都沒有,彷彿不是站在一貧如洗的家中,而是站在錦繡絕倫的閨房裡,她緩緩地向她走過來,步伐優雅而從容,她經過她身邊時,輕輕的一回眸,目光清冷中透出一絲冷傲,讓翠紅的心中一滯,氣勢沒來由地就降了下來,就這麼一遲疑間,阿杏已經走到她的前頭去,挺直的背脊中隱隱透出一股尊貴來。 
走在阿杏身後的翠紅突然感受到一股壓抑,但這種感覺只有在面對夫人時,她才會有,那個掌握她生命的主子,她自然是要敬她,怕她。這個阿杏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姨娘的妹妹,她憑什麼讓自己覺得壓抑呢?可雖然是這樣,看著阿杏那挺直的背脊,看著她清冷默然的面孔,看著她邁出強大自信的沉穩步子,翠紅硬是沒敢超到她前面去。 
就這樣三人走到門外,阿杏看到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便回過頭看著翠紅,用眼神詢問她,翠紅上前說:「這就是接姑娘的馬車了,請上車吧!」說著踩著旁邊的矮凳上了馬車,婆子也緊跟著上去,阿杏踩上去,然後自然而然地向翠紅伸出手,翠紅不假思索間,雙手扶著她的手臂,阿杏一借力,輕盈地上了馬車,姿態無比優雅。 
翠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弄不清楚自己幹嘛要伸出雙手恭敬地扶她,她可是夫人身邊的丫鬟,連那些姨娘都不敢隨意指使她的。可現在她竟然如此恭敬地扶著姨娘的妹妹上車?旁邊還有婆子在看著,回府後也不知會怎麼說,什麼臉都沒了!翠紅縮回手,輕輕哼了一聲,想挽回一點面子,可讓她氣憤的是,阿杏臉上還是那種淡然的神色,似乎剛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阿杏見她氣紅了臉,也不想做得太過火,她不過是見她神色間太過輕傲,所以才有心折一折她。要知道她前世可是房產大亨的獨生女,國際一流企業趙氏的長媳,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人向她彎腰低頭,爭先恐後地來服侍她,在她面前擺譜,還只是一個丫鬟,這不是自找不自在嗎?不過她終究是夫人身邊的人,將她得罪狠了以後只怕對阿銀不利。 
想到這,阿杏進馬車前,緩緩回過頭,看著翠紅微微一笑說:「剛才多謝妳了,要不是妳拉我一把,我還上不來。」 
扶變成拉,這樣一來,意義就不同了,翠紅只是幫助了她一下,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翠紅的臉色頓時緩了下來,說:「沒什麼,姑娘小心!」說著低頭鑽進馬車。 
阿杏抿嘴一笑,也低頭進去。 
馬車內很寬敞,阿杏和翠紅一人坐一邊,婆子坐在外邊。 
外面車夫揚起了鞭子,馬車便顫顫巍巍地動了起來。車窗布簾隨著馬車的顫動時不時地掀開一條小縫,阿杏透過這條小縫看著晉城的大街。 
石徑小道上的雪被掃至道路兩側,兩邊是青灰石牆的商鋪。雖然天氣寒冷,可因為即將過年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並沒有減少,商家熱絡地招呼客人,客人滿臉興奮地挑選著年貨,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顯得非常的熱鬧。 
旁邊翠紅一直在靜靜地注視著阿杏,她坐在那裡,背脊挺得筆直,雙手嫻靜地放著,渾身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端莊淡雅的感覺。胡家像她這麼大的小姐,都會被逼著學規矩,可她們給人的感覺是十分僵硬的,木然的,全不像阿杏這樣,舉手投足都透著一種優雅,自然得彷彿生來便是這樣。這讓她對阿杏充滿了好奇,從四姨娘剛入府那怯懦,瑟縮的模樣看,便知她們家是沒見過什麼世面,沒什麼規矩的人家,可阿杏身上這種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又是從何而來? 
阿杏正看著外面的街景,並不知道身邊翠紅心中的疑惑。她所有的行為舉止都是從小就經過嚴格的教育和培養的,所有的動作都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並沒有意識到這跟她的身份有多麼的不合適。 
翠紅見她看著外面的商鋪,想起剛才那種被壓抑的感覺,急於想找回一點面子,便炫耀道:「妳現在所看到的商鋪都是我們胡家的!」 
阿杏回過頭,看著她詫異地問:「左邊一整條街嗎?」 
翠紅見她一臉驚異的表情,心中得意極了,點頭道:「不錯,左邊一整條街都是,包括珠寶店、酒樓、客棧……妳家姐姐做我們胡家的姨娘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阿杏轉過頭去,也不怪翠紅有這種想法,這個時代生產力不發達,大部分人都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所以能夠一輩子錦衣玉食大概就是一個女人的天大福氣了吧。 
現在,已經嘗試過富裕生活的阿銀也是這麼想的嗎? 
翠紅見阿杏不再言語,以為她是被胡家的富貴給震住了,心中舒服多了,不禁想,剛才她給自己的那種壓抑感覺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也說不定。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家女,哪裡會有那種氣勢! 
一時間兩人各有各的想法,阿杏也沒再和翠紅說話,翠紅是夫人身邊的丫頭,還是少交流的好,自己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以免說多錯多。 
這時馬車慢慢減速,翠紅掀起門簾向外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對阿杏說:「姑娘,胡府到了。」 
阿杏掀開車窗簾,便看到足有幾米高的朱漆青瓦大門,門上一塊大扁,上面燙金的兩個大字──胡府,門前是兩座雄偉的大石獅。 
馬車並沒在大門前停下,而是繞過大門向另一邊走去,然後在側門處停下。坐在外面的婆子大聲說:「姑娘,到了,下車了。」 
翠紅應了一聲,先走出去,下了馬車。離得馬車幾步遠,生怕阿杏會再要她「拉」她,這裡可是胡家門口,她是夫人身邊的丫鬟,可丟不起這個臉。 
阿杏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在意,小心地下了馬車。 
翠紅帶著阿杏進去。 
胡宅非常的大,裡面亭臺樓閣,園亭相套,軒廊相連。除了屋頂外,胡宅大部分的積雪都已被清理乾淨,道路上更是爽爽利利,可見胡宅奴婢動作的效率。 
阿杏跟著翠紅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彎,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迴廊,終於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翠紅朝裡面喊了聲:「小環!」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梳著兩把頭的小丫頭跑出來,見到翠紅便叫了聲:「翠紅姐。」 
翠紅對她說:「我把四姨娘的妹妹接來了,妳招呼著,我回去交差了!」說著連院門都沒進便轉身走開,更不用說去給阿銀打聲招呼了,可見阿銀在胡府裡就算得寵地位也不見得高到哪裡去。 
小環大概和阿杏差不多年紀,她好奇地看了阿杏幾眼,阿杏見是阿銀身邊的丫頭,便對她溫柔地一笑。誰知小丫頭就這麼紅了臉,然後低下頭,小聲地說:「姑娘請進,四姨娘等妳很久了。」說著就在前帶路。 
阿杏跟著她穿過前院,來到一座雕樑畫棟的小樓前。 
「是阿杏來了嗎?」隨著一聲如出谷黃鶯般清麗婉轉的聲音,一華服麗人很快便出現在小樓門前。看到了阿杏,便如一朵彩雲般飄到了阿杏面前。 
阿杏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梅妝華服的女子,頭髮挽成了繁複華麗的烏雲髻,插著亮閃閃的金釵,臉上紅紅白白,脂粉敷得非常的細膩,嘴唇點得豔紅。身上穿著貂毛的短褂,織錦的長裙,走動間露出鑲有明珠的靴子,全身閃亮得晃眼,可不就是她的姐姐阿銀。此時的阿銀胖了些,更顯得嬌嫩豐盈,在這一身華麗的裝扮下,有種不可逼視的豔麗,讓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可是阿杏卻覺得此時的阿銀失去了之前的秀麗,慢慢落入了豔俗。而這種豔俗是最容易讓人產生審美疲勞的。 
李銀自然不知道阿杏心中的悲哀,她見到娘家人非常的高興。她熱絡地拉著阿銀走到她的屋裡,讓阿杏看看她的房間。 
李銀興奮地指著雕花的大床和繡花的錦被,還有畫著花鳥魚蟲的屏風,以及所有的梨花木傢俱,說:「看到沒,漂亮吧!」李銀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阿杏不願掃姐姐的興,淡淡地笑著:「是挺漂亮的。」她拉著姐姐的手,關切地問:「姐姐,妳過的好嗎?」別的姨娘和夫人有沒有為難她呢?這是她所想知道的。 
李銀臉上露出一絲滿足幸福的笑容,「阿杏,妳不用擔心我,我過的很好,老爺夫人對我可好了!」說著將阿杏拉到衣櫃前,給她看她的衣服,一件件地告訴她是什麼料子的,哪裡出的,「這都是夫人送給我的,那邊的首飾珠寶,也有很多是夫人送給我的,老爺還說以後去到北邊做生意,就給我買白狐毛的披風,他說只有我才配穿這種純白的狐狸毛……」說到這,李銀低下頭,臉上顯出一絲紅暈來。 
李銀拉著阿杏在梨花木的桌子旁坐下,這時另外一個年齡稍微大些的,穿著淺綠色碎花襖的清秀丫頭端著茶走進來,她走到桌子旁將茶分別端到李銀姐妹面前。李銀抬頭對那丫頭說:「翠柳,將那碗人參雞端上來。」翠柳應了聲,就下去了。 
李銀笑著對妹妹說:「知道妳要來,特意為妳留的,留了不少,妳先吃,剩下的回去的時候給爹爹帶回去!」 
阿杏看著屋內站著的幾個丫鬟欲言又止,李銀見她眼色便明白她的意思,忙遣退下人,然後說:「現在我屋裡有兩個大丫鬟,屋外還有兩個小丫鬟,竟然有這麼多人服侍我的起居,一開始我還不習慣呢!」 
阿杏看著離開時回頭偷看她的丫鬟,心想,這裡面只怕有不少都是夫人的人,安插在阿銀的身邊,阿銀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阿杏握著阿銀的手,輕聲問她:「姐姐,妳家老爺這個月是不是經常到妳這裡?」她也不知道問這些合不合適,但是自家姐妹,而且古代的女子一般都早熟,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阿銀臉一紅,嗔怪地看了阿杏一眼,「小孩子家的,問這些幹什麼?」然後微微一笑,笑容中無限嫵媚,「差點忘了,阿杏今年也十三了,不算小了。」然後她湊過身來,輕聲道:「跟妳說,這個月裡,老爺除了到夫人那裡,其餘的時間差不多都在我房裡。」說著低頭淺淺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甜蜜的事情。 
阿杏有些擔憂地問:「不是還有三個姨娘嗎?她們會不會……」 
「妳別擔心。」阿銀拍拍她的手,像是在安撫她,「過去我聽那些大嬸說,大宅子裡妻妾相鬥的事情,剛開始也挺害怕的,可是我在這裡一個月也沒人來害我啊!夫人給了我那麼多東西不說,就是其他三個姨娘看著我也笑呵呵的,挺和氣的,並沒有任何不妥。我覺得妻妾相鬥都是那些三姑六婆瞎編的,她們又沒有在大宅裡住過,怎麼知道這裡面的事情?所以妳也不要多慮了,妳看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嗎?」 
阿杏看著她純淨無邪的眼睛,不由得暗暗嘆口氣,也不怪阿銀這麼天真,她從小生活的圈子太簡單,所接觸的也只是一些淳樸的鄰居,大宅裡女人的鬥爭是她所無法想像的。那些女人怎麼可能不爭不妒?夫君的寵愛關係著她們在胡家的地位,關係著她們所得到的物質,更加關係著她們的子嗣,就算已經是主母的夫人,她難道就不怕底下的妾得到夫君過多的寵愛而影響她現在的一切嗎?哪會有這麼簡單,她們現在的示好,不外是因為阿銀現在正得寵,不好掃老爺的興,靜觀其變罷了,如果阿銀還繼續如此天真下去,將來怎麼死的還不知道! 
阿杏暗暗著急,有心提點她幾句,對於這種事情,她是從小看著長大的。不管是在什麼時代,男人的劣根性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從不滿足於一個女人,如果口袋裡有了錢,更是明目張膽地在外面找女人,彷彿那是理所當然的。她看著母親一次又一次艱難地擊退外面那些妄想取代她的女人,其中的手段和心機,讓她心驚膽顫。 
可是她該怎麼說?她現在是阿杏,是和阿銀一樣不諳世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阿杏,她要是說出什麼道理來,豈不是很奇怪? 
阿杏正考慮著該怎麼說才合適,這時翠柳端著熱好的人參雞掀開門簾走了進來。阿杏立刻皺起眉頭,按道理,這丫頭進主子的房間,特別是明知有客人的情況下,不是應該先在門外通報一聲嗎?這個翠柳是大丫鬟,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規矩,很明顯就是欺負她不懂規矩,沒將李銀放在眼裡,說不定就是夫人派來的眼線,根本從心裡就瞧不起李銀。 
李銀根本就沒察覺丫頭的規矩有什麼不妥,招呼著翠柳將人參雞放在阿杏的面前。 
她看著阿杏很溫柔地說:「阿杏,快趁熱吃些,很好吃的!」她輕輕地嘆口氣,「我頭一次吃到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阿杏特意瞄了一眼翠柳的神色,果不其然,她的嘴角浮起一絲不屑的微笑。像是感覺到阿杏的目光時,翠柳隨意地向阿杏看過去,卻在接觸到阿杏冷厲的目光,翠柳心中一寒,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待再仔細看,阿杏已經低下頭去吃人參雞,剛才的目光就像是她的錯覺一般。翠柳看著她一口一口拿著小勺子斯斯文文地喝著雞湯,心中滿是狐疑。 
阿銀看著妹妹吃著人參雞,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姐妹倆長這麼大連肉都吃得很少,更不用說這麼香噴噴的雞了,當她第一次吃到這道人參雞時,心裡想的就是:改天一定要讓爹爹和妹妹嚐嚐。想到以後她就有能力讓爹爹和妹妹過上好日子了,阿銀嘴角的笑容更深。 
「多吃點,還有不少呢!」 
阿杏吃得倒是很開心,這段時間光吃白菜蘿蔔和有味道的米飯,吃得她都要得厭食症了。這個時代的肉價太貴,除了過年過節,一般人家一年難得吃幾次肉。這道人參雞雖然沒有前世頂級大飯店裡做得精緻,但是勝在夠原汁原味,挺香的。 
她用筷子夾起一隻雞腿,然後放在嘴裡小口地咬著,細細地嚼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紅紅的嘴唇因為沾了些油光而顯得特別的嬌嫩,嘴唇輕輕地抿動,時而露出雪白的小貝齒,她吃得細緻而又優雅,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有種說不出的尊貴,讓人情不自禁地著迷,阿銀和一旁站著的翠柳都看得愣住了。 
等阿杏將一碗人參雞都吃光後,掏出手帕輕輕地擦拭嘴角時,阿銀這才像是從一個夢境裡清醒過來一般,吶吶地說:「我怎麼從來都沒發覺,原來小妹吃東西是這麼好看……難道是因為長大了?」 
阿杏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吃相太斯文了,平日裡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廚房吃,沒人看見,所以自己也從來沒放在心上過。貧苦人家的女孩子是不應該有這麼斯文的吃相。可是都已經成習慣了,想改也改不了啊!這時聽得阿銀這麼說,便順著她的話說:「現在姐姐嫁到胡家這種大戶人家,妹妹也要裝裝斯文,不能給姐姐丟臉啊!」 
阿銀點點頭,笑道:「阿杏果然長大了,懂事了!」 
一邊的翠柳聽她這麼說也釋然了,我說怎麼比千金小姐還吃得好看,原來是裝的啊!卻沒想,有些生活習慣哪是可以裝出來的! 
翠柳見阿杏吃完就對阿銀說:「四姨奶奶,是不是應該帶姑娘去見見夫人了?」 
阿銀睜大了眼睛,一副才想起的神色,「對對,是夫人接阿杏過來的,是要去謝謝她的恩典!」她站起來對翠柳感激地說:「翠柳,我什麼規矩都不懂,謝謝妳經常提點我!」 
翠柳嘴裡說:「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可眼中卻分明閃過一絲鄙夷。 
阿杏在一旁將翠柳的神色都看在眼裡,加上她之前的無理舉動,讓阿杏對她很是反感,可是現在的她什麼都不能做,阿銀剛進胡家,什麼都不懂,貿貿然拿有可能是夫人的眼線的翠柳來立威,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翠柳不會得到多大的懲罰,反而會讓她從此記恨李銀,這等於在李銀身邊埋下了一個定時炸彈,讓人難以安心。 
所以阿杏什麼也沒有說,跟著姐姐出了門,翠柳跟在她們後面,一行三人向正院走去。 
胡家家主住的正院自然是大宅裡最大的院子,一進遠門,便有丫頭迎過來。給李銀見了禮,李銀說:「我是帶著妹妹來謝謝夫人的。」 
丫頭領著她們走到正屋門外,通報了一聲。聽到裡面一聲滿含威儀的聲音,「銀娘來了,快進來吧!」丫頭這才掀開門簾。 
李銀領著妹妹走進去,一進門,阿杏就覺得一股暖氣和著脂粉香氣撲面而來,然後便見一屋子的女人,正位上坐著一個穿著湖青色絲緞襖,梳著很端正的髮髻,插著鑲有大東珠的金釵,全身上下盡顯貴氣的三十歲左右的婦人。阿杏知道,這位一定就是胡家的主母了。她下首左手邊則坐著幾個同樣穿金戴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看到阿銀進來,均斂了笑容,一臉的不自然,應該就是另外三位姨娘了。 
而右手邊卻坐著一個和阿杏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子,穿著鵝黃色錦緞襖子外面是貂毛的短褂,一張小臉白裡透紅,眉眼也生得精緻,可是那眼神就是不太討人喜歡,看人的眼光都是斜睨著的,嘴角總似含有一絲輕蔑的笑意。像是感覺到阿杏在看她,小姑娘的目光向她移過來,在看清阿杏的一身穿著後,柳眉一皺,嘴角牽了牽,那種輕蔑似乎更加的明顯。她很快地轉過了頭,彷彿多看阿杏一眼就會侮辱了她的身份般。 
阿杏何曾受過這種氣,如果不是為了李銀,她真想拂袖而去,她為什麼要看她們的臉色? 
李銀沒有發覺妹妹的異常,她上前一步,給夫人見了禮,然後誠心誠意地說:「多謝夫人將婢妾的妹妹接來,讓婢妾可以一解思家之苦。現在特帶妹妹來感謝夫人的恩典。」 
夫人的長相給人一種端莊的感覺,只是那一雙細長的眼睛中偶爾閃過的精光卻給人一種精明厲害之感。 
聽了李銀的話,夫人笑了笑,淡淡地說:「也是見妳一直以來伺候老爺非常的盡心,這算是給妳的獎勵吧!」她刻意在盡心二字上加重的語氣,下首的三位姨娘眼中均閃過一絲嫉恨的神情。 
而李銀還以為夫人說的是真心話,連忙恭敬地說:「伺候老爺是婢妾應該做的。」 
三位姨娘中,一個看上去最年輕的姨娘,瞇起眼笑道:「銀娘,妳剛才的話可就說錯了,以後妳的家就是胡府了,除了胡府外,妳還有別的家可以思嗎?」 
這個世界,嫁出去的女兒就等於潑出去的水,如果女兒出嫁後老是心念娘家,夫家是不會歡喜的。 
李銀老實單純,被她這麼一說以為自己真的做錯了事,一時臉上急得通紅,神色慌張不知該怎麼回答。眾人笑嘻嘻地看著她驚惶的模樣,而夫人則端起桌上的茶,慢條斯理地喝著。由著這些人看李銀的笑話。這一個月來,除了夫人外,其他三個姨娘幾乎是獨守空房,加上李銀又生得如此的美貌,還不知老爺會寵多久。老爺最近得的好東西都往她房裡搬,讓人好不眼紅。而夫人倒不是稀罕這點東西,只是現在李銀專寵,很快就會懷上子嗣,她現在看起來倒是老老實實的,可是一旦生下兒子,誰知她會不會有別的想法,她年輕又貌美,把老爺的魂都勾過去了,保不定老爺會犯什麼糊塗!她就是要挑起姨娘間的嫉妒,最好是她們互相殘殺,她好把這些狐狸精一鍋端了!夫人心中惡毒地想。 
那邊姨娘們見夫人沒反應,而李銀又是一副快哭的樣子,膽子更加大了,說的話也更加過分起來。 
「女兒嫁到夫家,就是夫家的人了,銀娘,妳一反常態這麼思家,可是家裡還有什麼人讓妳惦記啊?也難怪,銀娘妳生得如此的貌美……」說著三位姨娘都捂嘴笑起來。 
就是傻子也能聽懂她們話的意思,李銀氣得眼淚一蹦就出來了,她何曾和人如此的爭辯過,何曾見識這種尖銳的話語,她完全不知該怎麼反駁,只好淚眼朦朧地求助夫人,「夫人,我……」 
夫人看到她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更是厭惡,只是表面上卻不露聲色,笑著制止了姨娘們,「好了,雅晴還在這裡,妳們說話也要有點分寸!」 
剛才說那話的姨娘連忙說:「忘了大小姐還在這裡,我這張嘴,該罰該罰!」說著又和大小姐賠禮道歉,大家都笑成一團,完全把李銀當透明,李銀的眼淚更多了。 
阿杏見一屋子的人都這般欺負姐姐,不禁心頭火起,況且她們今天說的話要是李銀一聲不吭,傳到胡家老爺的耳裡,就相當於默認了,李銀現在能在胡家立足完全靠胡家老爺的寵愛,要是胡家老爺起了疑心,失了他的寵愛,她這麼一個單純怯弱的女子該怎麼面對這群心有九竅的女子。李銀老實,可不代表她的娘家人都老實,她雖然很想低調,可是不代表看著自己的姐姐受欺負還要忍氣吞聲! 
正當夫人想著該怎麼把張姨娘說的話不著痕跡地傳入老爺的耳中,好讓這兩人在老爺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時,阿杏突然開口大聲道:「姐姐只是擔心爹爹的腿傷,姐姐來胡府前,爹爹的腿就受傷了,難道擔心自己父親的身體也錯了嗎?」 
此言一出,滿屋子都靜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阿杏,一臉的驚異神色,似乎不相信此話是由這個衣著寒酸的小姑娘嘴裡所出。 
阿銀的臉色也是一白,沒想到阿杏會有如此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夫人面前出聲反駁! 
阿杏轉過身,面向頭先說話的那個姨娘,面色陰冷,雙目如一把利劍一般地射向她,「這位姐姐,如果是妳的親人身體不適,妳出嫁後難道就不會擔心嗎?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孝道,是人之常情啊!」 
這個世界也是極重孝道,不孝的人是會被世人的唾沫給淹沒的。 
那姨娘被阿杏的目光緊緊盯住,這種目光彷彿有種壓迫力,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可隨即又想,不過是一個低賤的窮家女,幹嘛怕她呢!便清了清嗓子,直起脖子說:「誰叫她不說清楚呢!我怎麼知道。」 
阿杏冷冷一笑,面色更沉,「妳既然不知道,幹嘛還說那些難以入耳的話,難道這種毀人名節的話是可以隨便說的嗎?」說著轉過身,對著夫人微微一彎腰,說:「請夫人給我姐姐做主,這位姐姐必須向我家姐姐道歉!」 
反正她們都容不下姐姐,那既然如此,何必還要夾著尾巴做人? 
滿屋子的女人都怔住了,沒想到銀娘的妹妹竟然敢提出這樣的要求!一開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銀娘的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她身邊這個衣著寒酸的妹妹,可是她突然的一番話,讓大家不禁仔細地打量起阿杏來。 
還沒有完全長開的身量,瘦瘦弱弱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巴掌大的小臉,皮膚欺霜賽雪,白得透明,眉如青黛,眼若秋水,秀挺的鼻,粉潤的唇,竟是清麗至極。三位姨娘看了阿杏之後,又不禁偷偷地瞟了一眼大小姐胡雅晴,人人都說胡家大小姐國色天香,是少有的美人,可這個阿杏與她相比,感覺上竟是毫不遜色! 
她雖然衣著樸素,可是她站在那裡,沉著、冷靜,目光灼灼地直視著夫人,一絲畏懼都沒有,這種氣度,這種風姿,卻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也無法比擬的。 
李銀竟然還有個如此出色的妹妹,她將妹妹帶進胡家打的又是怎樣的主意呢?胡家的妻妾們不約而同地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看著李銀姐妹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種警惕之色。 
阿杏此時心中倒真的是一絲畏懼也沒有,胡家雖然有晉王府在背後撐腰,但說到底只是商家,而自己也不是他們家的奴婢,夫人就算不高興,也不能對她怎麼樣的,今天這件事情,她並不是一定要追究那個姨娘的責任,她只是想讓大家知道,他們李家雖然貧窮,卻也不是只會挨打不會還手的人家! 
她直視著胡家主母,眼神冷然而淡漠,靜靜地等著夫人的決定。 
胡夫人先是抿緊了嘴唇冷冷地看了阿杏一番,然後突然挑眉一笑,說道:「好一張伶牙俐嘴,不過妳說的倒有幾分道理,我們胡家確實不該有這麼言語放肆的人!這種話傳了出去,丟的還不是我們胡家的臉面嗎?妳說的對,這種人是該好好懲治一番!徽娘!」 
這番話越往後,聲音越是冷厲,最後那兩個字更是拔高了聲音,讓在場的人都不禁抖了一抖。李銀死死地抓住妹妹的手,臉色蒼白,嘴唇忍不住地哆嗦,她不明白,她只不過是帶妹妹來謝恩的,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這種氣氛好可怕,夫人的臉色好嚇人……而妹妹鼓起勇氣為自己說話,現在也一定嚇壞了吧!她不禁看向阿杏,卻見妹妹若無其事,鎮定從容地站在那裡,感覺到她的目光後,阿杏向她投來安慰的一眼,微微一笑,溫暖的笑容安撫了阿銀繃緊的神經,她突然覺得,妹妹似乎在一夜間就長大了,變成可以讓人信賴,讓人依靠的人。 
那邊叫徽娘的姨娘,聽到夫人一番冷厲的言語心中便升起了一種不好的感覺,最後又聽到夫人疾言厲色地叫她的名字,頓時全身一顫,連忙離開椅子走到屋子的中間,撲通一聲跪下,一邊磕頭一邊說:「夫人,徽娘知道錯了,徽娘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請夫人饒恕徽娘!」李銀來之前便是她最得寵,夫人早看她不順眼,如今得到這個機會,雖然並不是很嚴重的錯誤,但還不知道會如何懲治她! 
夫人俯視著地上不停磕頭的徽娘,冷笑著說:「我也不想懲治妳,可是銀娘姐妹句句在理,我總得給她們一個交代!少不得要委屈妳了!」說著叫來身邊一個身材粗壯的婆子,說:「給我掌嘴十下,以儆效尤!」說著,雙眼向阿杏瞟去,目光冷厲中又夾帶著一絲得意。 
阿杏暗叫不好,徽娘當著大家的面被婆子掌嘴,她會不會嫉恨夫人不得而知,可是嫉恨自己與李銀卻是一定的,自己不是胡府的人自然是不用擔心,可是李銀卻是和她住在同一個大宅子裡的,誰知道她哪天會瞅準機會報今天的受辱之恨呢?

小說house系列《杏福滿門》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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