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轉變未免太大了!
戚繚繚伸出手指,撫向身畔男人黑色面巾下露出的下頷。
線條俐落,稜角分明,皮膚細嫩而光潔,雖略略有了些許鬍渣,但是被打理得極好,不仔細看,幾乎感覺不出來。
不像是尋常殺手⋯⋯
她眉頭微蹙,忍不住將拇指和食指拈住布巾的一角,想要看看他整張臉。
「想死!?」
那緊閉的薄唇突然開啟,聲音冷如冰,卻意外有些後勁不足。
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一點,因為這聲音聽起來略有些耳熟⋯⋯
她這具身子已經換了瓤。
半個時辰前,她還叫做蘇慎慈,還在十年後的楚王府裡,下令讓一府側妃、侍妾全給她陪葬。
半個時辰後,她回到了十年前,但不是回到她原來的身子,而是重生到了同坊而居的鄰居,靖寧侯府的小姐戚繚繚身上。
戚繚繚被人陷害,關到了這間破屋子裡,她自胎裡帶來的哮症,在驚慌之下發作,死了。
再睜開眼,已經裝著她蘇慎慈的魂。
根據戚繚繚的記憶,是同住在她們泰康坊的鄰居杜若蘭想害她,想把她關在這裡一整夜。
沒想到一夜還沒過去,人已經死了,而不知怎麼,醒來後她身邊就多了這麼一個男人。
她擁有戚繚繚的記憶,但是卻沒有任何關於這男人何以出現在此地的線索。
起初她懷疑是杜若蘭故意安排的,不過根據她對她的瞭解,她就算想要以這種事來毀她的名聲,也不可能會找個這樣妙的人。
她要找,也定然是街頭豬肉攤裡的那種粗莽屠夫。
那麼,他難道是意外闖入?不能動,是受傷了?
她盯著一動不動的男人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傷在哪裡?重不重?」
如今的戚繚繚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能力有限,如果他傷重的話,那他只能直接去死了。
要是不重,那就最好趕緊起來,幫她一起打開門離開這裡!
她溫軟的掌心不經意的壓在男人左胸上,纖纖玉指微微散開,完美的罩住男人那一片堅實的隆起。
男人胸脯緩緩起伏了一下,渾身就有寒意散發出來。隨著他呼出的粗氣,覆在臉上的布巾也被吹起了一角,露出他大半個鼻子。
戚繚繚暗暗讚嘆,這鼻子又直又挺,挺高的角度還那麼完美,簡直沒天理!
但他明明這麼不待見她,卻還不動彈,這不合常理。
男人以不是很舒服的姿勢躺在土炕上,她剛才推他的時候並沒有聞到血腥味,看來受傷的可能性是排除了。而且就算受傷,動動手腳的力氣也還是會有的。
既然沒受傷,還一動不動,那就可能是中了什麼毒,暫且使不上力。
不管了,她得先逃出去。
她掃視了周圍一圈,下地拿起屋角一根廢棄的鐵棍,插進鎖住兩邊門板的鐵鍊之中,順著一個方向扭轉起來。
如果力道夠大,嵌進門板裡的鐵鍊是能夠被扭下來的。
前世裡戚繚繚就是死於今夜,她承襲了她的記憶,不知道她的病症有沒有承襲?
如果萬一她最後還是死在今夜,那豈不白白重生了一回?她定然得想辦法出去的。
不過,她顯然低估了杜若蘭他們的決心。
靖寧侯府是大殷有名的將門,戚繚繚會武功,所以杜若蘭他們防著她逃出,特意把門鎖換成了鐵鍊。
可重生的蘇慎慈不會武功,拿它竟沒有辦法。
她彎腰撐著膝蓋喘氣,然後把目光落到了那男人身上。
不管怎麼說,他穿著夜行衣,一定是個練家子。
想了想,她便就伸出手,落在了他腰上。
男人肌肉陡然一僵,「滾!」
戚繚繚只當沒聽見,淡定的順著他腰際摸索著。
她五指在他緊實的腹肌上遊走著,忽略掉那股僵硬和顫慄,在指尖觸碰到某個硬物時,停了下來。
「找到了!」她懶懶的從他懷裡掏出兩顆桂圓大小的彈丸,聞了聞,「用一顆還是兩顆?」
她知道行走江湖的人,身上往往都會放一、兩顆霹靂彈之類的火器,以便在危境之中解除困局。所以雖然美色當前,但她眼下還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男人被遮住了眉眼,看不見,但卻也猜得出來她指的是什麼。
他繃緊的身子在停頓了一瞬之後,不著痕跡的鬆下來。
但是一想到那霹靂彈原是貼身藏在懷裡的,須得接觸到他的中衣才能拿到,他那才剛剛歸位的熱血便又迅速的集結到他腦門──
「說話呀!」戚繚繚又懶洋洋的推了推他的胸。
他的胸肌在顫抖,後槽牙也在顫抖,「一顆就能破石門,兩顆妳想當炮灰嗎?」
戚繚繚便又猶豫了。
他們所處的位置離門不遠,而且屋子這麼小,如果一顆就能破石門,那麼回頭豈不是他們也得受傷?
男人察覺到她的意圖,也開始沉默。
他不能再跟她待下去了,這人簡直無恥!
他屏息半晌,說道:「我身下的磚縫裡有把匕首,拿出來把窗戶剁開!」
雖然拿刀剁窗是最笨的法子,可眼下她分明是個窩囊廢,也不能寄予她別的希望了。
再說,有件事讓她做,起碼她也沒空對他動手動腳!
戚繚繚依他的話,從磚縫裡摸出一把三寸來長的匕首。
匕首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應該不是尋常物,但是刀柄上沒有任何紋飾,看得出來此人行事甚為謹慎,不會輕易落下什麼把柄在他人的手上。
她回頭看了看那宛如兒臂粗的窗戶柵欄,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一個穿著夜行衣出來偷雞摸狗的人,還跟她裝什麼純情呢?
她揚唇,將匕首在他胸口輕輕一拂,「知道了。」
男人目光陰寒,身子繃得像要爆炸。
戚繚繚對他的能怒而不能動感到很滿意,走到窗戶下,猛力剁了起來。
她有刀子和火器在手,倒不怕一隻弱雞能奈她何。
只不過窗戶是完好的,門是先前杜若蘭他們鎖上的,男人定是在她進來之前就已經進來了。
如果他是燕京本地人,那他很可能也從杜若蘭他們的對話裡知道了她是誰。
但在她恢復意識之前,他又在臉上倉促覆了面巾,明顯是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臉。
那麼,結合她先前所察覺的熟悉感,難道說,這個人是戚繚繚所認識的人?
他眼下最擔心的是被她看到臉,他不想暴露身分,那麼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她就是安全的,她篤定。
男人聽著她剁窗戶的聲音,也試著動了動手指頭,已經有知覺了。
戚繚繚揮汗如雨的砍掉了三根窗欄,喘息比試了一下寬窄,再扭頭看了眼炕上,竟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雙腿已經屈了起來,手臂也在緩慢的挪動,雙手伸到腦後,正在給他自己繫著蒙面巾。
他這樣抬手的姿勢,便將他的寬肩窄腰全部突顯了出來。
長得美,還有副好身材,世間可少有這樣的尤物⋯⋯
「刀!」
走神的當口他竟然已經下地站穩,並將手伸了過來。
這一站立,竟又突顯出他英武的身軀,隱隱透著讓人腿軟的傲然氣勢。
戚繚繚忽然俐落的從窗戶鑽出去,隔著窗戶朝屋裡的他笑著揮了揮刀,「先幫我個忙怎樣?」
※ ※ ※ ※ ※ ※ ※ ※ ※ ※ ※ ※
深夜的泰康坊此刻本該是寧靜的,但是靖寧侯府方向卻燈火通明,並且不時傳來有急促的馬蹄聲。
武寧伯府杜家的門房因為今夜的不平靜,也正在往戚家方向張望。
忽然有個小廝小跑著過來,到了跟前俯身一揖,「我是榮府的人,榮三爺有急事要見蘭姑娘,已在前面大槐樹下等待,煩請即刻去通報一聲。」
榮三爺榮望是武寧伯夫人的娘家姪子,榮望打小就愛追著杜若蘭跑,門房自然知道。
雖說這小廝有些面生,但是五十步外的大槐樹又不遠,何況先前蘭姑娘已有交代,他沒多想,轉身進院。
五十步外的大槐樹後,戚繚繚正環胸望著杜府門口沉吟。
燈籠的微光與月光將她的臉龐映得如羊脂玉一般的溫潤無瑕,但眉眼之間的寒涼也似冷月。
身後的男人亦目光漠然,但卻又氣韻沉穩,毫無被動行事的浮躁。
這靜默中,杜家那邊的門開了,小廝帶著杜若蘭匆匆往這邊趕來。
說話間人就到了跟前,戚繚繚眼裡寒光頓閃,雙腳錯步而立,掀起早就準備好的爛布匹兜頭往她頭上罩過去!
接著又操起腳底下踩著的一根大枯枝,朝著她身上劈頭蓋臉的開打。
那枯枝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比不上門拴,至少也不會亞於手臂。
瞬眼的工夫,杜若蘭已經挨了好幾棍,弓著身子尖叫起來。
那小廝見狀,撒腿就跑。
而不遠處正盯著這邊的杜家門房,聽到杜若蘭的尖叫聲,也跟著驚叫起來。
「快住手!」
尖叫聲很快就引來杜家人的反應。
戚繚繚又沒打算殺人,打了幾棍,心頭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快跑!」看到杜家的人過來了,提醒一旁咬牙切齒的男人。
男人是個見過世面的,可眼下也不由得被她的舉動給驚懵了。他是料到她騙杜若蘭出來必定是有番爭執,可絕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凶猛到直接開打!
對方可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女孩子就沒心眼壞的?壞心眼的女孩子就不該打?」戚繚繚一邊跑,一邊放聲冷笑。
男人體內軟筋散還沒有散盡,哪裡有力氣跟她這樣跑,還沒有跑出百步,他就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等到戚繚繚發現他沒跟上,回頭去看時,他已經被團團圍住並扯下了面巾──
「王、王爺!?」
燕棠覺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在今夜遇到戚繚繚這個孽障!
先前他誤中迷藥後,跟侍衛們走散,情急之下只能臨時在王府附近找了個地方緩緩,哪知道杜若蘭他們竟然會把戚繚繚給鎖進來!
鎖起來也就算了,這個病秧子還又哭又鬧的引發了哮症!
本來他是覺得不關他的事,反正那會兒他也快動不了了,可是眼看著她不好了,偏生他又還有那麼一絲力氣,想想就爬了出去想救她一把。
整個晚上,他失策就失策在這裡,而且這個失策也直接導致了他後面一連串的失策!
早知道她打的是這個主意,那麼他寧願冒險,讓她把刀子帶回去,也絕不會跟她再有多一分的牽扯。
現在好了,不光是身子讓她摸了,他的身分也暴露出來了,杜若蘭被打的主使也得栽到他頭上了!
他牙齒發酸的瞪著面前的一圈人,手撐著地,盤算著要不要先找棵樹一頭碰死?
而這邊早就藏身到了坊門口石壁後的戚繚繚看清楚他的臉,也不禁愣在那裡。
男人臉上的眼睛、鼻子、嘴巴,分開一樣樣的她或許認不出來,可是拼在一起她可就再熟悉不過了!
這位不但是她的熟人,而且前世裡還跟她關係密切,世人美其名曰,她的青梅竹馬,鎮北王燕棠!
中間隔著十年的記憶,她的確是對他有了幾分生疏感,可是看到那張全臉,就什麼記憶都回來了。
燕棠根正苗紅,品行皆端,打小沉默肅穆,直到他死時,都是出了名的不沾女色。
前世裡兩人雖然堪稱好友,可是除了很小的時候牽過手,就再也沒有過別的接觸。
那剛才,她是把她前世未曾染指的「竹馬」給摸了!?
而且還是以全泰康坊裡最不受歡迎的戚家二小姐的身分摸的!?
「敢、敢問王爺,不知何故要毆打我們家二姑娘?」
這時候,杜家管家已支支吾吾的質問起燕棠來。
雖然他是聲名赫赫的王,又是街坊鄰居,可他無緣無故的夥同旁人把他們家姑娘給打了,作為下人的他們也不能不問問,對吧?
正因為被抓到的是燕棠,所以本來打算追戚繚繚的人也沒有再追了,這時都圍了過來。
燕棠黑著一張美絕人寰的臉,站在月光下如同雕像。
他該說什麼呢?他應該直接把戚繚繚那個死丫頭片子給招出來,讓他們押著她回戚家,讓靖寧侯狠狠的懲罰她的!
在小破屋裡,她說讓他送她回去,她就把刀還給他。
他幾乎沒受過人挾制,但是想到一來反正順路,二來也太知道她什麼斤兩,三來那會兒他還使不上力,她不還刀給他,他也拿她沒辦法,所以就默許了她。
誰知道她半路居然攔了一個鋪子裡打烊的小夥計,讓他冒充榮望的小廝,帶過來鬧了這麼一齣!
看來他低估她了,她不但無恥,且還無恥至極!
如果照實說出來,他跟她在小黑屋的事瞞不住,他中迷藥進了小黑屋的事更瞞不住了。
到時候不但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和那個妖孽在小黑屋裡待過好幾個時辰,而且還會有人留意到他出現在那裡的原因⋯⋯
他要是不想讓人知道,就不能把她給招出來,而且還得替她把這事給扛了!
他咬牙,冷冷的掃了杜家管家一眼,「因為她蠢!」
這算是哪門子理由?所有人俱都啞口無言!
再說,哪裡有覺得人家蠢,就大半夜的穿著夜行衣,蒙著黑面巾,把人家騙出來在家門口打一頓的道理?
燕棠懶得跟他們理論,杜家雖然也是勛貴,可等級比不上戚家,實力也比不上戚家。杜若蘭居然把人家戚家有著哮症的小姐給羈押在黑屋子裡,她這是嫌她老子在這泰康坊待得太舒坦了嗎?
再有,這大半夜的,人家喊她出來她就出來,雖然說是在家門口,不怕有人拍花子嗎?
況且,她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心裡肯定有數,她不該打,誰該打?
這個時候被打得四身疼痛的杜若蘭剛站起來,聽到他這話立刻又兩眼一黑,哭倒在地下了。
這聲蠢,罵得她可真是冤!
她當然知道戚家等級比杜家高,實力比杜家強,戚繚繚有哮症。她本來是打算吃了晚飯就把她放出來,再恐嚇她兩句也就完了。
哪裡知道她等了一晚上榮望也沒有出現,她正心急,聽到榮望來找她,想都沒想的就出府了。如果沒有跟榮望約好,打死她也不會出來的。
「那這事──」管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燕棠望著戚家方向咬牙,「回頭自會有個交代給你!」
而戚繚繚等到杜家門前的人散盡,默默看著手裡的刀,也陷入了深思⋯⋯
如果說先前在小破屋裡她還只是初步意識到她已變成了另一個人,那麼燕棠的出現便實實在在提醒她不能不接受這個新身分了。
戚繚繚站在岔道口,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
往左能去往大理寺少卿蘇士斟的府上,那是她前世裡的家,她以蘇慎慈的身分在那裡生活了十六年。
那十六年裡談不上什麼幸福,唯一的慰藉是疼愛她的哥哥蘇沛英。但現在那個並沒有給她留下過多少快樂回憶的家,她是回不去了。
她現在姓戚,在離開蘇家八年之後再回來,她徹頭徹尾成了外姓人。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她也是蘇慎慈,那如今住在蘇家的,仍然還是十年前的她,是那個還不知道未來會遭受多少坎坷和磨難,最終以兩敗俱傷的方式赴死的蘇慎慈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她日後要與另一個自己朝夕相見了?
這個認知讓她激動起來,並且迫切的想去蘇家看看,但急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了。她到底已經不再是蘇家人,這大半夜的闖上門求見人家小姐⋯⋯
她皺著眉,在路邊石墩上坐下,抱著雙膝望月,忽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戚家於她來說相對是陌生的,而前世裡她的人生充滿了暗算、背叛、利用還有欺騙,如今的蘇慎慈正處在暗潮洶湧之中,未來等待她的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雖然最終那些傷害過她的人都讓她全部給弄死了,也算是沒有讓別人佔得什麼便宜,可是到底辛苦。
她的強悍,她的堅韌,也沒有辦法抹去她二十四年生命裡所承受的那些磨難,她多麼想回到蘇家,去改變這一切⋯⋯
「姑娘!?」
正環臂靜默,身前忽然傳來既驚且喜的一道呼聲。
「真的是您!太好了,找到姑娘了,姑娘在這裡啊!」
面前的人看到她,連手裡提著的燈籠也不顧了,立刻跳起來朝著靖寧侯府的方向揮起手來。
緊接著,還沒等她從情緒裡回神,幾個丫鬟婆子飛快趕到,不由分說的哭著笑著推著她往侯府方向走去。
靖寧侯府早已人仰馬翻,家裡丟了一個小姐,尤其又是那樣被人牽掛的小姐,當然沒有一個能定下心來的。
戚繚繚才剛被簇擁著到了門前,人們就一窩蜂的湧出來,有的她熟悉,有的不熟悉,但記憶都告訴她,這些都是戚家的家人和下人。
先前她還不太想那麼快面對這新的身分,現在是躲不掉了。看模樣她再不回來,戚家就得翻天了!
前世她不清楚杜若蘭惡整戚繚繚的內情,但也知道戚繚繚死在街尾小黑屋後,戚家上下四處尋找證據,很快就查到了杜家頭上。
最後對簿公堂,武寧伯被免了軍職,一家賦閒,而杜若蘭也草草的被許了親事。
如果不是杜若蘭被草草許親,又或者不會影響到蘇慎慈──杜家在坊間地位一落千丈,導致杜若蘭瘋狂的把手伸到了毗鄰而居的蘇慎慈身上。
杜若蘭,就是前世第一個覷覦她所得的人之一,也是在蘇慎慈手下死的最早的一個人。
這一世裡戚繚繚既然沒死,當然杜家就不會再遭遇那麼大的窘境。
杜若蘭未來就算仍然會出么蛾子,總歸也不會因為戚繚繚的死而引發。
她忽然意識到,因為戚繚繚的存活,恐怕會有很多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被團團圍住的戚繚繚,在人流的推擁下,進了戚府大門,然後到了垂花門,聽到耳邊人全是緊張她的聲音。
她驀然有些感慨,前世裡,她可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麼多人的關注。
「姑娘呢!?」
一片嘈雜聲裡,忽然有道異樣清越的聲音傳來。
門那頭很快出現了一個手扶寶劍的男子,十九歲,像新發的青竹一樣的年紀。生得五官俊朗,高大而精壯。在身上披著的整副鎧甲的襯托下,他看上去如同楊二郎臨世一般,俊逸非凡。
但此刻他雙目卻銳利如鷹,緊繃的臉上全是焦灼和慍怒。
因為實在英武,戚繚繚不免多看了兩眼。她之所以能準確說出他的歲數,是因為這人是靖寧侯世子,戚繚繚大哥的長子,如今她的大姪兒戚子煜。
看這模樣,他應該是臨時從屯營裡趕回來的。
「妳上哪兒去了!?」
看到她,大姪子立刻就爆發了,身上散發出的隱隱怒氣也使得周圍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
她這位大姪子,不但年紀比她整整大五歲,就連氣勢也比她強了許多倍。
「知不知道大夥兒擔心妳?怎麼一天到晚的胡鬧!」
戚繚繚就算心裡有準備,對相鄰了十六年的鄰居也不算太陌生,但突然之間被自己的晚輩這麼樣毫不留情的責備,也還是愣了愣。
正常來講,他不是應該在她這個姑姑面前恭恭敬敬的忙前忙後,並且趕緊打聽她是不是遇到了危險?
這待遇⋯⋯從前怎麼沒看出來?
「妳啞巴了!」戚子煜又大聲道。
她清了清嗓子,但真沒想好要怎麼解釋。
杜若蘭先前是聽到她的聲音的,但她就算知道打她的人是戚繚繚,應該也不會傻到把真相捅出來,這件事只有戚繚繚來提的份,沒有她告狀的道理。
但燕棠既然把事情給扛了,那麼她也不便把實情說出來了。
「人呢?」
正琢磨著,突然門那頭又有壓抑著的怒吼聲從遠至近傳來。
她微怔,透過分開的人群,立刻就見到一對年約四旬的夫婦。
男的蓄著短髯,臉上有盛怒。女的高貴端凝,雖然也有惱意,但更多的是焦急和心疼。
這是戚繚繚的大哥靖寧侯戚北溟,以及她的大嫂沈氏。
後面還跟著有兄嫂與一眾姪子,一下子也認不了那麼多。
「跟我過來!」靖寧侯看到她後二話不說,拽著她胳膊就進了二門。一路腳步不停的到了佛堂,再然後一撒手,便任她跌倒在蒲團上。
「老實交代,到底上哪兒野去了妳!」
戚繚繚前世裡雖然也曾經在繼母的算計下挨過不少責罰,但是總歸身分擺在那裡,不曾有過什麼太丟臉的時候。
眼下沒想到卻被原主那副稀爛的人品連累得顏面盡失,不但戚子煜不把她放在眼裡,靖寧侯還把她當成了棒槌隨拖隨丟!
不過她也沒有太驚訝,畢竟她對原主的過去實在也很瞭解。
「父親息怒!」
隨後追進來的戚子煜忽然一掃剛才的滿面怒容,而變得溫和謙恭,甚至是在戚繚繚爬起到半路的時候,他還順手將她撈起塞到了身後。
「小姑姑一身塵土,看這模樣多半還沒有吃飯。她身子不好,父親不如暫且饒了她,有什麼話要訓示,回頭再說也不遲。」
戚繚繚被他高大身軀擋住,居然連靖寧侯一片衣角也看不到了。
剛才一進門罵她的是他,這會兒忙著護短的也是他。
還沒等靖寧侯開口,二哥戚南風隨後也滿頭大汗的趿著鞋子跑了進來,「還訓什麼訓?先回房去,都雞飛狗跳的鬧了半晚上了,待會兒她再哭起來,誰來哄?你來哄啊!」
眾人都覺得有道理,紛紛打起圓場來。
「哭哭哭,闖了禍除了哭她還會幹什麼!?」靖寧侯完全不吃他們這一套,忽然一伸手,自戚繚繚腰間抽出把匕首來,咬牙切齒的伸到眾人眼前,「你們瞧瞧,這是什麼?她一個小姑娘家,居然帶著刀子大半夜的在外亂闖,她想幹什麼!?」
大夥兒愕然,戚繚繚平時鬧騰歸鬧騰,但因為從小不學無術,所以家裡是不大放心讓她碰刀劍的,眼下她身上居然還藏著這麼鋒利的匕首!在場都是行家,這玩意兒地不地道他們一望便知啊!
戚繚繚也沒想到靖寧侯一雙眼睛竟這樣銳利!
蘇家都是讀書人,前世裡蘇慎慈嫁的那個人雖然也會武功,但是從來沒有針對她施展過,所以戚繚繚也沒有想到小心藏好的刀子就這麼輕鬆的被發現了!那刀子可是燕棠的!
在這一室僵持裡,仍然還是有腦筋轉得極快的站出來幫她說話,「小妹帶刀子出門,這也是好事啊!就她那點三腳貓功夫,要是不帶點武器防身,這麼大晚上的,咱們才越發該擔心的,對吧大嫂?」
二嫂楊氏碰了碰沈氏胳膊,朝她擠了擠眼。
沈氏剛剛看到小姑回來,還沒能說上句話就被丈夫拽著到了這裡,早就耐不住了,「知道大半夜了還不消停,你是打算餓死她不成!?既是狠得下這個心,她每每發病的時候,你又急什麼急!?」
光憑沈氏這副爆脾氣,就能猜出她也不簡單。
戚繚繚是老夫人四十歲時才生下來的次女,出生時長房、二房都已經成親,就連姪子都出來了三個。
而戚老夫人生完她之後,到底因為年紀大了,身子狀況不太好,所以老侯爺就把小女兒交給了子媳照顧。可以說,戚繚繚就是兄嫂給帶大的。
而靖寧侯和沈氏作為長兄長嫂,付出的心血又比二房、三房更多。
坊間都傳戚家生兒子不要錢,長房有三個兒子,二房、三房裡也各養下一雙。現在,戚繚繚已經擁有了七個姪兒,而且當中還有三個比她大。
總之,物以稀為貴嘛!
看厭了爺們兒的戚家上下,免不了就把戚繚繚捧成了小祖宗。
什麼姑嫂鬥氣,什麼姐妹紛爭,在他們戚家並不存在。
靖寧侯被妻子數落得無語,想要再說戚繚繚幾句,一看她整個人幾乎被沈氏和戚子煜護得密不透風,便只好氣得指著他們一個個,「你們就使勁的縱著吧!等回頭沒人要了,嫁不出去了,看你們上哪兒哭去!」
戚子煜忙道:「請父親放心,小姑姑的婚事定然不會有問題的。就是搶,咱們幾個也得替您搶個妹夫回來!」
靖寧侯活生生被他們給氣冒煙了。
沈氏看他走遠才鬆開戚繚繚。
餘者眾人也都長吐出一口氣,七嘴八舌的圍著戚繚繚問長問短。
沈氏搶在最先,伸手啪的打起戚繚繚肩膀,「死丫頭!妳倒是說,妳上哪兒去了?」
最終,戚繚繚以在街頭看雜耍耽誤了回家時間,又因為沒帶錢,迷了路多繞了幾圈為由,把這事給囫圇圓了過去。
雖然漏洞百出,但是沈氏他們其實只要她能平安回來就好,也沒有人會真去追究她到底去幹了什麼。
在長房裡吃了飯,又洗漱乾淨,二嫂楊氏才牽著她回房,又是一路數落。
從頭到尾戚繚繚就沒什麼表現機會,這樣的氛圍令她一直到躺在床上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夜裡再沒有人來擾她,她在黑夜裡睜眼靜默著直到天邊有了微光,才又嘆了口氣幽幽睡去。
唯一鬱悶的是燕棠的刀被靖寧侯沒收了。
而燕棠回到王府,藥勁便逐漸散去了。
侍衛隨即迎了上來,他打了個手勢,直到進了房,關上門,才又示意他開口。
「皇上已經回宮了,據查,先前施迷藥的女人本就是衝著王爺來的。根據咱們斷後的人傳回來的消息,對方雖然朝王爺下了手,但是並沒有懷疑咱們的來歷,只把王爺當成了──」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燕棠一眼,得到一記眼刀後他又立刻低頭說道:「皇上說王爺不必介意,他們越是誤會越好。下回咱們再去,便可爭取把他們在燕京的頭目給牽出來。皇上還說,胡虜女人生性豪放,看到有中意的男子常常會不擇手段的掠取,這是常事。」
生性豪放?燕棠默不作聲的寬著衣帶,聽到這句手忽然停下,目光也不禁轉冷。
先前在小黑屋裡摸他的身子摸得那麼穩當,戚繚繚那個孽障該不會就有胡虜的野蠻血統吧!?
他牙關不自覺的緊了緊,抬腳跨入浴桶。
侍衛暗覷著他,壯著膽子問道:「先前杜家那邊該怎麼善後?」
浴桶裡的他才剛緩下的神色立刻又泛起了寒意。
怎麼善後?他能把戚繚繚剁了扔到杜家去嗎?除了賠錢,還能怎麼善後!?
他抬起兩臂擱在桶沿上,磨牙想了半晌,說道:「讓黎容包兩斤燕窩,拿兩盒活血的丹藥,再封五十兩銀子送到杜家。所有送去的東西依照市價,再翻兩倍列出單子,讓戚繚繚連錢帶刀一道還回來!她要是不願意,你就去找戚子煜,跟他說你昨天夜裡看到她去賭坊了!」
要不是昨夜之事不便聲張──他咬咬牙,硬是將肚子裡那股窩囊氣往下嚥了嚥。
小說house系列《富貴不能吟》全七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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