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這是一部借用歷史人物來講述,卻不符合真正歷史的小說──幾個同名同姓、異名異姓的人物上演了一段湮滅在歷史塵埃中的隱秘情愫。或癡愛,或悲慟,或仇怨,或無奈,數人沉溺於此段宮闈秘史無力自拔。 
有看官大人問:小說裡的李世民是唐太宗嗎?我答:只是名似而已。這個名叫李世民的男人身上濃縮了諸多帝王的明黃身影──他喜將情之所衷埋於心底,負手看江山萬里綿延,卻終抵不過紅顏佳人月光下的粲然回眸。 
也有看官大人問:升平是玳姬嗎?我答:只是神似,也更像那些眾多亡國公主中命運最跌宕起伏的那個。她歷經國破家亡,朱簷更迭,再不見當初庭院歌舞闋,寧隨他再踏九重皇苑囚宮。 
此文在連載時,以宇文戰和楊徵兩個架空姓名分代兩位男主李世民和楊廣。只因歷史中的李世民和楊廣相差近三十歲,難以活在同一個時空;又因文中亡國公主升平楊鸞的身份雙重,既是唐太宗後宮新寵嬪妃,又是隋文帝最疼愛的幼女,這一點也有悖歷史。所以只擅長用歷史講故事的我,也為出版時是否改回歷史真實姓名猶豫許久。最終,還是一位業界前輩的話點醒了我──將一段隋唐百年歷史凝聚在數十萬字小說中,孰輕孰重自然難以取捨,既然如此,何不虛擬一人見證朝代更迭,融會所有宮闈恩怨呢? 
所以,楊廣是升平的情塚,李世民是升平的囚籠,隋宮是她的庇護所,唐宮是她的斷腸路,她一生糾纏、徘徊於兩人之間,宮闈之中,一生不曾踏出此地半步。 
升平是歷史中生長在父皇母后身邊的任性公主,她是所有亡國流離被納入宮闈的殤國嬪妃,她雖只伶仃一人卻折射出萬千麗影──我已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隋唐公主,哪個才是文中的升平? 
還用追究歷史上她是否真的存在?其實不必。一千人心中有一千個升平,一千人心中有一千個李世民,她是隋朝末代公主也好,他是製造玄武門之變的唐太宗也罷,他們不過是在此文中演繹一段九天宮闕、癡愛情狂的尋常男女而已,無須苛責太多。 
其實,相隔千年後的我們,只能臆視升平絕世風華的容顏駐留在出宮剎那,幻聽李世民面對文武百官阻攔時仰天長嘯的悲絕痛慟。我願相信,那段不曾流傳下的宮闈傳說,至今仍迴響在太極宮正殿,為他們見證深情永恆。 
摯情摯愛要怎樣才算天長地久? 
我需怎樣才能逃離開你的囚錮? 
隱隱可見,他對她笑說,生死不負,她對他放手,一生背離。 
修文完畢,已近午夜,我不覺已淚流滿面,能親手記錄此段臆想歷史、此段曠世情緣,已完成我最大心願,心情也為之放鬆。 
其實,我一直在努力讀懂史書背後的女人們。 
如《未央‧沉浮》裡的竇漪房──她是歷史中文字記錄極少的盲眼太后,於我眼中卻是橫跨四代帝王,手握虎符的隱忍宮婢。她的堅毅,她的犧牲,她望盡蒼穹只為登上權力高峰。 
如《囚宮》裡的元妃升平──她是歷史中連姓氏都不願提及的玳姬,於我筆下是裙汲鮮血,由宮傾死屍摸爬而過的傲然公主。她的桀驁,她的蔑然,她窮盡一生只為邁出囚禁宮闕。 
她們的故事各有紛綸,各有苦樂,願翻開此頁的看官大人們,能與我共同展閱一卷絕代風華之亡國公主的故事…… 


楔子 
宮燈溫和的光暈透過茜蘿鳳紗,縈繞出媚色的紅。高陽看著人影在屏風上寥落晃動不禁心酸苦笑── 
他果然又來了。 
高陽知道每年每月他必定會有些時日是耗在這裡的,自從母后薨逝後,這樣肆無忌憚的光顧也越來越頻繁。 
其實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場夢而已,是他刻意給自己營造的夢境──正因為不曾有人走進,破壞夢境,所以他無力還給自己些許清醒。 
高陽比他清楚,卻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在門外徘徊多久才能鼓起勇氣走進去。只因她知道,此時此刻,他厭惡任何人闖入,厭惡任何人打破他刻意營造的假象。 
良久後,高陽在門外輕聲嘆息,伸手推開雕花殿門。她抬眼看見那個人仿若神像般佇立在大敞的窗前一動不動,風捲著他的衣襟,獵獵帶風地飛揚著。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恍若在緬懷多年前逝去的賢良皇后,抑或在追憶自己過往的崢嶸歲月,再或思量千秋家國大業。 
更聲重重,慢慢悠悠地送入高陽的耳中,在她眼前,男人高大蕭索的背影,有著說不出的隱秘。 
孤寂的夜色裡,只有高陽一人知道,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天下人對帝王心事的誤解。 
黑衣為尊,不是對先皇后的追憶,是他曾對某人許下的蒼白允諾;素冠多年,也不是對先皇后的緬懷,也不過是因為失去了某人而疏於打理;上朝時面對朝臣淡定從容,下朝後周旋後堂笙歌燕舞,更不是因為缺了先皇后諫言後的自暴自棄,只不過是想忘記曾經有某人陪伴的歡快日子。 
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證明那個流傳在京城內外、開國帝后伉儷情深的傳說只不過是大家臆想。 
傳說中伉儷情深的帝后,於現實只不過是一對平淡若水的陌生夫妻。高陽咬緊嘴唇,臉色慘白地想:他大概從未真正地愛過母后吧…… 
「父皇!」高陽俯身叩首,透過額頭佩飾的玉望過去,看到的是他那雙穿了許久的破舊鞋子。 
金線繡就的九五尊龍金首翹昂,隱忍地蟄伏在玄色錦緞上,桀驁地俯視著天子腳下的芸芸蒼生──難怪他不捨得丟棄,這世間怕是再也沒有如此能服帖當今皇上氣度的繡品,想必也是某人親手所做。 
李世民聞聲驀然回首,面色凝重,在看見高陽時蒼老的面容露出極少見的慈愛笑意。那是他十幾個兒子,甚至連太子承乾殿下都不能輕易獲取的笑容。平日裡冷肅的父皇連最為平淡的問候都不肯多說一句給他們聽,卻獨獨對高陽例外。 
「這麼晚了,妳還過來做什麼,身邊怎麼也不帶個宮人跟著?」李世民步出窗戶下的陰影,孤單單地站在高陽面前。他抬手輕輕摩挲她耳邊髮鬢,就像她小時候偶爾偷看過的那樣──曾有個女人也承受過他同樣的寵溺。 
「明天房家就來與父皇要人了,父皇現在看起來倒是沒有丁點兒難過的樣子,是不是覺得終於送走了愛惹禍的高陽,父皇心頭輕鬆了許多?」高陽嘟著嘴站起身,避開他的掌心,掃掃裙襬上的塵土,擰著眉頭繞著他偉岸的身軀走了一圈,然後用手指捂住鼻子厭惡地說,「父皇還不聽御醫的勸慰,居然偷偷喝酒,舉止委實可惡。」 
大不韙的話高陽說得一向順口,也沒有其他公主皇子們慣有的驚恐和懼怕。父皇對她的肆意任性從不惱火──大唐朝堂上上下下眾人皆知,曾馬踏天闕一統河山的帝王威嚴下,唯有高陽公主是例外的。 
是的,高陽公主可以在父皇面前得到很多例外。 
高陽公主可以佇立於父皇身後聆聽朝政,不必畏縮迴避;高陽公主可以於任何時辰求見禁宮,不必費事通稟;高陽公主可以以公主身份封地屬國,不必拘泥祖制史訓;高陽公主甚至還可以在點兵臺親選駙馬,不必恭候利益交換。 
如此多的豐渥優待讓高陽公主越發恃寵生驕││策馬揚鞭縱橫鬧市,藐視朝臣,嗤笑權貴,卻無人膽敢奏本參劾。 
此般榮寵皆因為長孫氏門楣顯赫,為北方眾士族之首,尤為尊崇。高陽的母后長孫皇后,更是舉世稱頌的賢良女子,她既是隨父皇馬踏天闕的伴侶,也是恭儉端直的六宮表率,更別說朝堂上權重之臣是與當今皇上歃血為盟的長孫皇后的親兄長長孫無忌。 
所以,長孫皇后薨逝後,與其他公主相比,高陽公主得到了更多的封賞。而高陽也執意將眼前從父皇身上獲取的一切厚愛歸功於她那個溘然長逝的賢良母后。 
絕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李世民低頭凝視著高陽,貪戀的視線許久許久不曾離開。今晚的他與往日不同,凝視過後,眼角笑起的皺紋伴隨著花白的鬢髮讓人心頭抽痛。 
「高陽,妳真的很像妳的母親,連倔強時的眼神都一樣。」他似是在夢中囈語般癡癡說道,月色閃過,眼底竟有些淚光,隱隱蕭索而淒涼。 
誰能想,曾經揮劍南下的偉岸男子如今已坐擁天下,風雨不曾侵蝕他的豐功偉績,卻被歲月磨成了滄桑落拓的老懦病夫。 
高陽強忍淚水,伸出手摸著父皇鬢角的銀絲,禁不住傷感。 
高陽第一次窺見父皇如此難禁的悲傷,母后薨逝時,他也只是拍拍手背安撫她釋然離去,不曾流露絲毫不捨與悲慟。 
也許他是真的寵愛她吧,如尋常慈父般竭力壓制著對即將離別子女的憂思。畢竟,明日她即將出嫁,父皇身邊也少了此生最後的歡愉。 
李世民頹然身子,拖著孤寂,挪步行至榻邊,低頭拍拍身邊的空位召喚高陽,「來,高陽,坐下。」 
高陽呆呆地跟過去,卻沒有坐在那張廢棄的龍榻上,只是伏下身去靠著李世民的雙膝跪坐,萬般不捨地把臉枕在父皇的膝蓋上,想掩飾滿臉淚水。 
李世民見高陽如此這般,蒼老的面容似有些安慰,又有幾分愴然,孤寂哀傷的他用手指抹去高陽面頰上的淚水,一下,一下…… 
「妳和妳母親又有些不同。她一生都不會流淚,痛苦時、悲傷時、歡喜時、憤然時,哪怕連離去那一刻都不曾流過淚。而妳敢哭敢笑,敢喜敢怒,給個棍子能打到天宮去,不似她半分。唉……也不知,是不是父皇寵壞了妳,妳這等的性子待朕百年之後沒了仰仗又該怎麼辦?」 
高陽的心中忽然湧起莫名的悽楚──父皇的話語似是在交代自己的身後事,浸透了傷感愴然。一時間,她心中的巨痛無法自抑,眼前剎那模糊氤氳,竟泣不成聲。 
李世民疼惜地摩挲著高陽悲痛臉頰,貪婪地看個不停。他的目光認真專注,彷彿要把高陽的俏麗容顏深深印刻在腦海中,永世不忘。 
他忽而笑了,揉搓高陽的頭頂寵溺道:「別哭了,妳可知,公主要有公主的威儀。若妳平日裡的行止有妳母親十之一二的威儀,朕也不必擔憂百年之後妳的處境了。」 
「母親她……」這兩個字本是高陽不甘願的稱謂,可是苦苦壓抑多年的疑問終遮掩不住,衝動地脫口而出,「那個女人是我母親嗎?」 
李世民低頭看著高陽,眼前的女子昂起的緋色臉龐,竟像極了許久不見的她,他不禁錯了神,喃喃地道:「妳的母親生來屬於天闕,她生也好,死也罷,一步都沒有從太極宮紅牆金瓦中走出去過,一步都沒有!世人皆說她是手握生殺大權、助夫君揮師南下登上皇位,長孫氏的曠世脂粉英雄,他們卻不知,妳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生於天家、逝於天家的女子,她一生尊貴,從不自賤,哪怕是國亡宮傾,也能毅然保留天家風範,不曾懼怕一分。」 
他的話語中透露著太極宮內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其中的情動必定是九轉曲折的。 
能讓鐵騎南下踏平舊日河山的父皇如此稱讚的天家女子究竟會是何等模樣?高陽雖好奇,卻仍會因談論的是那個女人而漠然無謂,彷彿父皇所說的不過是個與自己無關痛癢的人,如同她骨血裡也從未有過那個女人尊貴的融灌。 
也難怪高陽會冷意如此。過去十三年來她從未於那個女人身邊成長,隱約記得唯一一次相逢也是在宮門縫隙中狐疑一瞥。那女人慣於漠然,從不愛撫關切,也從不肯多看高陽一眼。 
高陽抱怨到長孫皇后處,長孫皇后便悵惘笑笑安撫她──那女人韶年芳華時本是前朝公主,國破家亡,尊榮覆滅,豈一個慘字能說得清,如此一來,行事作為難免驕縱乖張些,並多次囑咐高陽莫要放在心底,此人須另眼看待。 
可不知道為何,高陽對那女人只有厭惡,甚至可以說是無比憎恨。 
那個女人的絕色容貌,不笑便能懾人心魄,所以朝堂重臣無不稱她為禍國妖顏。 
聽說父皇待她,已遠遠超出榮辱相伴的長孫皇后,想必也是被她的魅色所迷惑,而忘記了糟糠妻女。 
高陽如今已不記得那女人樣貌,唯記得她唇上懾人心魄的嫣紅,是恭謹賢淑的母后從不敢用的妖豔胭脂色。她的鬢釵永遠熠熠閃光,她的羅裙永遠迤邐拖曳。母后趕追千里亦永遠不會有她那般的風華氣度。 
高陽當然知道,其實她才是自己的母親。 
縱使宮人在父皇的警誡下對隱秘過往無比小心避諱,但無意間的竊竊耳語,高陽總難以假裝不聞。她也曾悄然去查過史官撰寫的歌功頌德的史書,偏這些能堵住眾生悠悠之口的傳世絹帛上,絲毫沒有那女人的坎坷過往,她只能偏信那流傳於坊間的信誓旦旦。 
她是個骯髒的女人,高陽想。 
兄妹逆倫,叔嫂通姦,昔日亡國公主竟在新君膝下淫語承歡,本性淫亂的她難道還會是九天仙女不成? 
為她,昏聵煬帝面對三十萬重兵壓境面不改色,撕碎討伐檄文。 
為她,父皇寧肯背負弒父殺兄的罪名,不顧眾臣反對,接其入宮。 
如此紛綸經歷,讓高陽怎麼能相信那個詭豔如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還是父皇口中尊貴無比的天家女子? 
是的,高陽不信。 
所以高陽寧可親昵地尊稱長孫皇后為母后,也不願對那個女人流露出絲毫仁慈親昵。 
高陽不屑稱呼那個女人為母親,永遠都不屑。 
窗外的風雪轉眼間又大了些,呼嘯之下連殿內的燭光也開始撲朔搖動,菱花窗來回搧動,帶得掛鉤叮噹作響,空曠大殿內的兩個人仍寂靜無聲對視。 
李世民見高陽眼中恨意深種,仿若見到相似熟悉面孔──她臨別時,亦是如此蹙眉懷恨。 
他的心神有些恍惚,對著空蕩蕩的大殿盡頭自言自語道:「只怪朕當年年輕氣盛,以為握在掌心才能留下妳。早知是此結局,不如放了妳,至少今時今日妳仍能活在人世,哪怕不在朕的身邊,知妳活著已是幸事。」他長吁口氣,不住地喘息,「我知妳一生恨我、憎我。若是我現在去找妳,怕妳也是不能原諒我吧。來世……」說到此處他默然地看著高陽,目光漸漸迷離淒然,「來世,我一定不去找妳。妳大可無憂無慮地做一輩子公主,嫁人生子,夫妻和順,直至安穩終老……」 
李世民的聲音低啞沉重,每一句都說得斷斷續續,恍恍惚惚。哀傷至極的他讓高陽心中突然浮起些許好奇──那個讓父皇神魂顛倒的女人,那個讓父皇違背綱常倫理的女人,那個讓父皇相信命運來世的女人,究竟憑藉怎樣勾人心魄的手段籠獲了父皇。 
或許,她和外面那個傳聞中的妖冶女子並不相同。 
「高陽,退下吧,明日還要早起出宮。」李世民見高陽不言不語,以為她是疲倦了,他勉強地露出慈愛的笑容安慰道。 
此刻,霜染的髮絲凌亂地垂落於鬢角,映襯著他早已疲累的雙目,越發讓高陽心中酸楚。她不會與之辯駁,她默默地俯身叩拜,然後輕輕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端量著他赤紅的雙眼。 
高陽終於鼓足勇氣,顫抖著伸出手指撫過父皇泛著酒味的冷硬嘴角,心中湧起莫名的哀慟──他的唇,那女人是否也曾如此貪戀輾轉過?他是否也曾對她的親吻流連難忘? 
高陽的話語已然脫離了思量,脫口而出,「若是來世,你不再找她,你怎知她無憂無慮,安然終老?你可捨得她孤單單一人等你終生?」 
李世民的眉頭頓蹙,驚異女兒大膽舉動的同時,更是愕然她的瘋言瘋語。他顫抖的雙手緊緊箝制住高陽雙肩,滿心疑惑,只想把眼前這個女人的真實面容看個清楚──眼前的這個女人究竟是他的寶貝公主,還是日夜不肯入他夢的她,他似乎已經老到無力分辨。 
望著父皇痛慟的淚眼,高陽不禁再度淚流滿面,甚至連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也回憶不起──究竟是那女人看父皇太可憐,所以借她之口來幫他解脫;還是她被父皇的那番癡心話語說得怔怔瘋魔,只想用言語來緩解他壓抑在心底多年的愧疚? 
高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其實,有情人的餘生悲傷已是對過往甜蜜回憶最好的祭奠,他和她都不需要高陽的真實存在。 
她的一笑一顰始終存於他的心中,他則永遠沉浸在她遺留的回憶中無力自拔。 
高陽想:也許,自己該還給他們最後的清靜。 
高陽掙脫父皇的雙手禁錮,一步步走出陰暗、濕冷的廢棄大殿。她不曾回頭,卻知曉父皇的目光還在望著自己的背影,片刻都不捨得離開──他一定誤以為她是那個女人。 
風捲得裙裾有些濕冷,高陽細細撫摸著袖口,臉上還留著冰冷的水漬,薄唇淡淡含笑。這淚究竟是誰遺落的已不再重要,因為邁過殿門時,她似乎聽見父皇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自語道:「原來,妳一直在等朕……一直,在等朕……朕欠妳那麼多,還不起了,還不起……」 
聲音縈繞在高陽的耳畔,猶如從天邊遙遠傳來,幽幽嘆嘆,帶著遲到大半生的頓悟,終說出口。 
高陽扶著殿門回頭,第一次望見身為九五之尊的父皇,蜷縮在龍榻上像個後悔不已的孩童,低低地抽泣。 
真相到底如何?高陽靜靜地站在此處,出神般地思索著── 
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究竟會有怎樣的淒婉決然? 

昭陽宮外,白玉階前,高陽身穿赤紅色金蟬薄翼嫁衣在嫋嫋白雪中曼妙獨行,裙襬隨風飛揚擺動,如鬼魅重生。 
於是,太極宮中肆起口耳相傳的詭秘傳聞── 
在高陽公主出嫁的前一晚,有幾個值夜宮人窺見她的母親──那個被眾人諱莫如深的女人,在昭陽宮前流連往返,不肯離去。 
他們紛紛用「那個女人」來稱呼她,因為無人不知曉她到底是誰。 
她──甚至連個名字,他們也不敢說出…… 
其實,帝王之家的金枝玉葉,也不過如此──萬般尊貴,離世後終抵不過他人的一句非議。 
這便是天家女子的悲哀,也是高陽的悲哀…… 


第一章  鳳殿初長風華起 
開皇廿年,八月初十。棲鳳宮因帝女升平公主及笄大擺盛宴。 
及笄典儀由獨孤皇后和嘉貞長公主共同主持,京內命婦悉數聽命入宮前來觀禮恭賀。一時間棲鳳宮衣香鬢影、珠翠搖曳,堇色的衣裙綴翠鑲羽,逶迤及地。 
「啟稟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即將臨盆不便前來,特此告假。」素色衣裙的宮人忐忑匍匐,不敢抬頭迎視寶座上獨孤皇后凌厲的目光。 
獨孤皇后冷冷地哼了一聲,階下命婦無不噤聲相覷,不敢抬頭察看。 
嘉貞長公主偷偷窺視獨孤皇后,見她臉色微怒,不得不出來打圓場。她笑道:「算起來太子妃也確實該休養了,既然身子不便,皇嫂唯有能者多勞吧。」 
獨孤皇后抬眸,睨視玉階下方屏息垂眸的眾人,聞得嘉貞長公主奉迎,面上的怒意稍縱即逝。她安然拉著嘉貞長公主,從容地開口道:「本宮早就吩咐她不用過來,她偏不放心,如今派宮人來奏稟一番,好像有多麼不放心長公主行事似的。」 
嘉貞長公主垂首,尷尬地笑笑,對獨孤皇后的暗諷不以為意。兩人各懷心思,依舊並肩端坐鳳位,娛觀歌舞。 
一時間笙歌樂舞,裙裾迴旋似錦。眾命婦圍滿大殿,見皇后展露笑顏,她們亦嬉笑俏談,好不熱鬧。唯獨即將及笄的升平,百無聊賴地落坐鳳位左手邊,手執著金縷雕花蟬翼紈扇,回頭和貼身侍女永好悄悄笑鬧。 
「永好,妳瞧那個信伯侯夫人,身子滾圓得很,正面瞧去簡直賽過酒缸。聽說信伯侯懼妻,不敢納妾收婢,只因每每他嚷嚷得狠了,那夫人便擰著耳朵揪過來,不管人前人後地壓過去。如此這般,輕則筋骨斷裂,重則一命嗚呼,可憐哦,可憐。」 
「公主,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及笄成年,好歹要注意些天家端儀,別隨口說話。」永好做事一向嚴謹守禮,雖贊同升平的笑話,憋得眼角抖動不已,但在外人看來,她依然是淡然處之,恭謹待命。 
升平古怪地笑笑,又朝永好做個鬼臉,撇著嘴冷冷地道:「怕什麼,妳沒瞧見這殿內的命婦們都忙著對母后諂媚奉承呢!怕是朝堂上又有了什麼風吹草動,才會如此殷切。眼下哪裡有人抽這空暇,觀察我儀態是否端莊?」 
永好以拳掩面,佯裝咳嗽道:「若真是那樣,豈不更好?命婦們若真圍過來噓寒問暖,公主怕是又要煩心怎麼驅趕她們了。」 
升平冷哼一聲,知永好說得在理,便不再隨意抱怨。沒過多久,她猶如發覺了新鮮事物般,悄聲對永好嘀咕:「永好,妳瞧見那位身著桃紅衣衫的永安公夫人嗎?據說是永安公新納的續弦,白髮蒼蒼七十老者配十七妙齡女子,妳可知為什麼?」 
「無非為了財權,難不成還有其他?」永好抬眼──那位身著桃色百褶羅裙的永安公夫人裝扮好不俏麗:眼角一顆米粒大的胭脂痣,仔細端量竟是用胭脂點畫而成,也不知從哪裡學了如此豔麗勾人的妝容。 
「那我倒是不知道了,只聽說是永安公在教坊認識的女子,他想要納為續弦,唯恐母后不喜歡,只能隨意編了個身份,說是良家女子。不過我實在不明白,教坊女子是貧婦嗎,為什麼母后會不喜歡?」升平刻意壓低聲音,又回過頭畏懼地瞄了瞄鳳位上方正襟端坐的母后。 
「奴婢也不知。」永好若無其事地笑笑,眼睛卻又瞟了瞟那名女子。永安公新婦正值青春不懂進退的年紀,前來朝賀公主及笄典儀居然濃妝豔抹,衣裙隨意。明知當今皇后最不喜歡妾室、新婦,仍膽敢如此行事張揚,永安公行事萬般謹慎,怎麼沒想到這些……永好心中不禁暗自嘆息:她如此招搖,怕是即將為永安公惹禍了。 
升平見永好也不清楚內裡緣由,頓覺無聊,只能側臉鬱結地看向門外。 
昨夜宮中剛剛下過雨,宮中梧桐樹的葉子又顯得碧綠了許多,微風徐徐,略帶來陣陣風爽。可惜那些隨侍的宮人礙事,在殿門口林林佇立,擋住了大好的風景,看不周全。宮人們一身嚴密裝裹,像極了擋住外世的鳥籠金杆,不動不搖。 
升平微微長嘆,轉過身問永好:「到底還要多久才能禮畢?我的雙腿幾乎坐麻了。」 
永好耐心安慰道:「等皇后娘娘為公主殿下壓髮盤髻之後就好了,公主殿下再忍忍就好。」 
升平無奈地再嘆口氣,噘嘴望著母后威儀地端坐上方鳳座,不停地與周邊命婦寒暄,根本無暇理睬自己。無聊的她,只好昏昏沉沉地兀自依偎在榻邊,打起瞌睡來。今日廣而舒展的禮服袍袖恰是遮掩睡容的絕佳屏風。 
夢中巡遊,她正於御林苑和哥哥們玩耍。 
秦王俊哥哥正靠在池邊怪岩下出神;蜀王秀哥哥則與宮人拉了紙鳶,與天競高;漢王諒哥哥面前堆滿奇花異草,準備調香;而她則躺在廣哥哥懷裡,和太子哥哥嬉鬧鬥嘴。 
太子哥哥總是辯不過她,只恨恨地咬牙晃頭,說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 
她則反嘴說自己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他又能怎樣。 
太子哥哥還想再訓斥,廣哥哥在一旁便有意噓他,說太子哥哥心胸狹小,與女子爭辯還動肝火,並非君子所為。一時間廣哥哥竟將太子哥哥說得有些臉紅,忍不住發起怒來。 
雖然哥哥們在為她爭鬧,升平卻並不覺得憂慮。 
因為她知道五位哥哥情誼深厚,又都寵溺她這個唯一的同胞妹妹,即便她任性撒嬌、無理取鬧,也不忍心真正地加以責備,所以太子哥哥故作兇惡的模樣,不足以懼。 
果然,廣哥哥與太子哥哥沒爭執幾句,太子哥哥便鬆了袍子,憤憤地獨自坐在一旁。而廣哥哥命人取來一管玉簫,吹奏一曲《鳳簫吟》給懷中的升平聽。 
廣哥哥溫潤如玉,連吹簫的模樣都是雅致高貴的──玉面金簪,尊貴俊朗的面容,白衣箭袖,修長從容的身姿。 
升平靜靜注視他的手指微微揚起,百轉的簫音順著圓潤音孔淡薄飄出,此景此曲讓人瞧著便忍不住想落淚── 
若能如此這般天長地久地生活下去,該有多好! 
升平蹭在楊廣的懷中撒嬌,「廣哥哥,你喜歡阿鸞嗎?你會離開阿鸞嗎?」她抓住楊廣修長的手指,任性地阻斷他的吹奏。 
夢中的他,抿嘴揚眉,雙眼蘊含寵溺笑意,垂眸低望時,竟似要親她般慢慢地貼近…… 
不等慌亂的升平避開廣哥哥身上迫人的溫熱氣息,肩膀卻被人用力地推搡著。 
升平忽地慌亂驚醒,趕緊直立早已歪斜到一邊的身子,再偷眼去瞧,明堂之上眾命婦悉數在眼巴巴望著自己。她看著身邊緊張萬分的永好,她正以唇語悄聲說:「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在叫妳。」永好以手比指上方。 
哎呀,不得了,一定是瞌睡時被母后看見了。升平連忙整理周身衣裙,做出公主該有的端莊儀態來。 
「阿鸞,來,來母后這裡,母后替妳行及笄禮。」母后的聲音聽上去並沒有太多變化,似乎沒有察覺她偷睡,未曾生氣。 
升平暗自竊喜起身,由著永好為自己披上繁複的外罩紗衣,拽起搖曳拖地的豔色長裙,步步含羞地沿著華美織錦前行。 
升平徐步直至鳳座前,站在早由宮人鋪好的絲墊前──她雙掌疊加於額前俯身叩拜,嘴裡輕聲謝恩,再起,再伏,三起,三伏。 
是了,升平是大隋朝第一位嫡公主,也是當今皇上皇后唯一一位女兒。她降生時,正值隋朝萬頃國土之上民安人樂,歌舞昇平;又是歷經戰亂動盪的帝后生下的第六個孩子。皇上楊堅當即起興,潑墨揮毫,親筆為女兒賜號升平,而後含笑凝視著仍臥榻休養的獨孤皇后以及尚不諳世事的小升平。 
這榮耀究竟賦予給誰,升平並不知曉。 
只是父皇對她的疼愛確實顯而易見,也正因常見,自己也誤以為父皇給予的盛極寵愛不過是類似平常人家的父慈罷了,世間尋常人家的父女皆是如此,著實不必為此惶恐感涕。 
升平想要偷偷給母后做個調皮的鬼臉,可猛一抬頭,目視所及竟是母后腳上那雙隱隱藏在鸞鳳百褶裙後明黃色的繡鞋。 
明黃色明明是父皇才能選用的顏色(大隋後宮后妃儀注:皇后服儀必須為杏黃),母后如此穿著確實有些不合禮儀。若是她方才不曾眼花,似乎那繡鞋上的紋飾也與平日迥異。 
鑲滿東珠的明黃繡鞋上,赫然盤著桀驁俯視芸芸眾生的金龍,一對龍眼正對視著疑惑的升平。(隋朝後妃儀注:皇后服飾杏黃,飾紋翟鳳,獨孤皇后鞋履上的龍紋已暗示獨孤外戚欲推倒楊氏皇朝。) 
升平狐疑地抬起頭,望望盛裝的母后。獨孤皇后微微垂首,十二支鳳釵插於髮鬢間,額前的金鳳銜著東珠左右搖盪,榮華瑰麗。母后眉眼凌厲,猶似當年,唯獨嘴角尚餘些慈愛,讓升平原本驟緊的心稍微放鬆。 
升平暗自吐了吐舌尖,想著必是自己眼花──母后怎麼會對父皇大不不敬呢。升平傻笑著想:父皇與母后相敬如賓攜手三十載,由漠北起兵馬踏天闕,相互扶持,相互依存,這世間再也沒有能比他們兩人更加恩愛的夫妻了。 
「阿鸞,過來。母后為妳及笄。」獨孤皇后含笑凝視升平,順手從自己髮間取下飛鑲八寶的鎦金雙鳳髮釵,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母后一丁點兒的笑容,就能使升平輕易忘卻剛才她心中的疑惑。她笑呵呵地跪在獨孤皇后面前,偏過頭,由母后用鳳釵將她耳後的長髮挽成斜髻,然後再抬起手腕,套上母后佩戴多年的嵌鳳血寶石的赤金釧子。 
禮官訝異獨孤皇后不正常的舉動,也慢慢地放下原本念誦的禮章,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畢竟,本朝乃至前朝也不曾有過公主及笄典禮時,皇后欽賜鳳釵的先例。 
那意味著──公主將永生皇家,來日必然步上鳳榻,母儀天下…… 
禮官的異常影響了階下圍坐的命婦們,她們面面相覷,竟不知禮樂為何突然停止。 
獨孤皇后身邊的嘉貞長公主並未察覺下方命婦的隱隱不安,她順勢站起,也笑盈盈地從袖籠裡掏出百鳳朝珠的金佩,別於升平的腰間。 
「升平已經長大了,此佩是姑母送與升平的及笄禮。」她慈愛地笑著,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 
「禮成!」獨孤皇后睥睨下方呆愣的禮官,因他癡愣不動,聲音已顯萬分不滿。 
恍然回神的禮官頓時高聲誦禮,「升平公主及笄禮成!」接到禮官示意,頓時鼓樂齊鳴,歡快的曲調緩解了凝重氣氛,眾命婦間也漸漸恢復先前熱鬧模樣。 
禮官遲來的話語昭示著大隋朝第一位嫡公主已經成年,凡有仰慕天家公主的臣子均可告請供奉。剎那間,升平芙蓉頰上多添了些許不經意的羞澀,她偷偷瞟了瞟母后依舊嚴厲的面龐,手背在身後,動動手指調皮地朝著臺階下的永好示意。 
升平記得母后曾對她說過:從今日起,她便可以與心儀男子婚配。無論是大隋朝的王孫公子,還是儒雅文生,只要有足夠匹配天家的尊貴身世,擁有卓絕文采,均可入朝求娶。 
羞煞的她彼時還有些懵懂,聽罷母后所言,只是側臉問回去:「母后,這世間哪裡還有與哥哥他們文采相仿、身世同貴的男子?」 
是啊,大隋朝最好的男兒就是當今皇上膝下的五位皇子,怎麼會有人比他們更加尊貴傑出,使她瞬間心儀的呢? 
母后當日並未回答升平的問話,所以她也不知道世間是否還有堪比五位皇子的男人存在。她心底抑不住好奇,卻探究不到答案。 
禮畢,眾人伏地恭賀升平公主及笄,升平則再次拜伏叩謝母后。 
升平雖不能看見下方命婦們的神情,但耳聞她們的恭賀聲,心底還是有些許小小得意的。畢竟如此盛大的及笄還是大隋開朝來第一遭,到底也滿足了她愛慕虛榮的淺薄心境。 
獨孤皇后示意她回身,升平徐徐地轉過身,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下方伏地的命婦們。 
這是升平第一次在高高的鳳位上掃量下方眾人畢恭畢敬的朝賀姿態──原來,俯視眾生的感覺如此美妙,仿若世間人都拜倒於她的華美裙裾下,口中稱誦大隋萬世千代。 
正因感受太過榮耀,升平甚至不想走下臺去,這一生若是能永遠站在這裡多好,即便高處不勝寒也無所畏懼,升平抿著嘴心想道。 
父皇曾說,她是當今大隋朝的天之驕女,是世間最為榮寵的女子,不僅要受到世間臣民的敬仰,更是隋朝永遠無法抹去的尊儀。她相信,大隋朝的子民和士兵永遠都會拱衛高高在上的皇室,他們會用自己的血肉軀牆,為她營造最安全密閉的防護,讓她此生此世永不擔憂安枕之虞。 
升平心懷嘆息,緩步走下鳳臺,竊竊品味著慢慢降入人世的悸動和雀躍。 
殿堂上命婦們萬千豔羨的目光悉數集中在她欣喜的面容上,在流光溢彩的霓裳映襯下,她恍如乍入凡塵的仙子,臉上帶著懵懂、好奇的表情。 
眾人恭敬地伏身朝拜,口中不住頌揚,她方才深覺自己的身份尊榮。 
也許永好說得對,公主成年之際也是即將離開皇宮之時,所以皇家公主的壓髮禮必然盛大矚目。內外命婦如眾星拱月般圍繞在她身邊,口誦著恭維言語。其實,所有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公主們最後一次回望庇護自己的皇位鳳榻,回望紅牆金瓦內隱藏的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並一生為自己生長於尊貴宮闕而深感榮耀。 
而升平如今已經知道了榮耀滋味,只怕食髓知味便不肯再輕易放手了。 


第二章  堪破春事人猶驚 
升平的及笄禮過後,皇后始終不曾在棲鳳宮裡露過面。 
「永好,母后來了嗎?」升平慵懶地翻個身,百無聊賴地問。 
永好無奈地站在她身邊搖扇,「公主,皇后娘娘在朝堂指點朝事,辰時方能下朝。」 
升平嘆口氣,不悅地噘著嘴說:「每次都是如此,真是無趣得緊。」 
升平知曉,朝堂國事比宮闈瑣事更能吸引母后,女兒成年後的懵懂心事終究拴不住母后的野心。 
母后說,大隋公主只需躲在父皇王兄背後享受天家的庇護即可,永遠不必知曉南疆稱臣、北疆叛亂的緣由究竟為何。 
帝王家的女子不需要愁那些煩心惱事,只要嬉戲有人,衣食有物,足矣。 
撞了一鼻子灰的升平又想去找幾位哥哥玩耍,不料哥哥們居然隨著父皇出入宮中朝堂,連各自書殿也沒空暇去了,她樂顛顛地跑過去幾次都不曾抓到個人影解悶。 
如此一來,升平愈發地抑鬱煩悶,連和永好她們蹴鞠也全然沒了興致,終日裡倒在陰涼的鳳凰廊下,慵懶地臥在芙蓉簟上,暗自生著悶氣。 
盛夏時節,鳴叫的知了鬧人,升平越想睡越是睡不著。她懊惱地翻個身,不耐煩地大喊:「永好,趕快把知了都攆出去!吵啊吵啊,煩心得厲害!」 
永好應聲,便尋了絲網子吩咐宮人們去抓知了。一時間滿院子裡彩衣翩躚,讓寂靜的棲鳳宮裡因她們的喧譁笑鬧,終於有了些許生機。 
獨孤皇后不喜宮人身穿彩衣,尤其是服侍皇上和太子的宮人。 
父皇殿前、太子宮中的宮人如今多是素色裝扮,唯獨升平的棲鳳宮迥異。 
說到底不過是仰仗著升平膽大,敢肆意違抗獨孤皇后規令。她吩咐永好從織錦坊討來彩錦,給宮人們做了外裳和芙蓉裙,逼她們紛紛穿上後,剎那間頓覺棲鳳宮變了天地,錦色耀眼,綺麗奪目。為此,升平還得意地在幾位哥哥面前炫耀了許久。 
不過片刻,惱人的知了已被除去,宮人們又悉數退了下去。百無聊賴的升平又跌回榻上,氣悶得厲害。 
升平思量著棲鳳宮裡向來沒什麼閒人進出,索性甩了絲履,赤著足,選個最愜意的睡姿在芙蓉榻上納涼。整個人慵懶入眠,全不顧滿院子的花瓣隨風飄落,鋪陳了全身。 
太子哥哥今日讀書不理她;廣哥哥去了朝堂陪父皇打理朝政,更是形影不見;俊哥哥的怪石也不知道從南苗運來沒有,上次還說水路難走怪石無法航運;秀哥哥上次受罰還不思悔改,此次好像又做錯了什麼事,再度惹怒母后;諒哥哥……唉,好睏…… 
「醉臥不知醒,何必與長日。」 
升平的思緒漸漸模糊,朦朧中聽見一聲低沉的嘆息,讓人也想跟著微微嘆氣。她嘆口氣,翻個身子,人依舊懶洋洋的,吭了吭聲又漸漸睡去。 
升平睡意朦朧,雙眼卻似乎被什麼遮去了陽光,陷入一片黑昏,臉頰上也有些微癢,似被彩蝶戲花般來回逗弄了幾次。恍惚中,她伸手去拍那擾人清夢的東西,卻被來人輕輕地握住了手腕。 
升平揚起臉,嗅到那熟悉的氣息,無力地睜開眼看清來人,不禁懶懶地扭了扭身子撒嬌,「廣哥哥,你又來鬧我!阿鸞好不容易才睡著的。」 
「睡著了?睡著了還嘆氣?」楊廣輕聲逗弄升平,眉梢眼角略有喜色浮動。 
升平嗔怪他總是喜歡嘲弄自己,不想理睬,咬了咬嘴唇,轉個身子接著睡,全不顧後裳衣薄露出大片的雪色肌膚。 
忽地,身後的楊廣拍額揶揄道:「唔,我倒是忘記了,我們的小阿鸞再懶惰不過。本想帶她去看一樁有趣的事物的,偏巧她又懶得動彈,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去看!」 
一聽是有趣的事物,升平遽然從榻上坐起,顧不上輕衫順著白皙的肩膀滑掉半邊,小貓似的貼在楊廣面前,仰起小臉,「廣哥哥,快告訴阿鸞,到底是什麼有趣的東西?」 
楊廣烏黑的眸子裡透出古怪的笑意,含笑逗她,「怎麼,懶阿鸞不睡了?」 
「阿鸞整日困在棲鳳宮煩死了,廣哥哥快帶阿鸞去玩吧!」升平的央求向來屢試不爽,從太子哥哥到諒哥哥,無人能抵抗她的撒嬌撒痴。 
「那咱倆可說好,無論瞧見什麼都不許告訴別人,妳可答應?」楊廣的臉色突然嚴肅,嚇得升平忙不迭地點頭,心跳也突然加速。從沒見過溫和的楊廣對自己如此嚴厲,莫非││ 
升平為表自己鄭重,拉過廣哥哥的手掌,用纖細的小指狠狠勾住他的小指作為允諾,這是他們約定過的以示承諾的方式。 
楊廣含笑從簟上把她輕手輕腳抱下,攥著她的小手,仔仔細細將她半褪的衣衫攏好、抿實,又拆了自己的纏絲龍絛給她圍腰繫上。 
由廣哥哥幫自己整理衣衫,升平並未覺得不妥,她只是咬著嘴唇,小聲嘀咕:「太緊了,廣哥哥,阿鸞氣都喘不上了。」 
楊廣垂眸不語,手上卻輕了幾分力道,直到捆紮實了,檢查無誤後才拽緊她的手道:「走吧!」 
升平吐舌,任由他拉了手。兩人欲離去時,永好和若干宮人也悉數跟隨上來,楊廣見狀,回頭怒斥:「你們退下!」 
永好囁嚅,「可是……殿下,奴婢須隨侍公主……」 
升平為那有趣玩意不願永好陪行,連忙擺手呵斥:「退下,退下,趕緊退下!誰也不許跟著,否則本宮要妳們好看!」說罷吐著舌尖調皮地對著楊廣一笑,楊廣無奈地搖頭。桂花樹紛紛揚揚吹落的花蕊飄了兩個人滿身,他們笑著帶著一身的清香悄然從棲鳳宮穿過,直奔大隋宮後方。 
楊廣在甬路上越走越快,升平跟在旁邊氣喘吁吁。許久不曾如此運動的她,覺得胸口憋悶難受,可為了廣哥哥說的有趣玩藝兒,她倔傲地不肯輕易央求廣哥哥放慢步子,勉強隨在他身邊,生怕腳步一時跟不上,他便不給自己看了。 
大約是走路過急的緣故,楊廣的掌心溫熱,有層濕膩膩的汗。他做事向來從容不迫,升平從未見他如此急迫,廣哥哥究竟發現了什麼新鮮事物,如此焦急?升平心底的疑惑悄然升起。 
兩人轉過俊哥哥的秦王殿,不曾緩口氣又繼續前行,再抄小路跑過九曲上林苑迴廊,岔過一條小甬路,直行至盡頭。升平仔細分辨,前面竟是太子哥哥的書殿。 
升平的父皇楊堅酷好書籍典法,隋朝建立之初曾廣征天下鴻儒雅士著書立說,欲傳世流芳。五位皇子的宮殿旁更是各有書殿,以供平日讀書問典之用。廣哥哥帶她來這處,難不成書殿裡還有什麼有趣的物件? 
楊廣在殿門口悄然駐足,單臂用力將升平帶到胸前。因他摟得太緊,兩個人貼得異常近,瞬間有杜若的香氣籠住升平,平復了她方才因奔走過急而紊亂的呼吸。此時廣哥哥那精壯男子的氣息在她頭頂摩挲,讓她的髮間有些溫熱。升平心中一跳,忸怩地想掙開溫暖懷抱,抬頭見楊廣示意自己不要出聲,連忙噤聲,隨著他一同偷窺。 
隱隱綽綽,寂靜的殿內似乎沒有什麼人走動,倒是有個偌大的檀香爐嫋嫋散發著煙霧,蔓延至視窗門邊。升平回頭想反問,楊廣以指比唇,笑著用下頜示意她接著細聽。也恰在此時,她突然聽見殿內有些詭異動靜。 
「太子殿下,這樣不行。若被皇后娘娘知曉此事,奴婢就怕沒命可活了。」 
升平閒暇時很少來太子哥哥的書殿:一來此處多是父皇為太子哥哥挑選的治國良書,比不得俊哥哥、諒哥哥所藏的奇聞異趣,委實無聊;二來太子哥哥大她許多歲,東宮內執掌內事又由太子妃高氏做主──那個太子妃高氏為人古板,不喜熱鬧,每每與升平相見也多是稱病禮佛,寒暄片刻便要回宮休憩。一來二去, 升平便懶得上門討人嫌棄。 
可眼前情景似乎有些異樣──滿書殿的書香墨氣中,更有一縷奇異的薰香幽幽飄出,這香氣沉沉緲緲的不似檀香,深吸口香氣,入了肺腑,使人沒來由地心慌。升平聞香入心後竟似有些情動,總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搔弄著,微汗更是從後背一點點緩緩滲出,洇濕了大片衣衫。 
升平有些不知所措了,偷偷瞥了一眼楊廣──他雖依舊沉穩,呼吸卻漸漸有些急促。兩人貼合之處更是濕了大片,黏在身上非常難受。 
到底是什麼薰香這般奇怪?她記得太子宮只許點檀香、龍涎香和樟木香的,什麼時候改了如此詭異味道的薰香? 
楊廣見升平正在走神兒,以食指彈弄她的耳朵,升平惱羞地躲了一下,他俯身下來貼在升平的耳邊輕聲道:「跟我來,我知道哪裡能看清楚。」升平被他窺破了心中所想,有些臉紅,慌亂地點點頭。 
隨著衣角綾錦簌簌之聲,他帶她來到側殿。兩人藏匿於一方菱花窗格下再行窺視。此處視野極其開闊,他和她果真窺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在書房內殿和太子纏綿的宮人,竟是太子妃的妹妹、升平的伴讀高若環。 
此時太子哥哥正在解開她的衣襟,若環羞澀昂首,光裸的頸子直向後仰著,對太子哥哥的啃咬幾乎沒有任何躲避動作。 
一時間升平心中急切,想要喊叫呼救。若環陪伴自己多年,從不曾這般茫然無助過,她似乎有些低泣不安,使得升平不顧一切地想要救她。剛想開啟的嘴唇被楊廣修長的手掌捂住。杜若清苦的香氣又重新在升平的鼻翼間盈盈浮動,金色錦繡的寬大衣袖輕拂過她的臉頰,柔軟而細膩。他貼在她的耳畔輕聲呢喃:「阿鸞不能喊,阿鸞喊了,高氏會沒命的。」 
廣哥哥第一次離升平如此的近,臉頰、耳畔、香肩、後背皆能隱約觸及到他炙熱的肌膚。升平臉頰頓生異樣潮紅,別開臉不敢回頭。兩人的氣息在偷窺的窗外曖昧紊亂,還伴有怦怦躍動的懵懂心跳。 
是啊,不能喊──眼下雖是太子哥哥誘惑了若環,但事情抖落開來,必然是若環的一身過錯與不是。母后對違例宮人的責罰向來嚴厲,父皇更會氣太子哥哥沉溺美色,荒誕無為。若環最終必是被逐出宮門,哪怕父皇母后且放過了他們,高相也定饒不過敗壞門風宮規的女兒,除非…… 
「等他們做成了,我幫阿鸞把她留下來如何?」楊廣輕聲安慰,目光溫柔誠懇,容不得升平拒絕。 
「嗯,這樣也好。」高氏一門能夠有兩女侍奉東宮太子,堪比娥皇女英侍奉舜帝,也算是光耀門楣,臉上有光了。 
於是升平穩下心神,定睛再瞧過去。若環姐姐半身的芙蓉色衣衫已經被太子哥哥褪個精光,驚得升平忙躲開了眼,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急喘兩下。 
升平從未觸碰過男女情事,此刻心中的恐懼已然大過羞怯。可越是如此,她越想窺視殿內究竟是怎樣情境。她稍羞片刻再瞧過去,太子哥哥已經伸手進了若環的裙腰,順著裙子向下。若環不禁嚶聲哽咽,似分外難過。莫非,若環她身子不舒服,太子哥哥在為她瞧病?但為何若環的聲音聽上去卻是如此痛苦? 
「妳姐姐人倒是不錯,只是做閨闈事時太過呆板了些,總與本宮說什麼惜身養福,嫁入東宮沒多久就開始拜佛誦經。她嫁入東宮這些年,母后宣旨命東宮前後的宮人都換了素色裙衫,唯有妳留在升平宮中仍可以穿芙蓉裙。此裙碧色桃淺,遠近皆宜,本宮也益發喜歡妳。今兒妳從了本宮,明日本宮就跟高相要了妳,好嗎?」太子哥哥的聲音和以往不同,聽上去輕佻得很,他面色漲紅,氣息似乎也漸漸急促沉重起來。 
升平腰間的手指猛地抓緊,她不解回頭看向楊廣,瞪大雙眼似問緣由。廣哥哥只是尷尬地笑,並不為自己的古怪動作加以解釋。 
太子哥哥的話好生奇怪,芙蓉裙怎麼了,阿鸞現在不也正穿著一條新染的芙蓉裙嗎?更何況平日裡太子哥哥也是常見的…… 
若環被太子楊勇逗弄身體,早已有些把持不住,躲閃之間似悲吟又似嘆息。升平好奇,側耳仔細地聽著──若環口口聲聲竟是呢喃著太子哥哥的名字,「勇,你若是真心,就迎若環入宮,哪怕只許個隨侍更衣之類的官階。只要能日日夜夜遠遠地看著你,若環甘願隨侍終生。」發自心底的幽幽之聲,似哽咽悲鳴,聞者傷感於心。升平從未沾染情愛之事,所以此段對白著實讓她忽覺心涼。 
人人都傳父皇母后恩愛一生,舉案齊眉之舉更是羨煞眾生,可她所見所聞也不過是父皇母后互敬互重,權議權禮。如此掏心掏肺的曖昧情話她哪裡聽過,一時間竟愣在窗前忘記動彈。 
原來情愛如此幽怨,這般惱人。升平心中不免有些沉重,只是她不知為何還有人執著於情愛,無力自拔。 
「本宮不要妳遠遠看著,要妳此刻在本宮的身子下面!」一聲低吼,太子哥哥彷彿瘋了般,攬住若環纖弱腰肢,忍不住地啃咬她雪白的肩頭。 
楊勇癲狂模樣委實駭人至極,升平被他驚嚇住,躲在楊廣懷裡不敢再看。 
楊廣趕忙拍撫升平的後背,輕聲安慰:「不怕,阿鸞不怕。有廣哥哥在,沒事的。」 
隨著楊廣的安慰,若環的聲音還如細絲般徑直往耳朵裡鑽,升平只能揪著他的衣襟微微發抖。須臾,又聽見一聲裂帛,似是有人被撕斷了衣衫;隨後驟然響起叮叮噹噹的珠玉落地的聲音,定是若環平常佩戴的那個攢珠子的瓔珞裙佩;再接下來一聲轟隆巨響,像是書櫃倒在地上,書籍典章全傾瀉於地面。 
升平勉強從楊廣白色的衣衫裡把小臉抬起來,呆呆地望著窗子那頭──一地書籍典章上,太子哥哥半褪了長衫,卸了中衣,窄腰外露。在他寬闊的臂膀下,柔潤無比的若環彷彿昏厥般癱軟在地,緊緊閉了美目,再沒了反抗的力氣。 
古章書籍上的糾纏美化了該有的羞恥,兩個人赤裸體膚,氾濫的情欲變得理所當然。無論是太子哥哥埋頭親吻,還是若環汗落頸項,折射在升平眼中都是萬分奇特的景象。 
她瞪大眼睛不轉視線地瞧著,直至太子哥哥的喘息漸漸重了,汗水濡濕鬢髮,若環也開始哀求般不停哭叫,驀然抓緊的十指,更是深深嵌進太子哥哥寬闊的後背。如癡如狂的若環早就忘記了承幸太子所需要的避諱謹慎,口口聲聲都是:「勇,許我吧!」 
這還是平日裡那個不苟言笑的若環姐姐嗎?為什麼面容如此猙獰,如此癲狂?究竟是什麼讓她失去常態,似變了一個人?升平心中一連串的疑問,卻不敢問出口。其實,在她心底早已有了答案。而她知道那答案必是不宜出口的,必是有失皇家公主端莊德行的。 
此時此刻,楊廣的身體也因過於壓抑驟然緊繃,環住升平的手臂也越發用力,他的全身血脈已經賁張極致,根本無處宣洩。 
該死!楊勇居然對高若環用了魅色迷香││此迷香藥力過強,楊廣幾乎忍耐不住洶湧的情愫,欲低頭親吻升平粉嫩的嘴唇。升平沒有察覺他的異樣,神情依舊緊張,一雙小手仍緊緊地抓住他的袍袖。 
楊廣深深喘口氣,閉合雙眼,竭力讓自己的欲望平息。他平靜片刻睜開眼,升平後頸的幾綹青絲再次撩動他混亂的心神。楊廣俯下身輕輕貼住升平白皙的頸子,下頜抵住她的頸窩,以細小的動作來撫慰自己即將崩潰的理智。一點點,靠近一點點就好,他想。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書殿內聲浪漸漸平息,太子和若環兩人緊緊抱著,疲乏地依靠在一起,纏綿親吻。 
升平有些微微顫抖,覺得自己腿腳發軟,像生了場大病似的,軟弱地使不上力。她撒嬌摟著楊廣的腰,把臉埋入他的胸膛哀求,「廣哥哥,帶阿鸞走吧,這裡的事兒不好看。」她怯怯低著頭,緋紅的面色撩撥著楊廣隱忍的欲望。他目光迷離,情欲正在心中灼熱湧動,不停地掙扎。 
驀地,楊廣反摟她入懷,狠命吸吮著她身上的香氣,低喚著:「阿鸞,妳已經長大了。要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原本就是不好看的。」 
廣哥哥從來不曾這般用力地抱她,他一貫人前人後溫文爾雅,今日像換了個人似的,換成了一個升平不相識的男人──雙目充滿血絲,呼吸沉重得異常駭人。 
升平蹙緊眉頭,顫抖著聲音詰問:「不好看,為什麼還看?廣哥哥你到底在說什麼,阿鸞為什麼聽不懂?」 
楊廣身子猛地一震,由升平詰責中回神,驚覺自己險些說漏深謀計畫。便用力狠狠地把升平放開,雙眸定定地盯著她半晌,才猝然拽過她的袖口將升平拖出了書殿外。 
升平來不及再問廣哥哥話語裡究竟是何含義,因為偷偷瞥過去,察覺他臉上已經是烏雲密佈,於是她噤聲不敢再多言語,只能呆愣愣地跟著他快步離去。 
「廣哥哥……」升平被他拉扯得難受,喃喃地開口。 
楊廣停住腳步,回頭皺眉,「嗯?」 
升平猶疑片刻,懾於他的猙獰目光,只好咬住嘴唇搖著頭吶吶道:「沒什麼……」 
楊廣低頭與她對視,旋即兩個人各自別了目光,身子也離了些距離,再不復先前來時的親昵。 
是夜,升平做了一個極其怪異的夢── 
夢中,楊廣對著她的耳邊吹氣,淡淡的,暖暖的,耳間輕輕的搔弄讓她羞紅了雙頰。 
夢中,他眉目英挺,笑容閒適,如太子哥哥對若環所為般,褪了她的罩衫,用唇吮吻她的胸口。 
夢中,他往日撫琴的手慢慢蹭下,一點點解開她的裙佩,升平來不及反抗,他已用唇堵住她的所有言語。 
升平驚惶掙扎,躲閃幾次。忽地,下身一股熱流湧出,黏在裙間,熱呼呼得難受。她頓時驚嚇醒來,翻身坐起,掀開被子,不知何時蹭了一裙的血,止不住,掩不得。 
驚嚇中的升平竟忘了呼喚永好過來查看,只是兀自坐在榻上痛哭,心痛難抑。 
她驚惶抽泣著自語:「廣哥哥,怎麼辦?阿鸞要死了,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傾城紅顏系列《美人天下之囚宮》全四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東佑文化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