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憤交加 
「你確定娶妻的是秦家三少?你確定他兩個月前再娶?如果你敢胡說一個字,我割破你的咽喉。」她將地上的碎片一把抓在手中,然後把最鋒利的一塊,擱在那個死魚眼的脖子上。 
許是她淒厲的聲音、猙獰的樣子嚇到了他,堂堂七尺男兒臉色瞬間發白。 
「小姐,妳的手流血了……」小葉似乎被眼前的她嚇壞了,忙衝了過來,用顫抖的手抱著她。被小葉死死抱著的那瞬間,她突然迸發出來的力氣一下子沒了,整個人無力地蹲了下去,胸口似乎被堵得嚴嚴實實,一絲氣都透不出來,鼻子很酸、眼睛很澀,但就是哭不出聲。為什麼每次痛到極點都哭不出來? 
「這位小姐莫要難過,痛失所愛固然傷心,但世上好男兒千千萬萬,何止一個秦劍。」這死魚眼想哪兒去了?她不是那些想秦劍而不得的女子,她不是那些暗中仰慕秦劍的閨閣小姐。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的妻子呀!他再婚了,她竟然不知道,還像傻瓜那般,在這裡癡癡地等著他。秦劍,你實在…… 
不會的,不會的,秦劍他不會這樣對她的,他怎捨得這樣對她?不久前才纏綿到天亮、對她說著讓人甜得發膩的情話,不久前他才在石頭上刻下錚錚誓言,要與她相親相愛,直到天荒地老,刻入石頭的誓言哪會輕易更改? 
更何況那公孫媚要身段沒身段、要樣貌沒樣貌,怎及她楚合歡半分?世人無知才會說她色冠京華、才絕天下,秦劍吃過珍饈百味,還能吃得下豬食?他見過她這朵空谷幽蘭、盛世牡丹,還會看上公孫媚這狗尾巴草? 
「你們一定聽錯了,公孫媚這等庸脂俗粉,秦劍又怎會看得上?這位兄弟你編故事還挺有水準,日後生意做不成,去西京做說書的,指不定聽客滿堂,混一個滿堂彩,到時小姐我多賞你幾兩銀子。」 
「小葉這裡的酒水也太差勁了,喝得一點都不暢快,我們走。」她大踏步地離開,不作一刻停留,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這位小姐,我看妳長得貌美,怎麼這般說話?我傅某再不濟,也不會空口說白話。秦劍再娶,的確是在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這鐵定的事情,豈能有假?至於那公孫媚是庸脂俗粉,還冠絕京華,兄弟我是不知道,但楚家大小姐的大名則如雷貫耳,聽說她驕橫跋扈,逼死家奴,還虐待秦劍雙親,不許他們住在秦府,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那個淫娃竟耐不住寂寞與人通姦,被秦三少當場捉個正著,最後忍無可忍將她休了,這事整個西京的人都知道,並不是在下瞎編。」 
我沒有逼死家奴,我沒有虐待秦劍雙親,我更沒有跟人通姦,為什麼都要這樣說我?合歡差點就吼了出來。 
「秦劍休了惡妻之後,西京人人稱快,都說秦三少做了男人應該做的事。楚合歡那蕩婦竟然不知道廉恥,趁著夜黑,將秦府值錢的東西裝了一馬車逃了,秦三少也忒好了,說不追究,要是我早將這賤女人綁石沉河了。」 
死魚眼越說越激動,似乎為秦劍鳴不平。好笑,實在太好笑了!她當年嫁入秦家,單單嫁妝就拉了多少車?她如果要捲款而逃,區區一輛馬車就夠了嗎?她就算將整座秦府搬走,他秦劍吭都不敢吭一聲! 
秦劍,你果真再娶了嗎?一想到他身穿紅袍、笑意盈盈地牽著另一個女人拜堂,她的胸膛如被銳器戳穿,痛得她一陣痙攣。 
「姑娘,看妳衣著光鮮,模樣風流,如天仙下凡,即使嫁不了秦劍,也不愁找不到夫婿。」 
「姑娘,我們這溢羅鎮也不乏好男子,要不……」 
她在他們的喋喋不休中落荒而逃,她不敢聽下去了,他們的話就如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插在她的心上,然後用力攪著,極痛。 
「小姐,不要理他們。這些鄉野村夫,什麼都不懂,就在這裡瞎說。三少給小姐的信,我可沒少看,字字句句無不透著相思苦,讓我感動得想哭。這些亂說話的傢伙,咒他們今晚拉肚子,拉到腳軟。不過……,小姐,妳說三少會不會真的娶了公孫媚?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啊!說不準這些鄉野村夫真的去過西京。」 
「不會的,秦劍不會這樣做的,不許胡說。」許是她的回答聲色俱厲,小葉嚇得連頭都不敢再抬起來。 
「都怪妳這死丫頭,那麼多地方不去,偏偏來這裡找難受。劣酒還摻水,還讓不讓人喝?好不容易看見一個男人,還長得蛤蟆嘴、死魚眼,影響食欲。」一路上小葉被她罵得耷拉著腦袋,不敢再說半個字。 
其實她只能這樣不停地罵人,才不會去想秦劍休妻再娶,心才不會那麼堵。她甚至想當什麼都沒有聽到,繼續天天想著秦劍,等著秦劍, 
但懷疑一旦產生,就如蔓延的野火,越來越大,如果他心裡有她,怎會那麼久都不來一次?如果他不是心中有鬼,怎會將她們送到這個狗不拉屎,雞不下蛋的地方?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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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西京是一個涼風習習的午後。她沒有直接去找秦劍,怕冤枉了他,但沒想到這世界上竟真的有此等無恥之人,幾經打探,得知他竟真的娶了公孫媚! 
她悲憤交加,氣得渾身顫抖。 
「秦劍現在在哪兒?」 
「正與新夫人遊洪菪湖……,小姐,妳臉色很難看,要不要看大夫?」 
這死丫頭,豬腦子,她現在還能有好臉色嗎? 
「我們現在就去洪菪湖。」 
其實在這個時候,她對秦劍尚存希望,總不相信他會如此對她。 
見到秦劍,是在紅霞滿天的傍晚,他牽著公孫媚的手緩緩走來,兩人衣袂飄飄,翩若飛仙,好生讓人羡慕。於無人處秦劍輕吻公孫媚的額頭,深情而溫柔,公孫媚羞澀低頭,手卻輕拍著秦劍,這樣親昵和諧的場景,深深地刺傷了她的眼。好一個郎情妾意,好一片情深意濃。 
「狗男女!」她狠狠地叫著,嘴裡湧上一股腥甜味,不知是不是恨得咬破了舌頭。 
「小葉,去替我準備一大桶狗血,我去給他們補補血。」她惡狠狠地說。 
小葉走後,她躲在暗處,對著漫天紅霞笑了,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晚霞褪去,暮色籠罩大地,遊人三三兩兩離去。楊柳依依的岸邊漸漸顯得空曠,但遠處那對神仙般的男女依然執手相看,似乎永遠都看不夠似的。風大吹亂了公孫媚的髮絲,秦劍輕輕幫她撫著,動作輕柔,撫著撫著竟然出其不意地親了她一口。 
她的胸口又開始痛了,痛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公孫媚嬌羞不已,忙扭頭不看他,秦劍長臂一撈,公孫媚的嬌軀便穩穩地落在秦劍的懷中。湖面波光粼粼,岸邊柳色青青,俊男美女纏綿相擁。美如畫,甜如蜜,而她則痛如刀割。 
她死死地盯著,恨不得自己的雙眼能發出萬支利箭,將他們這對狗男女射得千瘡百孔。她恨不得自己的眸子能迸射熊熊烈火,將這對姦夫淫婦燒成黑炭。心中又悲又苦,又怒又哀,百般滋味,唯獨缺了甜。 
「枉我以前還以為他是好人,對小姐羡慕到不得了,想不到竟然是──」正當合歡看得肝腸寸斷之際,小葉悄悄走到她身旁,輕輕扶起她,一臉的憤恨。 
「小姐,我打聽到他們在望江樓訂了廂房,我們去那兒等著他們吧。居然敢這樣耍我家小姐,一邊寫信叫小姐等他,一邊大擺宴席另娶妻,還不知廉恥地在這裡摟摟抱抱,實在是太可恨了。」 
小葉的聲音明明近在耳邊,但她卻覺得有點縹緲,整個人迷迷糊糊地跟著小葉朝望江樓走去。此時望江樓正是熱鬧時,一樓大堂已經坐滿了人,觥籌交錯的聲音不時傳來。她低著頭腳步浮浮地往上走,絕望憤怒的感覺瀰漫了全身。 
「剛剛那個好像是淫娃楚合歡。」 
「七爺,你一定是喝醉了,那蕩婦早捲款與人私奔了,哪還有臉回來?想不到娘放蕩無恥,女兒更甚。」 
她一步步往上走,身後喧鬧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望江樓的二樓雅致清靜,迴廊之後就是一排排廂房。二樓她曾來過,但一直不喜,因為太過安靜。她更喜歡熱鬧。 
今日她覺得這裡很好,靜得聽不到閒言雜語,高得能將下面的景觀一覽無遺,甚至將那對狗男女親昵的小動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當他們白衣飄飄,牽著手走到望江樓的時候,小葉將一大桶辣椒水朝他們潑下去,她知道秦劍武功高強,聽到聲響,一定躲避,她捋起衣袖,算準他躲避的方向,將一桶狗血潑了下去。 
秦劍淋了一身,雪白的袍子瞬刻染紅,但他懷中的公孫媚卻滴血未沾。他將她保護得真好,只可惜這位才色雙絕的公孫媚,顯然沒有見過這種場面,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偎依在秦劍懷中瑟瑟發抖。 
秦劍在下,她在上,他們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她第一次看見有人被淋了狗血,還可以如此從容冷靜,依然站得玉樹臨風、飄逸出塵,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做了虧心事,腰板還可以挺得那麼直。 
「真可惜,早知再多要一桶狗血。」小葉邊說邊拍著手,有點意猶未盡。一樓大堂的人聽到公孫媚的尖叫聲,全都湧了出來,對著她指指點點。 
「媚兒,有沒有淋著?」秦劍低頭溫柔地看著公孫媚,那寵溺的眼神如針扎在她的身上,他竟然連一個解釋都懶得給她了! 
「你看,真的是那個淫娃,我就說了,我的酒量那麼好,怎會喝醉了?」剛才大堂裡面喝酒的男人走了出來,一看到她就興奮地嚷了起來。 
「莫不是這賤人被人騙光了錢財,又跑回來了?」旁邊一男子嘿嘿地笑著,舉止輕佻。 
「她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潑狗血給秦三少!」 
下面的聲音漸漸大了,大到即使她在二樓,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曾幾何時,他們一看見她就噤若寒蟬,大聲喘氣都不敢,今天怎麼個個都吃了豹子膽一般,敢這般大聲對她說話? 
她並不知道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西天翼下旨說她娘的行為放蕩形骸,讓皇室蒙羞;其女楚合歡驕橫跋扈,與人私通,喪德敗節,讓西凌王朝蒙羞,其罪當綁石沉海。但皇恩浩蕩,從即日起撤掉長公主封號,其女也貶為平民,與皇家再無半點關係,不經召見,不得踏足皇宮半步。 
當她得知這消息的時候,笑出了眼淚。她娘都已是長眠地下的人了,他西天翼還揪住不放?莫非他還想挖墳鞭屍不成? 
楚合歡死死盯住秦劍,她等他說一句話,說他娶公孫媚是迫不得已,說他與公孫媚什麼關係都沒有。 
「楚家小姐,是不是玩膩了那小侍,回來逛柳色館?」秦劍眼神疏離淡漠,嘴角帶笑,那笑透著嘲諷,一如相識的最初。 
他竟然叫她楚家小姐,他居然問她是不是回來逛柳色館?心一下子被撕裂,真的痛徹了心扉。 
「堂堂天下第一美男秦三少,我睡了幾次就覺得膩了,何況一個小小侍衛!聽說柳色館進了很多好貨色,我當然要去瞧瞧。」她媚笑道。 
「對了,忘了告訴公孫小姐,秦三少侍候女人的確一流,當初在床上的確讓我滿意,雖然比不上柳斐、崔五,但如果價錢便宜點,憑他這臉蛋,去柳色館掙點錢,養活公孫小姐也不是難事。」 
她咯咯地笑著,在她的笑聲中,秦劍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但最難看的還是公孫媚。 


第十二章 夢醒心碎 
「妳,妳,妳這個……」公孫媚氣得粉臉通紅,估計是想罵「妳這個蕩婦」,但礙於她賢良淑德、才絕天下的美名,硬是把這句話嚥在肚裡了。做大家閨秀真是累,想罵而不得,不像她這般罵得痛快。 
她咯咯地笑,笑得媚態百出。秦劍沉著臉,冷冷地看著,嘴角微勾,極盡諷刺。這表情她太熟悉了,這才是真正的秦劍,原來他不曾改變過,只是她瞎了眼,蒙了心。 
「日後秦三少如果生意慘澹,也可以來找我,畢竟我倆好過一場,即使我不屑於要你,銀子我也不會欠你的。」 
她笑意盈盈地扭著腰肢離開,不再看樓下秦劍一眼,但走到無人處,她雙腳發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很想仰面長哭。秦劍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小姐──」小葉用力拽起她,無奈她全身軟綿綿,一拉上來又立刻倒在地上,所有希望都一夕幻滅,所有在乎的人都已經離她而去。她覺得她的世界一片黑暗,看不到絲毫亮光。 
「楚大小姐,妳也不先打聽打聽這望江樓是誰的地方,竟然敢在這裡撒野,辱罵我們公孫家的小姐?我們小姐說了,往死裡打!」說話間下面躥出十幾個彪形大漢,不問緣由,手中的棍子像雨點一般落了下來。原來這竟然是公孫老賊暗中開的。 
「你們吃了豹子膽是不是,竟然敢打她?」小葉如一頭發怒的獅子朝他們衝去,這死丫頭真的以為自己那麼禁打嗎? 
「小葉,跑──」她拖起小葉就走,但那些大漢竟不肯放過她們,追了上來。 
「你們去死吧!」她鬆開小葉的手,瘋了一樣掄起一旁的桌椅朝他們砸去。自小娘就要她學武,她學得並不用心,因為她皮鞭一甩,所有人都乖乖受打,她冷眼一掃,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如今才發現學武原來可以防身,原來她楚合歡也有被打的時候,如今學藝未精,以何防身? 
最後她與小葉被打得鼻青嘴腫,扔出望江樓。此時圍觀者眾多,她們被拋出來的瞬間,外面一陣歡呼,甚至有拍掌叫好的聲音。 
他們拋得可真是準,竟然將她們齊齊拋在那還沒有乾的狗血、辣椒水之上。腥臭的狗血、嗆鼻的辣椒水,讓她們難受到極點。 
「此女淫蕩到令人髮指,竟然想勾引我們望江樓的夥計,在如此清雅的地方做苟且之事,傷風敗德,不嚴加懲戒,說不準下次再犯,丟了我們西京人的臉。」此話一出,再次引起群眾騷動,辱罵聲四起,白眼亂飛。 
「誰勾引你望江樓的夥計?你血口噴人!」合歡氣得渾身顫抖,她自小被人冤枉慣了,本該很平靜地面對所有污蔑,但看到不遠處秦劍嘴角的那抹笑,她氣得真想拿一把尖刀狠狠捅死他,還有他懷中那假惺惺的女人。 
「喬伯伯,你怎可以下如此重手呢?」公孫媚無比同情地看著合歡,然後輕移蓮步,朝她走來。 
「小姐,這蕩女實在不知廉恥,竟然……」 
「無論怎麼說,她都曾是秦家的媳婦,縱使她有千般不對,看在三少的份上,你們也不能如此對她。姐姐,起來吧。」眾目睽睽之下,善良無比、胸襟比海寬闊的公孫媚朝一身傷痕的她伸出了友誼之手。 
她承認她是衝動了,她明知她這樣做的目的,但她還是忍不住狠狠地甩了她兩個耳光,她公孫媚那色絕天下的臉,頓時被她打腫了。她心滿意足地拍拍手,這死賤人,打她兩巴掌,她都嫌少。 
秦劍一聲驚呼,飛奔過來,一腳將合歡踹倒,然後一手將公孫媚摟在懷中,公孫媚倚在他懷中哭得那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合歡痛苦地低吟一聲,秦劍踹的這一腳真痛,痛得入了骨,刻了心。 
「公孫小姐如此胸襟真是無人能比,想不到這個惡婦……」 
「打死這個惡婦!」 
「敬酒不吃,吃罰酒,將她往死了打!」 
圍觀群眾群情激憤,恨不得將她剁成肉醬。她倒在地上冷笑著,有人恨不過,竟然朝她吐唾沫、砸東西,身上被砸中,但沒有痛,許是痛得麻木了。 
「小葉,我們走。」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牽著小葉,昂著頭離開。 
「不許走,打了公孫小姐還想走?」望江樓一眾五大三粗的男子擋在她們跟前。 
「小姐,為什麼他們敢這樣對妳了?」小葉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人,跟隨她那麼久,這丫頭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恐懼。 
她傻,這死丫頭也傻。以前總以為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總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對她畢恭畢敬,現在才知道沒有爹娘、沒有外公的支撐,她什麼都不是。 
爹娘在,她就是西京小霸王;爹娘、外公不在,她就是西京的一條蟲、一條狗,誰看她不順眼都可以踩一腳,甚至用一根手指都可以將她捏死。只是她明白這個道理太遲,太遲了。 
「喬伯伯,不要難為她們,放她們走吧,得饒人處且饒人。」公孫媚將頭從秦劍懷中探出來,那被她狠狠摑了兩掌的臉腫得實在難看。她嘴一抿,笑了,她的心地可真好。 
「小姐,這……」那望江樓一干人似乎還打得不過癮,但礙於公孫媚的威嚴,還是讓出了一條路。 
合歡和小葉最後一瘸一拐地走了,這還得感謝公孫小姐的大恩大德,胸襟廣闊。 
「公孫小姐實在是菩薩心腸,以德報怨,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秦三少,秦三少好福氣啊!」這一路離開,讚美公孫媚的聲音不絕於耳,吐在她身上的唾沫也不少,甚至有人竟然忍不住偷偷踢她一腳。她無暇理會他們,再沒有任何一腳比秦劍那腳來得更痛。 
「小姐,我們現在要去哪兒?」小葉的聲音哽咽,雙眼如受驚的小鹿,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打滾。 
「去銀號取錢。」合歡用手扶著小葉,一步步朝西京最大的錢莊走去,好在信物都還在她的手中,現在只有銀兩最實在了。 
如今連刻在石頭上的誓言都可以是假的,連咬著耳朵說的情話都可以是假的,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真的?連自己的男人都靠不住,還有什麼值得她依靠?她想放聲大笑,笑不出來,她想放聲大哭,同樣是哭不出,但寒意卻入了心。 
祥發錢莊還在,掌櫃很陌生,並不是以前的駝背叔叔,合歡的心中雖然感到隱隱不安,但摸著錢莊那堅硬的信物,她心中又踏實了些。 
「掌櫃,現在錢莊裡還有多少銀兩?」 
「小姐,裡面已經沒有銀兩了。」中年掌櫃面無表情地對她說。 
「怎麼會沒有銀兩呢?」以前她雖然過得豪奢,但她相當清楚,她還不至於把整個錢莊的錢都揮霍光,「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楚家的大小姐,這錢莊是我楚家的,你竟敢私吞錢莊的錢,我立刻解雇你。」其實她知道一定不會是他吞的,就是給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這樣做。但她還是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想,人心總不會險惡到如此地步吧。 
「這錢莊現在都沒有人來存錢了,過不了幾天就要倒閉了。小姐妳就算不解雇我,我也得走。本來這帳裡的確有十萬兩銀子,但兩個月之前就被人取走了,半文錢都沒剩了。」 
「怎麼可能!?取錢的信物一直在我手中,怎麼可能……」 
「取錢的信物有兩個,小姐妳手中的只是其中一個。」 
「小姐!」掌櫃的話讓小葉更慌了,最後竟像小孩那般哭了起來。 
合歡無力地靠在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如果沒有這柱子,她肯定已經倒下去了。 
她感覺她做了一場異常漫長而美麗的夢,這夢長達十幾年,如今終於醒了。 


第十三章 過眼雲煙 
「我們祥發錢莊,不是整個西凌王朝最有信譽的錢莊嗎?怎麼會說倒閉就倒閉?」她扶著柱子站起來,過了那麼久,被秦劍踹了那一腳的地方還是痛,估計真是痛得入了骨。 
「祥發錢莊的信譽確實很好,分號開了一間又一間,但那全是因為有妳爹在。」掌櫃說這話的時候瞥了她一眼,這一眼飽含蔑視與嘲諷,但不經意間又帶著一抹悲涼與哀痛。 
「說詳細點,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要是以前她一定大發雷霆,但如今被人吐唾沫都可以忍了,何況是白眼? 
「如果小姐想知道,那小的說就是了。這幾個月,楚家經營的茶樓、胭脂坊、綢緞莊一間接著一間倒閉,速度快得驚人,像約好了一般。其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人說是妳娘生前奢侈無度,虧空了楚家的家底,也有人說是妳娘娶的五夫,個個是騙子,都是衝著楚家的家財而去的,更有人說妳楚家早先遭劫,丟失了數不清的錢財,生意上周轉不來,總之是眾說紛紜,但人人都親眼看著楚家一點點敗下去了。」 
「錢莊最重要的是信譽,昔日在他們心中永不倒塌的楚家,已經不能讓他們感覺有保障了,將錢放在祥發錢莊讓他們感到不安心。而這個時候對面多了一家瑞發錢莊,掌櫃不知是何人,只知道實力渾厚,來頭很大。京城富商、達官貴人經常在那裡出入,尋常百姓看到官家、富商都將錢存進瑞發,紛紛跟進,於是我們錢莊的客戶越來越少,甚至可以說是門可羅雀。今日小姐來了那麼久,也未曾見一個人進來吧?」中年掌櫃自嘲地笑笑,臉上帶著無奈。 
「本來錢莊生意就差,但二個月之前,聽說小姐與侍衛通姦,不但捲了秦家的錢,還吞了銀號的銀兩,逃得不知蹤影。這謠言一出來,頓時轟動整個西京,人人奔相走告,紛紛來錢莊取錢。錢莊被擠得水泄不通,不消一天,整個錢莊的銀兩、貴重物品就被一取而空。混亂中,連我們的夥計都被他們砸傷了好幾個。我們到處去找小姐,希望小姐回來向大家說沒有吞掉錢莊的錢,讓所有人安心,但我們找遍了西京,都見不著小姐。」 
「錢莊空了,又沒有人敢來存錢,錢莊沒有收入,何來錢支給夥計?錢莊多年的老夥計,雖然不捨得,但都要養家糊口,也不得不紛紛離開了。駝背的老掌櫃是我爹,他自小在祥發做,感情很深。錢莊生意一落千丈,他整天焦慮不安,整晚整晚睡不著覺,難得睡著那麼幾次,總是在夢中哭醒,說對不起楚少爺。」 
「爹年紀大了,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終於在一個月前離開人世。臨死前緊緊抓住我的手,要我一定保住錢莊。可我何德何能?我爹都保不住,我對這又一竅不通,拿什麼去保?」 
「我不答應,爹竟然死不瞑目。如今這錢莊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我苦苦撐了一個月,將家裡的積蓄都用在這上面了。這麼大的錢莊,燈油火蠟、房租地稅這些都是花費。如今我撐不下去了,錢莊倒了,銀兩我一文錢未取,我真的盡力了。」 
「楚少爺何等聰明絕倫,想不到竟有妳這樣的女兒,真是天絕楚家,天絕楚家呀!」他邊說邊搖著扇子嘆息,聽得她心揪著難過,楚家這個詞第一次如此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小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小葉彷徨無措地看著她。 
「我們回楚府,好好將這狗血洗乾淨再說。」還好,她還有一個家,雖然爹娘已經不在,但最起碼能遮風擋雨,讓她好好睡一覺。 

※  ※  ※  ※  ※  ※  ※  ※  ※  ※  ※  ※  

當看到昔日氣勢磅薄的楚府,化成一堆廢墟的時候,合歡嚇呆了,用手捂住嘴巴很久很久都不會說話。 
以前總嫌這個家冷清,以前總嫌這個家沒有玩伴,她以前總是嫌這嫌那,但如今看到自己唯一的家化為廢墟,感覺心頭被剜了一刀似的。那些兒時的快樂全湧了上來,但很快又都化作痛。 
她在廢墟裡瘋了似的狂奔,這就是她的家,這就是她的家。跑得太快,不小心被地上的磚瓦絆倒,整個人撲倒在地,滿手是灰,也滿手是血。但她不覺得痛,爬起來繼續跑。小葉在後面哭著叫她、追她,但總是追不上,因為她跑得比她快。 
這裡她與娘常來,這裡是娘醉酒的地方,這裡是她經常玩捉迷藏的地方,這裡原本有條小溪,這裡是荷花池,夏天的時候,荷花開得真漂亮,這是…… 
這是她爹與娘的家,這是他們的家,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呆呆地站著,風很大,滿天黑色的塵屑在空中飄揚,吹進眼睛,很痛很痛,痛得流了淚。她回家了,但她的家只剩下斷壁殘垣,放眼看去皆是焦土。 
她無家可歸了。 
她跌坐在廢墟中,雙腳漸漸發顫、發軟,根本無力再站起來。 
她彷徨無措地看著這一大片焦土,她輕輕的啜泣聲,漸漸變成號啕大哭,哭得嗓子啞了,又變成嗚嗚悲泣,有點像午夜的風聲。 
爹娘去世,她想哭,但沒有眼淚。如今眼淚瘋了一樣淌下來,似乎要將以前沒有流下的淚,一夜流乾。 
半夜小葉睡著了,但她卻沒有一點點睡意,淡淡的月光下,她將眼睛睜得大大的,想看清這世界是怎麼了。但月光朦朧,滿眼塵土,她能看清什麼?只刺了眼睛,痛了心。 
第二天天亮了,她們兩人都變得蓬頭垢面,形如乞丐。小葉問她去哪兒?其實她比她更茫然,她該去哪兒?她還能去哪兒?天很藍,地也很廣,但她能去哪兒? 
聽說,那個一直看不慣她娘兒倆的李管家、那個她臨走時哽咽地說小姐保重的李管家已經不在人世了。 
楚家的大火是半夜燒起來的,那晚風大,火更大,李管家看著那越燒越大的火,呼天搶地叫人救火,一桶桶水如何救得了漫天大火?當所有僕人絕望地放下手中的水桶時,老管家跌跌撞撞地撲進了火海,與楚府一起化成飛揚的黑灰。 
臨死前他說對不起她爹,對不起她,他說其實小姐不是凶巴巴的,小時候的她,粉雕玉琢,像極了少爺,很可愛。 
不就是一間屋子嗎?燒了我日後可以再建,我要建一間更大的、更有氣勢的。可你不在了,誰給我做管家? 

※  ※  ※  ※  ※  ※  ※  ※  ※  ※  ※  ※  

楚府失火的原因,無從考究。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滿地的焦土,她第一時間想起西天翼那陰狠的臉。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只一瞬間她全身上下似乎被熊熊怒火包圍,指尖掐入肉,都不覺得痛。 
她們就在廢墟之上坐了一整晚,當新的一天的曙光照射在這大片焦土上的時候,她拖著小葉離開了。離開的時候不敢回頭再看一眼,痛怕了。 
西京的長平大街依然繁華如昔,她將僅有的銀子放在了衣袋的最裡層,生怕被搶。如今什麼都沒了,這少量的銀子再不能丟,否則她真要睡街邊了。 
她們去了幾家酒肆茶樓,都被趕了出來,認不出她們的,以為是乞丐,好心的端碗白米飯,凶狠的拿棍子驅趕她們,生怕她們玷污了裡面的一塊磚,認出她們的,不是極為鄙視地朝她們吐唾沫,就是幸災樂禍地冷嘲熱諷。有些罵不過癮,就動手打,甚至放狗咬,本來傷痕累累的身體又添新傷。 
以前她在長平大街橫行霸道,拿著長鞭子到處打人,看到別人痛得哇哇大叫,她就哈哈大笑,覺得很痛快,今日她也被人狠狠抽了一鞭,說是報當年的一鞭之仇。鞭子抽下來像刮到了骨,很痛,她突然想,那些曾被她打過的人也這般痛吧?她第一次質疑自己十幾年的人生是不是都錯了。 
小葉剛開始會哭著說:「小姐,我們去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再也不來這些地方了,這些人很凶。」 
合歡對她搖了搖頭,她怎能就這樣離開?她怎甘心就此離開?每次想起秦劍,每次想起那變成廢墟的楚府、那葬身火海的李管家、那死不瞑目的駝背掌櫃,她心中都有一團火在燃燒。那種撕裂的痛再次瀰漫全身,痛極,又恨極,如何忘記,如何能忘記? 
她們去了醉香樓,大門關閉著,門前灰塵已經很厚了。而對面的一里香客似雲來,人聲鼎沸,裡面飄出的酒香、肉香是那麼熟悉而讓人嘴饞。 
這是醉香樓的味道! 
醉香樓的醉雞,西凌一絕,酒香濃濃,雞肉肥嫩油潤,入口之後齒頰留香,帶著微醺的醉意。無數酒肆都競相推出這一道菜,但卻虛有其形,根本沒有那個味兒,想不到她爹死後,醉香樓好幾個招牌菜的做法、配料、烹調手法都被轉移到了一里香,而且價錢更加低廉,味道則更為香濃。 
醉香樓的生意漸漸差了,後來飯菜又出了問題,西京某位姓錢的富商六十大壽,在此大宴親朋好友,沒想到飯後個個腹瀉肚子痛,尤其那姓錢的富商拉得氣若游絲,差點就把老命搭上了。 
醉香樓賠了大筆錢不算,桌椅都被姓錢的兒子砸了。最糟糕是,人人都說醉香樓的雞有毒,從此醉香樓生意一落千丈,最後支撐不下去,也倒閉了。 
在西京稱霸多年的醉香樓倒了,胭脂齋,刺繡坊,也一一倒閉,各有各的原因,都倒閉得合情合理。 
把所有事情串聯在一起,她不用想都知道罪魁禍首是誰。有誰那麼清楚她楚家所有店鋪的運作?有誰可以輕易取得每一個招牌菜的秘製手法?有誰知道她楚家絲綢的進貨管道? 
怪不得成親之後,秦劍每天都那麼忙,怪不得他天天闖南走北,連影子都不見,原來都在忙著怎樣侵吞她楚家的錢財了,原來從娶她那一刻開始,他就覬覦她楚家的財富了,所有甜言蜜語、所有山盟海誓,都是假的,他不曾愛她分毫。她突然忍不住笑了,她楚合歡就是天下最大的一個傻瓜。 
「小姐,妳怎麼了?」許是她笑得太恐怖,小葉嚇得臉煞白的,慌忙握住她的手,輕輕晃著她的身體。她明明不想笑,卻偏偏停不下來,越笑越凶,越笑越大聲,直到她笑出了眼淚,她才不笑了。 
「小葉,不用怕,這些店鋪倒了,我手中還有爹留給我的房契、地契,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地,總會有人要的。」她抬頭看了看天空,黃昏的晚霞正絢麗,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小姐,妳說的是真的嗎?」小葉一下子變得雀躍起來,整個人又蹦又跳,眸子也亮晶晶的。她突然羡慕小葉,還可以笑得如此絢爛,而她笑不出了,滿嘴都是苦,呼吸一下都感覺到痛。 
第二天,她拿著房契去找爹留在別處的房子,沒想到被人轟了出來。 
「有房契為證,難道可以由你抵賴不成?如果再不搬走,我立刻將你告上官府。」她氣勢洶洶地說。 
「這房子是我們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房契我也有一份。」主人挺著個大肥肚子走出來,手裡也揚著一張房契。 
合歡扯過來一看,兩張地契並無太大差別,但屋主一看到她手裡的地契,就笑得直不起腰來,說她的印戳是假的,她的腦袋轟了一聲,有點眩暈。 
口說無憑,她將屋主拽到官府,但得到的答案讓她五雷轟頂。她包裹裡的房契、地契全是假的! 
「小姐!」她的身體搖搖晃晃,靠著小葉,才能站著。 
一定是秦劍暗中換了。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愛她,不是已經休了她嗎?他喜歡公孫媚,不是已經娶了她嗎?他貪財,那留一間屋子給她也不為過吧?為什麼非得讓她露宿街頭? 
她沒有害過他啊,她做夢想著他、醒時百般討好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是她太傻了,傻得被人騙了財又騙了色,傻得為嫁秦劍,用楚府整座金山去倒貼,結果他還不稀罕,還是休妻再娶了。她爬上秦厲的床是他整的吧?她與小侍衛赤身裸體也是他謀劃的吧?秦劍,此恨綿綿無絕期,此仇不報非…… 
她一隻手扶住旁邊的柱子,指尖沿著柱子向下劃了五條深深的印痕,恨極,痛極,也悔極。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拼命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即使她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了。 
「小葉,妳走吧,去找一個大戶人家做丫頭吧,別再跟著我了。如今我已三餐不繼,連溫飽都保證不了,沒有銀兩支給妳了,等我有銀兩了,我買了大宅子,如果妳還沒有嫁,我再請妳,升妳為楚府大管家,比騎紅馬甩鞭子更威風。」 
「小姐──」小葉聲音哽咽。 
「我回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有花不完的錢,所以帶在身上的銀兩不多。現在就只有這些了,我一半,妳一半。」她將不多的銀兩從貼身衣袋裡拿了出來,想不到小葉卻哇的一聲哭了。這死丫頭真沒用,又不是生離死別,非得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嗎? 
「小葉無父無母,就只有小姐妳一個親人了,小姐吃飯我就喝米粥,小姐如果喝不上米粥,我就吃樹皮。就算是沿路乞討、就算是被人毒打,我也要跟著小姐。」小葉邊說邊哭,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流下來,如被人遺棄的小貓,可憐極了。 
「妳的淚痕像極兩條蚯蚓,醜死了。」她用手去擦乾她眼角的淚。 
「小姐,妳的臉髒兮兮的,難看死了。」她們相互幫著對方擦臉,但越擦越黑,她們抬起自己的手來一看,都髒到了極點,兩個人在官府門前傻傻地笑了。 
「小葉,這裡我總會回來的。」 
「嗯,小姐,我相信。」 
「秦劍娶我、棄我、絕我,總有一天,我要他將吞下去的,十倍吐出來。他秦劍,我不要了。」她一邊說一邊離開,雖然走得緩慢,卻不猶豫。 

※  ※  ※  ※  ※  ※  ※  ※  ※  ※  ※  ※  

「楚合歡──」 
離開官府後不久,一道縹緲而虛幻的聲音遠遠傳來。 
小葉聽到聲音拉了拉她的衣袖。 
「走吧。」合歡卻繼續大踏步地向前走,並不願意停留。 
「楚合歡,做我的女人怎樣?」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不依不饒地響起。 
「小姐──」小葉遲疑地看著她,雖然沒有叫她停下來,但那雙手卻抓住她的袖子,狠狠地往後拽。 
這死丫頭性子又上來了,每次見著公孫宇那個風流種,她就像中了魔、著了迷一般。 
「死丫頭。」合歡甩開她的手,快步往前走。她走得越快,身後的腳步聲越急促,似乎不將她們攔住誓不甘休。公孫宇一直很執著,像以前的她。 
合歡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看著他。一年不見,他依然風流倜儻,器宇軒昂,尤其那雙桃花眼最能勾魂。只是今日少了往昔的輕佻,多了幾分認真。 
「公孫宇,好久不見。」她擠出了一絲笑容,其實這公孫宇放在西京,絕對算得上一個人物,他們兩人也頗為有緣,名氣之響亮,在西京可以說並駕齊驅。一個是淫娃,一個是色鬼,同樣都那麼臭。 
論家勢,她楚合歡有財,他公孫宇有勢。他老爹是當朝丞相;大哥公孫琛是西凌大將軍,國之棟樑;一個姐姐,被封為飛鳳郡主,和親北國,嫁與當朝四王爺;就連兩個妹妹,也不是等閒之輩,大妹公孫雅嫁給西天翼,如今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小妹公孫媚才色雙絕,不久前嫁給秦劍。一想起秦劍,她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他公孫宇,不是長子,卻是嫡出。他老娘是公孫浩的正妻,在公孫家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他的風流在他週歲抓週時,便已初見端倪。 
第一次他拿了一隻雞腿,眾人搖頭,看來此子日後好吃懶做,難成大器。他老爹公孫浩臉色不善,要求再抓。 
第二次,他拿了女孩子的胭脂,然後放在鼻下嗅,一臉陶醉。有人偷笑,此子風流,公孫浩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了。 
第三次,他竟然不爬了。奶娘去抱,他搖頭又擺手。年輕貌美的丫鬟跑過去,他伸開雙手笑得甚歡,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啪地親了丫鬟一口,親完滿足地咯咯笑,羞得丫鬟一臉通紅。眾人譁然,此子絕對好色,才週歲就開始輕薄府中丫鬟了,日後還了得?公孫浩的臉都氣綠了。 
想不到日後,公孫宇果然天生風流種,自小就愛泡在脂粉堆,這個喊姐姐、那個叫妹妹,弄得府中丫鬟個個春心蕩漾,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公孫府的丫鬟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窈窕,天天鶯歌燕語,好不熱鬧。 
他倆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風月場上,那年公孫宇九歲,她五歲。她是娘帶過來的,他則是瞞著家人、擺脫書童自己偷偷溜來的。 
她到那裡是喝酒,他則是來聞脂粉香。他說那裡的姐姐長得真好看,尤其是衣服好看,因為都那麼薄,看得心癢癢,很想去幫她們脫光。他還問她為什麼不穿薄一點? 
她當時呸了他一口,扭著腰就走了。他說這位妹妹的腰扭得真好看,不過不怕扭斷嗎?她更氣得朝他翻白眼。 
再次相遇,她騎著紅馬,甩著鞭子,正在大街上橫行霸道,他爹公孫浩恨鐵不成鋼地將他從雛鳳樓拖出來。他沒有鬼哭狼嚎,反而一本正經地對他爹說:「人不風流枉少年,老不風流枉此生。」 
那模樣滑稽極了,惹得她咯咯大笑。 
那時她才知道這桃花眼,就是公孫家那個風流種,而他也知道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淫娃、西京小霸王楚合歡。 
「爹,這位妹妹我想娶回家。」他指著她說,帶著幾分認真,結果被他爹一掌打暈了。那時他的頭銜還沒她的響,只是後來有日漸超過她的趨勢。 
十三歲,這傢伙就獨自去了當時名頭很響的醉春風,用白銀一千兩買了醉春風的花魁柳月芽的初夜,轟動一時。 
十四歲,包了幾家青樓的紅牌,夜夜銷魂,幾乎將妓院當成家了,對青樓的姑娘簡直如數家珍,個個似乎都是他的老相好。 
十五歲,媒人開始陸續上門,他竟然光著上身調戲那老媒婆,要與她春風一度,把媒婆嚇得連滾帶爬地逃了。從此再無媒婆敢上門,他爹公孫浩氣得差點背過氣去,直罵他怎麼連那麼老的女人都不放過? 
「大小通殺,老嫩皆吃,才知人生百般好滋味。」公孫宇此話一傳出去,整個西京譁然。 
十六歲,在她追求秦劍最熱烈的當兒,他突然跑來對她說:「楚合歡,妳是淫娃,我是浪子,妳淫蕩,我風流,其實我們也蠻般配。妳乾脆跟了我吧,我們先訂親,等妳長大點,我再風光娶妳入門,何必死求爛乞秦劍那破男人。」 
公孫宇說這話的時候,瞇著他那對桃花眼,似笑非笑,樣子極為輕佻,但又不得不讓人想到一個詞──妖孽。 
她記得那天,她軟軟地靠向他,然後更為輕佻地勾起他的下巴說:「我楚合歡非秦劍不嫁,你公孫宇我看不上。」 
說完她咯咯地笑,公孫宇那潤澤性感的嘴唇,在她的笑聲中變白。 
「如果秦劍不肯娶妳呢?」公孫宇的聲音帶著不甘,還帶著憤怒。 
「我楚合歡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除非我不想要。」說完她一手將他推開,然後揚長而去。 
十七歲,他竟然去柳色館包了幾個男人,光明正大地養起男寵來。老少通吃變成了男女通吃,西京再次為之譁然,弄得公孫浩抬不起頭來,幾乎揚言不要這個兒子。而公孫宇從此聲名大噪,大有將她這個淫娃壓倒之勢。 
追求秦劍之路,漫長而艱辛。就在她快絕望之時,秦劍竟答應娶她了。他送來聘禮後,她騎著小紅馬準備衝到大街上炫耀,想不到公孫宇就立在她楚府門前。 
他對著她吼:「楚合歡,妳這蠢材,不嫁給我,妳會後悔的!楚合歡,妳這個不識抬舉的女人,本少爺能看上妳,是妳三生修道、五世吃齋都換不來。妳混帳!」那天他的眸子猩紅得嚇人。 
她不屑地應了一句,「嫁給你,我才會後悔的。」說完高傲地騎著她的小紅馬,呼嘯而過。而公孫宇則呆呆地立在那裡,直到她走到街的盡頭,他還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站立著。 
如今再見,他依然是翩翩風流公子,而她則是落魄如乞丐,四目相對,關於他們兩人的記憶全湧了上來。 
他對她說:「楚合歡,讓我養著妳吧,反正我那麼多女人,多妳一個也不算多。」 
他對她說:「楚合歡,妳什麼都沒了,遲早墮落風塵,與其跟那麼多男人上床,倒不如就跟我一個上吧!」 
公孫宇說完,那雙桃花眼又微微瞇了起來,好看得讓她忍不住想摸一把。但她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已經先下手為強,修長白皙的手朝她的臉頰摸來,很輕很溫柔,但他指尖的冰涼卻讓她打了一個寒顫,這傢伙敢情剛從陰間跑上來。 
「對不起,忘了將手搓暖了。」說完公孫宇真的一本正經地搓起手來,那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起,帶著淺淺的笑意。風大,揚起他的長髮與衣袂,整個人都顯得既飄逸又不羈。她旁邊的小葉花癡般地看著他,就差沒流口水。 
「楚合歡,妳的臉可真髒,不過我還是要妳的,反正我也不缺那幾桶清水。」公孫宇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那乾淨的手自摸了她幾把之後,竟變得黑呼呼的,她的臉真有那麼髒嗎? 
「楚合歡,跟了我吧,妳成過親,是二手貨,我有過大把女人,妳也不再冰清玉潔,大家半斤八兩,我們依然很般配。」公孫宇的聲音很溫柔,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就有點泛酸,賠了整個楚家,就只撈回一個「二手貨」。 
「我跟了你,你就不怕我將你那些男寵全勾上床?」 
公孫宇聽完不怒反笑,笑了很久才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楚合歡,妳有多少斤兩旁人或許不知道,我公孫宇還不知道嗎?妳是有色心沒色膽,要不我這樣的一代尤物,妳還能放過?」 
身旁的小葉噗嗤一聲笑了。 
這死丫頭沒心沒肺的,公孫宇這傢伙不但咒她一定墮入風塵,還說她是二手貨,她居然也笑得出來?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公孫宇的話雖然字字戳心,但她就是生氣不起來。 
「那你多準備點銀兩,等他日我真的墮入風塵,你再來贖我回來。我楚合歡雖然是二手貨,但勝在經驗豐富,也不便宜的哦!」 
「楚合歡,別跟我說這些混話,我是認真的。」公孫宇的聲音略微沙啞,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有點紅,手揚起似乎想將她一把撈入懷中。 
她忙後退了幾步。 
秦劍也說過愛她,秦劍也說過要與她長相廝守共白頭,但連那刻入石頭的誓言都可以是假的,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真的? 
「公孫宇,你這樣的尤物我哪敢要?男女通吃,老嫩皆可,說不定我哪天走到大街上被年屆古稀的老太婆、老頭子追殺,罵我搶了他們的老相好,那就不好了。」 
「楚合歡妳……」公孫宇的俊臉被她氣得發白,指著她的手指顫抖著,那目光吃人般凶狠,看得她有點發毛。 
「真的不跟我?」 
「不跟。」 
「真的不肯做我的女人?」 
「不做。」 
「楚合歡,妳這個蠢女人,妳這個不識抬舉的女人,妳這個……」說到最後,公孫宇氣急敗壞地吼著她,不再顧及他翩翩風度,這場景實在熟悉。 
這傢伙也不小了,怎麼還那麼毛躁?九歲時是這樣,如今將近二十歲了,還是這般模樣,沒點長進。最後她拽著小葉離開了。 
「楚合歡──」他遠遠地喊她。 
「嗯──」她也遠遠地應了一聲。 
「楚合歡,哪天想男人了,回來找我,再饑渴,也不能隨便找,聽到了沒?外面的男人沒有我好。」 
「楚合歡,不許想男人,除非那個男人是我。」 
「楚合歡──」公孫宇的聲音漸漸小了,最後再也聽不到了。 
男人是最信不過的,誓言是最虛假的,從今之後斷絕情愛,她誰也不想,哪個男人都不要。 
離開長平大街,她和小葉去東城的破廟歇了一晚。這破廟也真是破,四面漏風,冷得她倆直打哆嗦。小葉有些害怕,說這風聲像鬼叫,沒想到她剛說完,她就真的聽到幾聲輕微的腳步聲。 
「不是勾搭上公孫宇了嗎,怎麼還那麼淒涼睡破廟?」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淡淡的月色下,秦劍一身白衣,立在她的跟前。風大,他那身白衣被揚起,顯得飄逸而出塵。 
「妳這死丫頭,我說了多少次,不許半夜說鬼,妳就是不信。妳看現在怎麼樣,鬼真的來了。」她狠狠地拍了幾下小葉的腦袋。 


第十四章 走投無路 
想不到小葉這蠢丫頭,真的以為鬼來了,嚇得從地上猛跳起來,一隻手死命扯著她的衣袖,就差沒將她的衣袖撕裂。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妳這死丫頭一定是壞事做盡,惹了這麼一個惡鬼上門。」她一邊說一邊拉開小葉的手。 
「秦劍,是你?你騙財騙色還不夠?莫非還想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小葉一見秦劍,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這死丫頭,敢情是嫌她家小姐丟的臉不夠大、痛得還不夠徹底,居然還將騙財騙色嚷得那麼大聲! 
「我睏了,去睡了。我沒有半夜跟鬼講話的癖好,你們慢慢聊。」說完合歡打了個哈欠,倒地睡了。 
小葉遲疑了一會兒,也在她的身側躺了下來。但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滿腔的怒火想壓都壓不下來。如果秦劍現在被人點了穴,她一定爬起來,掄起最粗的一根柱子,打他一個嘴青鼻腫、七竅流血。但偏偏他生龍活虎,她忍,她死忍。 
秦劍不聲不響地轉到她跟前,然後蹲了下來,近距離靜靜地注視著她。那深邃的眸子如一汪深潭,一眼竟然看不到底。看著看著,他那雙手竟然朝她的臉撫來。她怒了,她楚合歡的臉是誰都可以過來摸一把的嗎? 
「秦劍,你如果想女人想瘋了,就回去找你的公孫媚。她如果滿足不了你,就花點銀兩去醉春風找姑娘。」 
他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她,不怒也不笑。 
他對她說:「楚合歡,妳還是那麼凶巴巴,媚兒比妳好多了。」 
他對她說:「楚合歡,回到那個小鎮去,從此永生永世不要回西京。那裡雖然偏僻點,起碼比妳流浪街頭好。」 
她呸,還想她回到那個雞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她恨得牙都咬碎了。 
他對她說:「楚合歡,妳享受慣了,這苦日子妳是過不了的。除了青樓妓院,妳能去哪兒?我不想去逛窯子的時候,無意間嫖了自己的前妻。」 
她承認她道行不夠,她承認她修養不足。她氣得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然後一巴掌剛要搧下去,手卻被他在半空捉住。 
「你這渾蛋去死吧,我就是下妓院、進窯子,我就是一天接十個客,我都不做你的生意。我就是做乞丐,也不討你的飯。」她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憑什麼都認定我一定投靠青樓?我告訴你,我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會墮入青樓。我告訴你,他日我楚合歡一定風光大嫁,嫁一個比你好一百倍、好一千倍的男人。」她恨極,她怒極,但更加痛極。 
「嫁人?」秦劍低聲沉吟,最後笑了,笑聲充滿嘲笑與不屑。 
「如果歡兒嫁人,記得通知一聲,到時我一定帶上厚禮恭賀。不過哪個男人願意娶一個殘花敗柳回去?哪個男人願意娶一個聲名狼藉的淫娃回去?」 
殘花敗柳、淫蛙這兩個詞,就如兩把尖刀直直插入她的心。 
「你,你,你這個渾蛋……你這個禽獸,你……」她覺得滿口腥甜,恨意充盈胸腔,痛意瀰漫全身。 
她從來沒有如此憎恨過一個人。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是她積壓在心中的疑問,終於在他離開的時候吼了出來。 
「楚合歡,妳知不知道,第一眼看到妳,我對妳就已經厭惡到了極點。」 
她懷疑她已經痛得麻木了,居然聽到這句話不會痛了,但身子卻忍不住晃了晃,小葉忙過來扶住她,一臉的驚慌。 
秦劍最後走了,走得很突然。 
「快天亮了,我們趕路吧。」艱難站穩之後,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但腳卻不知道往哪處挪。 
「小姐,我們去哪兒?」小葉的聲音雖然還帶著幾分彷徨,但卻比之前多了幾分堅定。 
「去涼州。」她曾聽爹說,他在那邊有兩個私礦,她曾聽娘說,那是外公也管不到的一塊地方,天高皇帝遠。 
涼州對合歡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一個地方,當小葉興奮地問關於涼州的一切時,她只有茫然。但她必須離開這裡,有多遠走多遠,走到看不見秦劍的地方,走到西天翼的魔爪伸不到的地方。 
袋子裡銀兩不多,為了雇一輛便宜的馬車,她費盡了唇舌。她第一次意識到銀兩與石頭的區別有多大,原來沒有銀兩,她就會餓死,而石頭滿地都是,隨時都可以撿。但現在,銀兩都在別人的口袋裡,並且捂得密密實實。 
「小姐,我們就只有這丁點銀兩怎麼辦?」小葉看到她們袋子的銀兩,愁眉苦臉。 
「要那麼多銀兩惹劫匪呀,到時財沒了,色也被劫就慘了。妳小姐我是殘花敗柳,沒人要,妳這個冰清玉潔的小雛兒,可要遭殃了。」一聽她這樣說,小葉整張臉嚇得慘白,這死丫頭膽子越來越小了。 
「小姐,妳別嚇我。」 
想不到她一句話將這死丫頭嚇成這樣,真是罪過。只不過生活太苦悶,不弄點樂子何以度日? 
「死丫頭腦子長草了?我們現在窮得叮噹響,衣衫襤褸的,只要眼睛不瞎、鼻子不塞的看見我們都繞路走,誰還稀罕我們?袋子有幾個銀兩,誰找不著幾個香噴噴的女人?瞎擔心。」聽到她這樣說,小葉臉上才恢復了點血色。 
下午,她們說得口乾舌燥,終於以最少的銀兩坐上了一輛馬車。為了節省銀兩,她只買了一些黑又硬的饅頭填肚子,晚上也不敢住店,就在馬車上將就過一夜。但縱使如此節儉,她們的銀兩還沒有到墨城就花光了。 
五大三粗的車夫知道她們沒銀兩,凶神惡煞地將她們轟下車,邊轟邊罵她們是瘟神,然後猛甩鞭子,駕著馬車揚長而去,不再理她們的呼喊,將她們扔在荒山野嶺中。 
荒野的晚上風特別大,呼呼地吹,聽著總覺得有人在背後嗚嗚地哭。尤其是遠處的山巒起伏,似乎隱藏著無數妖魔鬼怪,張牙舞爪地朝她們衝來,看著看著,她的汗毛就豎了起來。小葉估計是怕了,死死拽住她的手,尖尖的指甲直插入她的皮肉,痛得她齜牙咧嘴,而她卻渾然未覺。 
「什麼聲音?」突然小葉臉色大變,靠著她的身體顫抖起來。 
「是狼,是狼……」遠處隱約一聲狼嚎驚擾了夜的寂靜,嚇破了她們的膽,小葉怕得大叫起來。 
「死丫頭,喊得那麼大聲,想餵狼呀?長人不長膽子,一聽聲音,就知道離我們遠著呢。」雖然她是這樣說,但心也七上八下的,誰知道周邊到底有沒有狼。她朝四周看去,夜色朦朧,遠山層層疊疊,看起來真像猛獸奇鬼,層層向她們壓來。 
一整晚都睡不著,兩人妳看著我,我看著妳,度過了一個極其驚恐的夜晚。到第二天她才發現,如此寒冷的夜,她們的衣服都濕透了。 
第二天太陽出來,她才看清眼前的景物,那些疑似妖魔鬼怪的東西,只不過是層層樹木、重重山巒。她們自嘲地笑了一番,就開始趕路了。走了一天一夜,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包裹裡的黑饅頭啃光了,餓得她們肚子咕咕直叫。 
為了不餓死,她們到酒樓去洗碗,到客棧去打掃,甚至抬過屍體。工錢少得可憐,有時遇到黑心老闆,幹完活不給銀兩,她就跟老闆拼命,卻遭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一番毒打,弄得遍體鱗傷。這一路走來,她嘗盡人情冷暖、看遍世態炎涼,終於深深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及不易。 
「小姐,還要多久才到涼州?」晚上她倆精疲力竭地倒在柴房的茅草上。這吝嗇的老闆,讓她們從早工作到晚,手都泡得發白起皺,才給了她們十文錢。 
「快了。」如今她們所在的地方叫雲城,雲城的最北是雲海,過了這一望無際的大海,就是涼州。 
涼州遠離西京,雖是西凌王朝最大的一個州,但曾經也是一個蠻荒之地。毒蛇遍地,瘴氣瀰漫,多是西凌的犯人和貶黜的官員的流放地。說是流放,實際與判死刑無異,流放到此的人不是中瘴毒而死,就是被毒蛇咬死,甚至是活活餓死。因此,涼州又被人稱為死亡之城。 
想不到數十年之後,涼州居然蓬勃發展起來。州內物產豐富,百姓富足得讓人妒忌。因其祖先都是西凌的囚犯或流放之人,因此對西凌王朝多有抵觸,所以對西凌法律法規多不遵守,更不用說交納賦稅。 
她外公有生之年,對涼州甚為顧忌,曾幾次下令攻打涼州,但涼州有雲海這道天然屏障,易守難攻。再加上州民人人習武、個個強壯、精通水性,面對如此彪悍的涼州人,外公幾次都望海興嘆。涼州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儼然成了一個獨立的王國。 
「小姐,冷凌風是誰?」自進入雲城之後,她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名字。人人都說「生女應生楚漫雲,要嫁當嫁冷凌風」。 
對於這句話合歡嗤之以鼻,越出名的男人,就越不是東西,秦劍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這天下第一美男的頭銜還不夠響? 
「又是一個賤男人唄。」她沒好氣地答道。 
「那豈不是要嫁就嫁賤男人?」小葉一個人在那裡喃喃自語,她懶得理她。幹了一整天活,全身骨頭都散了,話她都不想多說半句。 
「小姐,妳的手粗了很多呢!我的也粗了,不知道日後我的相公會不會嫌棄?」 
這死丫頭思春思得實在不是時候,都這環境了,還有心思想男人。 
「以後要嫁,就嫁一個不嫌棄妳的。」秦劍厭她又娶她,不愛她又毀她清白,想到這個男人,她的心似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這世界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銀兩是真的。日後妳小姐我要背著一座金山過日子。」她惡狠狠地說。 
小葉噗嗤笑了,估計這段時間窮怕了,特別想金子,幾次做夢都夢到天上掉金子砸到她的頭。 
晚上睡的柴房很潮濕,躺了一會兒背脊就涼颼颼的。半睡半醒之間,還能聽到老鼠磨牙的聲音。這聲音讓人有點毛骨悚然,但她還是睡著了,因為太累。第二天天沒亮,就被人轟出去了,因為柴房要搬柴煮早點,搬柴的人自然是她們兩個。 
在這個鬼地方幹了一個月的活,她們袋子裡的錢還是輕飄飄的。前天小葉打爛了一個碟子,被扣了一天的工錢;昨天掌櫃說少了一根筷子,扣了她一天工錢,敢情這筷子鑲金;今天說柴房少了一堆柴草,又扣了她一天工錢,這天殺的! 
「小姐,這掌櫃腦子長草了,我們要一堆柴草幹什麼?」小葉氣得直嚷,她現在也會罵人家腦子長草了。 
「要來燒冥紙給掌櫃在陰間享受唄。」她不陰不陽地說。 
「小姐,妳真是的,買冥紙要銀兩的,要是我就紮一個最醜的女人燒給他,讓他到陰間也天天做噩夢。」 
這丫頭夠歹毒的。 
「再醜也是個女的,紮給他浪費了。要是我就紮一堆老鼠給他,讓他天天抱著老鼠睡。」她倆笑成一團。日子苦悶了,得找點樂子,被欺壓,不敢還手,過過嘴癮也好。 
估摸著夠錢搭船去涼州,她倆就不幹了。臨走那天晚上她們真的燒冥紙給掌櫃了,用了一大堆柴草燒一張冥紙。那冥紙是地上撿的,她們沒捨得花錢替他買,燒完她們半夜就溜了。 
小葉說:「小姐妳真不是一個好人。」是的,從來沒有人說她楚合歡是好人,連西京的小孩子都知道她是壞人。她來了,他們連哭都不敢,更不要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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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碎銀只夠一個人去涼州,妳們誰去?不去走開點,別在這裡礙事。」到了雲海,船夫面無表情地大聲嚷道。 
她傻眼了,她們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月的苦工,竟然不夠錢搭船? 
她們想趁人多混進去,結果不但被轟了下來,還被打了一棍子。為什麼每次被打的都是她?她們只得繼續求別的船夫。 
「去去去,小乞丐,別髒了我們的地方……」這次她們還沒有問價錢,就被船夫趕走了。人淪落了,有時候連狗都不如。 
「這位小姑娘,這雲海海面遼闊,時不時有大風浪,船翻人亡之事並不少見,去一趟涼州真不容易。為了養家糊口,我們都是拿命去拼的,妳們的銀兩只夠一個人上船,我們不能讓妳上,免得壞了規矩,去還是不去隨妳了。」 
「小姐,妳先去吧,我再回去打一個月的工。」小葉十分仗義地說。 
這傻瓜,她們燒了那鐵公雞那麼多柴草,她回去被他見著,還能活命? 
「看看這裡有沒有商船肯讓我們搭,最多每天給他們洗船板。」 
「小姑娘,這一帶海盜猖獗,時不時出來擄人奪貨,一般商船坐不得,一不小心,連命都賠了。」有人善意提醒她。 
早知道就不燒那吝嗇鬼的柴草了,看來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船夫,你說一般的商船坐不得,那哪家的商船能坐?」 
「開船──開船──」船夫看見人上得差不多,沒這閒心理會她們了。她一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將他扯了回來。 
「妳這死丫頭怎麼這麼煩,冷家的船從來沒有海盜敢碰,但冷家的船妳能坐得上去嗎?趕緊掙銀兩去吧。」船家說完急忙回到船上,船很快就開了。 
望著茫茫大海,小葉急得直跺腳。 
她們厚著臉皮求其他船家,結果一天過去了,她們也沒有登上任何一條船。 
「小姐,要不妳將臉洗乾淨,朝船家拋一下媚眼,這准能上,總好過在這裡死皮賴臉求人。」 
「死丫頭,妳如果跑去跟船家說妳還是一個小雛兒,問他要不要採,我們也准保能上,說不定還能在船上吃香的喝辣的。」 
「小姐,妳這不是將小葉往火坑裡推嗎?」 
死丫頭跑一旁念叨去了,而她則睜大眼睛看冷家的大商船。 
「小姐,非得上冷家的船嗎?這船家的話未必可信。」 
「船家沒有必要騙我們,他說這裡海盜多,這裡海盜肯定多。我們到涼州是為了保命,是為了活得好好的,如果將命丟在這裡,我還不如回去刺殺秦劍呢!」殺不死他,扎他一刀也是好的。 
「爹說天下財,冷家佔其二。家業那麼大,估計他家的船也大,船夫技術也好點,碰上大風浪,也沒那麼容易船翻人死。」她一邊說,一邊瞄著來來往往的船隻,但可惜等了一整天,半個「冷」字都沒有。 
夜晚海邊風大,吹得她們直打哆嗦,但她們依然不死心,生怕冷家的船夜間出發,錯過了。晚上碼頭燈火通明,依然一片繁華熱鬧,搬貨卸貨的絡繹不絕,甚至比白天還要熱鬧些,可惜她們等的船依然沒來。 
有好幾次,她以為是冷家的船,衝過去卻空歡喜一場,折騰了一整天,她也倦了,雙眼幾乎睜不開了。 

小說house系列《血嫁》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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