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祕王妃
封國京都城。
當今王上同母胞弟辰王南宮曄突然大婚,舉國譁然,朝臣百姓議論紛紛,皆在猜測辰王妃的身份。
南宮曄十四歲帶兵平亂邊關,以十萬大軍殲敵二十三萬,成為家喻戶曉的封國戰神。兩年前,先王遽逝,他以雷霆之勢斬殺叛相葉恆一黨,平息朝廷內亂。
太子南宮傲順利繼承王位,賜封南宮曄為辰王,對於犯罪的官員有先斬後奏之權。此後,封國國泰民安,成為與之齊名的金國、翌國之中最為強大的國家。
如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崇地位,少不得有許多王公大臣想與之攀親,奈何辰王始終無意娶妃納妾。也曾有女子主動勾引,企圖謀個妾室之位,卻被赤身裸體的斬殺於床上,從此再無人敢有貪念妄想。
今日辰王突然娶妃,辰王妃的身份卻無人知曉,而且大婚之日,不宴客,也無喜娘及迎親隊伍,新娘自備花轎入府,未拜堂已送入洞房,真是叫人詫異無比,成為街頭巷尾人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入夜後的辰王府,各院燈火齊明。
朝惜苑裡,沉靜簡樸的新房之中,除了紅燭、新娘的紅蓋頭以及一身喜服外,再無一處喜慶之色。
新娘端坐床邊,已經整整三個時辰。卻不急不躁,平靜至極。
「王爺。」
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新娘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唇角輕揚,似笑非笑。
「你們都退下。」一道有些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威嚴在門外響起。
一陣略顯凌亂的腳步聲過後,周圍又恢復寂靜。
姍姍來遲的新郎,身著墨黑色錦緞長袍,渾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王族高貴氣質,髮冠高束,面容俊美無儔,神情中無一絲喜氣,步伐沉穩有力的來到新娘面前。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徑直走到房屋正中央的桌邊坐下,端起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送至唇邊,聞而未飲。
「你們要的,本王已經辦到,希望暗閣莫讓本王失望才好。」須臾過後,南宮曄才開口,聲音冷漠,帶著警告。
「王爺大可放心,暗閣既然敢應,就不會出任何紕漏。」輕輕淺淺的嗓音,有著不容忽視的堅定,能夠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
「那就好。」他勾唇一笑,只是笑意愈濃,出口的話語愈加冷厲,「暗閣雖然是江湖上最為強大的暗殺組織,但在本王眼裡就如同一隻螻蟻,想要捏死是輕而易舉的事。妳如今進了辰王府,就得遵守辰王府的規矩!本王不得不告誡妳,不要妄想得不到的東西。」
紅紗蓋頭下,她唇角微揚,傲然出聲,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嘲諷意味,「王爺未免自視過高!只是,不嘗試怎知是妄想?」
「妳膽子不小,竟敢出言嘲諷本王!本王倒要看看妳有什麼資格狂妄!」
話落,他倏然抬手,她只覺一股勁風迎面而來,只聽「撕啦」一聲,頭上的紅紗蓋頭向四面八方分裂而去,露出一張傾城絕色面容,在紅燭與喜服的映襯下更顯得膚如凝脂,眉如青黛。只見她唇含淺笑卻眸光清冷,如脫離凡塵的仙子,看盡世間一切的表情,絲毫不見驚慌之色。
南宮曄心中微微一動,這樣一雙清冷蒼涼的眼睛,彷彿在哪裡見過?
他輕皺了眉頭,正思索間,聽到女子笑道:「妾身無意嘲諷王爺,只是王爺的告誡妾身不敢苟同,妾身既已嫁進王府,自然是以侍候好王爺為己任。」
她優雅起身,步伐輕盈如弱柳扶風,款款走到他對面落坐,纖纖玉指拿過他手中的酒杯,在他詫異審視的目光中仰首一飲而盡。
酒入喉嚨,辛辣濃烈,她卻盈盈笑道:「王爺不愧為妾身夢寐以求的好夫君,紆尊降貴親自為妾身斟酒,倒讓妾身受寵若驚呢!」
南宮曄瞇起雙眼,猛的抓住她握著酒杯的纖細皓腕,一把將她拉近,執起酒壺道:「既然愛妃喜歡,不如本王將這壺酒全部賜予妳可好?」
他語氣聽似溫柔,卻讓人感覺像是置身於臘月間的冰霜雪雨中,凜冽的寒氣從四面八方一起湧入心底。
面對他渾身散發而出的危險信息,她面不改色,嬌弱身軀不退反進,對著他俊美的臉龐吐氣如蘭,輕輕嘆道:「這可怎麼辦,妾身不勝酒力,已經不能再喝了。」
「妳想喝便喝,不想喝便不喝嗎?」南宮曄冷哼一聲,放開她的手,一把扣住她精巧的下巴,冷聲道:「恐怕,由不得妳。」
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她,目光陰冷如利劍般刺向她的眼簾,壺中烈酒如同寒冬的冰雹砸向她小巧挺直的鼻梁,順著細瓷般的肌膚流向纖細優美的頸項,再急急奔向鮮紅刺目的喜服。
一瞬間的怔忡後,她傲然抬眸,眸中迸射出幽冷而倔強的光芒,迎上他陰沉的眼,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唇邊殘留的酒水,妖媚笑道:「味道不錯,妾身多謝王爺賜酒!」
看著她嬌豔欲滴的紅唇及小巧誘人的丁香舌,他面色微變,隨即猛的用力將她推倒在地,語氣沉悶道:「妳不用浪費心機,本王絕不會對妳產生半點興趣。」說完將酒壺往地上猛力一擲,毫不猶豫的轉身大步離去。
在踏出房門的那一霎那,身後傳來依舊清淺無波的聲音,「不感興趣嗎?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女子的目光有些飄渺,原以為,他至少會做作戲,想不到,他連作戲也不屑,直接而乾脆的表達出對這場交易的不滿,不滿到連她的名字都不願問一問。
「南宮曄,我叫如陌。」
緩緩起身,收起思緒,對剛剛進門,望著凌亂地面露出詫異表情的丫鬟,隨口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丫鬟回神,忙低眸行禮,答道:「奴婢水月,見過王妃。」
「起來吧!」如陌淡淡的應了聲,朝那丫鬟看了兩眼,這丫鬟與她年紀相當,長得清秀水靈,但眉宇之間有股習武之人的戾氣,微不可察,她不禁輕蹙眉頭,沉聲吩咐道:「本妃不喜多事之人,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不准擅自進入這間屋子,下去吧!」
丫鬟愣了愣,應道:「是。」然後退了出去。
房門合上,如陌這才脫下被酒水淋濕的大紅喜服,隨手往地上一扔,緩步走到銅鏡前坐下,卸下滿頭髮飾,青絲傾瀉而下鋪滿香肩。她執梳順髮,左肩衣領隨著動作輕輕滑落,她微微抬眸,望見鏡中人左肩靠前的位置,赫然露出一瓣殷紅似落花形狀的胎記,在青絲的掩映下若影若現,將她原本清麗脫俗的容顏襯得妖嬈而魅惑。
她淡淡的掃了一眼手腕上的深重瘀痕,眼神竟然淡漠至極,彷彿在看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物,再轉眼望向滿地的鮮紅碎布,唇角的笑意漸漸的深了起來。
一夜平靜無話。
第二日一早,王爺在新婚之夜拂袖離去,新王妃不受寵的流言就在王府內悄悄傳開了。
如陌用過早飯,讓水月帶著她在王府裡大致轉了一圈。這一轉,就轉了大半日。整個王府,除朝惜苑以外,其他各處風景都不錯,尤其是後花園,石徑盤紆,四周林木蓊鬱,中間水榭亭臺與各色繁花輝映,猶如畫中美景,令人一見便覺心曠神怡。
如陌走在其間,不發一語,水月跟在後頭也不說話。直到如陌走進一片青翠竹林,水月突然上前攔阻,「王妃,前面不能去了。」
「為何?」
「前方是待月亭,王府規矩,上待月亭除非有王爺的手令,否則任何人不得擅入。」
如陌頓住腳步,抬頭望向翠竹掩映中一座紅廊碧瓦的八角亭屹立在層層石階延伸的頂端,雅致而又帶著龐然的孤獨氣勢。
「待月亭⋯⋯」她若有所思的望了兩眼,問道:「王府裡還有哪兒是不能去的?」
水月想了想,道:「還有王爺的書房。」
如陌點頭,帶著水月往回走,剛轉出竹林,一側傳來打罵聲。她原不打算多管閒事,但那沒有停歇的怒斥聲,讓準備離開的腳步頓住,一向清冷無波的眼神劃過一絲異色,舉步循聲走了過去。
「芯顏,妳這該死的小蹄子!」一道低矮的青牆背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雙手叉腰,趾高氣揚的對著跪在地上嚶嚶哭泣的丫頭訓斥,「妳才進王府沒幾天,就敢跟我作對,簡直是活膩了!妳以為妳是朝惜苑裡那個不得寵的主子嗎?哼!就算是主子,不得寵也照樣得看我的臉色!」
如陌聞言兩眼微微一瞇,這一上午,她在王府裡轉了一圈,所見之人皆恭敬有禮,按說這王府應該是規矩森嚴,尊卑分明,怎會有人如此狂妄?她淡淡的朝身後的水月瞥去,水月連忙上前低聲稟道:「她是邢嬤嬤,王爺的奶娘。」
王宮裡出來的人,難怪如此囂張。
如陌看了眼跪在地上驚慌失措的綠衣丫頭,髮絲散亂,臉頰高高腫起,正忙不迭的給婦人磕著求饒,「芯顏知錯了,芯顏初來乍到,不知道王府裡的規矩,衝撞了嬤嬤,求嬤嬤饒了我這一回吧!」
「要是這回饒了妳,下回還有誰把我邢嬤嬤放在眼裡?來人,再給我狠狠的打,打到她不能說話為止,要是誰敢手下留情,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立在一旁的兩名青衣侍衛領命上前,抓住綠衣丫頭抬手就要打,如陌眉頭一皺,沉聲道:「住手!」
她的聲音並不大,但足夠威嚴,令青衣侍衛不由自主的頓住了動作。
邢嬤嬤立刻轉身朝她看過來,面上還帶著怒氣,但目光一觸及如陌,便愣了一愣。
雖然她衣著素雅,並無華麗裝飾,可那冷漠威嚴的氣勢,絕對是個主子,而整個王府的主子,邢嬤嬤沒見過的只有一個,就是她方才所說的,不受寵的新王妃,思及此,邢嬤嬤的臉色頓時有了幾分不自然。
水月見他們還在發愣,忙道:「王妃在此,你們還不快見禮!」
「拜見王妃。」兩個侍衛先反應過來,連忙下跪行禮,而邢嬤嬤卻只是不慌不忙的欠了欠身子,語氣傲慢的道:「奴婢邢氏見過王妃,王妃新入府,可能還不太懂王府的規矩。府裡每個園子的下人都有專人管理,這個小賤人歸奴婢管,今日她犯了錯,奴婢就得懲治她,還請王妃莫要插手。」
又是王府規矩,從昨晚到現在,已有三人提及這四個字了。
如陌不禁笑道:「既是王府規矩,本王妃原不該插手,但說來奇怪,不知為何,我一看這丫頭就喜歡,想跟嬤嬤討個情面,把這丫頭給我,行嗎?」
她的語氣不輕不重,若擱在一般人身上,必定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但這邢嬤嬤卻硬著聲音說道:「請王妃恕奴婢不能答應,王府裡,每個院子配備的丫頭下人都是有規定的,王妃院子裡要添人,須王爺同意才行,只要王妃能從王爺那裡討得指令,奴婢馬上把這丫頭親自給王妃送過去。」說完還瞟了如陌一眼,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裡。
如陌眸光一沉,沒有說話。
水月見她對王妃沒半點尊敬,連忙道:「邢嬤嬤,妳這是怎麼了?王妃是主子,跟妳要個下人,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
邢嬤嬤看也不看水月,昂首道:「主子做事,也得講規矩。」
如陌聽了笑起來,但笑意卻不達眼底,「嬤嬤說得對,是人都得講規矩。但不知王府規矩,可有允許一個奴婢如此不顧尊卑的跟主子講話?」
她的眼神倏然凌厲,看得邢嬤嬤心頭一顫,皺著眉頭道:「奴婢雖是奴婢,但也不是一般的奴婢。從王宮到王府,嬤嬤我跟了王爺二十幾年,看著王爺長大,王妃要想懲治奴婢,只怕也得王爺⋯⋯」
邢嬤嬤突然住了口,望向如陌身後,臉色驀地白了。
「王爺!」有人驚惶行禮。
如陌仿若未聞,逕自自嘲道:「看來我這王妃頭銜,也不過是擺著好看的了。」輕嘆一口氣,眼中厲光盡斂,垂下眸去,似是黯然的準備離開,但腰間卻被一隻大手攬住。
她身軀微微一僵,面上卻無半分詫異神色,轉眸見南宮曄正看著她,似笑非笑道:「誰說愛妃的頭銜是擺著好看的?來人,邢嬤嬤以下犯上,對王妃不敬,把邢嬤嬤拖出去,亂棍打死,棄屍荒野,要是誰敢幫她埋骨立碑,按同罪處理。」
眾人皆驚,邢嬤嬤是王爺從王宮裡帶出來的人,王爺竟為了不受寵的王妃而處置了自己的奶娘,一點情面都不留。轉而一嘆,王爺何時給誰留過情面了?看來這王妃也並非真的不受寵吧!
那邢嬤嬤早已癱軟在地,難以置信的望著南宮曄平淡的面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明白,說了也無用,王爺的命令一旦出口,無可更改。忽然間,她緩緩的笑了。那笑容居然帶著幾分滿足之感,似乎這種懲罰正是她這些年來一直期望的結果。
南宮曄深深的望了一眼面色無波,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的如陌,用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愛妃可滿意了?」
如陌盯著邢嬤嬤被拖走的方向若有所思,南宮曄不會為了她而賜死自己的奶娘,而邢嬤嬤在驚恐過後的那個笑容似解脫般的輕鬆愉悅,實在有些奇怪,她轉頭看向深沉的南宮曄,「王爺這是何意?分明是你們之間的恩怨,和妾身有何關係?」
南宮曄面色一沉,「別裝作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本王最討厭自作聰明的女人。」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如陌望著他冰冷的背影,眼神有細微的波動。
「妳叫芯顏?」須臾,她回頭看向仍跪在地上惶然不安的綠衣丫頭。
那丫頭怯怯的點頭,如陌凝眉道:「改了吧!」
綠衣丫頭愣住,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出了什麼問題,但看王妃不喜歡,也不感多問,只得乖乖應了聲,「是。」
如陌沒再看那丫頭,也沒說要改成什麼樣的名字,對她來說,只要不是那個名字,其他什麼都可以。
當天下午,那丫頭就被撥到她房裡,改名叫依顏,是個天真活潑的丫頭。一進屋就不停的朝她磕頭謝恩,小丫頭很單純,以為自己害得王妃跟王爺生了更大的嫌隙,心裡對王妃既感激又愧疚。
朝惜苑的夜,昏黃的燭燈孤孤單單的幾盞,勉強將這座清冷的院子照出了一個輪廓。
如陌坐在院子裡賞月,說是賞月,其實這半圓不圓的月亮沒什麼可賞的。
「王妃,奴婢去廚房給您拿點點心來吧?」乾坐了許久,水月出聲詢問。
依顏跟著說道:「奴婢去打水。」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如陌轉頭朝身後看了一眼,低矮的院牆一角閃出一個黑影,看身形個是女子。
「小姐,待月亭四周守衛森嚴,以屬下一人之力,難以入亭。」黑衣女子單膝跪地,俯首稟報,神情極為恭敬。
如陌淡淡嗯了一聲,顯然這結果在她意料之中。
「妳下去吧!」如陌面無表情的吩咐,黑影一閃,沒入黑暗之中,彷彿從不曾出現過。
水月、依顏回來的時候,她依舊舉目望著半圓不圓的月亮,姿勢與先前並無二樣。
水月將幾盤點心擺在石桌上,正打算退到一旁,如陌開口問道:「聽說府裡還有兩位主子?」
水月動作微頓,答道:「是的,王妃。一個是朝沐苑的琴姬,另一個是朝禾苑的齊先生。其實這兩位也不能算是主子,只能算半個主子。」
「哦?」如陌似是來了興致,「跟我說說。」
水月正要開口,依顏突然興奮的叫道:「我說,我說,琴姬我知道。」像是怕誰跟她搶似的,飛快的蹦到如陌面前,「琴姬是王上去年從江南帶回京城來的,她不但人長得好看,還有『江南第一琴』的稱號,原本王上是要封她做妃子的,後來因為王爺也喜歡聽琴姬彈琴,王上就將她賜給了王爺。」
原來南宮曄喜歡聽琴!如陌勾唇,語帶嘲諷的道:「王上對王爺還真是大方,連喜歡的女子都能隨便送人!」
依顏沒聽出話外之音,一個勁兒的點頭道:「是啊,王上對王爺可好了,不管什麼好東西,都往王府送。那個琴姬,我只見過一次,嗯⋯⋯長得沒王妃好看,但她的琴聲真的很好聽。」說完,依顏才發覺不對,她怎能拿王妃和琴姬相比,連忙辯解道:「王妃,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妨!」如陌無所謂的笑了笑,「水月,妳方才說的齊先生,可是齊澈?」
「是的,王妃。齊先生不只才學過人,還精通醫術,在京都城三大風流名士之中排名第二。因為性子清高倨傲,曾得罪過不少官吏,被人迫害,王爺欣賞他的才華,出手相救,因此齊先生才入府做了幕僚。」
原來如此,她就奇怪,以齊澈的性子,若非有救命之恩,斷不會願意當一個王府幕僚。想起卓長老總跟她提起的那個一身倨傲之氣、處處跟卓長老作對的少年,她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依顏瞪大眼睛,興致勃勃的問道:「才華橫溢,精通醫術才排第二啊!那第一是誰呢?」
「這第一嘛,自然是人稱『去留隨意,瀟灑出塵』的京都城第一公子──冷意瀟。」
聽到「冷意瀟」這個名字,如陌舉杯的手微微一顫,就停在了半空。
「意瀟公子是靖國侯之子,十二歲就高中狀元,文武雙全,風姿絕世,並且⋯⋯」
「並且什麼?」依顏迫不及待的問道。
「並且他曾經三次抗旨,拒絕王上的官職賜封,卻一次都沒有獲罪入獄。」
「他為什麼要抗旨啊?」依顏驚奇的問道:「讀書不就是為了做官嗎?他抗了旨,那王上又為什麼沒有治他的罪呢?」
水月搖頭笑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只聽說意瀟公子和王爺的關係很不一般,可是,他卻從沒來過咱們王府⋯⋯」水月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敏銳的察覺到如陌的異樣,「王妃,您怎麼了?」
如陌目光一閃,放下茶杯,淡淡起身道:「沒什麼,外頭似乎有些涼了。水月,妳去廚房準備一碗燕窩粥,我要去朝翔苑探望王爺。」
朝翔苑位在辰王府正中央略靠東的地方,與朝惜苑隔了兩個園子。
此時朝翔苑的書房裡,除了南宮曄之外,還有一個俊美到不像話的年輕男子,一襲鮮豔的紅色錦袍,姿態慵懶的斜倚在雕工精細的楠木椅榻上,挑眉望向坐在對面臉色深沉的南宮曄,懶懶開口道:「你何必殺了邢嬤嬤,其實當年並不全是她的錯。」
南宮曄面色微微一變,目光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口氣卻無比平淡的道:「是她自己一心求死,我不過是成全她罷了。」
「你,唉⋯⋯」紅衣男子似是無奈,嘆了一口氣,見南宮曄不願多談此事的模樣,便打住話頭,忽然想起什麼,瞇了瞇那雙邪魅的桃花眼,勾唇一笑道:「昨晚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可好?你那新王妃,比起琴姬如何?」
南宮曄冷冷瞥他一眼,「你的女人我不會碰,暗閣的女人我更不屑去碰。」
「沒碰!?」紅衣男子刷的坐起身來,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問道:「連琴姬你也沒碰過?你⋯⋯你不會是⋯⋯」男子說到這裡停住,視線竟轉向他的下半身,那懷疑的眼神分明是說,你不會是不行吧?
南宮曄的臉色頓時黑沉,沒好氣的道:「放心,我的身體沒有問題。」
「那我就放心了!」紅衣男子彷彿鬆了一口氣,「不過,曄,既然沒有問題,那這些年,你為何對所有送上門的女人毫無興趣?你該不會是在為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守身吧?嘖嘖,看不出你如此長情,那個小女孩雖然是個美人胚子,但這麼些年一直杳無音信,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呢,你又何必⋯⋯」
「她不會死。」南宮曄十分肯定的說道,腦子裡浮現出一幕情景,昏暗的石室內,一個渾身是傷的女孩,將一份完全喪失溫度的食物,以極度冷漠的姿態扔到他手裡,然後一言不發的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無論那傷有多深,他都不曾見她皺一下眉頭,總是冷冷的,面無表情,彷彿那身體不是她的。
心裡微疼,南宮曄嘆道:「之所以找不到她,是因為她不想讓我找到。」
「為何?」
南宮曄緩緩搖頭,腦中忽然響起一聲冰冷的質問,「你姓南宮?你是王族中人?」
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利劍,抵在他的喉頭,那一刻,他彷彿從那雙冰冷的黑眸中,看到最深沉的怨恨和痛楚⋯⋯
「什麼人?」書房外,侍衛的詢問聲,打斷了南宮曄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緒。
「王妃牽掛王爺公務繁忙,擔心王爺顧不上自己的身子,特意準備了燕窩粥來探望,麻煩侍衛大哥通稟一聲。」
南宮曄皺眉,面色不善,正欲張口喝斥拒絕,卻不想紅衣男子於他之前開口吩咐道:「讓她進來。」
屋外的如陌也不禁皺眉,他有客人?而且是一個能隨意在南宮曄面前發號施令的客人。眸光一沉,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在侍衛的恭請下,邁著優雅的步伐,踏入這個一般人難以進入的屋子。
南宮曄的書房,連著臥房與休憩廳,和她想像中的一樣,布置得大氣沉穩。
如陌一踏進屋子,兩道視線便緊緊盯住她。她今日身著一襲淡黃色暗紋衣裙,全身上下,唯一的飾物便是鬆鬆挽住髮髻的銀簪。那根銀簪精緻簡樸又不失高貴之氣,簪頭鑲嵌了一枚通透的碧玉,將她原本就清麗的面容,襯得更加清新脫俗,淡雅可人。
南宮曄目光一頓,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的確有惑亂人心的資本,而這資本不僅僅來自於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容,還有那份超然的氣質。
屋裡的另一名男子,也在定定的望著她,表情驚豔,毫不掩飾。可剛剛進屋的如陌,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他們,而是掛在對面牆上的兩幅字。
一左一右,右邊一幅,筆鋒飄逸隨性,帶著久遠的記憶,一下子映入她的眼簾。
如陌腳步一頓,望著那幅字,愣了愣,神情陡然變得恍惚起來,竟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彷彿忘記了原先來此的初衷。她緩緩抬手,指尖輕輕觸摸著那幅字右下角的空白位置,那裡並無落款,也無印章,她卻看著那個位置,愣愣出神,少有情緒湧動的眼底,漸漸流溢出哀傷的氣息,淡不可察
「妳認識寫字之人?」南宮曄突然開口,目光犀利。
如陌一瞬回神,所有情緒即刻收斂,一轉頭,盈盈笑意掠上眉稍,她搖頭若無其事的淺笑道:「妾身只是好奇,這樣好的一幅字,為何沒有署名?」說完,視線略朝屋裡一掃,似是這才發現書房裡還有其他人,欠身歉意笑道:「妾身不知王爺這裡有客人,貿然打擾,請王爺恕罪。」
南宮曄看著她瞬間轉變過來的,截然不同的表情,眼光一凝,卻沒有說話。
倒是紅衣男子先擺手笑道:「不妨事,王妃來得正好,我也正想一睹王妃的芳容。」
男子笑得有幾分邪魅,目光灼灼的落在她身上,毫無避諱之意。如陌大膽迎視,淡淡笑道:「妾身醜顏,讓公子見笑了。」
紅衣男子哈哈笑道:「王妃真是太謙虛了,王妃這等傾城絕色,只怕整個封國,也難尋其二。」
如此盛讚,換作一般女子,怕是早已心花怒放,喜不自抑。然而,如陌卻目無波瀾,口氣依舊淡淡的道:「公子謬讚。」她回頭去接水月手中的燕窩粥,「再去廚房為這位公子準備一碗。」
「不必了。」這次開口的是南宮曄,他面無表情的掃了水月一眼,「妳先下去。」
水月退出,如陌將那碗燕窩粥放到南宮曄的面前,然後在他身邊緩緩坐下,動作竟十分自然,彷彿那本來就是屬於她的位置。
南宮曄微微一愣,皺眉瞥了她一眼,沒有動,也沒去碰那碗粥。
紅衣男子饒有興趣的看著坐到南宮曄身邊的女子,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女子居然能做到無視南宮曄的冷若冰霜,在他身邊坐得如此坦然自在。而這兩人並肩坐在一起,看上去竟格外的和諧。
「方才王妃說那是一幅好字,不知好在哪裡?」紅衣男子指著如陌方才撫過的那幅字,不懷好意的問道,問完又指向旁邊的另一幅字,「與這幅字相比,王妃認為哪一幅更值得欣賞呢?」
如陌扭頭將兩幅字都看了一遍,看完卻沒有立刻回答。
「王妃為何不答?」
南宮曄目帶鄙夷的道:「一個江湖女子,你還指望她給你說出點兒名堂來不成?」
紅衣男子挑挑眉,顯然不贊同南宮曄的話,這個女子不同於一般的江湖女子,她的身上沒有一絲江湖氣息,相反,她比許多大家閨秀更顯端莊高雅,並多了一分隨性自然,讓人看著她,就覺得那是一道風景。
面對南宮曄的嘲諷,如陌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明亮的燈光照在她含笑的嘴角,使得那一抹笑容就像春日裡最明媚的陽光。只是,在這陽光般的明媚笑容背後,她的目光仍然清冷,沒有半點暖意。就是那種透骨的清冷,讓南宮曄有剎那的失神。
如陌緩緩起身,來到那兩幅字的前面,轉眸望了一直等著她回答的紅衣男子,淡淡開口,「既然公子一定要妾身說,那妾身就獻醜了,若是妾身說得不對,還請指正。」
紅衣男子笑著點頭,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兩幅字,單就形來講,都是上上之作。左邊這幅字,酣暢渾厚,筆鋒蒼勁有力,暗含霸氣,想必出自沉著冷靜,久居上位者之手。」
紅衣男子聞言,雖未出聲,卻已然暗含讚賞,下意識朝南宮曄看去,只見南宮曄一雙鳳眸慢慢的瞇起。
如陌恍若未覺,「右邊這幅,字跡飄逸,筆鋒隨性,不願受世俗的約束,一心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南宮曄聽完這一席話,目光一沉,能一語道出兩幅字的精髓,並且準確無誤的指出寫字之人的性情與特點,這個女子,似乎跟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只可惜,這兩幅字雖都是上乘之作,卻都不為妾身所喜。」
「為何?」南宮曄下意識的開口,他倒要看看,她還能說出什麼來。
「這兩幅字雖然風格迥異,卻有一個共同的缺憾。寫字之人,只為寫字,並沒有注入自己的感情,在妾身眼裡,這兩幅字,不過是空有其形罷了。」
南宮曄神色一怔,「妳如何肯定,寫字之人沒有投入感情?」
如陌轉眸看著南宮曄,同時抬手指著左邊的那幅字,問道:「敢問王爺,您在寫這幅的字的時候,可是滿懷激情,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南宮曄面色一變,同樣沒有落款,她竟然看出哪幅字是他寫的!
「曄,你這王妃真是江湖女子嗎?」
南宮曄倏地起身,身影一閃,已來到她面前,修長的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了她的脖子,陰冷的目光彷彿超越了世間的一切利器,向她投射過來,「妳到底是什麼人?妳來王府究竟是何目的?」
如陌呼吸一窒,臉色立時漲紅,卻仍舊只望他,艱難的笑道:「我的身份⋯⋯王爺不是知道的嗎?」
南宮曄眉頭一擰,五指驟然收緊,懷疑道:「一個江湖女子,豈會懂得如此之多?」
「為何不會?」她眼光倏然變冷,「難道,江湖女子⋯⋯就該只懂打打殺殺?不是每個江湖人⋯⋯生來就在江湖。」
而她,流落江湖,身不由己,全拜他們南宮家所賜。
心中忽生怨恨,她倔強的仰頭,目光冷冷的盯著他。
這種倔強、冷漠,又暗含怨恨和掙扎的眼神,看得南宮曄心底一震,似是猛的被什麼擊中,驀然鬆開了手。
新鮮空氣的猛烈灌入,使她止不住咳嗽起來,咳了好一陣才漸漸停歇,抬起頭。對上南宮曄略帶猜疑,變幻不定的眼神,她眉頭一皺,臉上緩緩綻出一抹淒楚動人的笑,抬手輕輕戳了戳他心口的位置,朝他幽幽笑道:「你問我的目的嗎?我的目的就在你這裡。」
南宮曄心底驀然一動,不自覺的想抓住她的手,但還不等他動作,她已退離他抬手可觸及的範圍,然後笑著轉身離去。
那個笑容,竟然讓他覺得無比淒涼!
小說house系列《一笑妖嬈傾天下》全四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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