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禍福

晉京,戌朝帝都。

時值四月初,春意盎然,草木繁盛。

天子腳下,皆是一片繁華景象,通往城門的青磚石板路,兩旁擺滿了各式攤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不斷,處處洋溢著生機和熱鬧。

川流不息的入城人流中,有輛低調華麗的雙轅馬車緩緩行駛著,但在距離城門數丈之地時,突然停了下來。

路旁賣炒板栗的小販直盯著那輛馬車瞧,完全沒注意到攤前站著一個身軀魁偉的大漢。

大漢等了一會兒,見那小販兩眼發直,似看什麼看呆了,終於不耐煩的喝斥道:「看啥呢?還做不做生意了?」

「抱歉抱歉!」小販這才回過神來,黝黑的臉赧然一紅,趕忙低頭道歉,一邊俐落的給大漢裝板栗。

剛才他不經意抬頭,正好看到停在攤前的馬車窗簾整個被撩開,一張美麗的臉龐隨即映入眼簾,不禁看癡了。

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女子,仙女下凡似的,不知是誰家的小姑娘?不過看那馬車,應該是哪個豪門世家或金門繡戶的千金吧?

笑著收下大漢遞來的銀子,便瞧見馬車上跳下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一身中性打扮,頭髮束起,齊眉勒著一條紫色抹額,五官清秀,神情高冷,若沒留意到胸前微微的隆起,肯定會以為是個俏郎君。

「老闆,給我兩斤板栗。」藍依走過來,朝著小販道。

「好勒!」小販拿起鍋鏟炒了炒鍋裡的板栗,再裝滿一袋交給藍依,「姑娘,拿好了,燙著呢!」

「叫誰姑娘呢!」藍依橫了小販一眼,「銀子。」

她把一塊碎銀一拋,小販懵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趕忙伸手接住銀子。

再抬頭時,卻見少女已經走到馬車旁,掀起車簾。小販想再看看馬車裡的那位天仙小姑娘,可惜窗簾半掩擋住了視線,直到馬車離去,他都沒有機會再見了。

「姑娘,您要的板栗買回來了。」藍依上了馬車,順手把車簾放下。

楚歆羽沒有回應,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纖細的手指輕撩著窗簾,凝望著城門上方「晉京」二字。

來了!她終於來到晉京了,這個自幼便聽母親提起的故鄉,果然圍牆巍峨,樓閣雄偉,街道擁擠,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

姑娘怎麼了?藍依用眼神問竹帛。

竹帛搖搖頭,馬車停下後,姑娘就一動不動的凝望著城門口,不知在想什麼?或許是晝伏夜出的趕路累了吧?想著,伸手接過藍依手中的板栗。

「姑娘,吃板栗吧!」

「不了,妳們吃吧!」楚歆羽放下手,粉色的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以前的身體對板栗過敏,到現在她都不敢吃,不過方才一看到賣板栗的小攤,她就下意識的讓藍依下車去買了,這個中原因,她無法告訴藍依她們,「咱們進城吧!」再不前進,後面的馬車就要有意見了。

「好,咱們終於回來了!」竹帛的心情有些激動,盼了兩年多,終於重新回到自幼生長的地方。

時近正午,城內比城外更熱鬧,街道寬敞平坦,各式各樣的商鋪鱗次櫛比,每家都是生意興隆,客人絡繹不絕。

馬車不疾不徐的往前行駛,坐在馬車內的楚歆羽再次撩開窗簾,左顧右盼的,似乎在尋找什麼。

直到馬車拐了一個彎,駛進銅雀街,經過一家叫「珍寶齋」的糕點店時,楚歆羽突然開口叫車夫將馬車停在一邊,然後吩咐藍依下車去買兩盒榴槤酥。

藍依應聲跳下馬車,往糕點店走去。

車裡竹帛不禁感到訝異,「姑娘,您不是最討厭榴槤酥嗎?」

她記得姑娘十分討厭榴槤酥的味道,每每聞到都遠遠的避開。

楚歆羽淡淡瞥了她一眼,放下窗簾,嫻雅的靠在引枕上,「人長大了,喜歡的事物自然會跟以前有所不同。」

其實不是她想吃,是有位思念故鄉的女子,在她面前多次提及這家店裡的榴槤酥,說是她的最愛之一,若有機會回到故鄉,定會買給她嚐嚐。

只是命運弄人,雖然遲了四年,但她還是來到晉京,那女子卻已不在了。

竹帛覺得姑娘此話有道理,比如她小時候不喜歡吃茼蒿,長大卻奇蹟般的能接受了!又比如自家姑娘以前的衣著品味十分的「與眾不同」,又喜濃妝豔抹,可近兩年來卻沒見她施過半點脂粉,那些奇裝異服更是連碰都沒碰過。

如今的姑娘雖然衣著素淨,不施脂粉,卻依舊美得像墜落凡間的仙子,有時連她看著都捨不得移開眼呢!

即使趕了幾天幾夜的路,舟車勞頓,路上還遭遇不明人士追殺,可姑娘看上去雖疲憊卻沒有一點狼狽的樣子,反而給她添了幾分柔弱的嬌美,惹人憐惜。

也許這就叫女大十八變吧!

跟以前的姑娘相比,她更喜歡現在的姑娘!

不過喜歡歸喜歡,她仍提議道:「姑娘,再有兩盞茶的時間就到侯府了,還是讓奴婢替妳梳妝打扮一下。」雖然姑娘不用刻意打扮就很漂亮了,但她想姑娘更漂亮一點,好讓那些曾經嘲笑過姑娘的人把話收回去。

「不必了。」楚歆羽搖搖頭,「妳去告訴藍依多買些其他糕點,侯府應該沒準備我們的午膳。」

「好。」竹帛應聲跳下車,誰知她剛走了兩步,不知怎麼的,小腿突然一麻,冷不防摔在地上。

車夫見此,跳下駕座,欲扶竹帛起來,但就在這時,身後的馬匹不知受到了什麼刺激,突然一聲慘厲嘶叫,前蹄立起,發了瘋似的往前方狂奔亂撞。

車廂與兩人擦身而過,竹帛大驚失色,「姑娘!」

竹帛沒等被嚇跑的魂歸位,本能的邁開雙腿往前追去。

兩旁的百姓完全沒料到災難會突發而至,馬匹撒開蹄子胡亂狂奔,接連幾個攤子被急速亂竄的馬車撞翻,商品貨物散落一地。

街道上的秩序瞬間被打亂,行人們驚叫著四處逃竄躲避。

車夫比竹帛晚一步,也拔腿追去,可惜他們雙腿跑不過馬兒四蹄,而沒有人駕駛的馬車完全失控了,像無頭蒼蠅般肆無忌憚的四處衝撞搗亂。

有好幾名躲避不及的百姓被殃及池魚,馬匹奔馳而過的疾風將他們掀翻在地,同時有好幾名壯漢想上前阻止,卻都被甩拋出去了。

而車內的楚歆羽在馬匹奔撞的瞬間,因慣性使然,身子往後一倒,腦袋磕在車廂壁上,頓時眼冒金星。她還來不及釐清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劇烈搖晃,她又往後跌去,後腦杓再次撞壁。

車廂東搖西擺,大街上尖叫聲連連,疾風不斷將車簾吹起,楚歆羽看著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飛快後退,若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白活了這麼多年了。

買好榴槤酥的藍依走出糕點店,發現前方一片混亂,待看清楚瘋狂奔竄的正是自家馬車時,臉色陡然一變。

藍依扔下手裡的東西,就要往前奔去,身後一道藍色身影比她更快,對方掠過了她,幾個跳躍奔跑,迅速趕上馬車,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抓起韁繩,用力勒緊,試圖控制住馬車,然而馬匹已然癲狂,根本不受控制。

就在此時,一名背著籮筐的婦人突然橫穿過街道,她似乎沒有聽到,也沒看到街道的狀況,不管不顧的低頭走著。

閃開的人群發現這一幕,都被驚住了。有反應快的人大喊她快避開,就連馬背上的藍衣少年也大喊閃開,只可惜那名婦人還是毫無所覺。

眼看馬兒就要撞上婦人了,不知從哪裡飛來一柄長劍精準的從車輪的空隙間穿過,插進兩塊青石板的縫隙之間,車輪因此被卡住無法動彈,馬車終於停下。

楚歆羽努力穩住身體,本想爬出車廂跳車,但馬車卻在一瞬間停止了。她再次因為慣性使然,摔回到軟座上。

好險!楚歆羽驚出一身冷汗,雖然摔得頭昏眼花,疼痛不已,但危險總算過去了。

藍依和竹帛幾乎同時奔到馬車前,心急如焚的撩起車簾。

竹帛爬進車廂,見楚歆羽臉色慘白,髮髻凌亂,眼眶一紅,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姑娘,您沒事吧?」說著,上下打量一番,發現楚歆羽的手背上有處擦傷,「姑娘,您受傷了!」

楚歆羽抬手看了一下,只是擦破了一點皮,滲出幾滴小血珠,不在乎的搖搖頭,「沒事,這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

聽到楚歆羽說沒事,藍依鬆了一口氣,瞧見橫過街道的婦人跌倒在地上,一副被嚇傻了的模樣,她忙上前扶起並陪禮道歉。

那婦人擺頭又擺手,看樣子是個又聾又啞的,難怪沒有察覺。看到籮筐裡的草藥掉在地上,她急忙去撿,然後就匆匆離去了,而兩旁百姓們見到險情得到控制,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有人慶幸自己躲過一劫,有人誇讚起藍衣少年,也有好奇馬車是誰家的,為何馬會突然發瘋?

這時,楚歆羽已整理好自己,由竹帛扶著下車,想當面向藍衣少年道謝,卻見他摟著馬脖子不知在做什麼。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藍衣少年聞聲回頭,見楚歆羽一身白衣,只有裙襬處繡著幾朵粉色梅花點綴,顯得格外飄逸出塵。

一頭烏黑秀髮用一支雕工細緻的梅花簪綰起,髮髻雖有些凌亂,甚至有幾綹髮絲垂落,但卻不見一絲窘迫,仍是淡定自若。只可惜臉上蒙著素色面紗,看不清其容顏,不過未被面紗遮掩的部分,眉如翠羽,眸若秋水,想必絕非凡俗女子。

於是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拱手道:「姑娘不必客氣,舉手之勞,不足言謝。再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說著,他退後一步,瞄了一眼車輪,又抬眸向斜對面的福滿樓望去。

楚歆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樓上有三名衣著華麗,器宇軒昂的青年倚欄而立,因為相隔不遠,能清楚看到他們的五官輪廓,皆是無可挑剔的俊秀,而他們的身旁有一名腰間佩劍的藍衣隨從,此時卻只見劍鞘不見劍身,想來車輪上的那把劍是他所擲。

不能當面致謝,楚歆羽便朝那邊欠身行禮,以感謝出手相救之恩。然後又轉身打量身前的藍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五官秀美,著寶藍色交領半臂騎裝,英姿颯爽的模樣驚豔旁人,特別是咧嘴而笑時,右嘴角斜外側有個小梨窩,給人一種可愛陽光的感覺。

楚歆羽對他頓生幾分好感,「不知公子貴姓?家住哪裡?待小女子回府後,定讓人送禮酬謝。」

「在下楊珺,但送禮酬謝就不必了。不過有件事須提醒妳,知道妳的馬為何會失控狂奔嗎?」

「為何?」

藍衣少年壓低了聲音道:「妳的馬遭人暗算了。」說完,他手掌一攤,一根繡花針般的暗器橫在上面,「有人將它打在馬兒的風門穴上,使其癲狂卻不會喪命。若是沒人出手控制馬匹,馬兒不但會撞傷人,連妳也會因此受傷或喪命,這種借馬殺人的方式真是歹毒!」

楚歆羽不動聲色的接過針,沒有細看就將針收入袖中,「楊公子,那就大恩不言謝了。」

楊珺見她如此淡定,可見不只一次遇到這類危險,既同情又有幾分欽佩,但畢竟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不打算再多說,遂告辭離去。

此時,竹帛、藍依和車夫,已將從馬車上掉下來的東西撿回來,一一放置一邊。

楚歆羽掃了一眼狼藉一片的街道,吩咐竹帛拿些銀兩給受到牽連的百姓做為賠償,畢竟是因她而起的禍事,幸好沒傷及人命,不然她難辭其咎,然後又讓車夫到附近的市集租了輛馬車。

這兩年來她遇到的危險並不少,每次都因她的機警而化險為夷,漸漸的也消停了些時日,以為他們終於肯罷手,誰知在回京的路上,那些人又開始出招了。

為了擺脫那些人,她用計誤導他們,讓他們以為她會走水路回京,卻是日夜顛倒著走陸路,避開容易遭埋伏的路線,總算有驚無險的回到晉京城,沒想到對方竟會守在京城,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的馬下手!

不管對方是真想置她於死地,還是只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由過往發生的種種危險看來,她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平靜了!

當楚歆羽離去後,滿福樓上的那三名男子,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一個坐回梨木圓桌前,手執茶盞,悠閒品茗,兩個依舊倚欄而立,一派輕鬆模樣。

由於正值用飯時間,客人特別多,小二雖已忙得團團轉,但知道二樓雅房裡的三人均是招惹不起的貴客,縱使再忙也不敢怠慢,匆匆將一把劍呈上,「這是剛才馬車失控的姑娘要小的轉交給的,並讓小的轉達感謝出手相助之恩。」

藍衣隨從二話不說,上前取回寶劍。

「她是哪家的姑娘?」傅冠璋走上前隨意的問了一句。

他是鄂國公傅家三房的長子,傅家是名符其實的簪纓世胄,家中不僅有文官,還有武將,擁有的勢力在戌朝就算不是首屈一指,也無人與之抗衡。

「是忠毅侯府的五姑娘。」他會知道,是車夫將劍送來時,他認出是忠毅侯府的人,禁不住好奇打探了一下,車夫也沒有隱瞞,如實告知。

「忠毅侯府的五姑娘?」傅冠璋朝坐在圓桌前的紫袍男子瞥去一眼,故意把聲音略微提高,「就是那個傳聞中行事跋扈蠻橫,經常欺負族中姐妹,刻薄下人,因犯事而被罰送去普靈寺思過的五姑娘?」

兩年前楚五姑娘因與趙大學士的千金發生爭執,將其推入湖中差點溺死而驚動全城,忠毅侯被御史參了一本,最後因家風不正,教女無方而受到了降職外調的處分。

而這位五姑娘幾乎是一夜成名,城中百姓即使沒有見過她本人,對其名字卻如雷貫耳,後來聽說她被家人送去普靈寺思過,好聽是思過,實則是禁錮。

「是的,就是她。」

「本公子看傳聞有假吧?如果她是那樣的性情,剛才又怎麼會拿錢補償受牽累的人呢?」

方才看到她下馬車後,許是知道他們出手相助,便朝他們行禮謝恩,現又將劍送回來,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性格又會差到哪裡去?

再說,若她真是那種囂張跋扈兼草包花癡,遇到剛才的事又怎會如此冷靜?

「這小的就不清楚,不過小的聽說忠毅侯有意與郢國公府聯姻,議親的對象是蔣三公子。五姑娘如今回來,想必是為了此事,她若想議親成功,總不能像以前那樣,不顧自己的名聲吧!」

小二為了討好幾位貴公子,就把日前聽到的消息當八卦一樣說出來。做他這一行的,八卦資訊多著呢,那些貴人在包廂裡談話,以為關上門,便沒人聽到,卻忘了隔牆有耳。

傅冠璋聞言,俊眉輕皺,「小二,這話以後不要再跟任何人提了,畢竟關係到一個姑娘家的名聲,不是能拿來說嘴的。」

在婚事尚未確定之前,若是被傳了出去,楚五姑娘壞了名節,就非嫁蔣三公子不可了。

「是是,小的記住了,那小的就先告退了。」小二點頭如搗蒜,心裡暗罵自己自作聰明,趕緊退了出去。

傅冠璋摸了摸下巴,在圓桌前坐下,若有所思的看著紫袍男子,「四哥,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那個蔣三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楚政會把自己的嫡長女嫁過去嗎?」

紫袍男子淺呷了一口茶,表情淡漠,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傅冠璋的問題,傅冠璋不禁鬱悶了,四哥還真是雷打不動的淡漠,比起三哥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不難猜測。」另一個倚欄而立的男子走過來,在紫袍男子身旁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就事論事道:「郢國公是戶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戚貴妃乃是郢國公夫人的胞妹,蔣大公子現是六科給事中,其他叔伯成員就不用說了,若忠毅侯府能與郢國公府攀上親,怎麼說都是利多於弊。」

傅冠璋狠狠睨了裕王世子韋棕林一眼,誰要你多嘴的,他只想探探四哥對那位楚五姑娘有沒有那種意思,畢竟他們的關係特殊嘛!

他仍是不死心的看著紫袍男子,玩味的道:「四哥,怎麼說五姑娘都是你的表妹,又與你有過口頭婚約,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她被家人推進火坑?」

「你瞎操心什麼呀,事情不是還沒確定下來嘛!」韋棕林覺得傅冠璋多慮了。

傅冠璋原想再調侃四哥幾句,卻見他仍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從容品茗的樣子,頓時沒了興致,同時心裡開始同情那位楚五姑娘,她雖擁有嫡女的身分,卻沒得到家人的疼惜,不然也不會被送去普靈寺那種地方。

普靈寺雖是佛門聖地,但只有那些犯了事卻屢教不改的勛貴女眷,或不宜休離的下堂婦,才會送去那裡。

聽說普靈寺的住持慈恩師太為人與她的法號完全相反,處事手段毒辣,喜歡折磨那些女眷和下堂婦,因此能活著出來的人,絕非尋常人。

而這個楚五姑娘不但能出來,還活得這麼好,可見她也是有本事的人,只是這次回府,不知是福還是禍?

話分兩頭說,楚歆羽所乘馬車已經駛進彩霞街,這是條正街道,既寬敞又平坦,住在這裡的都是達官顯貴。

馬車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楚歆羽掀開窗簾,看到正門前蹲著兩隻石獅子,而正門之上的匾額,寫著「忠毅侯府」四個大字。

楚家也算官宦人家,祖祖輩輩都在朝為官,而楚歆羽的高曾祖父更是前朝丞相,皇帝的股肱之臣,這座偌大的府邸就是當時的御賜之物。後來高祖父因跟隨太祖帝,擁有開國戰功,被封為忠毅侯,世襲三代,因此即使經歷了改朝換代,這座祖宅依然沒被朝廷收回,代代相傳至今。

如今忠毅侯楚家這支嫡脈共有四房,雖楚老太爺已故,但楚老太太仍健在,故未曾分家。

楚家大老爺楚政承襲了忠毅侯的爵位,現任濟南知府;老二楚嘯雖是名武官,卻任寧夏正二品都督僉事;老三不成器,在欽天監謀了個正八品主簿職位;老四在渝州任七品州判,故而一家大小都在渝州。

「姑娘,我們到了!」竹帛說著,和藍依率先跳下車,然後伸手攙扶楚歆羽踩著木凳子下來進府。

「姑娘,我的姑娘,您終於回來了!」

當她們進了垂花門,就看到一名婆子喜極而泣的迎了過來,雙手抓住她的兩臂,神情很是激動。

竹帛此時也眼含水霧的道:「趙嬤嬤,姑娘和我回來了!」

趙嬤嬤從楚歆羽在襁褓時就一直照顧著她長大,直到她被送去普靈寺,哭得最傷心、最不捨的也是她。

楚歆羽摘下面紗,笑道:「趙嬤嬤,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趙嬤嬤邊說著,邊用衣袖擦了擦淚水。

這種以淚洗臉的見面場景,楚歆羽真有點不習慣,但對於一個一心盼著自己回來的人,她做不到冷漠以待,遂張手抱了抱趙嬤嬤,並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然而這個舉動卻讓趙嬤嬤怔住片刻,剛想說什麼,就聽到身後一道刻意拉高聲線的尖悅嗓音響起。

「喲!妳怎麼還有臉回來呀?」

眾人回身,見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嶄新的桃色蝴蝶穿花褙子,雙平髻上簪著粉綢絹花,垂下兩條長長彩帶,小辮子靜靜垂在胸前,使得整個人看上去乖巧又討喜。

只是那少女下巴高高揚起,雙手抱胸,一副倨傲的模樣,完全破壞了那份美感。而她身後跟著兩名同樣一臉傲慢的丫鬟,看這架勢似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楚歆羽沉默看著她沒說話,倒是竹帛朝那姑娘禮貌的行了個屈膝禮,「四姑娘午安。」

楚佳期沒理會竹帛,神情複雜的打量著楚歆羽,仔細瞧著眼前這個五官精緻,肌膚似雪,身材高挑纖細的女子,真是她討厭的楚歆羽嗎?

而站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震驚的程度也不亞於她,楚佳期有點不敢置信的開口問道:「妳⋯⋯妳真是五妹妹楚歆羽?」

楚歆羽朝她眨了眨眼,「怎麼?才分別兩年多,四姐姐這麼快就把妹妹忘記了?」

楚佳期氣惱又嫉妒的道:「妳⋯⋯妳不可能是她!?」

對!她一定是假冒的。

楚歆羽不可能變得如此漂亮,她應該是一臉憔悴不堪,打扮得俗不可耐的樣子!

「四姐姐,我為什麼不是我?」楚歆羽笑了,笑得如花般明媚耀眼,看得楚佳期恨不得撲過來撕碎她的臉,她怎麼笑得出來,還笑得這麼好看!

「死草包,妳醜死了!」楚佳期莫名其妙的罵了一句,狠狠瞪了楚歆羽一眼,跺了跺腳,再沒說什麼,帶著丫鬟轉身就跑開了。

竹帛對著她們三人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沒禮貌!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藍依輕拍了一下竹帛的肩頭,「妳罵人就罵人,怎麼把自己都罵進去呢?」

「妳怎麼能拿我跟她們相提並論?」竹帛提出抗議,「我看到她們的主子時,很有禮貌的行禮,可她們見到咱們姑娘時,卻站在一邊,一副傲慢瞧不起人的樣子,看了就想吐。若論身分,姑娘是嫡,她們的主子是庶,跩什麼跩?還罵咱們姑娘是草包,其實她才是草包一個。」

趙嬤嬤怕楚歆羽難過,便開導道:「姑娘,別把四姑娘的話放在心上,這兩年因討得老太太歡心,又有大夫人寵著,她是越發驕橫了。」

楚歆羽笑道:「嬤嬤放心,我沒事。」

其實楚歆羽一點都不在意楚佳期的無禮,但聽到趙嬤嬤說大夫人寵著楚佳期,心裡卻不由得怔了怔,當年大夫人不也是這般寵著她、慣著她,有求必應,可後來⋯⋯

趙嬤嬤見她這樣也就放心了,「姑娘,老太太正在午憩,大夫人和王姨娘去龍華寺祈福了。我先帶妳去梳洗一下,稍後再去給老太太請安。」

「也好。」楚歆羽點點頭,風塵僕僕的回來,梳洗一下比較有精神。

趙嬤嬤帶她們來到後花園旁側,一座離主宅甚遠的小院,裡面只有三間正房,東西各一間耳房,地板和門窗看起來很乾淨,想是打掃過的。

當看到這座小院,竹帛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嬤嬤,為什麼來這裡,不是該去姑娘以前住的纖羽閣嗎?」

來的路上她就覺得奇怪了,怎麼不是往纖羽閣的方向,而是後花園?而且距離這座院子不遠就是臨街的高牆,萬一有壞人從高牆上爬進來,那她家姑娘豈不是很危險!這裡離主宅那麼遠,即使喊救命有人聽到也沒有這麼快趕過來。

「這⋯⋯」趙嬤嬤吞吞吐吐的道:「其實纖羽閣在姑娘離開後,四姑娘就搬了進去⋯⋯」

趙嬤嬤的話還未說完,竹帛已經怒聲道:「她憑什麼住我們姑娘的房子?這不是擺明欺負姑娘嗎?不行,我得去找大夫人。」說著,她邁步就要走。

「竹帛,站住!」楚歆羽叫住她,「我看這裡不錯,別去找母親了。」

「為什麼不去?以前大夫人最疼您了,她一定會為您主持公道的。就算不住以前的房子,總有比這裡好的院子吧?」

纖羽閣裡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是姑娘最喜歡的,有些傢俱還是遠從西域運回來的,十分珍貴。最重要的是,纖羽閣是前夫人命人特意為姑娘建造的,正房是一座三層的樓閣,兩側還有東西廂房,所有建築物的外觀或房間格局都是前夫人親自設計的。

楚歆羽扶額,有時真為竹帛的急性子擔憂,「妳想想,如果母親不同意,她能搬進去一住就是兩年嗎?」

「可是⋯⋯」竹帛想說姑娘是嫡女,怎能住這麼窄小簡陋的小院,這侯府不是還有幾處比較寬敞的空院子嗎?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站在旁邊的藍依出聲打斷,「別可是了,快點去打熱水給姑娘梳洗吧!等會兒還要去給老太太請安,若去遲了,會讓人說閒話的。」

藍依並非侯府的丫鬟,兩年前因受傷在普靈寺附近被楚歆羽救了,為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就留在她的身邊。

平時她話雖不多,卻極懂得察言觀色,從進府至今的種種情況可看出,楚歆羽雖是長房嫡女,可並未得到嫡女該得的尊重,連一個庶女和她的丫鬟都能如此輕視她的存在,可見楚歆羽未來的處境堪憂。

聽藍依這麼說,竹帛才醒悟過來,趕緊去準備。

趙嬤嬤則一臉愧疚的道:「姑娘,我真沒用,什麼都幫不了您。」

楚歆羽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沒關係的嬤嬤,只不過一個住處而已,我現在已經不喜歡那些奢華富麗的裝飾。再說,屋子大又怎樣,感覺不到溫暖,反而更顯冰冷。這裡雖小,以後稍微佈置一下,必定是一個溫馨又雅致的院落。」

趙嬤嬤還想說什麼,可見她如此看得開,心裡挺安慰的。

看來她的姑娘真的長大了,懂取捨知進退,若換作兩年多前,她肯定會跑去跟四姑娘理論,非鬧得所有人皆知方甘休。

於是趙嬤嬤轉而道:「想必妳們還沒用午膳吧?我下去讓人準備。」

「好的,麻煩趙嬤嬤了。」

正轉身要下去的趙嬤嬤,聽到她這客氣的話,差點被裙襬絆倒,她的姑娘居然會跟她說麻煩,以前的姑娘絕不會說這樣的話,如果不是她的模樣與夫人相似,她幾乎要認同四姑娘的說法,她不是姑娘。

對於姑娘的改變,趙嬤嬤既歡喜又擔憂,這樣的轉變不知是福還是禍?如今看到姑娘長得如此標緻,若可以選擇,她倒寧願姑娘永遠不要回來。

趙嬤嬤下去後,楚歆羽打量了一下這座小院,看起來雖小,卻五臟俱全。

小院後面臨湖,而院裡引進一條水渠,把庭院隔開兩邊,渠上用一塊寬木板作橋,分隔成兩個小水池,一邊的水池養著幾條金魚,一邊養著幾株荷花,已有一株長出花蕾來。

而院裡的花草以竹為主,窗戶外種了一些美人蕉,正是花期,開得很燦爛嬌美。

正房地面鋪了木質地板,平滑潔淨,中間是廳堂,懸掛著草綠色簾幔,往兩邊撩起,裡設有坐榻與案几,用來招待客人。

東間是書房,用木雕花月洞門落地屏風與廳堂隔開,內懸著淡紫色窗幔。

牆上掛著幾幅裝飾用的字畫,下設一張梨花木桌子,上面擺放著筆墨紙硯等物。窗邊的位置則有一張美人榻,窗扇敞開,便能看到庭院的美人蕉。

西間同樣是用月洞門落地屏風隔開,裡面擺設黃花梨木所製的月洞門雕花架子床。床柱上懸著煙霞紫敷金彩輕容紗的帳子,右側設有梳妝臺,靠牆擺放著幾個箱櫃;左側前擺放著一個繡墩,再靠裡一些的位置再用屏風隔開,應該是淨室。

與纖羽閣相比,這小閣院的擺設確實太過簡單樸素,若是以前,她估計會覺得自己不被重視了,況且從前的她素來不愛念書,卻在臥室裡設了間書房,這不是暗諷她沒文化嗎?

剛打量完住處,就見竹帛兩手空空的回來,「她們不但不給我熱水,還不讓我自己動手燒水,真是欺人太甚了!」

以前姑娘沒去普靈寺前,府裡的下人哪個不是對姑娘阿諛奉承,爭著討好巴結,現在卻像見了討厭的蒼蠅似的,不但避,還趕人。

「算了,去打桶涼水來也行,反正我們在普靈寺也常用冷水梳洗。」

普靈寺那樣辛苦的日子都挨過來了,這點挫折又算得了什麼。她不怕麻煩,卻不想惹麻煩,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蛇,如今她才剛回來,不宜在宅中處處樹敵。

等楚歆羽梳洗出來,藍依和竹帛已整理好婆子送回來的行囊,而趙嬤嬤讓人做的三碗湯麵也送來了。

早上就吃了兩顆饅頭和喝了半碗粥,此刻她早已飢腸轆轆了。

吃過麵,趙嬤嬤再次過來,老夫人已經醒來,讓她前去請安。

竹帛趕緊替楚歆羽打扮,其實也不需要怎麼打扮,楚歆羽的膚質好,白裡透紅,尤其是剛洗完澡出來,皮膚嬌嫩得如剝了殼的雞蛋。

竹帛想起回到府裡遭到的不公待遇,再想起從前老太太對姑娘的不待見,當初姑娘被送去普靈寺也是老太太的堅持,不管誰求情都被擋了回去,不免擔憂道:「姑娘,老太太會不會為難您?」

「他們既然派人接我回來,就說明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她再不待見我,我仍是她的嫡孫女,表面上是不會為難我的。」

「那四姑娘呢?之前她怒氣衝衝的走了,分明不會善罷甘休!」

以前人人都說姑娘囂張跋扈,其實府中最驕橫不講理的是四姑娘,雖然她不是老太太最寵愛的孫女,可仗著外祖母曾是老太太的救命恩人,就處處愛跟姑娘作對,什麼都要跟姑娘爭,當初若不是她,姑娘又怎會被送去普靈寺。

楚歆羽摸了摸竹帛的頭,「像四姐姐這種什麼事都表現在臉上的人反而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口蜜腹劍和兩面三刀的人。」

語落,楚歆羽不由得想起在普靈寺三番兩次派人暗害她的人,還有今天在市集遭遇的驚馬,到底是誰想她死呢?

或者說,她死了,對方能到什麼好處?

 

小說house系列《歆悅誠服》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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