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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主動出擊

下了一夜雨,第二日天放晴,屋裡的褥子全發潮了。

桐兒在晒褥子,姜梨坐在屋裡,桌上放著一疊鞋底。這也是她每日要做的事,納完五十個鞋底,可得一串銅錢。銅錢在這山裡沒什麼用,桐兒也不能下山,只能等貨郎上山來,從他手裡買些糕點吃。

這就是姜梨和桐兒艱苦生活中唯一的奢侈。

從敞開窗戶看過去,桐兒踩在凳子上晾褥子,不遠處有穿著灰色道袍的尼姑走過,並不看她們一眼。

她們支使不動那些尼姑,而當初姜梨是犯了錯被送到這裡來的,帶在身邊的只有桐兒一個丫鬟。

小丫頭氣性還挺大的,望著兩個尼姑遠去的背影,呸了一聲,罵道:「沒毛的母雞!」

姜梨知道她是早上去要床乾褥子被拒絕,心裡不舒坦才罵的,不由失笑。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僕人,桐兒在這裡待了八年還是如此,大概原來的姜二小姐性子更剛烈。想想也是,如果不剛烈,也做不出憤而自絕的事。

如此剛烈的人,在推繼母流產後會喊冤嗎?

姜梨想著從桐兒口中打聽出來的那些事,據說姜二小姐抵死不承認傷害繼母。姜梨想,如果真是她做的,應該會理直氣壯的大聲承認吧!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桐兒晾完褥子回來,就坐在姜梨身邊。她被姜梨嚇怕了,生怕一個不注意姜梨又投湖,這幾日都寸步不離的守著姜梨。見姜梨發呆,就自己拿起鞋底納起來,姜梨看著小丫頭指尖密密麻麻的針眼,奪過鞋底一扔,「別做了。」

「不做了?」桐兒不解,「再過些日子貨郎就要來了,姑娘之前不是說想吃麥芽糖了嗎?咱們多攢一些錢,就能多買一些呀!」

姜梨搖了搖頭,反問道:「妳想一輩子待在這裡,每天辛苦勞作,只為多吃一些糖嗎?」

「當然不願意,可是除了這裡,咱們哪裡也去不了啊!之前給老爺,給葉家老夫人都寫過信了,卻都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桐兒的小臉一垮,「他們該不會是忘了咱們吧?」

姜梨嘆息,桐兒這丫頭還是太天真了,她們所寫的信只怕根本沒送出去。

一般犯了錯的小姐被送到庵堂,因著主人家也送了銀錢託付照料,庵堂的人不至於對她們太差。然而這裡的尼姑分明就是收了錢,被囑咐往死裡刁難她們,所以在姜梨投湖生病後,連大夫也沒請。

至於是哪位付錢囑咐這樣的事,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繼室夫人。

如果姜梨真的害她小產,季淑然肯定不會放過姜梨,如果姜梨沒有害她小產,季淑然做出這場戲,目的也是不放過姜梨。

一個頑劣不堪,惡名在外的女兒家,被丟到這種地方,就算是被殺了,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這八年來,季淑然沒有對姜梨下殺手,她不認為是對方心慈手軟,而是想利用姜梨替自己博個好名聲罷了。畢竟當初是她出面求的情,若是人一送到庵堂就被殺了,反而惹人懷疑。

姜二小姐讓她想到了自己,一樣是被別人搶走自己的東西,一樣被鳩占鵲巢,一樣被人一腳踢開,一樣的無法為自己辯解。

桐兒看著姜梨的臉色沉了下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不知道為何,桐兒覺得二小姐自從醒來後,變得有些奇怪。二小姐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甚至和尼姑庵裡的尼姑打過架。容易激動,也容易生氣。當然,這並不是二小姐的錯,全都是那些壞人的錯。

只是醒來後的二小姐,還從未生過氣,喜怒不形於色,說話也溫溫和和的,讓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姜梨的手指撫過面前縫好的鞋墊,鞋墊的針腳細密,桐兒雖然聒噪了點,不過針線活確實不錯。

她得想個辦法離開這裡了。

燕京城裡的薛芳菲應當是死了,可永寧公主和沈玉容是怎麼圓謊的,她必須知道,將來勢必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還得想法子回桐鄉一趟,薛懷遠死了,兩個兒女也死了,誰替他收屍,料理後事呢?

可如今沒有任何人記得姜梨,一個無人記起的人,是不會被人帶離這裡。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她自己主動出擊了。

沒人記起,那就讓世人記起,這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

姜梨突然笑了。

桐兒吃驚的看著她,這還是這些日子,姜梨第一次笑,不是從前的冷笑或是苦笑,而且心情愉悅的歡笑,舒心的笑。這一笑,就令她枯黃的臉色霎時生動起來,燦若朝花。

「桐兒,貨郎什麼時候會來?」

「我和張貨郎約定五月初十,他會先來庵堂,讓咱們先挑貨。」

不愧是權貴人家的丫鬟,即便落魄了,說起話來還頗有氣勢。

「會有糕餅嗎?」

「當然有呀!前些日子咱們多攢了些銅錢,肯定能買不少,姑娘想吃多少都行!」

「好。」姜梨滿意的點點頭。

時間匆匆,又過了數日。

姜梨已經適應了庵堂裡清苦的生活,雖然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計,而且吃不飽,睡不好,還經常被欺負,但她卻不抱怨,不反抗。

許是這幾日她表現得太過安靜順從,尼姑庵的住持靜安師太破天荒的主動來看了她一次。

靜安師太出乎意料的年輕,聽說也曾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只是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膝下又無兒女。與其說是看破紅塵,姜梨倒覺得,是因為婆家再無她的容身之處,逼不得已才來庵堂削髮為尼的。

靜安師太兩手空空的過來瞧了姜梨一眼,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離開了。

桐兒插著腰對著靜安師太離開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摳門兒老太婆!」

姜梨發笑,「她可比老太婆年輕多了。」

事實上,靜安師太也不過二十來歲,雖然穿著灰撲撲的緇衣,也掩飾不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模樣更是清麗。

「年輕有什麼用。」桐兒撇了撇嘴,「都已經在這裡當尼姑了,還不是只能青燈古佛一輩子,又不能吃肉穿花衣。」

「吃不吃肉不知道,但肯定比妳我二人吃得好。穿不穿花衣不知道,但她那身緇衣穿起來肯定比妳我二人的舒適保暖。」

「可惡!」桐兒憤憤。

「不僅如此,她雖沒有穿戴首飾,卻用了燕京城杏春坊的脂粉,紅袖樓的銀盒香膏,還用了香秀齋的桂花頭油。」

「這也太花俏了吧!」桐兒驚訝的瞪大了眼,隨即反應過來,雙眼亮晶晶的盯著姜梨,「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姜梨指了指鼻子,「聞到的。」

「奴婢知道姑娘是聞到的,奴婢是想問,姑娘怎麼知道是杏春坊的脂粉,紅袖樓的銀盒香膏,香秀齋的桂花頭油?」

姜梨沒有回答,她自然是知道的。嫁給沈玉容剛到燕京的時候,沈家人嫌棄她是桐鄉小縣裡出來的姑娘,婆母及幾個妯娌都看不起她。她怕給沈玉容丟臉,便努力學習燕京城裡夫人小姐們的衣著打扮,一點點糾正鄉音。

她的學習能力極佳,薛懷遠曾說過,若非她是個女兒身,說不準能同薛昭一起,給薛家掙個功名光耀門楣呢!

這些女子經常使用的東西,八年沒有下山的姜二小姐或許不會知道,但她天天接觸,自然能準確的分辨出來。

沒有聽到姜梨的回答,桐兒便自己想一個,「姑娘定然知道,那些東西姑娘從前在家的時候日日用,焉有不熟悉的道理。」說著說著,就替季梨打抱不平起來,「姑娘可是堂堂的首輔千金,用的東西竟不如一個尼姑,老爺真的是太狠心了⋯⋯」

「桐兒,妳想回燕京嗎?」姜梨打斷她的話,實在是懶得聽這些沒有幫助的話。

桐兒立刻搖了搖頭,堅定的道:「桐兒只想跟著姑娘,姑娘去哪裡桐兒就去哪裡!」

姜梨笑了笑,「好,那我們就先回燕京。」

桐兒還要說什麼,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吆喝,是個男人帶笑的聲音,似乎是某種小調。

桐兒豎起耳朵聽了聽,猛的蹦起來,又笑又跳道:「姑娘,是張貨郎來了!」

姜梨跟著望向窗外,笑道:「那就把所有的銅錢都找出來,咱們買東西去。」

「所有?」桐兒詫異的回過頭。

「對,所有。」

桐兒將屋裡所有的銅錢找出來,用一塊藍布包起抱在懷裡,才和姜梨一同往庵堂大門走去。

賠錢的生意沒人做,青城山上除了鶴林寺及尼姑庵,幾乎沒有其他民居,所以一般賣貨郎是不願上山的。

而張貨郎因為就住在青城山腳下,平日裡也不上來,只有每年五、六月山上桃花盛開時,到鶴林寺上香兼賞花的人潮更多,能趁機做點買賣,發點小財。

八年的時間,足夠讓桐兒和張貨郎混熟了,也就約好了五月初十這天挑貨來這裡。尼姑庵這頭不比鶴林寺熱鬧,對姜梨和桐兒來說,也只有在這時候能從貨郎手裡買些糕點、零嘴或日常所需用品。

庵堂大門口果然有個頭戴斗笠的中年男人,粗布短衣黑布鞋,標準的貨郎打扮。

姜梨看著有些恍惚,在她五、六歲左右,薛懷遠被調派到桐鄉任縣丞,當時的桐鄉什麼都沒有,整個鄉裡的商鋪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說是窮鄉僻壤一點都不為過。

所以她和薛昭小時候的唯一樂趣,就是看著每個月走街串戶的貨郎出現,從貨郎手裡買到新奇的泥人、漂亮的綢帶、甜甜的麥芽糖,還有用來練字的劣質毛筆。

日子過得雖然艱苦,卻很快樂。後來桐鄉在薛懷遠的治理下愈來愈好,後來薛昭開始準備考武舉,後來她嫁到了燕京,後來⋯⋯沒有後來了。

「一年不見,桐兒又長高了!」張貨郎笑得一臉憨厚。

桐兒聞言十分高興,轉頭問姜梨,「姑娘,您想吃哪些糕餅?」

姜梨收回思緒,朝張貨郎笑了一笑,倒惹得張貨郎一愣,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

姜梨把桐兒手裡的藍布包拿過來解開,裡面整整齊齊的擺著一串串銅錢。這些銅錢都是姜梨和桐兒過去納鞋底所換,慢慢攢下來的,一共四十串。

「張大叔,您看看這些銅錢,能買多少糕餅呢?」

桐兒瞪大眼,「姑娘!」

雖然拿出全部家當,桐兒可不會真的以為姜梨會將所有銅錢全都花光,她還想著等攢夠了錢,請張貨郎幫忙買件新被子呢!況且糕餅放不了多久就全壞了,這怎麼使得!

「怎麼?」姜梨仍然笑著,「首輔家的小姐花些銅錢買糕餅都不行,那還算什麼千金小姐?」

桐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貨郎也是一臉驚訝,但不是因為姜梨打算,而是因為姜梨的身分。他曾聽庵堂裡的小尼姑說過,姜梨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因犯了錯被送到這裡來。只是瞧著她的穿著打扮,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出自大戶人家。而且根據以往的接觸,姜梨的脾氣實在不好,所以每次賣完東西他就匆匆走了,這還是第一次瞧見姜梨這麼和顏悅色的對他說話。

這般溫溫柔柔的模樣,倒真的像是一個大家閨秀,只是首輔家的小姐,這未免就太誇張了!

雖然有疑問,可張貨郎還要趕著去另一頭,他本以為姜梨是說玩笑話,並不會真的將錢全用來買糕餅,畢竟她們主僕二人在這裡的生活,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手頭絕不寬裕。普通富戶拿四十串銅錢買糕餅自然無妨,但對於兩個穿都穿不暖的孩子來說,就不大合理了。

「您買這麼多糕餅,吃不完是會壞掉的。」張貨郎忍不住提醒。

「您放心,吃得完的。」

話已至此,張貨郎便不再多說什麼了,人家願意花錢,他還能拒絕嗎?姜梨買走了他大半個挑擔裡的糕餅,他能早些下山回家,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倒是桐兒,雖然對姜梨的話產生質疑,但她從未違抗過姜梨的命令,只得按捺下心中焦急。

手裡抱著一大堆糕餅回去,惹得路過的灰衣尼姑不時看向她,桐兒生怕她們來搶,便將糕餅抱得更緊了些。

等回到那間發潮的破屋子,桐兒把糕餅放在桌上,關上門,終於忍不住問道:「姑娘怎麼買了這麼多⋯⋯這?」

姜梨沒有回她,推開窗戶,看著青城山綿延的山峰,冬日的積雪早就化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將雄偉的疊嶂都染上一層粉霞,像溫柔絕色的美人。

「妳看!」她指著遠處讓桐兒看。

桐兒走近一看,遠處的一株桃樹上,蹲著一隻巴掌大的捲尾巴猴子,捧著一顆果子啃得正香。

「就是一隻猴子啊!」桐兒不解,青城山上的猴子很多,她早就見怪不怪了。尤其是鶴林寺那頭,因著平日裡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總有人會扔些吃食給牠們,猴子們大多喜歡往那裡跑。

至於尼姑庵這邊,因著本就冷清,討不到食物的地方,猴子也懶得過來了。

「妳拿些糕餅過來。」

桐兒依言去取了幾塊核桃糕過來。

姜梨拿起一塊,對著樹上的猴子揮了揮。核桃的香氣很快吸引了那隻捲尾巴小猴,幾下躥到窗前,警惕的盯著姜梨手中的核桃糕,遲遲不敢上前。

姜梨又往前伸了伸手,那猴子終於忍不住誘惑,伸手拿了,轉身就跑到一邊的石頭後將核桃糕吃了,然後又來看姜梨,見姜梨仍笑咪咪的站在窗前,膽子就越發大了起來,又過來找姜梨拿核桃糕。

一來二去,姜梨手裡的核桃糕很快就被小猴子吃完了,姜梨拍了拍手,示意小猴子沒有吃食了。小猴子戀戀不捨的看了姜梨的手心一會兒,才翹著尾巴離開了。

「姑娘若想餵猴子,奴婢等會兒去山裡摘些野果吧!糕餅太貴了,不划算啊!」看著小猴子一塊接一塊吃著,她都有些忌妒了。

別說是首輔家小姐的貼身丫鬟,便是薛芳菲在桐鄉的時候,身邊的貼身丫鬟也斷不會為幾塊糕餅可惜,若是讓人瞧見這一幕,肯定會不勝唏噓。

姜梨伸手摸了摸桐兒的腦袋,笑道:「可是比起野果,猴子更喜歡糕餅呀!明日起,妳就拿這些糕餅去餵猴子。」

桐兒瞪大眼睛,「姑娘,這是為什麼?奴婢實在不明白。」

人都吃不飽還要管猴子,這是什麼道理?

「我要猴子幫我做一件事,這些糕餅就當作是報酬吧!」

「可是⋯⋯」

「只是幾塊糕餅而已,等回到燕京,每日讓小廚房給妳做,保證讓妳吃撐了。」

桐兒沉默了,說起回京,姜梨只怕是心裡比她更難過,桐兒不敢說惹姜梨傷心的話。

糕餅的香氣彌漫在屋裡裡,主僕二人每日只能吃稀粥配醬菜,甜蜜的香氣早就勾得人飢腸轆轆,口水直流。

姜梨卻按捺下腹中饑餓,吩咐道:「妳將這些糕餅分成九份,每日亥時拿一份去鶴林寺寺後的林間餵那些猴子,一直餵到十九,十九日那天,便不用再去餵了。」

桐兒不解,但仍是應了,「奴婢知道了。」

當初姜梨被送到這裡時,季淑然就吩咐過靜安師太,不得讓姜梨離開庵堂半步,等同於將她軟禁於此。幸好桐兒不受此限制,能四處走動,所以對這附近的地形相當熟悉。加上經常有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來上香,官衙早把方圓百里的盜匪都剿了,十分安全,否則讓桐兒夜裡出門,姜梨也會擔心。

桐兒想了想,還是問出心中疑惑,「姑娘做這些,是不是在為回京做打算?」

姜梨看著她笑了,「妳怕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桐兒非但不怕,反而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不怕,奴婢早就想這麼做了!」

「很好,就從今夜開始吧!」

就這樣,桐兒每晚亥時偷偷溜出門,子時返回。她素來機靈,避過庵堂裡的尼姑們,並沒有被人發現。

許是見不得她們主僕二人過得太過安然,靜安師太竟又變著花樣開始刁難她們了,譬如每日分到的粥稀了許多,幾乎不見米粒了。

「姑娘,她們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這一定是季氏在背後搗的鬼!」

姜梨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本來以為她熬不過去快死了,季淑然心中定然非常舒坦,誰知道她不僅活了下來,性子還變好了。看她過得如此閒適,季淑然能舒服才怪。

靜安師太也不會明著打罵姜梨,然而對於一個性剛烈的小姑娘來說,讓她覺得受到屈辱就足夠了。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過不去的。

等到了五月十九這一日,裝糕餅的竹籃已經空了。

「早知道該留些下來的。」桐兒只能望著空竹籃嘆氣,「姑娘,要不我去山裡摘些野果回來吃吧!」

她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昨日尼姑庵裡的尼姑故意弄翻了送來的稀粥,今天又以庵堂裡米缸空了,來不及採買為由,沒送吃的來。明知是故意刁難,她們也無可奈何,兩人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姜梨抬眼看向窗外,太陽已經西下,再過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妳再忍一忍,等一下咱們就有東西吃了。」

桐兒更疑惑了,難不成那群沒毛的母雞會突然良心發現,送吃食過來?

姜梨起身走到屋裡的一角,那裡放著一口大木箱,她打開木箱,木箱極大,便襯得裡面的東西少得可憐。只有幾件發黃的衣裳,這就是姜二小姐吧年前從燕京來到尼姑庵時,所帶的全部家當了。或許裡面也曾有些值錢的東西,不過八年下來,也只剩幾件發黃的衣裳。

桐兒也走過來,就見姜梨從裡面拿出一件八成新的緇衣來。

其實就算木箱裡面的衣裳料子再好,經過八年的時間,姜二小姐長高不少,也不適合穿了。季氏當然不可能花大錢給姜梨做好衣裳送過來,所以這幾年來,姜梨與桐兒一樣,都穿著不合身的深藍布衣。

這件緇衣是今年過年的時候,有個小尼姑還俗了,因為身量恰好與姜梨差不了,靜安師太便大發慈悲的把緇衣給了姜梨。

姜梨卻拒絕穿這件相對合身的緇衣,因為她是堂堂的姜家二小姐,不是尼姑庵裡的小尼姑,總有一天她會返回燕京的。只是如今的姜梨卻不得不穿上這件緇衣,她今夜可是要出門見人的,穿短了一截的衣裳站在眾人面前,未免太失禮了。

「姑娘要穿這件?」桐兒更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沒錯,就這件。」

待她換好衣服,日頭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黑夜即將來臨。

桐兒和姜梨二人守著屋裡一盞小煤油燈,直到接近子時了,姜梨才站起身來,「走吧!」

「這麼晚了,姑娘要去哪裡?」

「當然是吃去東西了。」

桐兒滿心疑惑,直到跟著姜梨去了前面的佛堂,才知道吃食從何而來。

姜梨走到供桌前,拿起一顆供果,遞給桐兒,「吃吧!」

桐兒大驚失色,「姑娘,這可是給菩薩吃的供果!」

姜梨聳了聳肩,「那又如何?」

「明日一早那些女尼發現了該怎麼辦?」桐兒擺了擺手,「還是放回去吧!」

「放心吧,發現了也不能拿咱們怎樣的。」

「可這是獻給菩薩的。」桐兒仍是不敢接,「咱們吃了菩薩的供果,是對菩薩的大不敬。」

聞言,姜梨笑了,「泥菩薩自身都難保,妳還指望祂能來救妳護妳?既然只是一尊泥塑的人偶,尊不尊敬又如何?路是自己走出來的,靠菩薩可不行。」

桐兒目瞪口呆的看著姜梨,從前的姜二小姐可不會說這樣驚世駭俗的話。

正呆著,突然聽到自頭上傳來一聲輕笑,笑聲很輕,可在寂靜的夜裡,無人的佛堂,便顯得格外清晰。

桐兒循聲望去,頓時驚住了,結結巴巴的開口,「花⋯⋯花妖?」

離小佛堂不遠處的屋頂上,不知何時坐了一人。那人一身黑衣,外頭卻罩著一件深紅繡黑牡丹的披風,便顯得格外的妖冶豔麗。

月明霧薄,照亮了屋頂上年輕男子的容顏。他長眉斜飛入鬢,格外張揚,又生了一雙狹長含情的鳳眼。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彷彿在笑,卻又讓人覺得他的笑帶著幾分譏諷。微勾的左眼角處,有一顆殷紅小痣,讓本就俊美無雙的臉龐,更多了一絲懾人心魄的妖魅。

四周層層疊疊綻放的美麗桃花亦不能奪走此人一分風采,甚至成了他的陪襯。他就如身處萬丈軟紅之外,噙著淡薄的微笑,冷漠的看著俗世中人在其中苦苦掙扎。

姜梨穿著灰色緇衣,長髮未束,青絲如瀑披在腦後,彷彿皈依佛祖腳下的蓮花仙童,抬頭往上看,恰好與屋頂上的男人目光相接。

一個清麗寡淡與世無爭,一個豔麗妖冶勾魂奪魄,三千大世界,整齊的被一分為二,一半明媚如春日,一半黑暗如深淵,那明媚是假象,深淵卻是誘人的禮物。

二人遙遙相望,目光相觸,也是短兵相接。

無人看到姜梨心中一閃而過的訝然。

怎麼是他?

誰都沒有說話,桃花林下,屋頂之上,容貌豔麗的男人沾染了滿身風月,垂眸看向姜梨。

他的笑意亦帶著幾分邪佞,讓人摸不清他是敵是友,亦正亦邪?

倒是一直發呆的桐兒此刻又忍不住疑惑的反問,「花仙?」

這人俊美得似妖似仙,氣度風華太過奪目,的確令人恍惚。

姜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外面突然傳來吵嚷的聲音,姜梨心下一凜,再抬眼看向屋頂,屋頂已然不見任何身影,只餘微微晃動的桃花樹枝,彷彿做了一個春閨美夢。

桐兒同樣驚訝,揉了揉眼睛,「奴婢不會是在做夢吧?」

「不是做夢,不過現在⋯⋯」她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音,嘴角一勾,倒是顧不上方才的疑惑了,「先在佛堂跪著吧!」

驚訝疑惑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桐兒乾脆不問了,聽話的和姜梨在泥菩薩面前跪著,供果也原封不動的擺了回去。二人才剛剛跪好,就聽見外頭傳來吵雜的人聲,有人在用力拍打尼姑庵的大門。

拍門聲驚動了尼姑庵裡的尼姑,有人去開門,尼姑庵裡的燈籠依次亮了起來,外頭的人聲越來越大,姜梨不為所動的和桐兒跪著。

突然,有人衝進了佛堂,為首的是個手提燈籠的嬤嬤,她似乎也沒料到佛堂裡會有兩個人跪著,畢竟這麼晚了,她朝身後道:「夫人,這裡還有兩個小女尼呢!」

這時陸陸續續走進一行人,有夫人,有小姐,皆衣著華貴,舉止優雅。那嬤嬤所稱的夫人,是個皮膚白皙,身材窈窕的溫婉婦人,她上前看見姜梨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對那嬤嬤搖頭道:「她不是尼姑,她還蓄著髮,身邊的怕是丫鬟吧!」

姜梨驚訝的看著一行人闖了進來,她長髮烏黑,襯得小臉更加蒼白,瘦弱的身子攏在灰色緇衣中,眉目間寧靜平和,雖然氣色不好,卻在菩薩座下顯得越發清麗無爭,看著極為真純,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許是憐她年紀小,那夫人連對她說話的聲音都放柔了,「小姑娘,這麼晚了,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犯了錯,師太讓我跪在這裡靜心。」

前來的一眾男男女女都詫異極了,有人憤言道:「夜深露重,是犯了什麼錯,非要一個小姑娘跪在佛堂,傷了身子怎麼辦?不是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嗎?怎生如此惡毒!」

桐兒眼珠子一轉,立刻換了一副委屈可憐的神情,道:「是奴婢的錯,奴婢昨日給姑娘端齋菜的時候,不小心摔破了盤子,靜安師太就指責是姑娘管教不嚴,罰姑娘和奴婢在這佛堂跪著。奴婢倒是沒什麼,可我家姑娘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飯了啊!」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又是一副義憤填膺的神情。既然前來寺廟拜佛,這些人自然都是「心善之人」,瞧見小姑娘被人欺壓,當然要站出來主持一下正義的。

只聽有人道:「分明就是心腸歹毒的妖尼,難怪會做出那等醜事!」

「不錯。」

姜梨看了看四下,並未看到尼姑庵裡的尼姑,便奇道:「請問,庵堂裡的師太們去哪裡了?」

說完這話,面前的一眾女眷都露出尷尬的神色,有些難以啟齒。

最開始那位和姜梨說話的溫婉婦人,看著姜梨試探的問道:「姑娘似乎不是庵堂裡的人?」

「我家小姐是燕京姜家的二小姐。」桐兒脆生生的答道。

「姜家?」另一位年輕些的小姐聞言目光一動,問道:「可是首輔姜元柏大人的姜家?」

「正是!」桐兒答得肯定。

「這怎麼可能?」那年輕的小姐看起來比姜梨的年紀還小一些,遲疑道:「只知道姜家有個三小姐姜幼瑤,卻不曉得有個二小姐。」

「姜二小姐」四個字一出來,年輕的小姐們沒什麼動靜,夫人們卻是各有心思。八年前姜二小姐將姜大人的繼室推倒小產的事傳得沸沸揚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聞自那以後,姜二小姐就被送到庵堂靜心,多年都未曾回京,沒再見過,自然也不會想起。

沒料到今日會在這裡見到!

只是眼前的姜二小姐,並不像傳言中謀害幼弟嫡母性命的惡毒之人,如此瘦弱溫順,能毒害繼母?說出去沒人會相信吧!

 

小說house系列《嫡嫁千金》全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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