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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裡耳光知多少 
佟錦做了個很不爽的夢,被人狂搧嘴巴,居然還不醒! 
啪啪啪!臉上熱辣辣的疼,疼得她眼淚險些流下來,這是做夢?要不要痛得這麼專業啊?佟錦腹誹不已,她倒是想破口大罵來著,可話還沒出口就被人搧回來,打得那叫一個爽!不過她很不爽就是了! 
除了能動嘴,她的手臂一直被人死死地鉗著,讓她只能眼睜睜地讓自己任人魚肉,鉗著她的人還偷偷加戲,總能在巴掌落下間極小的間隙中找到空檔,配合著偷擰她幾下,讓她的痛感始終保持在生不如死的燃燒線以上。 
她這是得罪誰了啊!難道容嬤嬤的小黑屋看多了就要遭到這樣的報應? 
最可恨的是,現在挨著打,卻連兇手都看不見,眼前渾噩噩地模糊一片,將來想報仇都不知道找誰好! 
「賤婢!賤婢!賤婢!」 
很好,這正是佟錦想說的話,卻被兇手搶先了,聽聲音,是個女的! 
「竟敢害我!」飽含著極度憤怒的聲音微微地帶著顫音,配合著凌厲的耳光聲別有一番韻味,「若是玉帛有什麼不測,妳也別想獨活!」 
淒厲怨忿的聲音蕩在耳邊,鉗著手臂上的力道忽地消失,佟錦一個趔趄撲倒在地,昏暗的眼前驟然清晰起來。 
光線很暗,該是晚上,佟錦勉強抬起頭來,只看到一個女人的輪廓,就覺得胸腔裡一陣陣的悶痛,顯然是早就受了傷的,不得不再次低下頭去,蜷在那裡,以消減身上的疼痛。 
「讓她去祠堂外跪著等候處置!讓她父親看看,他生出了一個何等恭孝賢良的女兒!」 
帶著怒意的尖銳聲音刺激著佟錦的耳膜,接著便有人應聲,此時另一道上了年紀的聲音遲疑地響起,「二夫人,她身上帶著傷,要不要先治一治?不然讓老爺看到,恐怕要責怪二夫人。」 
「責怪?」二夫人涼涼地冷笑一聲,「我就是要讓他看!當年他負情負義,將一切都給了她們母女,我卻只能為妾,連累玉帛和小七成了庶出!這麼多年來我沒有責怪她們,她們倒來害我!」 
說到這裡,佟錦身上又挨了幾腳,顯然是二夫人心有不甘,又拿她當出氣包了。 
而後便有人架起她,連拖帶拽的,直到一個安靜的院落,這才將她撇下。 
地上很涼,夜風也有些刮人,像是初秋時節。佟錦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掙扎著張開眼睛,便見一座五間連開的寬闊建築在夜色中安靜佇立,古色古香,肅穆沉謐,應該就是二夫人所說的祠堂。 
身邊寂靜無聲,也不知是人都撤走了,還是有人在旁邊監視她,佟錦沒空想那麼多,俗話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現在處於絕對的劣勢狀態,自然不能留下硬拼。秉持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中心思想,她必須先休養生息調整狀態,撫平深受創傷的柔弱身心,才能再殺回來報仇! 
不管最後一句話到底有沒有自我安慰的成分,佟錦選擇了──睡!必須睡!睡著了…… 
很久以後,佟錦再想到今日的情景,仍然深深地欽佩著自己。在絕境中求生存,在逆境中求發展,遭人圍毆後仍可以安定入睡,以後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了的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佟錦睡意正酣之時,「嘩」地一聲,她只覺身上一冷,頭皮一麻,一個激靈躥了起來!這感覺,就好像有人用水……哦,的確是有人用水潑她了。 
呆怔怔地看著眼前身材壯碩手持兇器的古裝大媽,佟錦的腦子有幾分鐘都是空白的。 
匡噹! 
古裝大媽手裡的木盆摔到佟錦面前,「大小姐!老奴可憐妳,妳也得可憐老奴才是,說的是罰跪,妳卻在睡覺,老奴心善不忍擾妳,可眼見著天就亮了,妳怎麼還敢睡?讓人見著可是要連累老奴的!」 
佟錦不言不語,滿心想的盡是自己「脫困」失敗,眼睛都紅了。 
「怎麼了?」古裝大媽不耐地矮下身來打量佟錦,許是見她精神還好,這才放心地站直身子,「現在倒知道怕了?昨晚倒有膽去害二夫人!虧得二小姐替夫人擋了一擋,不然落水的就是夫人了!」她瞄著佟錦的神色,頓了頓又道:「聽說二小姐昨夜發了整晚的高燒,老爺回府後便去探望,陪了整宿,估計一會兒天亮了就會想起妳來,妳再等等吧。」 
聽了半天的嘮叨,佟錦總算緩了緩神。臉上還是火熱的疼,又脹又麻,盡濕的衣裳貼在身上,晨風一吹冷得透骨,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雖然拒絕相信,可她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說──回不去了吧?她這次可真的要倒大楣了! 
看了一眼仍在喋喋不休的古裝大媽,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的半舊襖子,佟錦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看這祠堂的規模,她這身體的家裡顯然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可她,身為這家的大小姐,身上穿的衣服竟連袖口都磨白了。還有剛剛古裝大媽低頭探她的時候,她聞到一股明顯的酒味,分明是此人偷懶跑去喝酒,睡了整夜回來才發現她也在睡,怕二夫人追究,這才變著法的折騰她。 
她為什麼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呢?從昨晚二夫人的話中不難聽出,她是如假包換的嫡女,就算犯了錯,哪輪得到一個妾室掌摑她?又哪輪得到一個下人對她動用私刑?沒人管嗎?她爹呢?她娘呢? 
正想著,有腳步聲朝這邊走來了,步伐堅定沉穩,快速而有節奏。 
古裝大媽朝院門處望了一眼,立時整理形容避到一旁,在來人進院的時候矮了矮身子,「老奴給老爺問安。」 
老爺……佟錦的眼皮一跳,是她父親! 
應該說是這身體原主的父親。 
佟錦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後來母親重組家庭,雖然與繼父相處尚算融洽,可因為繼父也有自己的子女,所以相處時總有一些難以破除的隔膜,這麼多年,佟錦也只是叫他「叔叔」而己。 
父親是可以信任的人吧?所以他是來救她的吧? 
昨晚的事佟錦雖不知來龍去脈,可她受了一夜的折磨,現在也並沒有出人命,就算是她有錯在先,也抵了大半了吧?這樣想著,佟錦望向來人時眼中便多了些許希冀。待那人大步而來,停至她的面前,她就坐在地上仰望著他,在這天際才泛青邊的初秋清晨,她好像看到了一座鐵塔,又或者是棵大樹,那樣巍峨不動地佇立在自己面前,好像不管她犯了什麼錯,惹了什麼麻煩,他都能用他極寬闊的臂膀盡數擋住,將她護在當中。 
動了動唇,在佟錦眼眶發熱地猶豫自己是該叫「父親」還是該叫「爹」的時候,來人驟然抬起大掌,比二夫人的掌勢更厲十倍地搧在她的臉上,只一掌,就將她打得拋身出去,倒在地上再無起身之力! 
「孽女!竟敢謀害庶母加害胞妹!」 
來人的聲音一如佟錦想像中嚴厲低沉,真像父親,可此時佟錦心中陰冷一片,倒伏在那裡,握緊的雙手不可自抑地顫抖著。這就是她的父親,是吧? 
「老爺……」古裝大媽小小進前一步,頗為委屈地道:「剛剛老奴想打些水給大小姐洗臉,可大小姐突然發了脾氣,把水打了一身,還說要向老爺告老奴的不是,老奴惶恐,先向老爺請罪。」 
佟介遠這時才看了身邊的嬤嬤一眼,看著眼熟,卻也不記得是哪個,轉過臉來,看著佟錦的目光更為凌厲! 
弒母害妹,這是所有人都目睹的事,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往日安安靜靜的長女竟有如此心機與膽量!定是與她那刁蠻的母親學的! 
思及此處,佟介遠眼底晃過一抹厭惡,「孽女!是誰指使妳謀害庶母?說!」 
極厲的聲音,喝得佟錦心尖發顫,她狠咬了一下嘴唇,藉著抬手撫頰的機會用力按下,臉上的疼痛頓時激得她涕淚橫流。她嗚咽出聲,蜷著身體畏畏縮縮地不敢抬頭,直到佟介遠不耐,再喝一聲,她哇地大哭起來,「爹爹救我!」 
佟介遠愣了愣,而後臉色更沉,怒斥道:「自己造孽,還有臉來求我!」 
話音未落,佟錦已撲到他腳下,扯著他的衣襬一角痛哭流涕,「爹爹救我,我不想坐牢,爹爹,爹爹救我……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爹爹,爹爹……」 
她的哭聲驚惶而恐懼,身子更是抖如篩糠,分明是極懼。見她如此,佟介遠滿腔的憤恨不禁消減了一些,又見她衣裳盡濕兩頰高腫,差點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看著實在有些可憐,想著這麼多年這個女兒一直循規蹈矩,怎會突然失心瘋地去害人?還不是受人唆使?火氣便也壓下了些,可怒意猶在。 
「我也不信妳敢做這麼大逆不道之事,妳說,可是受妳母親指使?」 
佟錦也不知聽沒聽到這番問話,只管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地求著,「是女兒一時糊塗,爹爹別送我去見官……」 
佟介遠被她哭得有些心煩,喝道:「說什麼渾話?妳只管說出此事原由,我自會為妳做主!」 
佟錦抽抽咽咽地在佟介遠腳下蜷了蜷身子,囁嚅地道:「女兒只是……女兒只是見妹妹身上的衣服好看,想去摸摸料子……」說到這裡,她藏了藏自己泛白的袖口,繼續說:「女兒只是想問問妹妹,等衣服穿舊了的時候能不能送我……我真沒有別的心思,許是心裡急切了點,又沒留神腳下,連碰帶撞的就害了妹妹……爹爹!」她抱住佟介遠的小腿,「爹爹,我只是想去和妹妹說話,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更沒有想害二娘的意思,我怎麼會害二娘呢?為什麼要害二娘呢?家裡這麼多人,就算把二娘推下水,也馬上就救上來了啊……到時二娘怨我,我豈不是自討苦吃?爹爹,我說的都是實情,爹爹……」 
一席話,佟錦連哭帶說,拖了半天才講完整個過程。佟介遠來時的確是急怒攻心,後來見她模樣可憐就已收了些火氣,此時再被她一拖,再不復初時的雷霆震怒,只是沒聽到他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而己。 
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可一來佟錦說的有理,家裡人員眾多,又是當眾動手,是決計害不死人的,只能換來更嚴厲的報復,於理不合。他回府就聽說這件事,又有下人眾口一詞,極怒之中讓他忽略了這一點,此時想來,倒也有理;二來是見到佟錦畏畏縮縮的樣子,還有她身上那套衣裳,似乎的確是很久沒有換過了。 
想到這裡,佟介遠心裡又升起另一股怒意!好夕是佟府的大小姐,怎麼如此寒酸?若讓外人見到豈不是讓人笑話! 
而另一個讓佟介遠相信佟錦的原因,是因為他這個女兒,從沒有忤逆過任何人的意思,所以事情一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受她母親唆使,卻也沒有真的認為是她的主意。 
只是,他心裡雖相信了佟錦,卻也沒有原諒她的意思。昨夜二夫人柳氏的聲聲淚訴,讓他始終內疚難平,況且玉帛還躺在那裡至今高燒未退,若不加以懲處,不僅難平人心,可能還會讓她那討厭的母親覺得有機可乘,再起風波! 
佟介遠低頭看了看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佟錦,心裡雖有憐惜之意,但只要一想到她是那女人的孩子,就始終難以產生什麼親近之情,沉著臉道:「這些話妳去與妳二娘說,聽她……」 
「處置」二字還未出口,便見從剛才起便沒了聲音的佟錦身子一歪,從他身旁滑倒,竟是早已昏迷! 
佟介遠皺了皺眉,猶豫過後,終是沒有去扶她,只是叫過身邊婆子,「送她回去吧。」 
那婆子討好地道:「是否等大小姐醒來就讓她去二夫人處領罰?」 
佟介遠略一沉吟,看向婆子的目光復又凌厲,「等她醒了我自有安排!若有人敢擅做主張私下行事,妳可知該如何處置?」 
婆子一驚,連連點頭,「知道知道,老爺放心。」 
佟介遠沉聲輕哼,一甩衣襬,轉身而去。 
許是佟介遠的警告生了效,那婆子果真沒再有什麼小動作,乖乖地把佟錦送回她居住的金紛園,而後一溜煙地跑到明威堂,向柳氏回話去了。 
佟錦躺在床上,雖然身上濕膩得難受,但她沒有馬上「醒」,而是閉著眼睛聽人說話,她現在掌握的線索太少,急需補充資料。 
身邊說話的人都是細聲細氣的,聲音稚嫩,應該是兩個小丫頭。可她們也沒說什麼有用的事,只是偶爾提到「不知那邊會不會派人來看看姑娘」。 
那邊?指的是誰?是她娘嗎?為什麼她娘來看她,還要用這麼不確定的口氣? 
那兩個小丫頭才說了幾句話,便聽到一個粗聲粗氣的婦人大聲喊道:「扯什麼嘴皮子?沒見著姑娘渾身都濕了嗎?還不快給姑娘換換!」 
一個小丫頭遲疑地道:「古嬤嬤,姑娘貼身的事情向來輪不到我們來做,都是舒蘭姐姐和綺玉姐姐做的。」 
「說什麼廢話!讓妳們換妳們就換!」 
古嬤嬤的嗓門極大,震得佟錦都有些吃不消,那兩個小丫頭也不再說話,麻利地為她除去濕衣,又拿過乾衣換上。 
換衣的時候,佟錦聽剛剛與古嬤嬤說話的丫頭道:「曼音,妳看姑娘的臉腫成這樣,又有傷口,是不是得請個大夫來看看?要是留了疤可怎麼辦?」 
叫曼音的小丫頭嘟囔著說:「倒是該請,只是誰去請?我可不敢和古嬤嬤說,兩位姐姐更是不會理的,我們只是二等丫頭,只做好份內的事便罷了。」 
原先說話的丫頭便沒再出聲,想來是默認了。 
佟錦心裡嘆了一聲,這兩個丫頭心地倒是不錯,只是人微言輕,發揮不了什麼作用。而她這身體的原主也混得太慘了,竟淪落讓兩個小丫頭來同情她,而那兩個叫舒蘭和綺玉的,應該是她的貼身大丫鬟,從開始到現在,都沒見她們露過臉呢,架子比她這位嫡出大小姐可大多了。 
那兩個丫頭替佟錦換好了衣裳,又將她的頭髮擦至半乾,便都出去了,佟錦這才睜開眼來,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環境簡潔素雅,外間被簾子隔著看不清楚,她所在的內間約莫六坪左右,她躺著的這張大床就有三坪左右,幾乎佔了屋子的一半,除了床,便只有兩個箱籠和一張梳妝台、一個臉盆架。 
摸了摸身邊的床架,雖然佟錦對此沒有研究,卻也能看出這架床用料不錯,深褐色的床體反射著淡淡的光暈,連帶著架上雕花彷彿也多了幾絲生氣,似乎還有些似有若無的香氣,湊得近些聞得更明顯。至於其他傢俱的顏色與床體相仿,該是一套的。 
基於自己在家裡不受待見的程度,肯定也不會分什麼好貨色給她,佟錦只能相信這裡的物質水準十分發達,普通貨色看起來都這麼高檔,好貨色自然可想而知。 
起身下床,佟錦到妝台前照鏡子,打開妝奩匣子,翻出來的竟是一面玻璃水銀鏡,藉著窗外映進的晨光將她照得纖毫畢現,讓她錯愕半天。 
倒不是因為她現在的模樣像個豬頭,只是有一點小小的心理落差,她還以為古代只有霧濛濛的銅鏡呢。 
照著鏡子仔細分辨,佟錦目測自己的年齡應該在十五六歲左右,模樣嘛……看著高腫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頰,佟錦小心地摸了摸,齜牙咧嘴了半天,長長地吐了口氣。 
父親,不過如此吧。 
向佟介遠認錯,承認是自己推了二小姐下水,這些都是必須做的。那個誰不是說過,女人要懂得適時地展現自己的美,嬌弱也是一種美嘛!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一味推諉,不僅得不到她這位父親的同情,反而會更增反感,現在她承認自己做了,起因卻是因為誤會,便多少能得些信任。因為佟介遠並沒有目睹當時的情景,他知道的一切,也都是從旁人那裡聽來的,就算她說的與他聽到的不符,他也會認為這是各說各的道理,如此便不會對她的說辭過於懷疑。 
而適時地昏倒也能幫她減緩佟介遠的怒氣,只要過了這當口,再想起這事,就不會像適才那樣暴怒,處置也會輕得多了。 
而這些,都只才是第一步。 
她這身體的原主混得太慘了,現在她接手,自然不願再過以前那麼悲慘的生活,不接受,那就必須改變。 
以前的佟錦為了不打擾母親的新生活,從小就住在寄宿學校,孤身一人慣了,遇到事情首先想的也是面對,因為她沒人可以依靠。 


第二章 穿越成了小嫡女 
雖然剛剛兩個小丫頭已為她換過衣物,可並沒有替她擦身,佟錦身上還是黏得難受,便到臉盆架前沾濕了手巾慢慢替自己打理,剛剛擦好,隔著外間的簾子被人掀開,出現一個矮瘦的身影。 
來人見到佟錦站在那,像是嚇了一跳,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半天,看起來十分緊張。佟錦也打量著她,看她又瘦又小,樣貌普通,頭上梳著雙丫髻,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應該是之前的那兩個丫頭之一。 
「姑、姑娘妳醒了?」小丫頭私下聊天時口齒很清晰,此時卻有些結巴,說完這話就又不知做什麼好了,手裡也不知拿著什麼,力道大得像要攥出水來。 
佟錦笑了笑,轉開目光,不太經意地說了句,「曼音……」 
小丫頭立時道:「曼音在、在外頭,姑娘找她嗎?」 
「不用了。」佟錦在妝台前坐好,「妳來幫我梳梳頭吧。」 
小丫頭便過來,侷促萬分地站在佟錦身後,先放下手裡的東西,剛要摸到桌上的梳子,又停下,「姑娘,奴婢還、還是去找舒蘭姐姐吧。」 
佟錦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小丫頭便不再推辭,拿起半透明的角質梳子小心地在衣襟前蹭了蹭,這才輕輕地替佟錦梳頭。 
佟錦只不過是找個由頭說話,梳了一會兒發現這丫頭的手倒是巧的,輕輕柔柔地就把散亂的頭髮歸整成形,而且一點也沒拉扯到她的頭皮。 
佟錦從鏡中看著她,突然問道:「妳叫什麼?」 
小丫頭愣了愣,佟錦笑道:「我是問,妳在家的時候叫什麼?」 
賣身的丫頭一般不會繼續用原來的名字,都是主人另取的。 
小丫頭靦腆一笑,「奴婢原本就叫靜雲,管事姑姑聽著還算順耳,就沒給改。」 
佟錦點點頭,「這名字的確不錯。」 
大概是佟錦態度溫和,靜雲也不像剛剛那樣緊張,說話也利索多了,跟著笑笑,「是我爹取的。」 
說起「父親」這個話題,佟錦不願多聊,她也相信靜雲另有一番自己的遭遇,否則也不會在這裡給人為婢,當下便不再問下去。 
靜雲見佟錦不說話,再次緊張了起來,手上力道更輕了,待梳順最後一把髮尾,小心地問:「姑娘看看,可以嗎?」 
佟錦剛剛是走神了,現在回過神來,看著鏡中的豬頭形象,就算梳個天仙頭型她也沒心情欣賞,便移開目光點了點頭,看著靜雲之前放下的一個小瓶,「這是什麼?」 
「是……」靜雲忽地漲得滿臉通紅,「是、是消腫的藥,這個、這個是……」 
「是給我用的?」佟錦拿起小瓶看了看。 
靜雲不出聲了,好一會兒小聲說:「是奴婢多事了,不過這藥是奴婢的哥哥自己採的藥、配的藥,奴婢以前用過,真的很管用的。」 
佟錦握著那只粗瓷瓶子,心裡暖了一下,笑著說:「怎麼會多事呢?妳不給我拿藥,我這臉還不知要腫到什麼時候,謝謝妳。」 
靜雲低著頭連連擺手,臉上通紅通紅,十分困窘的樣子,讓佟錦的心裡又輕鬆不少,看來她身邊也不全是壞人,是不? 
乘機又引著靜雲說了一會兒話,側面打聽了一下舒蘭和綺玉這兩個大丫鬟,說是舒蘭一早就被老夫人叫去問話,綺玉的行蹤則不大清楚,不過現在她們都回來了,在外頭安排事務。 
老夫人,又是一個新成員,佟錦捉摸著九成是自己的奶奶,不過關係應該也不太好就是了,一早叫舒蘭過去,許是要打聽昨晚的事。 
打聽出一點內容後,佟錦便又扯了幾句閒話,以防問得太多靜雲起疑。讓靜雲出去之前,她又想到一件事,試探地問:「我昏迷的時候,那邊……有人來看過我嗎?」 
靜雲抿抿唇,似乎十分不忍地搖搖頭,又極快地道:「老爺向來不許咱們和那邊聯繫的,昨晚的事估計那邊還不知道,姑娘莫要難過。」 
聽她這麼說,佟錦對自己這個娘更是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人?是什麼身份?還不准聯繫?難道不在家裡? 
於是笑笑,「我不難過,只是有點想我娘了。」 
靜雲苦著小臉低下頭,看起來十分同情她,「公主也一定很想念姑娘,只是……」 
公、主! 
靜雲後面說了什麼佟錦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光震驚了。 
公主!如果不是她娘正巧姓公名主,如果不是靜雲膽子大得敢直呼主母的名諱,那麼她聽到的「公主」應該就是她理解的那個「公主」的意思。 
她娘是公主!這麼一來「那邊」的意思也好理解了,公主自然不會住在夫家,而是要住在公主府的。 
要不是現在她這造型有點像豬八戒,再禁不起折騰,佟錦絕對會再給自己兩個耳刮子。不該啊!她娘是公主啊……有個公主的娘這原主居然還混得這麼慘!天理何在啊! 
「姑、姑娘……」靜雲被佟錦直勾勾地盯著有點害怕,連忙換了個話題,「姑娘要喝水嗎?」 
佟錦點點頭,她現在急需降火。 
這個消息給佟錦造成的衝擊不可謂不大,可待她冷靜下來,又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就算原主再軟弱,再無能,她那個公主的娘也可以維護她啊,可現在的情況呢?她在這家裡分明沒過什麼好日子,而她那個公主的娘,也沒能給她提供什麼庇護,甚至還是有點害怕佟介遠,說不准聯繫,就真的減少聯繫了。 
再想到二夫人和佟介遠的態度,二夫人對她們母女恨之入骨,說她們搶了她正室的位置,佟介遠則一有倒楣事就往她娘身上扯,對她娘顯然也積怨頗深,這樣一個不被丈夫喜歡的女人居然能嫁過來做正室,很明顯其中另有內情,再加上一個佟介遠「對不起」的二夫人,這事情就很明顯了。 
皇室驕女什麼的,棒打鴛鴦什麼的,戲碼太多了。 
所以說她就是個犧牲品?這種情況下佟介遠和二夫人怎麼可能待見她! 
看來事情比她預估的更難辦啊!她原來還想找機會去見見她娘,徹底瞭解一下情況呢,現在看來,她根本沒辦法出府,更別提見她娘了。 
打發走了靜雲,佟錦躺在床上思考自己的處境,這一躺,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再睜眼,只覺得肚子空空,咕嚕咕嚕地正在大聲抗議。 
佟錦有氣無力地坐起來,一邊穿鞋一邊朝外喊了一聲,「靜雲。」 
沒一會兒外間腳步聲響,簾子輕掀,進來的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進來便道:「姑娘醒了,可是餓了?婢子已讓曼音去準備吃食,姑娘稍候。」 
佟錦點了點頭,仔細打量她一番,見她面貌清秀,衣著比靜雲光鮮一些,看起來十分文靜,只是不知是兩個大丫鬟中的哪個。 
「妳早上做什麼去了?」佟錦問著話,坐到鏡前看自己的臉。躺下之前她用了靜雲送來的藥,果然有些效果,現在已沒有初時那麼腫了。 
那丫頭隨即過來替佟錦束髮,說道:「老夫人一早叫奴婢過去問問姑娘最近的吃食用度,還讓奴婢帶回幾套新衣,一會兒姑娘就穿上吧。」 
看來這是舒蘭了,約莫老夫人也是聽說了自己的藉口,覺得她的穿戴太過寒酸,這才給了新衣吧。 
佟錦沒有多問,任舒蘭替自己整理,而後舒蘭又到外間去捧來兩套秋裳、一套冬衣、一套披風和護手。舒蘭留下一套淡藍色的秋裳,另幾件都收到牆角的箱籠裡去。趁著她打開箱籠的時候佟錦探頭看了看,裡面衣物的新舊程度與她先前穿的差不多,而且只有兩件,實在少得可憐了。 
收好衣服,舒蘭便將那套淡藍色的秋衣幫佟錦穿好,由內至外,大大小小的十多件,連肚兜手絹都備齊了,面料比佟錦之前穿的不知軟上多少,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實在是舒適至極。只是穿的時候就覺得腰上稍有些緊,等穿好了,又覺得裙子太長了。 
舒蘭輕輕地替佟錦由上至下撣了撣不存在的浮塵,輕聲說:「裙子稍長了些,婢子今晚給姑娘修改一下吧。」 
佟錦點點頭,看舒蘭的樣子,對她倒還可以。 
二人正說著話,另一個瘦臉大眼的小丫頭進來請佟錦到外間吃飯,又悄悄給舒蘭使著眼色,示意她到外頭去,這些佟錦只當沒看見,專心吃飯。 
看外頭的天色應該是中午才過,她這頓應該算是中餐,也不過兩道素菜,一碗白飯而己,佟錦見怪不怪了,要是突然給她備一桌大餐,她才覺得奇怪呢。 
份量還算充足的飯菜沒一會兒就被佟錦吃了個精光,靜雲在旁邊看著直瞪眼,想來是沒見過這麼能吃的小姐,但也不能怪佟錦,折騰了這麼久,這才是她第一頓飯。 
拿過一旁備下的帕子擦了擦嘴,佟錦起身小心地檢查有沒有濺到身上,看樣子她沒什麼穿新衣的機會,可別弄髒了。 
正檢查著,門上的棉簾動了動,舒蘭神色淡淡地進來,朝身後道:「事情是妳攬的,自然也應該由妳向姑娘交代。」 
佟錦朝她身後看去,見到一個瓜子臉,纖腰若素的白皙丫頭,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跟在舒蘭身後進來,臉上帶著一些不情願。 
看她的年紀裝扮,無疑是另一個大丫鬟綺玉,她進來後並沒向佟錦行禮,直接道:「老爺已對姑娘做了處置,要姑娘醒來便去二姑娘那兒,服侍二姑娘直到她痊癒。」 
聽到這話,佟錦的眉梢輕輕地抽動一下,要打要罵她都可以理解,如果這還是她原來的時代,要她去照顧妹妹也無可厚非,但昨晚聽二夫人的語氣,這裡對嫡庶之別分明極為在意,要她這個嫡女去服侍一個庶女,為奴為婢,到底是誰想的主意呢? 
綺玉話才說完,舒蘭在旁道:「婢子與她說姑娘才醒,不如明天精神好些再去,也省得再病倒,豈不是更添麻煩?可她就是不依。」 
綺玉急著搶話道:「哪是我不依?紅英姐姐過來傳話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要是去晚了,二夫人知道更要不高興了。」 
聽她這麼說,舒蘭便不再說話,只看著佟錦。佟錦倒也痛快,起身道:「那我這就過去,妹妹因我而病倒,我照顧她也是應該的。」 
明知道沒人在意自己,又何必再執著什麼面子?明知道抵抗不了,又何必再糾結這一天半天的時間?況且,佟錦也迫不及待的想見見其他人了。 
見佟錦答應了,綺玉這才鬆了口氣。她答應紅英要佟錦這就過去,要是佟錦犯了倔,她面子上不好看不說,紅英若是再報給二夫人說她辦事不利,那對她可不是什麼好事。 
佟錦沒什麼可準備的,說走就走,舒蘭只送她到了院門口,綺玉則一直跟著她,看樣子是要送她去交差,佟錦暗自慶幸,省得迷路了。 
出了自家院落,佟錦回頭看了一眼,見院門上的綠漆已經有些斑駁了,門額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金紛園」。 
金紛……佟錦覺得有點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便隨著綺玉先去了。 
沿著院牆走了一段路,佟錦這才覺得她這家還真是挺有規模的,她那金紛園按理說應該不是什麼特好的地方,但也佔地不小,在空間上算是優待她了,而現在走了這麼半天,也只經過了一個空院子,走出一百多米,還沒見人煙呢。 
佟錦一邊觀察四周,一邊緊跟綺玉的腳步。再經過一個人員進出頻繁,似乎是下人聚集地的院子後,拐出一個角門,佟錦的眼前豁然開朗。 
一大片園子,有點進植物園的感覺,雖已是初秋,但遠遠望去仍是鬱鬱蔥蔥的,腳下鋪的盡是拼成圖案的五色石子,又用菊花盆飾擺出道路,每隔兩米左右間隔安放,彎彎曲曲的直通到園子裡去。 
待進到園中,茂木異石隨眼可見,佈局精巧幽靜雅致,行於園中,曬著初秋的午後烈陽,倒別有一番享受的滋味。 
因打量園子分了神,佟錦的腳下才慢了幾分,耳邊就聽到綺玉不耐的聲音,佟錦也不和她見識,一個丫頭,她現在還沒空搭理。 
兩人迅速地穿過園子,又走了約莫十分鐘,這才踏上一條由青色石板鋪就的寬闊大路,大路盡頭是一個落院,佔地甚廣,門楣上金光閃閃的「明威堂」三字離老遠就能看見。 
這麼氣派而又帶著陽剛之氣,肯定不會是二小姐佟玉帛的住處,看來是要先去見佟介遠了。佟錦正考慮著一會兒該演什麼戲碼,綺玉腳下一停,在明威堂外先整了整衣裙,這才走到門前,對一個看門的婆子笑道:「阮嬤嬤,我送大小姐過來了,麻煩妳請紅英姐姐出來說話。」 
看門的婆子應是早得了吩咐,並沒有通知紅英,而是揮了揮手,直接叫她們進去了。 
這派頭! 
佟錦不由想起自己的院子,可沒見著守門的,而之前只聞其聲的古嬤嬤也沒在院裡,比起這裡,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進了明威堂,佟錦才發現這裡院中有院,與綺玉在第二道門前站定,綺玉又去和守門的婆子說話,這次那婆子沒放她們進去,而是轉身進院,沒一會兒,從院中出來一個十七八歲,修眉俊眼的紅衣丫頭。 
綺玉連忙陪笑上前,「紅英姐姐,我送大姑娘過來了。」 
紅英白淨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疏離笑容,「叫什麼姐姐?妳現在也是大丫鬟了,還以為是以前總跟在我身後的二等丫頭嗎?」 
綺玉連說不敢,閒扯了兩句,這才又提佟錦的事。 
紅英壓根就沒過來見佟錦,但聲音又足可以讓佟錦聽到,她說:「二夫人正在午睡,就讓大小姐直接去采薇園吧,老爺吩咐,在二姑娘完全康復之前,大小姐都要在那邊侍候,晚上也住在那邊,暫時就不要回金紛園了。」 
綺玉自然答應,只是沒見到二夫人總是心有不甘。為了能在二夫人面前露上一臉,她整日躲在屋裡苦練繡工,終於繡成一個能拿得出手的香囊,今天特意掛在身上,就是希望得二夫人青睞,把她調回明威堂來,現在這希望又要落空了。 
綺玉還想與紅英說說,紅英卻不再理她,轉身回了院子,看著守門婆子陰陰的神情,綺玉只得作罷。 
紅英進了院子沒有馬上離開,探頭見綺玉領著佟錦走了,這才直奔正房堂間而去,掀起半舊的織錦門簾,輕聲說了句:「夫人,大小姐過去了。」 
好一會兒,從東跨間裡傳出淡淡的一聲「嗯」,紅英也不進屋,放下門簾出去了。 
東跨間裡,一個穿著橘色衣裙的文雅婦人看似專心地繡著身前繡架上繃著的一幅墨菊圖,正是佟家二夫人柳氏。 
柳氏今年三十有四,容貌嬌美動人,又因保養得宜,皮膚水亮潤澤,看上去不到三旬。她十指纖細手法靈動,幾朵墨菊於錦布上仿若實物,可這幅任誰看都是難得之物的繡品,卻仍入不了柳氏的眼,一片花瓣拆了又繡,反覆了幾次,終是失了耐心,伸手將繡架推開。 
她身旁陪著的是她的乳母趙嬤嬤,見她如此,連忙將繡架移走,安慰道:「老夫人的壽辰還有幾個月,原不用這麼早就準備的,慢慢來。」 
「嗯。」柳氏淡淡地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有陣子沒做活了,手都生了。」 
趙嬤嬤笑道:「夫人的技藝就算擱下十年八年也是比別人強的,當年繡與太后的一幅竹林微雨圖,可是連當今聖上都讚不絕口呢!」 
提起當年之事,柳氏微有恍惚,隨後輕哼一聲,「幾百年前的事了,嬤嬤還提它做什麼!」 
趙嬤嬤輕嘆了一聲,知道她的心思全然不在繡品上,便又勸道:「嬤嬤知道這次的事讓妳心裡難過了,可那丫頭就是受人擺佈的貨,妳在她身上撒氣,輕不得狠不得的,有什麼意思?況且那邊到底還是有身份的,要是這丫頭出了事,真鬧起來,老爺也不好收場。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給老爺個面子,從輕處置了,老爺心裡舒坦了,興許那事就能成。」 
「我哪件事不為他著想?」柳氏心煩地踢開腳踏站起身來,「他倒好,成天就用這話唬我!十幾年了,還能有什麼希望?」 
趙嬤嬤歸置好腳踏,走到她身邊來,繼續安慰道:「老爺也有難處,抬妾為妻,這是犯法的,老爺如今聖眷正隆,要是因為這樣的事而受人詬病,對老爺仕途有損啊!」 
「一個平妻,我才不稀罕!」柳氏說著眼圈突地紅了,「當年他不顧我們的情意改娶公主,我早該與他一刀兩斷!只怪我那時心軟,可憐他也是被逼無奈,這才許他為妾,誰想到他眼看著旁人欺我害我,竟不為我出頭!」 
「夫人!」趙嬤嬤輕輕拉了柳氏一把,示意她小點聲,「平妻也是妻,妳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二姑娘和七哥兒著想,妳就忍心他們一輩子都是庶出?」頓了頓,趙嬤嬤又道:「再說,如今這府裡的主母是誰?別說那邊是住在外頭的,就算住在府裡,老夫人和老爺又豈會給她長臉?他們的心都是向著妳的,現在只差一個名分,妳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再忍忍又怎麼著?況且這次的事是那邊有錯在先,是她們理虧,皇上也不會幫著她們的。要是老爺找到合適的機會向皇上進言,請皇上做主給妳抬妻,那時誰又敢說一個不字?」 
聽著這些話,柳氏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這些話她對自己說了十幾年了,哪有不懂之理,剛剛只不過心氣難平,加之對佟錦母女積怨頗深,難以自抑罷了。 
「嬤嬤說的對,那小賤人原也不值我去費心,就送過去給玉帛消消氣也好。」柳氏吐出口氣,平復下心情,拉過繡架坐回位置繼續繡她的墨菊,又是那文雅嬌美的模樣。 
再說佟錦,跟著綺玉離開明威堂後一路向北,走了沒多遠便見一處清幽之地,左竹右梅拱繞一座名為「采薇」的小園。這園子佔地不大,卻是極為精緻,院門上的褐漆是全新的,定是時時漆塗,門環鎦金,門板厚重,雕蓮刻葉,只一扇大門,就將佟錦的整個院子都比下去了。 
這裡沒人守門,綺玉就引著佟錦直接進院,院內佈置也是極盡精巧之事,每一處都匠心獨具,面積不大,處處有心,實在是一間雅地。 
她們剛進院子,便有一個穿著二等丫頭統一服飾的小丫頭迎過來,見了她們也不說話,直接回頭喊道:「蘭芝姐姐,大小姐來領罰了。」 


第三章 給妹妹為奴為婢 
這一刻佟錦真的很佩服自己啊!不僅當家做主的不理她,大丫鬟不理她,現在連個二等小丫頭也不理她,想修煉到這種地步,也很有難度吧? 
小丫頭的話音未落,堂屋裡就走出一個青衣丫鬟,十六七歲的年紀,長臉長眼,看著有些冷相。 
「叫什麼?」蘭芝對佟錦視而不見,只管斥那小丫頭,「平時裝得像個啞巴,膽子卻大,也不怕驚擾了二姑娘!要我說,早該打妳幾十大板,丟到野地裡去餵狗!」 
她說得凌厲,小丫頭卻笑嘻嘻地,一指佟錦,「蘭芝姐姐別罵了,別讓大小姐久候了。」 
蘭芝這才轉過臉來,笑了笑,「原來是大小姐來了,丫頭不懂事,也不知通報一聲,大小姐請隨我來吧。」 
她說著轉身就進了堂屋,綺玉沒打算跟上,就與佟錦道:「姑娘去吧,我先回去了。」 
佟錦沒言語,眼見她毫不猶豫地出門去了,心裡輕笑一聲。 
怕被她連累是吧?也對,一個丫鬟當著面都敢指桑罵槐地數落她,也難怪綺玉早早就溜了,估計心裡已經在想像她被虐待的畫面呢!不過,她對M(受虐)沒什麼興趣,S(施虐)還差不多。 
在小丫頭好奇而有興致的注視下,佟錦跟著進了堂屋。 
堂屋正中是做為客廳使用的,左右各有跨間,屋子裡的擺設延續了院中的雅致,每一方都恰到好處,綴以花草,望而生靜,又靜中有動。各屋的窗子都是加寬的,陽光由外灑入,明亮而不覺烤炙,實在是極好的規劃。 
左側的花廳內,一個身著鵝黃衣裙的雙髻少女倚在美人榻上,正以銀勺盛著瓜子逗弄著架上的鸚鵡,見佟錦進來眼皮也不抬一下,全當沒有看見。 
少女年紀與佟錦相仿,雖年紀尚小,卻已現出嬌美的底蘊,瓜子臉蛋,長眉俊眼,粉粉嫩嫩的,沒有丁點庶女的氣質,倒像是個天之嬌女。 
這是佟玉帛?她不看過來,佟錦正好大大方方地盯著她打量,看她模樣長得不錯,只是看著不像「高燒未退」的樣子。 
站了一會兒,佟玉帛也沒有搭理人的意思,蘭芝更不會主動開口「提醒」,佟錦就左右看看,自己找了個光線好的位置,拖了張椅子打算坐下。 
她剛坐下,就聽一聲嬌斥,「放肆!知不知道妳來做什麼的!」 
「知道啊。」佟錦仍是坐著,笑咪咪地看著猛然坐直身子一臉怒色的佟玉帛,「我是來照顧妹妹,直到妹妹病體康復,才能回去啊。妹妹有什麼吩咐,就儘管說吧。」 
佟玉帛愣了愣,瞪圓眼睛半天沒出聲,還偷著多看了佟錦的腫臉幾眼,那樣兒,估計是懷疑佟錦是別人喬裝假冒的。 
佟錦還是笑咪咪地,一點也不心虛,「妹妹要沒有吩咐就好好歇著吧,我在哪兒都能待得住,不用擔心我了。」 
佟玉帛一皺眉,甩手就將手裡盛瓜子的銀勺砸了過來,「裝什麼傻?妳最好認清自己的處境!妳能不能回去,全在我一句話!」 
佟錦坐得比較遠,暗器半路墜地沒能生效。佟玉帛正想再撂幾句狠話,就見佟錦彎著腰過來把銀勺拾起,心裡這才舒坦了些,朝蘭芝道:「給她安排……」 
才說了個開頭,就聽佟錦笑道:「妹妹太客氣,我才來,還什麼都沒做,妳就送我東西了,這多不好意思。」 
佟玉帛還沒反應過來,佟錦已經把那銀勺收到袖子裡的暗袋中去了。 
佟玉帛氣得頭頂生煙,指著佟錦半天沒說出話來。這也難怪,佟錦已經換了「一個人」這事還沒來得及通知她,不小心氣著她了。 
「拿出來!」佟玉帛抓起手邊的一本書朝蘭芝丟過去,「讓她拿出來!」 
蘭芝呆怔的程度比佟玉帛還嚴重呢,這會兒才驚覺自己失職了,連忙上前厲聲道:「大小姐,妳怎麼偷我家姑娘的東西!」 
聽她用了這麼嚴重的字眼,佟錦只得把勺子拿出來還給她,只是心裡很不情願。想來自己身體的原主也不會多有錢,這銀勺也算是她來這的第一桶金了,就這麼飛了。 
「妹妹捨不得送就還給妹妹吧,等哪天妹妹覺得我表現得好了,再送我吧。」佟錦還在給自己留最後一絲機會。 
佟玉帛快瘋了,這貨色絕不是佟錦!絕不是! 
「我……我要喝水,我要喝水!」佟玉帛早想到一系列折磨佟錦的辦法,倒水是第一步,只是現在,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要執行計畫,還是要借水澆火了。 
佟錦倒也麻利,一推身邊的蘭芝,「快去啊,妹妹要喝水。」 
蘭芝果然是關心主子的,當即轉身去倒水,倒到一半,她手上一僵,稍稍回頭瞄了一眼,就見到又坐回椅子上曬太陽的佟錦,以及死瞪著她,氣得臉色發青的佟玉帛。 
蘭芝心裡一抖,連帶著手上不穩,手裡那泉窯輕瓷小壺隨即墜地,碎在花磚之上,發出極為清脆的一聲。 
「啊!」 
蘭芝還沒來得及心疼這茶壺和自己這個月的月錢,就被佟錦一聲驚叫嚇了一跳。 
再看佟錦,倚在椅子中,頂著一張豬頭腫臉輕輕按著胸口,「嚇死我了,我身子虛,最受不得驚嚇,頭好暈哦,我得休息一下。」 
「倒水!妳去!」佟玉帛咬牙切齒的,分明已是忍到極限了。 
蘭芝不等佟玉帛的怒火燒到自己身上,急忙轉出去將中堂的茶壺拿了進來。 
「妳早說想讓我倒啊,我也不至於笨手笨腳的打破茶壺。」佟錦頭也不暈了,主動起身過去,接下蘭芝手裡的茶壺,又到茶台前,小心地注滿一杯茶,給佟玉帛端了過去。 
看她離自己越來越近,佟玉帛攥了攥拳頭,極力壓下心頭的怒意,又倚在美人榻上。 
這個從小就極沒存在感的姐姐今天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不再唯唯諾諾,學會裝瘋賣傻了!不過有一點沒變,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這麼討厭! 
佟玉帛對佟錦已不能用「不喜歡」來形容了,她對佟錦母女的恨意尤勝柳氏。她本該是天之驕女,本該是武威將軍府的嫡女明珠,本該在權貴宗女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本該有個人人傾羨的良配,本該榮耀尊貴地過完她這一生! 
可現在,這一切都只能是她的想像。 
庶出,一字之差,她就得容忍那些自謂尊貴的世族小姐,宗室出女的無盡嘲笑……不,或許她們根本沒在嘲笑她,因為她是庶出,根本入不得她們的眼! 
又因她這身份,她註定嫁不到高門望族,一些上門提親的,不是身份低微,就是填房續弦,那些世族公子、宗室子弟,看也不會看她一眼,只因為一個「庶」字! 
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佟錦的母親! 
所以,她怎會放過佟錦?怎會饒她! 
佟玉帛輕輕抿起雙唇,看著佟錦雙手將茶奉至自己面前,心中不由萬分快意!她該廣邀那些眼高於頂的小姐們來看看的!嫡出?也不過如此! 
佟玉帛浮躁的心情此時完全平復,她故意晾了佟錦一會兒,才懶懶地接過茶水,還未沾唇便將茶液反手潑出! 
「這麼涼,換一杯!」 
她自然是要潑佟錦的,可卻潑了個空,佟玉帛眼看著佟錦一溜小跑地跑到茶台前,又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 
「這茶真不錯啊……」佟錦回頭朝佟玉帛笑笑,「妹妹說什麼?哦,涼了啊?」說著她試了試茶壺的溫度,板著臉朝一旁的蘭芝道:「妳是怎麼侍候的?妹妹還病著,居然連口熱水都不備!要不,我告訴爹爹,讓他為妹妹做主!」 
明知道佟錦是順嘴胡說,可還是把蘭芝弄得緊張萬分,她現在根本不敢看佟玉帛,萬一看到二姑娘被氣吐血了,又是她侍候不周了。 
佟玉帛心裡又煩又怒,不過終是沒像剛才那樣表現得太過,反而笑笑,說道:「蘭芝的確是不會侍候,那姐姐就去燒水,給我沖杯茶來吧。」 
佟錦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妹妹等著,我這就去。」 
說罷,佟錦真的拿著茶壺出去了。佟玉帛看了蘭芝一眼,蘭芝心領神會,馬上跟著出去監視。 
不過蘭芝還是來晚了一步,等她在後院找到佟錦的時候,佟錦正指揮著兩個三等丫頭燒水,自己躲在樹蔭下抱著茶壺喝茶。 
蘭芝覺得自己一陣陣的迷糊,急需找個地方躺下緩緩神。 
「妳們閒得沒事做嗎?」蘭芝打起精神斥責著兩個小丫頭,「自己的事沒做完倒有心來管閒事!」 
兩個小丫頭本來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佟錦拉來燒水了,現在得了斥責,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躲開了。 
蘭芝瞄著佟錦,心血一陣陣的上湧,不過她忍著,拿出大丫頭的威風道:「大小姐,不是婢子不讓人幫妳,只是姑娘院子裡就這麼多人,平時各有分工,沒有閒人,還是勞煩大小姐親自動手吧。」 
佟錦點點頭,笑呵呵地從樹蔭下走出來,十分順手地把茶壺遞給她,「的確啊,我看大家都忙得很,只有妳一個閒人,不如妳幫我燒吧。」 
蘭芝這回反應快,就像那茶壺會咬人似的連忙躲開手,佟錦不防,一個沒拿住,又是砰地一聲,這茶壺也壽終正寢了。 
「哎啊……」佟錦皺皺眉,「妳看看,我就說妳笨手笨腳吧?弄壞一個又一個,妳家姑娘又不是開瓷器行的,哪有那麼多茶壺讓妳摔?」 
蘭芝突然很能理解自家姑娘那鐵青的臉色了。 
人要臉,樹要皮,遇上這沒臉沒皮的,可不就是沒招嗎!不過這大小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恥了?其程度實在令人髮指啊! 
「不過我會為妳求情的。」佟錦拍拍蘭芝的肩頭,「不用謝我,就幫我燒水吧。」 
蘭芝扭頭就走,隨手抓了個二等丫頭交待她看著佟錦,自己回房間療傷去了。 
新派過來的監視人看起來比佟錦要大上一兩歲,模樣十分清秀,又安安靜靜的,佟錦看著很是順眼。 
「二姑娘性子急了些,卻也沒什麼壞心。」丫頭主動接過燒水的職責,與佟錦道:「我叫喜兒,大小姐往後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去做。」 
「太好了!」佟錦和她一起蹲在小廚房外的爐子前,歪著頭仔細打量著她,見她臉龐圓潤,細眉細眼的,越看越覺得順眼。 
點起爐火後,沒一會兒水就開了,喜兒早尋了茶壺和茶葉過來,沏好後置在托盤上,這才交給佟錦。 
佟錦也不耽擱,接過來就往堂屋去了。 
佟玉帛等得都快睡著了,不過她也沒急,趁這工夫又多想了幾個整人的點子,這會聽到有腳步聲進來,冷笑一聲,側身倒在美人榻上。 
「水滾了?」 
佟錦端著托盤過來,「是啊,滾滾的,燙到身上能脫一層皮。」 
佟玉帛的眉梢挑了挑,假裝沒聽見,隨手一指旁邊的小几,「放下吧。」 
佟錦便依言將托盤放下,佟玉帛又道:「拿過來。」 
這回她有心理準備,不怕佟錦再給她耍計,所以下一句話就是「直接把茶杯拿過來」,可還沒來得及說,就見佟錦如她所想,直接用手將那茶杯捧了過來。 
還不整到妳?佟玉帛涼涼地一笑,在榻上翻了個身,「突然睏了,勞煩姐姐幫我拿一會兒。」 
佟錦用力地點頭,「妹妹放心,雖然這杯子燙得很,但我會小心不把水弄灑到妳身上的,要是把妳燙脫一層皮,那可太可怕了。」說著還嘶嘶呼呼的,像是馬上就要拿不住杯子了。 
這話讓佟玉帛聽得火大,無從宣洩之餘又真的怕佟錦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要是她豁出去潑了自己一身,那可賠大了! 
想到這裡佟玉帛擰身坐起,回頭正想讓她把杯子放下,卻見佟錦哪裡是直接用手拿的,手掌與杯子中間還墊著袖子呢!這能燙到哪兒去?還嘶嘶呼呼的嚇唬她!說什麼「燙脫一層皮」,嚇得她連忙就起來了! 
佟玉帛此時看佟錦是恨得牙根發癢,只覺得這人也太不要臉了! 
佟錦像是沒發覺她情緒的波動,笑呵呵地道:「我剛才吹了吹,快涼了,妹妹喝吧。」 
呸!誰要喝妳吹過的東西!佟玉帛這想法才出現,還沒說呢,就聽佟錦說:「哦,妳不喝啊?太可惜了,不如我替妳喝了吧,免得糟蹋東西。」 
說完,就見她端著茶杯回到之前她自己尋的座位上,一小口一小口地輕吸茶水,呼嚕呼嚕的擾得人心煩,她偏偏還沒自覺,喝了兩口又問:「妹妹這有點心嗎?我餓了。」 
佟玉帛真想揍她! 
耍什麼心機啊?還是動手最直接啊! 
「蘭芝?蘭芝!」佟玉帛喊人的聲音裡都帶著恨意。 
才叫了兩聲,由外進來另一個大丫鬟打扮的女子,生得嬌媚柔美,朝佟玉帛翩翩一拜,「姑娘有什麼吩咐?蘭芝有些不舒服,剛剛回房歇著了。」 
「真沒用!」佟玉帛罵了一句,又對那大丫鬟道:「東西給思思送過去了嗎?她的病怎麼樣了?」 
那丫頭回道:「表小姐沒有大礙,只是想念姑娘和夫人,姨夫人也說擇日要來探望。」 
佟玉帛點了點頭,望向佟錦的方向,不禁又帶了幾分氣惱。那丫頭早看見佟錦了,此時柔柔笑道:「姑娘,姨夫人託婢子帶回一些清江木,說這種木料用以製炭吃火鍋是最好不過的,清香又少煙,可這木料貴重,拿到外頭去製恐怕有人會趁機以次充好,婢子聽說大小姐似乎對製炭一事有些心得,婢子斗膽,不如由大小姐指導,咱們自己試試?」 
她說起話來柔柔軟軟的,好聽得抓人心尖,佟錦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始終是淡淡含笑的模樣,看起來真誠極了。 
而佟玉帛自這丫頭出現後情緒就變得放鬆多了,此時一聽,連連點頭,「清秋說得不錯,姐姐,妳就隨她去準備吧。」 
佟錦還在看著這個叫清秋的丫頭,聞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來,笑道:「好啊,反正我也沒見過製炭是什麼樣子,正好學學。」 
佟玉帛的眉梢剛剛一揚,清秋接過話去道:「大小姐謙虛了,大小姐博覽群書,尤好雜項,府中誰不知道?區區製炭一事,只要大小姐肯做,又有什麼難的?」 
聽她這麼說,佟錦便不再回答,又聽她「咦」了一聲,看著自己身上的淺藍秋裝道:「這不是二姑娘的衣裳嗎?」 
佟玉帛也看過來,但沒說什麼,清秋輕輕一笑,「二姑娘忘了?前幾天妳說不喜歡這顏色,正巧老夫人跟前的芳華姐姐過來,連帶著還有幾套衣裳,就都讓我送給她了。」 
佟玉帛這才現出恍然之色,唇角止不住地上揚,「我說怎麼看著眼熟呢!姐姐也真是的,衣裳不夠就跟我說啊,怎麼還跟丫頭要衣服穿?說出去可要難聽死了。」 
佟錦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她還真當寶貝似的怕弄髒了,沒想到是佟玉帛不要的,這倒也沒什麼,只是老夫人那就有問題了,拿給自己孫女的衣服,再敷衍,也不能從丫頭那裡出貨吧? 
瞄著佟玉帛舒心順意的神情,佟錦奇道:「原來這衣裳是妹妹的,我說怎麼這麼緊呢,胸都要勒扁了,妹妹可真苗條。」 
佟玉帛白她一眼沒有說話,清秋笑道:「我家姑娘年紀還小,自然比不得大小姐。不過大小姐這話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傳到老爺耳中,可就成了笑話了。」 
佟玉帛聽了這話才意識到佟錦剛剛是什麼意思,惡狠狠地盯了佟錦一眼。 
佟錦假裝沒看見,笑嘻嘻地跟著清秋出去了。 
其實早在佟錦從明威堂出來到這裡的一路上,佟錦已想得明白了,來伺候佟玉帛,頂多是受氣,不會少她一根指頭,這就算報了她推佟玉帛下水的仇了?顯然不是。那柳氏為什麼不再罰她?難道真的懼怕佟介遠?可從佟介遠昨天的表現來看,柳氏也不見得怕他。柳氏就這麼放棄了最後一個名正言順揍她的機會,這對一個昨晚還恨不能吃了她的人來說,不反常嗎? 
既然反常,就一定有問題。 
佟錦大膽猜測,會不會是佟介遠提出了什麼條件才換來了柳氏的暫時妥協呢?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因為她的生母是公主,就算不受寵也好,被敵視也罷,那也是公主!她要真出了事情,估計佟介遠也不好交代,所以分析下來,佟錦就得到了一個結論──她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那她要面對的無非就是斥罵毒打,反正她現在都已經是個豬頭了,這些顯然對她造成不了威脅。 
正因為心裡有底,所以她才敢這麼死皮賴臉的,反正最壞的就是挨打,沒理由不反抗,讓人打了又打嘛。 
而事實上她也高估了佟玉帛的戰鬥力,這丫頭一看就是個衝動型的,雖然總想裝淡定,但淡定是一種天賦,哪是那麼容易培養的?要知道,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天生就深具這種氣質的! 
倒是清秋,比起佟玉帛只想體罰她不同,這個清秋,懂得攻心為上,得小心了。不過,真正讓佟錦在意的對象並不在佟家,而是在公主府,在那個對她不聞不問的公主老娘身上。 


第四章 點火製炭表心意 
與清秋來到院中,果見院裡堆放著一些一尺長短的圓木,清秋指著那堆木頭笑著說:「大小姐不必再客氣了,這些木料就交給大小姐了,二姑娘早打算請老爺和二夫人過來吃飯,正好,今晚就讓大小姐與二姑娘一同盡盡孝心吧。」 
「今晚?」佟錦盯著那十幾根木頭,「會不會太急了些?」 
清秋笑道:「怎麼會?大小姐心靈手巧是人人共知之事,只要大小姐肯做,哪有做不成的?」 
佟錦點點頭,「這倒是,妳只管去請爹爹他們,製炭的事,就交給我了。」 
清秋沒料到佟錦會答應得這麼痛快,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不過院子裡人手不足,恐怕只能抽調一人去幫大小姐,大小姐看看……」 
「不用不用,讓她們忙自己的。」佟錦擺著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在書上看過一個秘法,正好不能讓人看見呢,不過得把小廚房借我使用,現在距天黑還有一個半時辰,在這期間,可不許有人過來偷藝。」 
清秋皺了皺眉,什麼清江木都是她隨口胡扯的,她今日從外回來就見蘭芝被氣得夠嗆,料想佟玉帛不是對手,便有意備下一些未劈的木頭為難佟錦,可佟錦竟盡數接了,還連連催她去請佟介遠。 
難道這大小姐真會製炭?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左右想想,清秋最後下了個比較能說得過去的結論,大概這位大小姐真的從哪本書裡看到過製炭的方法,所以才這麼有信心吧? 
「那就交給大小姐了。」清秋盈盈地福了一福身,「大小姐要記住,吃火鍋的木炭要短小才好,還得勞煩大小姐將柴劈得細些。」 
「曉得啦。」佟錦幹勁十足地抓起一根木頭就往小廚房那邊走,來來回回了十多趟,這才把那堆木頭搬完,又將小廚房裡的人都趕出小院,不理那幾個廚娘和丫頭的不滿,拴上門,朝外頭大聲喊了句:「別偷看啊。」然後一頭栽進小廚房,忙活起來。 
製炭?佟錦當然不會,就算她會,她也懶得在這方面浪費時間,剛才來燒水的時候她就偷瞄到小廚房裡有不少好吃的,勢必不能放過! 
佟錦先是各處搜刮了一遍,找到了一些燕窩、花膠和干貝等物,還有一些參片,成色自然不會差,只是份量都不多,應該是佟玉帛今天的份額。俗話說好貨不怕少,佟錦把這些乾貨找油紙統統包了,又到院裡圍牆下挖了個小坑埋好,這才又回到廚房裡,把爐子上那鍋熬得香氣騰騰的杏仁露端下來。 
杏仁露只剩了半鍋,該是送給佟玉帛後,廚房婆子還沒來得及剋扣的。佟錦肯定不會客氣,倒出來晾了晾,又從蒸籠中翻出一些精緻的小點,到院裡就和著陽光吃了個下午茶。 
吃完後,她伸了伸腰,此時的陽光已不像中午時那般炙烈,所謂秋光正好,負者有罪! 
於是她拉出幾條長凳,拼了個簡易小床,翻身上去,嗯,除了硬點,倒是能睡的。 
這一覺,直睡到日落西山,佟錦是被外頭的拍門聲驚醒的,一翻身,差點沒摔下來,連忙穩往身子,朝外喊道:「什麼事?」 
一個婆子的聲音傳進來,「大小姐,咱們還得為姑娘準備晚飯,快點開門。」 
佟錦湊到門邊去,隔著門板說:「今晚吃火鍋,東西都是現成的,只差木炭,我這正加緊準備呢,妳耽誤我的事不要緊,可要是耽誤了我爹爹吃火鍋,說不定要把妳打出去餵狗,妳活了一把年紀,怎麼連孰輕孰重也分不清楚?」 
那婆子不理這些話,急著只讓佟錦開門,佟道便又道:「妳去和清秋說,她答應把小廚房讓給我了,在我事成之前,我是絕對不會開門的。」 
門外靜了靜,沒一會兒又聽到腳步聲響,接著就聽清秋的聲音在外道:「大小姐快開門吧,老爺已經過來了,要見妳呢。」 
佟錦笑道:「麻煩妳轉告爹爹,我這馬上就好,讓他等著吃火鍋吧。」 
佟錦死活不開門,清秋也沒轍,總不能讓人翻牆過去吧?傳出去都成笑話了。不過佟錦在小院裡待了這麼久,一沒聽到劈柴聲,二沒見到煙火,說她在裡面製炭?清秋還真不相信。 
把這疑問一說,佟錦樂了,「放心放心,馬上就有火了,別急啊。」 
越這麼說,清秋心裡越不踏實,這主意是自己出的,本想連劈柴帶煙熏的,肯定能治到佟錦了,可現在總覺得不靠譜。 
再問話,那邊沒動靜了。 
佟錦沒時間和清秋聊天了,這一覺睡得時間太多,她得抓緊行動了。 
先是抓了兩把灶灰,對自己說了聲對不起,就胡亂地把黑灰塗在臉上衣服上,再揪亂頭髮,然後把那些圓木堆到灶台旁,又加了一些柴禾,在灶台及四周的案板上倒上油,等把廚房裡能找到的油都倒光了,這才拿著火摺子退到廚房門口。 
不是要火嗎?簡單啊! 
啪地一彈,閃著暗紅亮光的火摺子毫不猶豫地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直奔已做好火災準備的小廚房而去! 
這是佟錦頭一次縱火,沒有想像中那般轟然而起,沾了火星的油悄無聲息地躥成一條火龍,燒著身下的物什,劈劈啪啪地發出一些雜音。 
佟錦迅速退出小廚房,看著廚房裡的火勢漸漸蔓延由案台開始直燒到灶上,再到地面牆壁,房梁屋頂。 
在油的幫助下,十來分鐘時間,整個小廚房已是火光瀰漫,烤得佟錦的豬頭臉一陣陣的發緊,不得不退得更遠一些。 
隨著火光四起,院外的拍門聲也越是急促,間雜著驚呼慌亂,嚷鬧一片。 
佟錦沒搭理那些叫門的,找了個避火的地方坐下。 
放火之前,佟錦已經做好了地形偵測,這裡本來就是廚房,為防火患,廚房與後院牆間隔了很寬的空地,都是青磚鋪地,沒有任何植物,院中僅有的一棵大樹也在靠近院門之處,這都是為了預防一旦廚房失火,不會牽連過廣,所以,急什麼?再燒一會兒吧。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乍起的大火在這微暗的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佟介遠應該已經回來了吧?這裡距明威堂不遠,應該很快就能看到。 
佟錦正往嘴裡扔著從廚房翻出來的酥皮花生,一邊欣賞火勢的時候,突然見到院牆上冒出一個影子,正掙扎著想從牆頭翻過來,還一邊喊著:「大小姐!大小姐!」 
佟錦真感動了。 
剛才門外頭鬧哄了那麼長時間,嚷嚷的都是「著火了」、「快開門」這種驚嘆,卻是連敢踢門的都沒有,顯然是不知院內火勢如何怕引火焚身,這種情況下還能惦記她的,還敢冒險翻牆進來的,實在是太難得了。 
佟錦聽聲音已知道是誰了,連忙過去接應,等那人從牆上摔下來一看,果然是喜兒。 
一臉急色的喜兒見著佟錦的熏烤豬頭造型先是慌了一下,可再看她手裡的酥皮花生和悠閒的模樣,又有點摸不著頭緒了。 
佟錦也不和她解釋,樂呵呵地把一顆酥皮花生塞進她嘴裡,而後回身開門,低頭就衝了出去。 
「快救火!別燒到妹妹!」 
佟錦這一嗓子嘹亮無比,聚在外頭的丫鬟婆子見只燒了廚房,火勢並未蔓延,一個個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當即拿桶的拿盆的盛了水就去滅火,沒一會兒又有些家丁衝進來幫忙,人多勢眾的情況下,那一屋子火苗終是抵擋不過,漸漸地平熄下去。 
不過,火是滅了,可廚房裡的東西燒得一件不留,也算是造成了一定的損失。 
佟玉帛早在院子裡躥火的時候就在丫頭的護衛下撤出采薇園了,和聞訊趕來的佟介遠及柳氏遠遠地站在園外,等候家丁回覆。 
其實在采薇園外已經看不到火光了,只是那在夜色中也很濃郁的黑煙在采微園上空盤旋不去,險些氣歪了佟玉帛的鼻子。 
「到底怎麼回事?」柳氏看女兒氣得煞白的小臉,皺了皺眉。 
佟玉帛咬著牙,急急地正想說話,清秋上前半步道:「回老爺夫人,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正與姑娘聊起晚上吃火鍋的事,大小姐便說她會製炭,攔不住的就去了,還拴了小廚房的院門不讓人進去,奴婢在門外勸了良久,可大小姐就是不聽,還說老爺送她過來就是當差的,現在姑娘不讓她幹活,就是存心讓她交不了差,存心害她被老爺斥責,所以這事她一定要做,誰勸也不行。」 
「簡直胡鬧!」佟介遠臉色鐵青,看樣子氣得不輕,「那逆女還在小廚房裡?」 
柳氏原還想說點什麼,聽了後一句話,又見清秋點頭,便不說話,輕輕拍著女兒的手背,看向采薇園方向。 
要是燒死了才好! 
可惜,佟錦太讓她們失望了。 

※  ※  ※  ※  ※  ※  ※  ※  ※  ※  ※  ※  

佟錦被人帶出采薇園的時候,熏烤豬頭的造型已經更加完善了,離得遠遠的看見佟介遠那小山一樣的身影時,佟錦快步奔去,在離佟介遠兩三米的地方急急停住跪倒在地,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顯然已是在心裡排演了很多遍了。 
「爹爹……」佟錦才一開口便已哽咽,以袖掩面久久不能言語,待放下衣袖,早已淚水漣漣,泣不成聲了。 
「女兒錯了。」 
「求爹爹原諒!」 
「妹妹可還安好?」 
「驚動二娘實在是女兒的過錯!」 
一聲聲,情摯意切,聽得佟玉帛直犯噁心,要不是清秋緊緊拉著,她早衝過去踹她了。 
就這事,說佟錦不是故意的,佟玉帛第一個不信! 
佟介遠冷哼一聲,甩手而去,其他人不敢怠慢,連忙跟上,直到回了明威堂,在中堂內各自落坐,佟介遠這才一拍几案,「跪下!」 
佟錦乖乖地跪下,黑漆漆的豬頭臉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詭異,佟介遠看了兩眼就不想看了,移開眼怒斥佟錦,「毛躁任性,死性不改!」 
佟錦抽抽咽咽地低頭聽訓,待聽到「妳妹妹體諒妳,妳卻如此妄為,不打不能記訓」的時候,她尋了個空檔,囁嚅地說道:「確實是女兒的錯,女兒是聽說爹爹晚上要過去吃火鍋,妹妹準備吃食以表孝心,這才急了,也想備些什麼以搏爹爹和二娘的歡心和諒解,可自己身無長物,想著曾在書上見過製炭的方法,認為簡單,就攬了這差事,沒想到,險些釀成大禍。女兒知錯了,請爹爹加以重罰!無論打多少板子,女兒絕無怨言。」 
她哭得傷心,認錯又認得爽快,佟介遠為難地皺了皺眉,心裡頭一回感念這個長女的孝心,加之只燒了廚房,並未造成別的損失,竟不忍將責罰出口了。 
柳氏見狀哪還不懂,忍著心中的不快,朝佟玉帛道:「嚇到了吧?晚些請個大夫來看看,本就病著,可別再大發了。」 
「是。」佟玉帛已經被佟錦氣到無語了,只簡單應了一聲。佟錦這番話不能說不對,此事的確因吃鍋製炭而起,可怎麼聽著這麼彆扭呢?好像她放了把火,反倒成了孝女了。 
柳氏見佟玉帛沒有接話,有點失望。本來佟玉帛可以趁此機會將事情往嫡庶之分上扯一扯,一個險些被嫡女「燒死」的庶女,顯然有很大空間可做文章的,更可激起佟介遠對她母女的愧疚之情,只是這麼好的一個機會,佟玉帛卻放過了。 
柳氏只當佟玉帛是年紀尚小,沒能領會個中精髓,卻怎麼也沒想到佟玉帛純粹是被氣的,氣糊塗了。 
「老爺……」柳氏開口道:「錦娘雖然莽撞,但我相信這件事她不是有意的,畢竟當時她還在廚房之中,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焚身,眼下除了小廚房也沒什麼別的損失,老爺便罰她禁足一年,閉門思過也就罷了。」柳氏想得明白,佟介遠現在已有心軟之意,就算現在逼得他打了人,難免不保證他對這個小賤人不生出什麼同情之意,與其如此,還不如眼不見為淨,憋她個一年半載! 
佟錦在旁邊聽著差點沒罵出聲來,她這又是辣椒水又是演技派的,容易嗎?眼瞅著就要脫身了,被柳氏這麼先聲一奪人,就要在她那簡陋小院裡禁足一年,這比打上十板子還慘多了啊! 
不過這種時候可不能遲疑,她嗚咽著拜倒,「女兒願意禁足思過,並茹素示誠,直到爹爹原諒女兒為止。」 
聽好了,她可沒說一年啊!至於茹素,反正從午餐看起來她那兒肯定也是少見葷腥,她乾脆放棄,丟出來當個籌碼。 
佟錦和柳氏暗暗較勁的工夫,佟玉帛急了,忽地起身,「不行!她還得跟我回去!」 
佟介遠望向佟玉帛,臉色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柳氏當即喝道:「玉帛坐下,聽妳爹爹的!」 
佟玉帛著急啊,她不僅沒整到佟錦反而被氣個半死,現在哪能眼睜睜地看著佟錦全身而退?就算是禁足也不行! 
可佟玉帛在柳氏面前雖然敢任性些,但還是有些害怕佟介遠的,此時面對佟介遠望過來的詢問目光,心中一慌,差點就要說佟錦的刑罰還沒到期,得繼續執行。 
虧了清秋動作快,扶著佟玉帛坐下,輕輕開口道:「老爺,姑娘是想和大小姐多多親近,消除大小姐對姑娘的誤會呢。」 
佟介遠抬眼看了她一眼,「哦?什麼誤會?」 
「大小姐說碰姑娘下水是無心之失,可傳到老爺耳中卻是大小姐有意為之,姑娘擔心大小姐誤會這些話是姑娘說的,甚至以為姑娘是故意落水存心嫁禍,便想趁著大小姐在采薇園的機會將此事說開,以還姐妹之睦。」 
這番話說出,堂中靜了一會兒,連佟錦都不由得深看了她幾眼,心道:這清秋,倒是比想像中更厲害點。 
佟錦的確是懷疑佟玉帛落水一事是有人故意設計的,雖然當時她正挨著揍,卻也能分辨得出身邊人員眾多,在這麼多人的情況下,她要靠近佟玉帛,並把她推下水,這是一件多麼有難度的事情?可她居然順利完成了,不奇怪嗎? 
奇怪,就說明有鬼。 
原本她以為是柳氏設了這一計用以除掉她,可回想昨晚柳氏那激動怒罵的樣子,根本就是真情流露,所以不會是她,佟介遠更不可能,那她目前認識的人當中,就只有佟玉帛有嫌疑了。 
再看她到了采薇園後佟玉帛一不急二不惱,根本不與她計較昨晚的事,不奇怪嗎?至少換了佟錦,就算對方有說辭,她也不會相信,再見到那人時,她定是要質問對方為什麼要推自己下水的,而佟玉帛沒有。 
不過,這些事都是佟錦自己在心裡分析的,她想再找些證據,尋個好一點的時機再向佟介遠告狀,可沒想到被清秋一語道破。 
是她有天眼通?還是她發現了佟玉帛計畫中的漏洞,及時補救?佟錦認為第一種的可能性太低,所以她選擇相信第二種。 
在清秋善意的解釋之下,佟玉帛成功地塑造了愛姐護姐尊敬姐,苦苦化解姐妹矛盾的可愛妹子形象,佟介遠最終也沒採取柳氏的建議,還是把佟錦發配到采薇園去,不過這次有標注,必需聽佟玉帛的話,不能再自做主張,否則就讓佟玉帛代父行刑,十板子之內的都可以先斬後奏。 
不妙啊!大大地不妙! 
看著佟玉帛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佟錦暗暗流下兩行對自己的同情之淚,卻樂顛顛地又跟著回采薇園去了。 
比起禁足一年,她情願選這個!不過,也得爭取趕快脫身就是了。 
回到采薇園後,佟錦主動說:「妹妹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保證辦好。」 
佟玉帛斜她一眼,撇了撇嘴,「姐姐今天辛苦了,先回房歇著吧,明天一早過來聽差。」 
反常,太反常了! 
不過佟錦也沒客氣,當即向蘭芝問明自己的住處,回房去了。 
「姑娘可是有了什麼好辦法?」蘭芝看著佟錦消失的方向,磨了磨牙。 
佟玉帛輕哼一聲,「明早的汙物都不必處理,交給她就是了!」 
蘭芝笑笑,清秋卻皺了皺眉,「姑娘三思,婢子總覺得這大小姐變了許多,要是明天她再生出事端……」 
「妳還敢說!」佟玉帛的音量猛然拔高,「要不是妳出的餿主意,她也不會燒了小廚房,還有臉在父親面前扮孝女!」瞥了一眼清秋,佟玉帛繼續道:「明早妳去監視她,有人看著,我看她還能怎麼耍花樣!」 
清秋低頭稱是,一旁的蘭芝見狀抿了抿唇,忍下將到嘴邊的笑意。 


第五章 軟刀殺人不見血 
一夜無事,次日清晨,佟錦就被一個小丫頭叫起來,交代了今天的差事。 
看樣子佟玉帛學聰明了,不和她正面交鋒了。 
小丫頭領著佟錦從後門出了采薇園,采薇園後面不遠處有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這裡是專門處理采薇園汙物的地方,院中無房,只搭了兩排遮陽的篷子,前後兩門,院子正中一口水井,水井旁堆著五個有蓋的馬桶,散發著陣陣異味。 
小丫頭掩著鼻子,一指牆角處立著的巨大木桶,「東西都倒在那裡,會有專人來收的,大小姐只要將這些桶子刷洗乾淨就好。」說完她便招呼院裡原有的兩個粗使婆子,一起出去了。 
佟錦叉著腰,離得遠遠地看那些馬桶,好像光用瞪的就能把它們瞪乾淨似的。 
「大小姐怎麼還沒動手?」 
柔柔的一聲笑語自身後傳來,佟錦回頭一看,清秋微含笑意地站在院門之處。 
「妳是來幫忙的?」佟錦笑咪咪地看著她,隨手指過去,「妳自便吧,我就不和妳客氣了。」 
清秋也笑笑,「婢子是來監看大小姐進程的,並不是來幫忙的,大小姐還是儘快動手吧,若是半個時辰內不將桶子送回去,姑娘便要生氣打人了。」 
「哦?是嗎?」佟錦認真地想了想,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姑娘的脾氣大小姐應該瞭解,她要是惱起來,是連二夫人的話都不聽的。」清秋循循善誘,「大小姐是個聰明人,只消讓姑娘出了這口氣,大小姐就能回去了,何必為了一時的顏面,冒著遭受皮肉之苦的危險?」 
佟錦再一次點頭,到清秋身邊拍了拍她的肩頭,「多謝妳提供這個線索給我。」 
清秋笑著低頭,沒再言語。 
她是等著佟錦動手的,可等了一會兒,見佟錦捏著鼻子繞過那幾個馬桶,往對面的遮陽篷裡去了。 
「大小姐……」看到佟錦坐在篷下的長凳上,一副休閒安適的模樣,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清秋皺了皺眉。 
佟錦笑咪咪地朝她招招手,「妳也來坐啊,正好聊聊天。」 
佟錦仍穿著昨衣蹭黑了的衣服,臉上的紅腫好了些,但也留著受過傷的痕跡,這樣一身極為落魄的模樣,配著她的笑臉,卻生出一種異樣的活力,讓人的心都忍不住隨著她的笑容跳了兩跳。 
清秋警惕地看著她沒有靠近,「大小姐要說什麼就說吧,時辰不早了,大小姐別忘了還得向二姑娘交差呢。」 
佟錦也不強迫她過來,笑著問:「妳剛剛說我不交差她會怎樣?」 
清秋抿了下唇,垂眼道:「大小姐難道忘了昨晚老爺說過什麼?」 
「我自然沒忘。」佟錦用腳勾過另一條長凳,學著昨天下午的樣子將兩條凳子拼在一起,「我倒真希望她能動手。」 
佟錦躺在長凳上面,說著話,翹著的腳一晃一晃的,晃得清秋的心都跟著亂了。 
佟錦的話不難理解,她是真希望佟玉帛能動手的,但清秋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雖然佟介遠給了佟玉帛這樣的權力,但這不代表佟玉帛能毫無顧忌地使用它,相反地,如果有一天佟玉帛真的使用了這個權力,那麼她之前營造的愛姐護姐好妹子的形象就會毀於一旦,甚至會激怒佟介遠,畢竟他是最不願見到姐妹相殘這種事情發生的。 
正因為清秋瞭解這一點,所以開始的時候才會以此逼迫佟錦,希望佟錦能因為懼怕而早點完成任務,可顯然她又錯了。 
也對,如果佟錦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又怎會肆無忌憚地做出昨晚那事? 
「怎麼樣?想明白了嗎?」佟錦頭枕著手臂,笑呵呵地望著篷外的天空,好像那裡有什麼好事一樣,「不知道佟玉帛有沒有妳這麼聰明,最好是沒有,那我拼著挨板子,也能早點脫身。不過……」她歪了歪頭,目光移向院門口的清秋,「如果她也明白,還派妳來監視我,那可太不盡人情了,畢竟,妳對她那麼忠心耿耿。」 
聽著她的話,清秋置於腹前的雙手緊了緊,正想聽佟錦說下去,卻見佟錦調整了一下姿勢,閉上眼睛,不再理她了。 
清秋的手指絞在一起,絞得指節微微泛白,她想著昨晚蘭芝那個想笑又沒笑出來的笑容,越想,心裡越是不舒服。 
沒錯,佟玉帛是很信任她,可再信任,她也只是個奴婢,而佟錦,再不受寵,那也是武威將軍府的嫡出長女,她們根本不是可以相提並論的人!讓她來監視佟錦,她能做什麼?如果佟錦像以前那樣好欺負,她還有些施展餘地,可像現在,人家就明目張膽地躺在那曬太陽,她又能做什麼?難道還能強把佟錦按在馬桶裡不成?她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不僅如此,一會兒待時辰一過,佟玉帛反而會問她督促不利之罪,派她來監視,對她而言就是一柄雙刃劍,做成了是對大小姐不敬,做不成就要等著聽罰,無論怎樣,都是錯的! 
「大小姐和以前相比的確是不同了。」清秋咬著下唇,輕輕地說。 
佟錦閉著眼睛輕笑,「其實不是我變了,而是之前,根本沒有人瞭解過我。」頓了頓,彷彿覺得沒有解釋夠似的繼續道:「從前我覺得我應該避讓,但偏偏有人不讓我避,這麼多年我也避厭了,於是決定改變一下。」 
佟錦哪能知道以前的佟錦是什麼樣的?雖然有各方猜測,但她終究不是原主,性格不同,生活習慣肯定也都不同,她無從解釋這些原由,就只能指責任何一個說她有變化的人,不是她變了,而是大家從來沒瞭解過罷了,以前種種軟弱不堪,便都可歸為不想挑事故而選擇避讓的假象。 
清秋對這番說辭沒表示出過多的猜忌,畢竟表裡不一的人多著呢,不只佟錦一人,只是她有點驚訝,如果按這大小姐所說的,以前的一些事都是其刻意忍耐的結果,那麼她不得不佩服,這主的忍耐功夫當真是一流的。 
兩人各自沉默半晌,佟錦突然問了一句,「妳以後有什麼打算?」 
清秋抬眸,看著躺在那裡姿態難看卻又透著一股異樣灑脫的佟錦,沒有搭話。 
佟錦也不在意,繼續問道:「就打算跟著佟玉帛,將來隨她陪嫁過去,甘心做個通房嗎?」 
清秋忽地激動起來,佟錦不知何時睜開眼睛,朝她望了一眼,笑道:「我也是猜的,佟玉帛也快到議親的年紀了吧?像妳這樣聰明又有模樣的人,要是沒有二娘的默許,怎能還留在她的身邊?顯然是為了將來在做打算,如果將來佟玉帛有了敵人,妳就是她用來對付敵人的那桿槍。」 
清秋久久未語,並非因為佟錦說錯了,相反,她說得全對。 
「盡心盡力地與人為婢,最終也是想求個好歸宿。」清秋開口,語氣中帶著微不可察的酸澀,「為刀為槍,總歸還是有用,比起隨意丟給一些不相干的人,已是好了很多了。」 
「妳這想法有點悲觀啊。」佟錦笑呵呵地又閉上眼睛,「其實,只要想改變,就一定有改變的可能,哪怕只是一點點。」 
清秋恍惚了一陣,忽地驚醒,眼中防備又起,「大小姐是在離間我與二姑娘嗎?」 
佟錦嘻嘻一笑,「妳要這麼理解,我也不反對。」 
看佟錦那毫不心虛的模樣,清秋頓時覺得十分無力。她有點理解蘭芝為什麼氣成那樣了,這大小姐,你譏諷她也好、戳穿她也罷,她都大大方方的承認,讓人難以後續,說好聽點是果斷應對,說難聽點,實在是有點沒臉沒皮了。 
清秋沒再繼續和佟錦說下去,轉身出了小院。佟錦聽到聲音瞇眼看了看,也沒叫她,繼續隔著遮陽篷,享受早上八九點鐘的溫和太陽。 
過了沒多久,來了個小丫頭叫佟錦回去,佟錦不禁想是不是二姑娘實在憋不住了,這才放棄用這方法折磨她。 
這也太沉不住氣了!其實,憋不住可以就地解決嘛,不一定非用馬桶啊! 
跟著小丫頭離開小院,才進采薇園,就見蘭芝在那兒候著,佟錦不由笑道:「怎麼來接我了?也太讓我不好意思了。」 
蘭芝明明白白地翻了個白眼,「大小姐不當差也就罷了,竟還用水潑了清秋,姑娘讓我來問問,大小姐到底想怎麼樣?姑娘是念著姐妹情份的,大小姐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佟錦想了想,沒多問清秋的事,笑著道:「只是誤會一場,怎麼還認真起來了?妹妹呢?我去和她解釋一下。」 
說著佟錦就要往正屋去,蘭芝連忙攔著,「不用了,姑娘說了,既然大小姐什麼都不願意做,那就回房去歇著吧。」 
有這樣的好事?佟錦狐疑地看著蘭芝,蘭芝卻沒再多說什麼,把她送回在耳房那邊的臨時房間後,甩手走了。 
不用幹活,佟錦自然樂得高興,不過這事有點詭異,她怎麼聞都有種陰謀的味道。 
回床上去躺著,順便琢磨這裡面的玄機,一下子就平靜地琢磨到了下午,佟錦可是躺不住了──她還沒吃中飯呢! 
佟錦起身想出去,剛到門口就被兩個婆子攔了回來,說是佟玉帛下午有客,要收拾院子,不方便佟錦出去,至於吃食,會隨後奉上的。 
事實證明,這些都是敷衍之言,待佟錦錯過第二頓飯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她這是被軟禁了。 
這可真是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啊!如果是明刀明槍的,佟錦怕過誰啊!可現在,被那兩個壯得像熊似的婆子堵著門,她就算有拼死殺出門去的決心,也得有那執行力才行啊! 
這招真厲害!佟錦不禁猜這是誰的主意,佟玉帛?這種可能性很小,昨天柳氏提出軟禁的時候,佟玉帛是立時反對的!蘭芝?這姑娘看起來很憨厚啊,不應該能想出這樣的主意。那就是清秋?也不該啊,自己和她也沒這麼大的仇,況且她主張的是給佟玉帛出氣,現在把自己軟禁在這裡,佟玉帛上哪兒出氣去? 
想來想去,能出這狠招並能讓佟玉帛馬上執行的人,也只有柳氏了。 
真沒規矩啊!明明是年輕人之間的較量,妳一個中年大媽,瞎湊什麼熱鬧呢! 

小說house系列《公子別急》全五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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