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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提早一世的告白

輕紗幔帳,雨打芭蕉。

廣陽侯府的西廂房內,女子的衣裙環佩散了一地,鎏金獸鼎內一縷龍涎香混著男女歡好後的旖旎味道裊裊散開。

沈鸞從黃花梨的羅漢床上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如被車輪碾過般的酸疼。

今日是她閨中密友,廣陽侯府的嫡小姐秦舒的回門宴,她同夫君曹瑾前來道賀。

席間,她在曹瑾的苦勸下飲了幾杯果酒,之後便難耐了起來⋯⋯

之後的事情,她記得模糊,只破碎的記得被人送進了廂房,聽見了落鎖的聲音,渾渾噩噩的就被人推到了羅漢床上⋯⋯

茫然間,忽有一人繞過屏風朝她走了過來。

室內光線昏暗,沈鸞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覺得此人身形高大,威壓迫人,還有種⋯⋯莫名的熟悉。

她屏住呼吸不敢動,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心底蔓延開來。

那人身著緋紅官服,胸前的官補赫然繡著一頭腳踏祥雲的玉麒麟!

麒麟乃正一品的武將!

沈鸞腦子轟的一下就炸了,曹瑾是個三品侍郎,胸口繡的是孔雀⋯⋯

突然,門外傳來嘈雜的叫囂聲,凌亂的腳步聲漸近,還未等她看清那人的臉,房門就被人強行破開。

「秦戈,你罔顧朝綱,竟對我夫人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醜事!」

沈鸞猛然抬頭,那人的面容隨著室外的光線驟然清晰起來。

怎會是他?

沈鸞覺得自己彷彿瞬間掉入千年寒潭,從骨頭深處鑽出冰冷無邊的恐慌。

曹瑾面色鐵青,上前一把將她從床上扯下來,沈鸞踉蹌著撲到他懷中,被子兜頭蒙下,遮住了她毫無血色的臉。

鄙夷唾棄聲從被子縫裡不斷鑽進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的昏了過去。

※  ※  ※  ※  ※  ※  ※  ※  ※  ※  ※  ※

侍郎府東院,棠梨閣。

沈鸞目光呆滯的坐在拔步床上,她近來身子不爽,大丫鬟替她請了府中醫官來看,誰料竟是喜脈!

曹瑾公務繁忙,他們已有半年未曾同房了,一個多月前她與那人糾纏的畫面驟然襲來⋯⋯她痛苦的捂住臉,她有了秦戈的孩子。

「大人來了?夫人醒了,就在裡面。」外面傳來丫鬟的說話聲。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曹瑾繞過屏風進來內間,手裡還端著一碗藥。

沈鸞抬眼,只見曹瑾一襲紅色錦服,通身的氣派,分毫不見當年的寒酸模樣。

她與曹瑾結髮已有三年。

當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使得她的臉上從眉間到臉頰,留下一道長長疤痕,求親的人也從前仆後繼到無人問津。

只有曹瑾,鍥而不捨的上門求娶,態度不可謂不真誠。

因此哪怕曹家與沈家門第相差甚遠,沈鸞感動於他的真心,便嫁了。

嫁過來之後,沈鸞一心想要報答,為他操持家務,打理生意,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通通奉獻給了這個男人。

可換來的卻是什麼?

為了替三皇子扳倒死對頭秦戈,他竟不惜用自己的妻子作餌,給他們下藥⋯⋯

「為什麼?」

曹瑾手裡端著湯藥,白皙的手指捏著青瓷的勺子,緩緩舀動,「阿鸞,這件事對我很重要,秦戈為人謹慎,對誰都不假以辭色,偏偏對妳不設防,這難道不是老天給我的機會?」

他眼中藏著一絲得意,他也沒想到竟會如此成功,如今彈劾秦戈的奏摺如同屋外的細雨,綿延不絕,陛下就是再器重他,也不得不迫於輿論將他停職查辦。

「妳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夠出人頭地?三皇子已經暗示我數次了,只要我能扳倒秦戈,他便會信任重用我,等將來他登位,我便是股肱之臣,從此便能揚名立萬,阿鸞,妳難道不高興?」

沈鸞雙拳攥得死緊,貝齒將嘴唇生生咬破了。

曹瑾抬手,拇指動作輕柔的將她嘴角的血跡擦掉,溫柔至極道:「阿鸞,妳放心,就算妳與他已經行了苟且之事,我也不會嫌棄妳⋯⋯」

他的手指慢慢向上,摸到了沈鸞臉上那條猙獰的傷疤,「就像全天下只有我,不會嫌棄妳的醜陋,我依然會待妳如初,但⋯⋯不包括這個孽種。」

他目光突然陰鷙了下來,不待沈鸞反應過來,就被他捏住了嘴,苦澀的藥汁猛然灌下,嗆得她直咳嗽。

「落胎的時候會有些痛,不過妳別怕,我會陪著妳的⋯⋯」他不顧沈鸞的掙扎,強行將她攬在懷裡,「妳知道嗎?自我第一次見妳,便覺得妳就該是我的,但我區區一個翰林編修如何配得上⋯⋯好在妳有了這道疤,蕭家退了親,我這才有機會擁有妳⋯⋯」

沈鸞來不及細想他話中的深意,腹部便傳來刀絞般的疼痛,細密的痛感爬滿沈鸞的四肢百骸,接著一股暖流湧出將她素色的裙面打濕。

她的孩子⋯⋯

曹瑾看見那血,緩緩笑了起來,將沈鸞抱緊,「阿鸞別怕,我會一直陪著妳。」

滿腔的憤怒讓沈鸞支起身子,拼命推開眼前的魔鬼!

「滾!你這個瘋子!」

話落的瞬間,一口鮮血自她口中噴出,整個人如同一朵開敗的花,自莖枝上飄落。

沈鸞栽倒在床上,渾身抽搐,滿頭的青絲散亂,與她口中嘔出的鮮血混作一團。

她閉上眼,一聲慘笑。

她早該想到,曹瑾大事已成,還留她做什麼?

當然是賜她一碗毒藥了!

「曹瑾,升官發財死老婆,你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阿鸞?阿鸞!我沒有!妳別死!妳別死!」曹瑾慌亂的將她扶起,「醫官!叫醫官來!快!」

沈鸞死後,卻並未消失,她浮在半空,看著曹瑾抱著自己的屍首傷心欲絕的模樣,只覺得好笑。

如此算計傷害自己的人明明是他,卻還要繼續裝得情深義重。

他不累嗎?

曹瑾給沈鸞辦了一場隆重而盛大的喪禮,哀慟的表情讓所有人都在寬慰他。

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沈鸞有些膩煩,只是想離開,卻無法如願。

她不能離開屍首五步遠的距離,於是只能低頭去看棺木裡的自己。

灰白的臉色讓那道疤痕顯得更加難看了,歪歪扭扭的彷彿一隻蜈蚣,令人作嘔。

心中的不甘、憤恨更加劇烈起來,她含冤而死,為什麼不能化為厲鬼索命呢?

然而儘管有再多的不服氣、不情願,她又能如何呢?

隨著夜幕緩緩降臨,再無人前來祭奠,沈鸞百無聊賴的飄著,靈堂上的燭火搖曳不定,忽明忽暗,這時,一個渾身墨黑裝束的人走了進來。

曹瑾瞧見之後,眼睛倏地睜大,起身衝過去,朝著那人舉起了拳頭。

秦戈抬手輕易攔下,隨意一揮,曹瑾腳下不穩,險些栽倒。

靈堂裡並無他人,曹瑾眼中爬滿血絲,怒目而視,「秦戈,是你害死了阿鸞!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這裡?皇上怎麼沒有下旨處死你?」

沈鸞在自己的屍首上空換了個姿勢,認真打量著這位朝中新貴。

比曹瑾長得要好,兩人站在一處,他更加器宇軒昂,就是冷了些,讓人看著就忍不住打哆嗦。

不過他對自己的妹妹秦舒是真的好,連帶著,對她也有了幾分愛屋及烏的疼惜,沒想到卻讓曹瑾看到了機會。

想到他們兩人在曹瑾的詭計之下做的事,沈鸞心口驟痛,她猛的抓緊衣襟,鬼也會感覺到疼嗎?

秦戈無視曹瑾的憤怒,堂而皇之的走到火盆前,單膝蹲下,從旁邊拿了紙錢投入盆中。

火舌高舔,紙錢轉瞬燃透,變成焦黑色的灰燼,隨著風打轉。

沈鸞緩過來,手伸到眼前,空空如也。

「唉,燒再多也沒用,我什麼都拿不到啊!」

她不無遺憾的一嘆,忽而又自嘲一笑,她為了曹瑾,把自己變成一個渾身世故充滿銅臭的人,曹瑾卻這麼對她。

秦戈起身,曹瑾已經又衝到了他面前,「你給我滾,這裡不歡迎你!阿鸞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秦戈眸光冰寒的掃了曹瑾一眼,「真相到底如何,曹大人心知肚明,這次是我失算,沒想到你連自己的髮妻都算計!」

「哼!」曹瑾不甘在秦戈面前落了氣勢,「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阿鸞一心愛我,她自然願意看到我成事。」

「你也配?」秦戈寒著臉,「你這門親事如何得來,你以為天下就無人知曉了?」

沈鸞天靈蓋瞬間炸開,瞪著眼睛要衝到兩人面前,秦戈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

曹瑾雙手握拳,沈鸞看得明白,他憤怒之下,藏著不為人知的驚慌。

秦戈冷笑,「你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關心沈鸞,就不會被人揭穿了?曹瑾,你與沈玥勾結,毀了沈鸞的臉和名節,讓她只能夠嫁給你,你不是覺得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沈鸞喉頭腥甜,那五步的結界幾乎鎖不住她,皮膚寸寸爆裂。

當真如同惡鬼現世。

沈玥?她在閨中極為要好的姐妹,覺得整個沈家,只有她最懂自己的沈玥?

曹瑾和沈玥!?自己臉上這道讓她自卑難堪半輩子的傷疤,是他們設計造成的!?

沈鸞目眥欲裂,曹瑾臉色也極為難看,「你說這些有什麼證據?」

秦戈沒有回答他,而是動作很慢的,從腰間將佩劍緩緩抽出來。

「你想幹什麼!?來人啊!」

「刷」的一道厲光,曹瑾驚恐的聲音變了調。

靈堂上垂下的白色布幔上,噴濺上了大片的血色。

曹瑾自雙膝被斬斷,疼得幾乎昏了過去。

陡生的變故拉回沈鸞的意識,秦戈這是⋯⋯

「怪就怪你選錯了人,她不是你以為可以隨便拿捏的。」

秦戈提著劍,一步步逼近曹瑾。

曹瑾拼命拖著身子想要逃離,可偌大的宅子,自己發出那麼大的動靜,居然都沒有人進來,秦戈到底做了什麼?

「你以為你的仕途為何如此順利?若不是因為她是⋯⋯」

曹瑾仰著頭,臨死前想要聽清楚他到底哪裡疏忽了。

「噗」一聲,曹瑾眼裡的光芒黯淡下去。

秦戈將劍從他心窩處拔出來,血珠一顆顆從劍尖滴落。

「不過,你不配知道。」

秦戈用布將劍擦乾淨,插回劍鞘中,看都沒看曹瑾的屍首一眼,大步走到棺木前,與沒來得及動彈的沈鸞,幾乎臉對著臉。

沈鸞回神,急急的讓開,卻見秦戈臉上浮現出了溫柔與歉意。

「弄髒了妳的靈堂,我很抱歉。」他將一支鳳凰金翅的簪子輕輕插進她的髮間,「一直想親手為妳戴上,想了很多年。如果有來世,希望妳能夠擦亮雙眼,不要再被這種小人蒙蔽。如果有來世,希望妳也可以⋯⋯給我一次機會。」

沈鸞怔住了,她愣愣的看著秦戈,他在⋯⋯說什麼?

她一直以為秦戈待她好,是因為她是秦舒的朋友,可如今⋯⋯

沈鸞見他親手將棺蓋推上,身後一股巨大的吸力驟然襲來,直將她拖入無盡的黑暗中⋯⋯

 

 

第一章  雙雙不入地獄

濃濃的藥味,夾雜著落雨的濕氣。

沈鸞掙扎著醒來,猛的睜開眼睛。

頭頂鵝黃色繡梅枝纏紋的幔帳,讓她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姑娘您醒了!」

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鸞努力扭過頭,眼睛倏地睜大。

是紫煙,怎麼會是紫煙?

紫煙是她的陪嫁丫鬟,兩人一同長大,情同姐妹,只是發生了那件事後不久,她便被人發現死在了侍郎府後院的水池裡⋯⋯

「姑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難受?您別哭呀!」

紫煙手足無措,拿了帕子輕柔的替沈鸞擦拭眼角的水光,「我就說四姑娘那藥不能亂喝,喝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沈鸞支起身子,環視著屋內的陳設,繪著梅鯉爭春的黃花梨屏風,波斯進口的翠色琉璃香爐,鑲嵌著整面西洋鏡的檀木梳妝臺⋯⋯

沈鸞的呼吸急促起來,這裡是沈府,在她還沒嫁給曹瑾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她的父母早亡,自小跟著繼母金氏與同父異母的兄長沈文韶生活。

繼母金氏的娘家是江南首富,喜奢華,這間房裡的每樣東西都是金氏親手置辦,獨一無二,她絕不會記錯!

她用力握住紫煙的手,溫熱柔軟的觸感讓她心頭猛震。

是真的,是活的!

她不是下了地獄再見到了紫煙。

「鏡子。」

「姑娘,您說什麼?」

「把鏡子拿給我。」

紫煙被沈鸞眼裡的情緒嚇到,慌忙去將妝奩上的一面圓鏡子拿過來。

沈鸞指尖微微輕抖,將鏡子舉到面前。

那張無瑕嬌美的面容,清晰的出現在鏡子裡,陌生得讓她幾乎不敢認。

真的回來了!

沈鸞手裡的鏡子落到了錦被上,眼裡洶湧而出的淚水,彷彿無聲的宣洩,要將滿腔的憎惡與悔恨通通從身體裡擠壓出來。

她回來了!

紫煙被沈鸞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臉色蒼白的守在床邊。

幸好很快,沈鸞就恢復了過來,拿了帕子仔細的將臉上的淚漬擦乾,雖然眼睛還泛著淡紅色,但紫煙敏銳的感覺到,沈鸞變得跟從前有些不大一樣了。

「妳剛才說什麼藥來著?」沈鸞將繡了青竹的帕子拿在指尖纏繞,靠在床頭,聲音裡聽不出什麼起伏。

「姑娘忘了嗎?宮裡的貴人們賞宴,您不想去,四姑娘知道後不知道打哪兒弄來個方子⋯⋯」

沈鸞塵封的記憶緩緩開啟,是了,是有這麼回事。

宮裡的貴人每年此時都會設賞花宴,受邀的貴女可以進宮赴宴,若被娘娘們看中,日後飛上枝頭做個皇子妃也不無可能。

沈鸞記得去年的賞花宴她是去了的,但因她生性怯懦敏感,與那百花齊放的宮宴顯得格格不入,還因為聽見有人談論她的生母是個出身教坊司的外室,在宴席上哭了出來,差點惹惱貴人。

這次的賞花宴,沈家依然得了三個名額,按常理還是三房的嫡女一人佔一個,但沈鸞因為去年的事情,就不想去。

於是沈玥不知從哪兒替她弄來一張藥方,讓她裝作生病,要代替沈鸞參加賞花宴。

沈鸞的手猛的收縮,纖細挺立的青竹立刻被扯變了形。

「呵呵,她可真是我貼心的好妹妹。」沈鸞垂著眸,淺笑出聲。

紫煙在一旁欲言又止,沈鸞餘光掃見,朝她笑了笑,越過她看到有人進來了,是她另一個大丫鬟,月芝。

月芝比紫煙出落得嬌俏,一身淺綠色衣衫顯得皮膚白皙如雪,頭上簪著一支蝶戀花的簪子,那是沈鸞賞給她的。

「姑娘。」月芝輕輕福身行了一禮,才將手裡的托盤放下,捧了一個小盅走到床邊,壓低了聲音,「姑娘,四姑娘說了,您只要再把這一劑藥喝下去,保管誰也看不出您是在裝病。」

小盅裡,墨黑色的藥汁散發出異常苦澀的味道。

沈鸞再次覺得自己好傻,從前到底是為什麼會認為,沈玥做的事情都是掏心挖肺的為了她好呢?

「擱著吧,我不想喝了。」

「姑娘,還有三日就要赴宴了,您若是不喝,到時候就只能入宮,您不是不想去嗎?還是趁熱把藥喝了吧!」月芝勸著,又把藥盅往前遞了遞。

「是不想去,但這藥實在太苦,我更不想喝。」沈鸞狀似無意的一揮手,手中帕子突然朝月芝面前飛去。

面前突然有東西襲來,月芝下意識的往後一退,藥盅裡的藥汁跟著濺出,撒了滿地。

「怎麼如此不小心呢?」沈鸞微皺了眉,「紫煙,妳去給我端一碗燕窩粥來,這裡有月芝收拾就行了,她素來手腳俐落。」

紫煙停住了要收拾的舉動,福了福身出去了。

月芝愣了一下,才蹲下身子收拾起地上的殘局,潑開的藥汁味道直沖腦門,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沈鸞就坐在床上,盯著月芝的頭頂看。

她出嫁前,月芝被沈玥要走了。她的大丫鬟,原本是要陪嫁的,可事情來得倉促,沈鸞沒工夫細想,如今回憶起來,她對沈玥的好感,早就在月芝一點一滴的浸潤下深深扎了根。

「姑娘,清理乾淨了。」

月芝滿手都是黏膩的藥汁,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清洗乾淨。

沈鸞瞥了地上一眼,拿了帕子遮掩住鼻子,「太難聞了,用花露兌了水擦乾淨,我一點味道都不想聞見。」

「那我讓花兒她們進來⋯⋯」

「妳親自做。」沈鸞對著月芝露出親切的笑容,「我的屋子,我只放心妳來收拾。」

月芝頓時深切的表露忠心,拿了小盅出了門。

沈鸞的笑意減淡,穿了鞋子下床,走到桌邊摸了摸桌上的水壺,觸手溫熱。

她在天青色的杯子裡倒了茶水,捧著小口小口的喝著。

蒼天有眼,雖然讓她沈鸞含冤慘死,卻也給了她一個新生的機會。

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替自己討回公道,讓那些人一樣一樣的償還!

「姑娘,您怎麼下床了?」

紫煙進來嚇了一跳,忙把她扶回床上,蓋好薄被,端了燕窩粥過來,吹涼了才送到沈鸞手裡。

「姑娘日後可不能再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了,是藥三分毒,四姑娘畢竟是二房的人⋯⋯」

「我知道了。」沈鸞接過碗勺回以會心一笑。

前世紫煙就對沈玥意見頗深,但她一心維護沈玥,紫煙也只能乾著急。

她低頭舀了一勺粥,卻頓時愣住了。

血燕?用的還是這麼招搖的純金碗!

除了她的繼母金氏,百年清貴的沈家怕是沒人會用這樣奢華的大金碗了。

「這是⋯⋯」

話沒說完,就見月芝快步走進來,「姑娘,夫人和四姑娘來看您了!」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臉上笑盈盈的,「四姑娘可關心您了,知道您身子不適,特意跟夫人一塊兒來看您呢!」

沈鸞微怔,很快,她的繼母金氏帶著沈玥走了進來。

當年父親的原配謝氏難產而亡,只留下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兄長沈文韶。

幾年後,父親沈源修帶回性情、樣貌都與謝氏頗為神似的女子,便是沈鸞的生母溫氏。

溫氏的父親犯了事,家中適齡女子都被充進了教坊司做官妓,溫氏也不例外。

只是她沒想到,她能遇上沈源修。

兩人日久生情,沈老太太卻不同意父親娶一個罪臣之女做繼室,於是替他做主娶了金氏回來。

說到這金氏,也是個奇人。

據說成婚當晚,沈源修連洞房都沒入,就帶著溫氏去了甘州查案,這一去就再沒能回來。

金氏沒有子嗣,沈鸞被送回沈府就養在她的名下。

沈鸞不能否認,金氏待她是極好的,簡直把她當公主養。

但沈玥不是這麼跟她說的。

在她懂事後,沈玥一遍遍的告訴她,是因為金氏容不下她的生母,她的父親無奈之下才帶著溫氏離開晏城,不料卻遭遇意外,雙雙遇害,是金氏害她成為了孤兒。

金氏對她好,一來是怕落人口實,留下個苛待繼女的惡名,二來是她心中有愧,想要贖罪。

每每金氏給她一件新奇玩意兒,沈鸞愛不釋手的時候,沈玥就會告訴她,這是用她母親的命換來的,慢慢的,她就和這位養育她多年的繼母劃清了界限。

「怎麼好端端的就病了?」

金元愛走到床前卻沒坐下,許是知道自己的繼女不喜歡她接近,她讓人將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

「給妳送點人參、靈芝、何首烏過來,好好補補,不管旁的,身子是最要緊的。」

沈鸞掃了桌上一眼,滿滿當當的藥材,看著品相就不是尋常能見到的。

沈玥掩著嘴輕笑了一聲,「三嬸母,三姐姐體弱,哪兒經得起這麼補呢?沒得把她的身子弄得更虛弱了。」

金氏立刻看向沈鸞,圓潤富態的臉上閃過一抹無措。

沈鸞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謝母親體恤,大夫說我正需要好好補一補,女兒就不跟您客氣了。紫煙,把東西都收好了。」

她這一句話,讓金氏和沈玥同時露出吃驚的表情。

尤其是金氏,沈鸞從前都喊她「夫人」,而如今卻肯喚她母親了!?

「別客氣,別客氣,我那裡多得是,回頭我再讓人給妳多送一些過來。」

金氏看著沈鸞臉上甜甜的笑容,覺得好像又看到了她小的時候,嬌嫩嫩、軟呼呼的一小團,只要摸摸她的小手,就會朝著你咧開沒牙的小嘴,笑得讓人心都化了。

見沈鸞沒事,金氏也沒多待,留下沈玥陪她。

金氏一走,沈玥立刻一屁股坐在沈鸞床邊,皺著眉看她,「妳怎麼搞的?她連妳生母都容不下,害得妳一輩子沒見過自己的娘親,妳還喊她母親?妳娘就白死了?」

這種戳心窩的話,沈玥說得毫無障礙。

沈鸞的眉頭皺起來,「四妹妹,妳如此編排母親,平日裡二伯母都是這般教導妳的?」

「三姐姐?」沈玥疑惑的看她,「妳到底怎麼了!?」

「妳說呢?妳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我要的是裝病,不是真病,妳覺得我現在很像裝出來的嗎?」

沈鸞收在被子裡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才能竭力保持住臉上的表情。

看到沈玥那張天真無辜的臉,她就會想起前世,鏡子裡自己臉上那道醜陋不堪的傷疤,不管她再怎麼用香粉掩蓋,都只會變得更加猙獰。

那道疤,讓沈鸞只敢縮在自己的殼子裡,只能夠將曹瑾當作她的天,只以為曹瑾是老天給她的唯一救贖。

可原來啊,這卻是沈玥和曹瑾送給她的「禮物」。

沈鸞臉上忽然又浮起了笑容,「妹妹怎麼當真了呢?我跟妳說笑的,四妹妹事事為我著想,處處幫我拿主意,這份心意,姐姐都記在心裡呢,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沈玥鬆了口氣,雖然總覺得沈鸞的笑容有點異樣,但這種話,她之前也沒少說。

「三姐姐嚇壞我了,給妳喝的藥,是我特意請了相熟的大夫開的方子,許是姐姐本就體弱,一時間沒受住也是有的。看著是可怕了些,不過對身子無害,姐姐放心就是。」

「四妹妹的心意我明白了,只不過,我忽然改了主意,我既是沈家的女兒,總不好躲來躲去,沒得讓人看輕沈家。」

沈玥一愣,語氣變得急切起來,「姐姐莫不是忘了去年賞花宴上險些鬧出的事端?那些貴女一個比一個勢利眼,姐姐何苦去受那氣?」

「四妹妹過去不也是要受氣的?」

沈玥一下沒反應過來,愣愣看她。

沈鸞假裝擔憂的握住她的手,「我好歹是三房的嫡女,父親又曾是大理寺卿,她們就算是說,也只敢在背後說我,去年是我不懂事才鬧了笑話。但四妹妹不一樣,大姐、二姐都是嫡女,妳若去了,只怕⋯⋯」

沈玥聽到這裡心態就炸了,沈鸞這個沒腦子的蠢貨居然也敢在身分上編排她!?

但她不能發火,她還要去參加賞花宴呢!

以她的姿容,若是能遇上個貴人,她庶女的身分又如何?

「我都⋯⋯習慣了,三個名額總不好只去兩個,況且我本就是庶女,又何苦怕別人怎麼說⋯⋯」說著她拿起帕子按了按根本沒有眼淚的眼角,抽泣起來。

沈鸞冷冷的看著她,前世她竟被這般拙劣的演技蒙蔽了心智!?

她拍了拍沈玥的手背,「四妹妹放心,今年我絕不會鬧笑話的,到時候貴人們若有賞賜,我定會與四妹妹分享。」

沈玥見她是真的想去,更急了,「三姐姐也知道我在母親的手裡過得艱難,這次因為姐姐不想去,我才求了母親撥了銀子置辦了新衣裳,若是又不能去了,母親定會責怪我⋯⋯」

沈鸞鬆開手,沈玥這點說的倒是真的。

「這樣啊⋯⋯」沈鸞看著自己手腕上一只成色極好的貴妃鐲,「那四妹妹回頭算一算置辦衣裙、首飾花了多少銀錢,算在我帳上便是。」

※  ※  ※  ※  ※  ※  ※  ※  ※  ※  ※  ※

沈鸞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穿了一身鮮亮的衣衫,襯得氣色很是不錯。

她讓月芝留在院中,帶著紫煙去了祖母的院子。

祖母章氏,乃是長信侯的庶長女。

雖是庶長女,可祖母卻有一個以庶子身分襲爵的同胞弟弟,因此在沈家的地位堅如磐石,她的話,整個沈家沒有人敢反對。

不過祖母並非是個強硬之人,她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因此並不多插手沈家三房之間的事情。

沈鸞的父親沈源修,是她的么兒,又是沈家最為出息的一個,雖然英年早逝,可章氏免不了對三房多看顧一些,幾個孫女當中,對沈鸞算是較為偏疼一些。

去祖母那裡的路上,沈鸞記起前世自己臉被毀之後,祖母的痛心疾首;想起她嫁人之後,為了曹瑾,一次次回來求祖母托關係替他打點仕途。

三年時間,他從一個七品的翰林編修,一路做到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擢升速度令人咋舌。

可即便如此,他卻猶不知足。

在她被曹瑾算計,與秦戈的事情傳出去之後,在她被曹瑾毒死之前,沈家傳來了噩耗。

祖母因為她的事情,氣急攻心,撒手人寰。

沈鸞的手掌被指甲掐得生疼,走到院落外,看到一位年長的嬤嬤笑咪咪地迎過來,「三姑娘來了!已經使人進去通報老夫人,得知三姑娘身子不爽利,老夫人可擔心了。」

「多謝嬤嬤掛念,請了大夫來看過,並無大礙,憂心祖母惦記,這不就趕緊來給祖母請安了。」

嬤嬤覺得今兒的三姑娘彷彿有些不大一樣,似乎明朗了一些,這才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該有的。

沈鸞進去了院子,祖母這裡常年飄著木香,若有若無很能讓人心情沉靜。

她繞過屏風,瞧見坐在榻上的祖母,穿著記憶中慣常穿的絳紫色衣衫,半白的髮絲用嵌綠寶石萬字金簪盤得妥妥帖帖,一張慈祥的臉上笑出了皺紋,樂呵呵的朝她招手。

沈鸞頓時就有些繃不住,顧不得禮數,撲到祖母面前,抱著她的膝蓋偷偷將眼裡的水光擦掉。

「這是怎麼了?鸞兒可是受欺負了?」

沈鸞輕輕搖頭,「就是想祖母了,鸞兒不孝,讓祖母擔憂。」

章氏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沒事就好,源修只妳一個女兒,妳定要過得開開心心才是。」

沈鸞站起身來,老太太拉著她在身側坐下,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才鬆了口氣,「聽說妳病了,我還想著去瞧瞧妳,幸而妳沒什麼事,後日的宮宴⋯⋯」

章氏這個年歲,什麼樣的事情看不通透?若她真不想去,那便不去吧!

沈鸞親熱的靠在她的肩膀上,挽住章氏的胳膊。

「孫女正為此事而來呢!昨日身子是有些不爽利,不過如今已經大好,今日特來求祖母給孫女找個教規矩的嬤嬤,宮裡規矩大,可不能再給祖母丟臉才是。」

「當真?」

「孫女可不敢在祖母面前亂說,我保證好好學,否則⋯⋯否則便讓嬤嬤責罰我。」

章氏被沈鸞難得的嬌憨和乖巧逗得呵呵呵笑起來,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這可是妳說的。」

她揚聲讓魏嬤嬤進來,「妳就跟著她回去,若是她不好好學,妳就回來說與我聽。」

魏嬤嬤含笑應下,章氏又讓她去庫房,「我記得有一套東珠頭面,顆顆圓潤,給這丫頭送過去,既是要去宮裡,自然不能失了氣派。」

臨走前,章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慈愛的道:「到時候妳大伯母會帶著妳們入宮,妳也別怕,宮裡的貴人不會吃人,真有事,還有祖母在。」

沈鸞鼻頭一酸,立刻跪下身來,「孫女明白。」

而知道沈鸞要入宮,金氏第一個忙活開了。

她直接花了重金將晏城有名的繡娘請到府裡,一請就是三個,讓她們立刻給沈鸞做一身合適的衣衫來。

金氏還怕沈鸞會不高興,「入宮不比旁的,穿著上定要合適,妳那些衣服好些都不鮮亮了,就做一身,多了不做。」

「多謝母親,從前我年少懵懂,不知母親對我的關懷,如今想想實在慚愧,有母親替我張羅這些瑣事,是我的福氣。」

沈鸞真誠的感謝,讓金氏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動。

沈鸞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從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眼見小粉團長大了,卻和她離了心。

她雖是個心大的,但這麼多年的母女之情,她不是不遺憾。

不承想峰迴路轉,沈鸞又願意與她親厚了,這可把金氏高興壞了。

「瞧妳這話說的,咱們三房就只有妳一個姑娘,母親別的沒有,只家底豐厚一些,不為妳操持為誰操持?對了,我還有一些首飾頭面合適妳,我這就讓人⋯⋯不,我親自給妳去挑。」

沈鸞攔不住她,只能心裡微酸的笑著看她離開。

自己上輩子把日子過得一團亂,還時常顧影自憐命途多舛。

那是她活該,是她眼盲心瞎的代價。

金氏這裡忙得不亦樂乎,沈玥那兒幾乎要將一口銀牙咬碎。

「她還真的要去宮宴?她這是突然犯了什麼病,居然又要去宮宴!?」

「確實如此,三夫人請了好些繡娘回來做衣服,聽說一早還去了老夫人的房裡,怕是老夫人說動的。」

「祖母為何如此偏心?她去了,那我呢?」

沈玥將帕子扯變了形,忽而聽聞屋外有動靜,又趕緊收起怒容。

「四妹妹這發的是什麼脾氣呀?」

沈家二房兩個姑娘,一個嫡女沈玲是二夫人所出,沈玥則是妾室之女。

沈玲臉上帶著高傲的笑容走進來,在椅子上坐下,瞥了沈玥一眼,「妳這次的盤算可是落空了,沈鸞已經在準備著進宮,妳就好好在家裡待著,若是我在宮裡得了貴人賞賜,到時候拿回來會讓妳看一看的。」

沈玥咬著貝齒,擠出笑容來,「二姐姐這說得是什麼話,我有什麼可盤算的?」

「難道不是?之前兩次妳都讓沈鸞待在家裡,才得以跟我們一塊兒進宮,她若是決定要去,有妳什麼事?」

沈玥打從心底想抽沈玲,成日就知道跟大姐姐沈晴比這個比那個,她也配?畫虎不成反類犬,也就只能在自己這裡找優越感。

「二姐姐說得是,三姐姐之前有事耽擱,妹妹只好湊個數,三姐姐此次去赴宮宴,妹妹只等著在家裡為幾位姐姐祈福。」

沈玲就是來欣賞一下沈玥的窘迫,如今看也看到了,她才不屑繼續待在這兒。

她還要回去再檢查檢查自己要穿的衣衫飾品,絕不能被沈晴壓下去。

後日就要入宮,魏嬤嬤只來得及將宮裡的大概禮數教給沈鸞,沒想到沈鸞學得十分認真。

魏嬤嬤回去稟報章氏的時候,言語裡都帶著感慨。

「三姑娘果然是長大了,也懂事了,老夫人您就安心吧!」

章氏半垂著眼睛,手裡握著一串檀香木念珠,一顆一顆的撥著,「她若是真懂事了就好,那孩子跟老三一樣,聰明是聰明,但心智比旁人要熟得晚一些,容易被人蒙蔽,也只能多照看著。」

※  ※  ※  ※  ※  ※  ※  ※  ※  ※  ※  ※

是夜。

沈家大房的院子裡,大夫人尤氏正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丫鬟將頭上的髮簪拆下。

「老爺,明日我要帶著三個姑娘入宮,晴姐兒自是不必說,舉手投足都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絕不會出差錯,玲姐兒資質雖然不及晴姐兒,但也過得去,但鸞姐兒⋯⋯去年就險些鬧出亂子,今年指不定又會惹出什麼禍事。」

沈大老爺靠坐在榻上,就著旁邊的燈盞看著手裡的冊子,聞言並不大在意。

「能惹什麼禍事?去年那就是個意外,鸞姐兒只平日不喜出門,規矩是好的,妳帶著多見見世面就是了。」

「您說的簡單,那可是宮裡,遍地貴人,要是一個弄不好,能牽累咱們一家子,我倒是寧願帶玥姐兒出門。」

「鸞姐兒是三弟唯一的女兒,妳做人家大伯母的,要用點心。」

「我怎麼不用心了?」尤氏不滿的回頭,見沈源德的眼睛還黏在冊子上,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您要我用心,自己倒不放在心上,瞧什麼呢,那麼專注?」

沈大老爺讚嘆的嘖嘖稱奇,「我們翰林院裡的一個編修,叫曹瑾,之前沒見他多出眾,三甲進士出身,做編修已經三年之久,學問、相貌都還說得過去,只可惜出身寒門,無人引薦,此前我也沒多注意,可是瞧瞧他近來遞上的東西,言之有物,想法卓然,是個人才。這等學識做個編修實在是埋沒了,明珠蒙塵啊!」

尤氏不屑的撇撇嘴,「不過是個編修罷了,老爺何必在意?出身寒門又無人引薦,也成不了什麼事。」

「所以才說可惜啊!我也是不經意間發現他的不俗。」

尤氏輕笑一聲,「老爺若是覺得可惜,不如將他招上門來,我覺得⋯⋯配鸞姐兒倒是正合適,左右鸞姐兒是個外室之女,進士出身好歹有個功名⋯⋯」

「休得胡言!」

沈大老爺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尤氏一跳,再一抬眼,看到他一臉怒容。

「鸞姐兒是三弟唯一的女兒,三弟如今不在了,婚事上還有三弟妹相看呢!妳是她的大伯母,這等胡言亂語妳也說得出口?」

尤氏瞪目結舌,「我就是隨便一說⋯⋯」

「那也不成!如今沈家在晏城還能有這般地位,是聖上對三弟因公殉職的垂憐,全家上上下下都該時刻記在心裡,妳簡直是⋯⋯」

沈大老爺不善與人爭辯,一甩袖子下了榻,穿上鞋子去了書房。

尤氏「啪」的一聲將簪子砸在桌上,「他倒跟我置起氣來了?全家上上下下都是誰在辛苦操持?是我呀!他卻只記得三弟的好。」

「大夫人您息怒,別讓外人聽了去。」

「我還不能說了?沈源修都死了多久了?聖上是垂憐了,給了沈家一個忠貞的名頭,可這些年在外面做事的是誰?反正不管是誰,最後提到沈家的榮光,都會回到沈源修身上,憑什麼?」

「我的大夫人喲,老爺與三老爺兄弟情深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可別再說了,萬一讓老夫人知道了,吃虧的還是您呀!」

一想到沈老夫人,尤氏只能認慫,但心中仍有不甘,忍不住又叨念了一句,聲音卻明顯壓低了一些,「他還看不上編修,她一個外室女,到時候可別連個編修都嫁不上!哼!」

而引發沈家大房夫婦爭執的當事人,對此事自然一無所知。

編修是沒有單獨院落的,幾人共同擠在一個逼仄的院子裡,幸而可以一個人住一間小屋子。

這會兒,某一間屋子裡的燈火,至今未滅。

窗前,曹瑾伏案,奮筆疾書,偶爾燭臺爆出一星燈花,光線驟然變動,照得他臉上陰影變化。

他沒死,他又活過來了!

曹瑾眼裡的光芒近乎瘋狂,雙膝被砍斷的疼痛,讓他筆鋒一抖,在紙上落下一滴濃重的墨色。

曹瑾呼吸加快,擱下筆,將面前的紙揉成一團扔掉。

他被一劍刺中心窩,再睜開眼,居然回到了翰林院,又成為了編修。

過慣了侍郎眾人推崇的日子,侍郎府寬裕富貴,曹瑾險些露出馬腳,讓人懷疑。

但編修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只會做個編修,好歹糊弄了過去。

曹瑾又鋪開一張乾淨的紙,老天待他不薄,竟然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

他怎能繼續在編修的位置上浪費時間?他對朝廷未來的動向如此瞭解,他還要重新將沈鸞娶進門。

她死了以後,曹瑾才覺得自己的心被挖去一塊,這一次,他可以不留任何遺憾,他用不著再利用沈鸞跟別的男人苟且來成事,他也可以讓沈鸞漂漂亮亮的嫁給自己。

一想到沈鸞如今正在沈家等著自己,曹瑾眼裡扭曲的光芒更甚。

再等他一會兒,他很快就能一鳴驚人,風風光光的去沈家提親!

 

小說house系列《反嫁》全七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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