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妒英才
八月初的閬中，山青水秀，天朗氣清。
清晨，城北二條巷一間破舊的小院內，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懶洋洋的往大門外走去。
少女身量高挑清瘦，穿著一件打著補丁，洗得發白的粉碎花短褂，下面是條補丁貼著補丁的褐色長褲，長長的辮子隨意地垂在腦後。英氣的長眉蹙著，鼻梁秀麗高挺，五官中最好看的是那雙鳳眸，眼尾上挑，清透黑亮中透著一抹狡黠。
剛走了幾步，身後有婦人喊道：「阿寧，妳身體還沒好全，要出去嗎？」
宋寧雙手插在上衣的兜裡，一根手指還從衣兜的破洞露出來，笑道：「娘，屋裡太悶了，我到外頭走動走動。」
「那妳小心點兒，別走遠了。」劉楊氏過來給宋寧理了理衣服，「早上妳魯嬸子給妳送了兩顆細麵饅頭，留給妳中午吃。」
宋寧打量著劉楊氏，她今年三十有六，頭髮卻已半白，眼角細紋堆疊，不過清瘦的下巴和端正的五官依舊能想像年輕時的她一定是個大美人。
「您吃吧，我不餓。」宋寧吃了幾天的粗麵窩窩頭，今天第一次聽到細麵饅頭，但她更想吃肉。
「娘不餓，給妳留著。」劉楊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脖子，「脖子還疼嗎？」
兩天前，原主被繼父掐死，她代替了同名同姓的宋寧。
劉楊氏照顧她兩天，丟了酒樓洗碗的差事，家裡的銀兩也因為給她看病買藥而用盡，算是銀盡糧絕了。
至於那個掐死原主的繼父，她還沒有見過，等見了，必報此仇！
「讓苗苗陪妳一起吧！免得那些孩子看到妳又⋯⋯」劉楊氏擔憂地看著她，宋寧自卑膽小，胡同裡的小孩子不懂事，經常欺負她。
宋寧無所謂地擺擺手，「您別擔心，那些孩子都上學堂去了。」
劉楊氏看著宋寧的背影，她雙手依舊插在兜裡，昂著頭，腰桿子挺得直直的，但周身上下透著一股漫不經心。
「真的不一樣啊！」劉楊氏覺得宋寧傷好醒來後，就和從前不一樣了。不過奇怪歸奇怪，女兒好轉，劉楊氏只剩高興，沒有深究。唯有一點，阿寧似乎越來越好看了⋯⋯劉楊氏擔憂地嘆了口氣。
宋寧拐了個彎，等劉楊氏看不見，她立刻垮下臉來，指著天罵道：「你就是嫉妒我有才有貌還有錢！有本事下來，咱們單挑啊！」
兩天前，她前往一個燒車毀屍案的現場，沒想到禍從天降，一輛失控的砂石車突然橫衝過來，她最後看到的不是燒焦的屍體，而是一個巨大的輪胎！
「嗚嗚嗚⋯⋯」宋寧還是無法接受的額頭輕磕著牆，「我可是寧海市警局霸王花，我可是剛出爐的宋主任，我可是前途大好的法醫啊！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阿寧，妳爹又回家了嗎？又打妳了嗎？還是那些兔崽子又欺負妳了？我幫妳打他們去。妳別哭，妳哭了我就不理妳了。」
宋寧轉身抬頭，就看到一個少年站在她面前，滿臉的擔憂。少年高她一個頭，身高目測一八○，肩膀寬厚，手臂粗壯，圓圓的臉，細細的眼睛，左邊嘴角有個梨渦，右邊卻沒有。
「給妳吃豬腳好不好？」他將手裡啃了一半的豬腳遞到她嘴邊，豬腳上的口水還牽著絲，「吃飽了就不難過也不疼了。」
「魯苗苗？」宋寧看著他，腦子裡自動跳出這個青春可愛的名字。
「妳爹把妳打傻了嗎，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魯苗苗憐憫地看著她。
魯苗苗是個比她小一歲，不太聰明，卻富裕一些的隔壁鄰居。
「沒事，我只是不太想說話。你自己玩兒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靜啥呢？衙門口貼告示了，我帶妳去看吧！」
「不去！」告示有什麼好看的，她現在最需要的是找工作掙錢。
魯苗苗急了，油膩的手一伸，就抓著宋寧的衣袖搖啊搖，「三銅，一起去嘛！」
「你喊我三銅？」
魯苗苗忙捂住嘴，搖著頭。
劉楊氏不讓他們這麼喊，他一急就說溜嘴了。
三銅？原主的記憶告訴她，這是她的外號，除了這個她想到的更多。
「給我找面鏡子來吧！鏡子找來了，我再和你一起去看熱鬧。」她需要親自看到並確認。
穿越女都會擁有一張完美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蛋不是嗎？她不相信她會是個意外。
魯苗苗撓了撓頭，不知道宋寧要鏡子做什麼，但他不喜歡思考，一口應下，「哦，那我回家拿。」說完，轉身就跑了。
宋寧蹲在牆根下，看著人來人往的銅雀街。這是閬中最熱鬧的街道之一，這條街上主要賣的是日常生活用品，隔壁的銀雀街則是茶樓、酒館，隔壁的隔壁紅柳街則有男人樂而忘返的青樓、賭坊。
無論現代還是古代，有錢人的娛樂都是豐富多彩的。
她以前也算是個有錢人，可誰能想到，她現在得蹲在牆角，聞著隔壁傳來的紅燒肉味解饞！
「怎麼掙錢呢？」
她除了驗屍查案、懟人抬槓外，或許只能靠一張臉了。
去紅柳街掙錢？
這個想法在魯苗苗把鏡子遞到她面前的時候，徹底破碎了。
鏡子裡，她長眉英氣，鳳眸清亮，鼻梁高挺，唇形也十分好看⋯⋯但左臉上卻有三個連在一起的銅錢，紫褐色的胎記。
所以她的外號叫三銅，宋三銅。
難怪劉大榮嗜賭如命，卻沒有像電視劇裡一樣，將繼女賣掉換錢，而是打她出氣，因為賣不掉啊！
「嗚嗚嗚⋯⋯天妒英才！斷我後路！」
魯苗苗蹲在她面前，胖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寧，妳別哭，要不然更醜了！」
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宋寧睨他一眼，將鏡子還給他，「你家還有豬蹄嗎？」
她連最後靠臉掙錢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試試靠博取同情掙個豬蹄。
如果能得到同情，醜就醜吧！
「有。」魯苗苗很愧疚，是他拿鏡子給她，害她傷心的，「我們看完告示，就回家吃豬蹄。」
成功了！宋寧找回了一點信心。
兩人剛起身，馬路對面突然有人朝著他們揮手，喊道：「苗苗！」
「哥！」魯苗苗把鏡子揣懷裡，拉著宋寧朝對面跑去，「我哥回來了！」
魯青青笑著，牙齒亮晶晶的，也是圓臉，和魯苗苗長得很像，差別在他右邊嘴角有個梨渦，左邊沒有。
「在這裡幹什麼呢？快回家去，不要亂跑。」
魯苗苗搖搖頭，「哥，衙門口又貼了告示，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也能抓人掙錢。」
「不行，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我要去，我要去！」魯苗苗搖頭擺尾的撒起嬌來。
抓人能掙錢？宋寧眼睛一亮。
※ ※ ※ ※ ※ ※ ※ ※ ※ ※ ※ ※
閬中縣是保寧府的府治，縣衙在城南，府衙在城中。
宋寧站在城南縣衙外的八字牆邊，這裡圍著很多人，一個個豎起耳朵，聽最前面的人讀告示。
「男子，年約三十，漢中口音。身高五尺五寸，兵器為一把開山刀，自稱外號開山毛。去年起流竄作案共計三起，五條人命，手段狠辣。若提供確切有用的線索者，賞銀五兩。若抓到此人送到衙門者，賞銀五十兩！」
在告示的左上角，畫著通緝犯的畫像。
「五十兩，不少啊！」
「這種毛賊四處流竄，說不定早就出了閬中，甚至不在保寧了，不好找啊！」
大家看著告示搖頭嘆氣，都有種看得到吃不到的遺憾。
宋寧卻眼睛發亮，盯著告示用手肘捅了捅魯青青，「你就是靠抓人掙錢的？」
「沒錯，我可是閬中第一快手魯青青。」
「大名鼎鼎哦！」魯苗苗驕傲地附和。
大周衙門負責搜查辦案及逮捕罪犯的，分成三類：捕快、差役以及快手。前兩者屬在編制內，後者則屬於編制外。
這三種人，掙錢最快的方式就是抓捕罪犯，因為賞銀高。而快手要比前兩者靈活，因為在編制外，許多事情不受限制。
「居然是賞金獵人，太酷了！」宋寧摩拳擦掌，她堂堂寧海市警局霸王花，蟬聯三年軍警格鬥術冠軍、法醫病理專業技能競賽第一、刑偵大隊神算子趙隊的關門弟子！
抓逃犯當賞金獵人，這份職業絕對是為了她量身打造的。
「妳幹什麼？」魯苗苗兄弟被她一臉激動，雙眼冒光的樣子驚著了。
宋寧刷一下將告示揭了。
「妳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怎麼能撕告示呢？」
「這單我接了啊！難道你們接單不揭告示嗎？」宋寧記得電視劇裡是這麼演的。
「他娘的！」有人爆粗口了，「接單就撕告示，那衙門要貼多少張給大夥兒撕呀？」
宋寧嘴角抽抽，將告示貼回去，「呵呵，誤會誤會！」
編劇騙我！
魯青青將她扯過來，壓著聲音道：「妳快回家不要搗亂，讓人知道妳是我鄰居，我要丟臉的！」
「那你繼續當不認識我，這單我接了！」誰都不能擋她發財。
「妳怎麼接？妳能抓住人？」
宋寧不理會魯青青，直接問魯苗苗，「要辦什麼手續？案件始末和他最後消失的地方，能不能進衙門裡問？」
「能的。」魯苗苗還內疚剛剛傷了她的心，指著正從側門進去的幾個人，「他們已經去問了。」
果然不是讓大家瞎貓撲死耗子，而是給線索去抓人。
「我去了。」她理了理衣服，跟在幾個快手後面進了衙門。
衙門側屋裡坐著一個差役正在喝茶，有人去要資料，他頭也不抬的就把謄寫好的資料遞出。
「勞駕給我一份。」
差役一愣，抬頭看她，頓時揮手道：「走走走，一個丫頭搗什麼亂？」
「給我就行了，我不想吵架。」宋寧指了指桌子上的資料。
差役撐著桌子，譏諷道：「莫非因為妳長得醜，所以有別的女人沒有的本事？」
他話剛說完，耳邊就聽到啪嘰一聲，嘴上已經被糊上了花盆裡的泥。泥裡剛施了肥，氣味沖鼻。
「臭嘴！」
差役掛著一嘴泥驚愕不已，等反應過來，宋寧已經拿了資料消失在院子裡。他甚至沒有看清楚她是怎麼抓泥的？什麼時候拿資料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死丫頭，出去就被歹徒殺了。」差役氣得咒罵一句，將窗沿上的花盆收了，自去漱口洗臉不提。
宋寧坐在衙門裡的一處石階上，翻看著關於開山毛犯案的記錄。
作案三起，分別是去年三月初十，在白廟鎮殺了回家探親的年輕夫妻；去年十月十四在蒼溪鎮殺了一個挖參的老者。最近的，則是今年的六月初八，在江口鎮的石橋上，殺了兩個皮草商人，劫走一批皮草還有銀票。
兩個皮草商人是對堂兄弟，哥哥王憲，胸口和腹部各中一刀，弟弟王路則是右腹部一刀。王憲倒在車轅上，王路陳屍在車廂裡，都是失血過多而亡。
隨後捕快在紅柳街的通威錢莊分號，找到那些被劫走的銀票，已經都被兌換成現銀，共計九十一兩。
緊接著，捕快將紅柳街所有青樓排查一遍。找到一個名叫巧巧的花娘，據她所說，當晚有個姓毛的男子來找她過夜，早上走時，非常大方的給了她一錠十兩的元寶，而那元寶正是通威錢莊出的。
巧巧說那男子曾表示，手中有一批皮草要脫手，翌日便要離開閬中前往陝西。
衙門根據巧巧的描述，繪製出劫匪的人像，就是開山毛。或許他真的前往陝西，捕快四處搜捕卻毫無所獲。直到七月十三，城北餛飩攤子的攤主牛大在早上出攤的時候，見到和開山毛一樣相貌的人。
他當時穿著對襟灰色短打，下身的黑褲子捲著褲腳，本來想在他攤上吃碗餛飩，但見陸續有顧客上門，他便沒吃就走了。
從那日之後，再沒有人見過開山毛，他也沒有再出現作案。
宋寧將資料看了幾遍，決定先去宜春樓。
「阿寧！」魯苗苗一看到她出現，立刻就跑了過來，擦著一頭的汗，「妳怎麼能亂跑，我們回家吧！」
「我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
「宋寧，妳真要當快手嗎？」魯青青沉著臉上前，「妳可知道當快手有多危險？即便妳能順利抓捕到罪犯，也不一定有命領到賞金。之前半路被截胡的例子層出不窮，去歲我有一個朋友順利抓到逃犯，卻在領了賞銀回家的路上被人殺了！」
魯青青說完，就睜大眼睛，等著看宋寧驚哭，或者嚇抖。畢竟宋寧從小就膽小，看見蟲子會哭，打雷也會哭。長大之後膽小就更小了，他上次瞪了她一眼，她嚇得跟小兔子一樣躥回家去了。
今天她突然說要當快手，一定是因為她不知道做這一行真正的危險與可怕。
果然，某人無知者無畏到只看得到銀兩。
「拿到錢就被殺了！那賞銀肯定很多，衙門出過最高的賞銀是多少？」
劉楊氏說，一斤肉是十八文錢，那五十兩可是鉅款了，難道還有比五十兩更高的賞銀！？
魯青青嘴角抽抽，「上個月有個沈三的通緝犯，府衙貼的告示，賞銀是被害人家屬出的，五百兩！」
宋寧的眼睛亮得跟燈籠似的，「沈三抓到了嗎？」
「沒有，沈三武功高強，可不是普通的毛賊，想要抓他至少五人結伴，否則必死無疑。」魯青青想到半個月前，嘉陵江上飄著的三具無頭屍，仍舊覺得毛骨悚然，那是被沈三斬殺的。
「五百兩，可以試試了。」宋寧背著手往紅柳街走。
魯青青猛然驚醒，他不是來勸宋寧的嗎？怎麼反過來被她牽著鼻子走，問什麼答什麼！
他追上攔著宋寧，「妳快回家去！這種錢妳就算想也拿不到。再說，妳要是出事，妳娘怎麼辦？」
「你很有經驗？」宋寧打量著魯青青，他比魯苗苗機靈不少，也是虎背熊腰，武功多好她不清楚，但力氣一定不小。
魯苗苗立刻搶答，「對，我和我哥都很有經驗。」
「那一起吧！抓到開山毛賞金咱們平分。」這是她頭一回當賞金獵人，需要有人帶著熟悉流程。
「宋寧！」魯青青沒耐心，打算將她拖回家交給劉楊氏。
「這個案子如果沒有我，你一輩子都找不到他。」
「為什麼？」魯家兄弟異口同聲。
「一邊走一邊說。」宋寧左手牽弟弟，右手拉哥哥，「首先，衙門給的資料上，說開山毛一共作案三起。你們可知道，衙門是如何將這三起案件歸結於他，作為連環案的？」
魯家兄弟一起搖著頭。
「僅僅是因為兵器都是一把開山刀。」
魯青青驚住，「妳不會懷疑衙門查錯了吧？」
「我的意思是，這三起案件歸為一個人，缺少有力的證據。尤其是前兩案，沒有丟失財物，只有第三起丟了銀票和皮草。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說不通的地方。他們兩人駕車運送皮草，可最後皮草被拿走，車卻留在原地沒有動。」
魯青青想到什麼，一臉的激動卻又是個鋸嘴葫蘆，不願承認。
「首先，我要確認衙門是如何把三個案件歸為同一個凶手？其次，凶手是怎麼在不讓人看見的情況下，把那麼多的皮草帶走？」
魯青青一臉驚訝的看著她，「妳、妳怎麼像變了一個人？」
「窮則思變，你沒有變，主要是你家太富裕了。」
「妳這是在罵我？」
「怎麼會呢？」宋寧拍了拍他的肩膀，轉移話題，「你考慮一下，我們一起接了這單買賣如何？」
魯青青摸了摸鼻子，「如果我不和妳一起，妳是不是就要自己去找人？」
宋寧用力的點點頭。
「行吧！」魯青青認了。這個案子他們肯定沒戲，畢竟盯著的人太多了。
反正他也沒什麼事，就帶著苗苗和宋寧四處走走，一個長得醜膽子小，一個膽子大腦子笨，都不容易啊！
「那妳要聽我的，不許亂跑亂說話。這可是江湖，處處都是殺機和危險！」
「放心，我明白！」
她聲音柔柔的，透著不同尋常的狡黠，他突然發現從右邊看宋寧，居然很漂亮！
三人說著話，往河邊走。
閬中三面都是依山傍水，紅柳街就在河邊。這條街不長，白天從頭走到尾只需要一盞茶，可到了晚上就說不清了，畢竟這街上大大小小的秦樓楚館，足有二十六家之多。
小小的閬中，不多的男人，居然養活了二十六家青樓！
「他們太辛苦了。」宋寧不由感嘆。
「到了到了！」魯苗苗指著前方一間刷著紅漆的木樓。
魯青青古怪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他來過嗎？
宜春樓的大門是開著的，宋寧率先進了門。
等進了大堂才發現，他們來遲了，大堂裡已經坐了十三個人，看見他們進來，目光齊刷刷的看過來。
「青青，今天怎麼還帶個丫頭來？」其中一個黑如炭，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打量著宋寧，「你不會是想帶她入行吧？」
宋寧不高興地看著對方，「難道我就不能是樓裡的花魁！？」
「噗！」與黑炭男同桌，一個高瘦白皙的男人風情一笑，「這姑娘長得雖醜，但性格卻很不錯。」
宋寧叉手一禮，「彼此彼此。」
高瘦的男人同黑炭一樣，一噎無語。
魯青青搓著後脖子，默默離宋寧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來，偷偷問白皙男，「喬雲敦，你們已經和老鴇打招呼了嗎？」
「元娘答應了，剛上樓去喊巧巧了，你來得正好。」喬雲敦指了指宋寧，和魯青青咬耳朵，「你帶個丫頭來幹嘛？」
「鄰居妹子，在家無聊帶出來散心。」
散心來青樓？要不是宋寧長得太醜，他都要懷疑魯青青改行做人販子了。
「哎呦呦，這麼多大爺等著我呢！」樓上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緊接著一道苗條的身影飄了下來，「今兒奴家可真是幸福呀！」
巧巧人如其名，生得嬌俏可愛，身材凹凸有致，十分靈巧。
所有男人蠢蠢欲動，想要站在最前面。
巧巧左右躲開，眼睛一轉看見宋寧，「哎呀，怎麼還有一位姑娘呢？」
「來做姐姐的綠葉。」宋寧張嘴就捧，上去就熱情地握著巧巧的手，一臉仰慕，「姐姐真美！」
巧巧頓時咯咯咯的笑起來，「小姑娘嘴巴真甜！妳也想做快手嗎？抓壞人很危險的。」
「我不能靠臉吃飯，只能靠才華了。」宋寧摸著巧巧的手，一臉陶醉的看著她。
眾人齊翻白眼，妳靠才華？那死得更快。
「拿些瓜果來給小妹妹吃。」巧巧特意吩咐人照顧宋寧，然後正色道：「其實我知道的都和官府說了，不過你們今日來得齊，我就再說一遍，也是為百姓做好事，這個福德我還是要積一積的。」
大家都點頭，宋寧則高興地吃著瓜果。
魯苗苗羡慕地看著她，宋寧分他一個桃，他高興地蹲在一邊啃桃去了。
魯青青乾脆假裝不認識她們。
「初八的晚上，我先送走了一位客人，才沐浴準備休息了，忽然有人敲我的門。」巧巧指了指後院，「你們常來是知道的，只要在前頭壓十兩銀子，是可以直接去後院敲姑娘房門的。」
「他比我高半個頭，長得還不錯。年約三十，皮膚不算白，帶著漢中那邊的口音。他酒量不怎麼樣，喝了一壺酒就開始說醉話了。」
喬雲敦問道：「他第一次來？」
「是不是第一次來宜春樓我不曉得，但卻是第一次來找我。」
喬雲敦點頭，正要再問，畢竟他是這裡經驗最豐富的快手，魯青青卻搶先了，「等會兒能去妳房間看看嗎？」
巧巧揮著帕子笑道：「真是討厭，要不是看在小姑娘的份上，這要求我定是不會答應你的。」
大家就嘻嘻哈哈地起鬨，「青青是想看人閨房吧！」
魯青青紅著臉，埋怨地瞪了一眼吃瓜的宋寧。
「今天聰明了嘛！」喬雲敦驚訝地看了魯青青一眼，接著問巧巧，「他還和妳說了什麼？」
巧巧想了想回道：「他還提了皮草的事，說要去陝西脫手，等賣了再回來找我。別的事嘛，我也不大記得了。不知大家可還有問題要問我？」
其實沒什麼可問的，該查的捕快都查過了，他們只要追蹤抓人就行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舉手道：「不是要去看閨房嗎？」
「說好了，不許進去，只能在外面看。」巧巧嬌嗔一聲。
十幾個男子嘻嘻哈哈，笑聲又大又猥瑣。
「姐姐，在這裡工作要很能喝酒嗎？」宋寧湊上來問巧巧。
巧巧點了她的鼻子，蹙眉道：「當然要能喝酒，我的酒量兩罈子都沒有問題。不過妳問這個做什麼，好好的姑娘再窮都別想這事。」
宋寧嘆氣，「我就算想也沒用啊！」
巧巧掩面笑著，低聲道：「改明兒妳來找我，我送妳一些胭脂水粉，能遮住妳臉上的胎記。」
「謝謝姐姐。」
一行人到後院，宜春樓的後院很大，左右各有一整排的連座屋子，一位姑娘一間屋，裡頭格局相同，分成正堂與臥室。
巧巧的房間，在左邊的第九間。
十幾個男人大白天的出現，院子裡頓時熱鬧起來，所有姑娘都擠出來看熱鬧，有那相熟的便打情罵俏起來。
「別看別看！」魯青青忙得很，一手捂宋寧的眼睛，一手捂魯苗苗的眼睛。
「我要看，我要看⋯⋯」魯苗苗不服氣的左右躲閃。
等出了宜春樓，魯青青氣呼呼的命令魯苗苗，「給我立刻回家去！」又指著宋寧，「妳要真窮，我等會兒借妳一兩銀子，但不許跟著我胡鬧了。」
宋寧將巧巧給的兩塊馬蹄糕用手帕包著塞進兜裡，想帶回家給劉楊氏吃，完全不理會魯青青。
「青青，你本來就抓不到人，現在還帶了兩個拖油瓶，也乾脆回家算了！」所有快手都出來了，聚在門口起鬨笑鬧。
魯青青武功不行，腦子不行，只有一身蠻力，做快手五年，抓到的逃犯不超過兩個。
「你帶個醜女人在身邊，該不會是奢望她把逃犯嚇暈吧！」
「打賭怎麼樣？」在一陣低沉的笑聲中，一道清冷的女聲突然響起，顯得特別突兀，「賞銀不算，再一人賭五兩。」
大家一愣，喬雲敦嗤笑一聲，「妳的意思是，誰抓到了逃犯，所有人就再拿五兩銀子給他？」
「不是你們賭，是我和你們賭。」宋寧抱臂看著眾人，「我一對你門十三個人，不論你們誰贏了，我外加六十五兩，可如果我贏了，你們一人就要給我五兩，如何？」
所有人驚住了，有人罵道：「老子做了這麼多年，還沒有打過這種賭，太他娘的刺激了！」
「妳想錢想瘋了嗎？妳知道妳在幹什麼嗎？」
宋寧非常誠實的點頭，「我在想錢。」
魯青青差點兒氣厥過去。
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還是頭一回聽到有小姑娘說自己想錢。」
「行，這賭我陪這小丫頭打了。」喬雲敦勾著魯青青的肩膀，「不過，妳頭一回出現，我們怎麼相信妳呢？」
宋寧指了指魯青青，「找他。」
有魯青青擔保，又是這麼有趣刺激的事，賭約立刻拍板定案了。
「小丫頭，妳叫什麼？」
「宋寧！」宋寧抱拳，又補充一句，「霸王花，宋寧！」
喬雲敦一愣，趴在魯青青的肩膀上哈哈大笑，「你從哪裡找來的這麼一個活寶，臉皮比我們還厚！吹牛的時候眼睛都不眨呢！」
魯青青一頭汗，非常認真的審視宋寧。
宋寧懶得搭理他們。
「一百一十五兩！這可是一筆大買賣，不能耽誤時間，大家各憑本事吧！」
眾人點頭，朝著宋寧抱拳，十三個人三三兩兩的散了。
魯青青看著宋寧，欲哭無淚，「妳怎麼這麼會吹牛？」他以前都沒有發現。
「妳先回家去吧！」魯青青耷拉著腦袋要走，他決定這次拼了，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開山毛。
「時間還早，我們一件事一件事的做。」
「妳能做什麼事，快回去！」
宋寧很好奇他有什麼打算，「我們回去，你打算怎麼辦？」
「七月十三一大早他出現在城北，王憲兄弟被殺地點也在那附近，所以開山一定就住在那裡，我挨家挨戶的找，肯定能找到他。」
宋寧驚了，「你沒有別的辦法了？」
「難道妳有什麼好辦法？」魯青青氣得咬牙切齒，今天他就不該回來。
「先去衙門看開山毛的三起案件的記錄。」有幾個疑點，她需要去解惑。
「妳去看案件記錄有什麼用？」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但別忘了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魯青青廢然長嘆，「我這輩子是娶不到媳婦了！」
秋香的娘說了，過年前他要是湊不到三十兩的聘禮，就把秋香許給別人了。宋寧要是輸了六十五兩，他肯定不能不管。他存了三年才存了十兩，要是⋯⋯
「能娶到的，我向你保證。」宋寧拉著魯青青就走。
「哥，你娶不到媳婦沒關係，以後我的孩子也會孝順你的。」
魯青青想到這一切都是因為魯苗苗把宋寧帶來的結果，氣得抬腳踹向魯苗苗。
三個人吵吵鬧鬧到了衙門。
魯青青雖不是有名的快手，但好在他是土生土長得閬中人，衙門裡還是有熟人的。
找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兒們段毅，他們順利拿到了開山毛的卷宗。
「你們三個人要抓賊？」
「嗯。」魯青青蹲在牆角，用屁股對著段毅。
段毅和魯青青一樣大，但去年成親今年生了個大胖小子，魯青青嫉妒他，所以和他絕交了。今天是被逼無奈，魯青青才來找他。
段毅踢了踢魯苗苗，指著宋寧，「她識字？還能抓人？」
魯苗苗學著哥哥也拿屁股對著他，悶悶地「嗯」了一聲。
「抓到請你吃飯。」宋寧迅速將卷宗看了一遍，「確定那對夫妻以及挖參的老者都沒有丟失財物？」
段毅驚疑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你們怎麼確定三起案件是同一個人所為？」宋寧發現衙門仵作的驗屍記錄很隨便，只記錄了傷口深度，唯一能確定的，是三起案件的刀應該是雷同的，但雷同並不表示是一樣，所以她想知道衙門是怎麼將三起案件歸為連環殺人案？
「妳這小丫頭還真問得煞有其事！」段毅笑了，「這是小沈爺確定的，我也不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既是小沈爺定的，就絕對錯不了。」
這一次換宋寧懵了，「你們辦案都是靠人品的嗎？」
「妳一個外行人，當然不知道他有多厲害！小沈爺說是，那就肯定是。」
宋寧看向魯青青，後者也是一臉的肯定。
「能不能再把死者的資訊給我看看？」宋寧不認識小沈爺，所以不存在靠人品相信結果。
魯青青已經忍無可忍，爆怒而起，吼道：「妳到底想幹什麼？六十五兩啊！妳要是輸了，拿什麼給別人？」
段毅一臉驚愕，「什麼六十五兩？」
魯青青解釋了一遍，段毅朝著宋寧豎起大拇指，「宋女俠！」
「我走了！」魯青青決定不要跟著宋寧浪費時間。
宋寧頭也不抬地道：「你先去，我看完這幾個卷宗就來。」
魯青青氣得直奔城北石橋，只是他一到，就聽到有人喊他，定睛看去，橋上橋下站著四個人。
「徐老黑，有線索嗎？」方才喊他的人，就是黑炭男。
徐老黑呸了一口，「有線索也不可能告訴你，那丫頭呢？」
喬雲敦也上橋來，「後悔了，躲起來了？」
魯青青白了兩人一眼，氣呼呼地道：「她在不在也都是靠我，你們就把錢準備好吧！」
「就憑你？」橋上的四個人都笑了起來。
除了喬雲敦和徐老黑，還有兩個是神威鏢局的師兄弟，劉同和馬學武。他們是保寧府所有快手裡，能力相對高的。
「開山毛八九不離十還在城裡，而且就住在這附近。」站在橋上視野好，能看見不遠處鱗次櫛比的房屋，劉同做出與魯青青一樣的判斷。
喬雲敦撐著一把紅傘，用精緻的帕子擦了擦汗，「別廢話了，幹活兒吧！」說著，餘光就看見正朝這邊走來的宋寧。
她步伐不大，但十分矯捷，一會兒工夫就到了跟前，他扯了扯魯青青，「宋姑娘會武功？」
「不會。」魯青青非常肯定，「她從小身體就嬌弱。」
喬雲敦看傻子一樣看了魯青青一眼，就這步伐和眼神還嬌弱？
喬雲敦朝著宋寧揮手，「阿寧妹妹，籌好錢了嗎？」
「喬姐姐，你好啊！」
喬雲敦一噎。
「哈哈哈，你佔不著便宜，還是快閉嘴吧！」徐老黑算是看出宋寧的伶牙俐齒了，「小丫頭，妳來幹什麼？」
宋寧打量著四周，「我來看風景。」然後上橋，朝水中看去。
卷宗上說，馬車停在橋上，車裡的皮草不見了。凶手放著車子不用，徒手把皮草扛走了？
不談能不能拖得動那麼多皮草，就算拖動了，那麼大陣仗也太引人注意了。
「居然還有心情看風景，姑娘家就是精緻。」徐老黑笑著，和馬學武幾個人下橋。
魯青青欲言又止，想了想跺腳道：「看完風景早點回家。」然後也跟著下橋。
一行人邊走邊說笑，身後忽然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大家回頭一看，頓時驚掉下巴。
方才還在橋上的宋寧，此刻已經在水裡浮著了。
「妳不是看風景嗎？下水幹什麼？」魯青青嚇得魂飛魄散，衝了過去，「快上來，水裡危險！」
宋寧朝著岸邊擺了擺手，「一身灰，洗個澡。」話落，一個猛子潛入水中。
魯青青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語，「洗、洗澡！？」
「這小丫頭一向這麼瘋瘋癲癲的嗎？」
魯青青心都涼了，以前他還覺得瞭解宋寧，可今天一看，他才知對宋寧是一點都不瞭解。
過了好一會兒，魯青青都要下水救人了，宋寧才出了水面，大家鬆了口氣。
「小丫頭，水溫如何？」
「挺好的，身心舒爽。」宋寧上岸，風一吹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這年頭掙錢不容易啊！
「祖宗，快回去吧！」魯青青把她掛在岸邊的外衣給她披上，哀求道：「求求妳行行好。」
宋寧裹著衣服，漫不經心地道：「那我回去了！」
「回回回，快回！」魯青青使勁點頭。
大家像看瘋子似的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徐老黑和魯青青道：「這姑娘不是神人，就是瘋子啊！」
「我選後者。」
馬學武的選擇得到大家的認同，眾人紛紛搓著後脖子散了。
小說house系列《龍飛鳳仵》全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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